第三部化身为神63
63
她的心和手同时颤抖了一下。这个人——莉莉娅·沃米——几乎是个陌生人，对她的了解，大多是基于别人的转述。她们不曾促漆谈心，不曾嬉戏玩闹，不曾……所有母女能做的亲密事情她们都不曾做过。一个人不曾在你的生命中活过，那么他的死，会在你的心里**出怎样的涟漪？而且，最近经历的死亡也实在太多，多到足以让人对死亡麻木。然而，这个人，这位百岁老人，这位母亲的过世，这个生命的陨落，依然让她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嘤嘤地哭泣。现在哭泣的，是乌苏拉，还是铁红樱？是乌苏拉吧，她一直和母亲大人生活在一起，并备受母亲大人的宠爱。然而她又分明觉得，铁红樱也应该会为母亲大人哭泣，毕竟她的基因全部来自莉莉娅。虽然她是实验室的产物，但她也不是不会哭的怪物。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怪物，袁乃东如是说。你也不要把自己当成怪物。你若自己把自己当成怪物，本来不是怪物，你也就真成了怪物。想到这里，她哭得更为厉害。父亲铁良弼早早地死了，把她养大的塞克斯瓦莱不久前死了，姐姐乌苏拉死了，母亲大人莉莉娅刚刚死了。下一个是谁？会是我吗？恍惚间，她又变回那个父亲突然离去，只有六七岁，对一切懵懂无知，却对死亡无比恐惧的小女孩。
良久，袁乃东说：“生于2016年，死于2020年，活了104年，莉莉娅在碳族中也算是高寿了。”
“你可真会安慰人。”她擦掉眼泪，回到现实中。
“我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经过选择的事实也是带有感情的。”
“我发现你变了。”
“你没有变吗？我发现你变化好大哟。不说话就不说话，沉默得像哑巴兔子，一说话就……像只把浑身短毛竖起来当成长戟的兔子。”
“其实我们都变了。也是，谁又会永远不变呢？”
这话说到她的心坎上了。但她不想让这个男人知道她的麻烦，于是以“你是专门来跟我斗嘴的吗？”作为回答，然后让难堪的沉默“统治”这艘小小的摆渡船。
沉默给了她审视自己身心的时间。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她的心理，没有任何异样。如果说乌苏拉死时与她链接着，因而在她脑子里留下了记忆（大部分或者全部），是使她（由于海量信息的冲击）突然昏迷的原因。那么现在乌苏拉的记忆已经成为她灵魂的一部分，就像一滴水融入另一滴水。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就因此变成了乌苏拉。她觉得自己还是铁红樱，毋庸置疑。只是多了——多了一些知识，一些感受，一些体会，就像刚刚读完一部小说，刚刚看完一场电影，甚至是刚刚欣赏完一次画展。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读一部小说，跟着主人公去哭，去笑，去恨，去爱，去复仇，去历险，去战天斗地，去翻江倒海……你渴望变成主人公，甚至不惜去死。但不管有多想，你终究不会变成主人公，而是主人公变成你灵魂的一部分，陪伴你，愉悦你，安慰你，激励你，成就你。现在，铁红樱身体里发生的事情，与此类似。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也就不再纠结自己是乌苏拉还是铁红樱的问题。
与此同时，一直与铁红樱链接着海伦娜等人也在忙碌着。一回到希尔瓦娜斯号，海伦娜就命令战舰发射出所有的探测器，沿着高低不同的轨道，与温蕾萨号发射的探测器共同组成阵列，仔仔细细搜索金星附近的空域。狩猎者战舰自身的探测能力有限，这些发射出去的探测器使狩猎者战舰的探测范围扩大了数十倍。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铁族舰队没有到金星？”齐尼娅疑惑地问。
“小妹妹的情报应该没有问题。”海伦娜道，“继续搜索。”
“莫非他们已经实现了全光谱隐身，任何探测器都探测不到？”
“不知道。”海伦娜简单地回答。
最先发现铁族舰队的是卡特琳。在准备第二轮探测时，她多了一个心眼，命令其中两个探测器向更外层的空间飞去。然后，就是这两个探测器发现了铁族舰队。此前的探测没有发现铁族舰队，不是因为铁族舰队实现了全光谱隐身，而是因为它们根本没有在环金星轨道上。事实上，它们是刚刚抵达，还在距离金星150万千米的地方，准备进入轨道。
齐尼娅猜对了。怎么会这样？摆渡船里的铁红樱略一思量，即明白过来。孔念铎提到铁族舰队的时候，它们并不在金星轨道上。不管多么强大的发动机，火星到金星，好几亿千米，不是一段可以忽略的距离。是的，铁族舰队不可能一开始就跟着孔念铎到来。跟着孔念铎一起到来的，应该只有海盗旗和钢铁狼人。直到孔念铎确认狩猎者的消息之后，铁族舰队才会从火星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赶过来。而不是如孔念铎所说，铁族舰队已经把狩猎者舰队悄悄包围着，随时可以把后者干掉。那么，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铁红樱拍拍袁乃东的肩膀：“我们还有多久才能抵达奥蕾莉亚号？”
“至少五分钟。”
“与希尔瓦娜斯号和温蕾萨号联系。”
“已经接通。”
铁红樱站起身，说：“海伦娜，齐尼娅，卡特琳，薇尔达，各位姐姐，我是你们的小妹妹，铁红樱。很遗憾地告诉大家，为了掩护我和母亲大人，乌苏拉在莫西奥图尼亚城力战而死。然后，在逃亡的中途，母亲大人也身中流弹，不幸去世。”
屏幕上，四个人表情各异，都混合了难以置信与悲痛欲绝。即便是薇尔达，也嘴角**了两下。铁红樱谨慎地不让她们的情绪干扰到自己，接着说：“她们的人生之路走到了尽头，我们的人生之路还要继续。眼下，狩猎者的秘密全部曝光，金星联合阵线下令通缉我们，最大的敌人，你们也已经发现，就是铁族舰队。他们气势汹汹地赶来，目的只有一个，活捉我们，如果不能活捉，那就是消灭我们。我们能让他们活捉和消灭吗？不能。姐姐们，为了我们自己，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你们配合。”
海伦娜第一个同意，其他人也没有反对。链接着几个人的意识也没有相反的意见。“那好，回到奥蕾莉亚号，我再和你们联系。”铁红樱说。
摆渡船与奥蕾莉亚号自动对接。铁红樱和袁乃东把莉莉娅的尸体通过气闸搬运到奥蕾莉亚号的一间舱室，暂时安放。然后两人匆匆来到奥蕾莉亚号的驾驶舱。铁红樱坐到舰长的位置，打开沉浸式战舰驾驶系统，无数的“光学实体”在她身前身后出现，将所有仪器探测到信息以实体的方式呈现到她的眼里。
“铁族舰队现在怎么样呢？”
“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正朝着我们这儿飞来。”海伦娜说。
“数量？”
“未知。我调用了能调用的一切探测器，还是无法统计出铁族舰队的准确数量。数据一直在变化，从数百到数千。”
“数千？”
“现在的统计数据是4905。”海伦娜补充了一句。
怎么会这样？铁红樱苦苦思忖着。3艘，对5千艘，这仗怎么打？除非……“不可能有那么多战舰，即使是铁族也不可能造出那么多星际战舰。”铁红樱说，“在那么狭窄的空域里，也挤不下这么多星际战舰。如果他们真是从火星一路飞过来，星际战舰不可能很小。所以，正确的结论只有一个：他们使用了信号放大器，将数十艘星际战舰伪装成数千艘。他们甚至可能只有几艘。”
袁乃东在一旁说：“你真的打算使用死亡哨音？”
“有什么问题吗？”
“你可以悄无声息地逃走的。”
“你以为在铁族舰队的重重包围之下，我还能悄无声息地逃走吗？而且，我为什么要悄无声息地逃走？铁族舰队召之即来，显然是针对狩猎者。对于当年立方光年号的毁灭，他们报仇心切。我是狩猎者的一员，这是不能更改的身份，逃得了一时，难道还逃得了一辈子吗？如果此战能像上次在土星歼灭立方光年号一样，打出太阳系二十年的和平来，即使我牺牲了，也值！”
“你就这么恨铁族？”
“我不恨铁族。我所要做的事情与个人情感无关。”铁红樱说，“这是我的责任，我的使命，我存在的价值与意义。这是我选择的生活方式。”
“你终究接过了莉莉娅的重任。”
“为了拯救碳族，莉莉娅把自己逼成了一个人人憎恶的怪物。我不会，我希望我不会。我和莉莉娅的目标有所不同。我现在的目标是使狩猎者能够存活下去。我希望，即使是向同一个目标走去，我也有自己的路径和走法。我不是莉莉娅的简单复制品。你可以在一旁监督，甚至可以讥讽，可以嘲笑，但请不要妨碍我做事。”
说完，铁红樱转向沉浸式战舰驾驶系统：“所有狩猎者战舰进行信息联动，实时分享当前信息。准备使用死亡哨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