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化身为神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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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樱,我是铁良弼,你的父亲。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录下这段视频,我只是觉得,我必须录下我此时的想法。我怕我以后会忘记今天的想法,或者说,没有勇气面对,没有勇气把真相告诉你。趁我还没有后悔,我把一切都告诉你,等待将来有一天,你来了解你的秘密。

红樱,今天是你一岁的生日。我没有为你举行庆祝活动,而是为你进行了一场手术。我为你植入了技术内核。我给这套技术内核取了一个名字,叫贾思敏。这个名字原本是你的名字。但我不想你走上那条路。贾思敏这名字好听,功能也很多,但它真正的作用——真正的作用是抑制你的超能力。

是的,你有超越常人的能力。一出生就有。但你还太小,还是个婴儿,那么小,一只手就可以握住。你还控制不住你的超能力。现在,你的超能力带给你的,除了无穷无尽的伤害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是的,你是我的孩子,又不是我的孩子。和你的六个姐姐一样,你是我在地球的时候,在重庆大学基因实验室制造出来的。你和你的姐姐们一样,都是我心血与智慧的结晶。但我又如此惧怕你们。

“造物主必须死”,书中这样说,“一旦创造者完成了创造,他的历史使命也就跟着结束了。”

在莉莉娅·沃米的全力支持下,我成功地完成了从来没有人完成过的基因编程。七个全新的超人即将诞生。但是,这七个超人会认为自己是人类吗?会为了人类的利益而与铁族一战吗?会成为铁族一样的恶魔,给人类带来无穷无尽的伤害吗?所有的答案都是未知的,不确定的。我害怕了,害怕新一轮浩劫由我引发,害怕我背上历史骂名,遗臭万年,害怕……我不信神,不相信报应和轮回,但我知道,历史自有其规律,某种程度上的重复是常有的事情。弗兰肯斯坦身上发生的事情,未必不会在我身上发生。于是我寻求退出,但莉莉娅·沃米不会允许。她的强势与独裁,尽人皆知。我时常想:在我一生中最有创造力的时候遇见了莉莉娅·沃米,到底是我的幸,还是不幸?我甚至想学钟扬,用一次剧烈的爆炸来结束这场前途叵测的实验。

我的害怕在一号实验品出生时达到了顶峰。塔拉从孵化器出生后的模样和别的婴孩没有两样,唯有那双皱巴巴的眼睛很特别。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双眼睛根本不像是一个婴孩的,充满了无尽的沧桑感,更像是一个历尽百岁岁月的老人的。她不哭不闹,只是用紫莹莹的眼睛瞪着实验室里的所有人,也瞪着我,仿佛看到了我的一生。从过去我呱呱坠地到现在我迷惘彷徨直至我悄然离世的那一天,我尚未经历的每一件事,我已经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公开的言行与所有的隐私,全都在那一瞬间,如同汹涌的潮水,涌上我的心头,将我的全副身心完全淹没。我浑身战栗,每一个细胞都在述说着害怕。

我下定决心逃走。但在那之后,我还需要做点什么。趁着二号和三号实验品出生时制造的混乱,我带走了七号实验品,购买了一个大型的冷冻装置,自带核动力电池,保证能持续工作1000年那种。在重庆四面山,找了一条幽深的峡谷,在望乡台瀑布的后边,将冷冻装置连同你的胚胎一并埋藏起来。然后到了非洲,报名参加开发金星的伊玛纳工程。

在金星,我用日夜操劳来麻痹自己。但事情总有忙完的时候,每一次远眺地球,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哪些孩子现在几岁呢?过得怎么样?知道我的存在吗?正在干什么事?她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时间匆匆,转眼十多年过去了。2100年,立方光年号覆灭的消息传来,与之同时传来的,还有狩猎者的故事。我立刻知道,不需推理,无需证据,直觉明明白白告诉我,那所谓的狩猎者根本不是什么神一般的外星人,就是我在十多年前,在实验室制造的那一批孩子。次年,铁族主动提出与碳族签署和平协议,历史学家所说的大和平时代就此降临整个太阳系。我由此知道,当年我摒弃一切伦理和道德制造的超人没有带来人类的浩劫,反而成了和平的缔造者,人类的大救星。我甚至有点儿后悔当年的逃跑,在事实面前,我的行为是多么无知与可耻啊!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动了重新启用第七号实验品的念头。

2101年,我回到地球,找到我当初藏起来的七号实验品。所幸,十多年的风云变幻,七号实验品还完好无损。我对七号实验品的DNA又进行了修补,在这十多年里,我没有一刻忘记它,经常想着如何能使它的基因变得更加完美,然后让七号实验品开始发育。这事儿很难,不是难在技术,而是因为刚刚全面接管地球的乌胡鲁,严禁一切非自然孕育。我所做的一切,都必须秘密进行。天可怜见,虽然小有波折,九个月后,孩子还是顺利降生了。

这个孩子就是你,铁红樱。

我发誓我要像太阳底下所有伟大的父亲一样,疼你,爱你,伴你健康快乐地成长。你将见到一个比我的世界更加美好的世界,你将经历比我的时代更加高尚的时代,你将遇到更多好玩的人和事情。对这一切我充满了信心。

我把你带回金星。最初那几个月,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然而,事实再次给我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从半岁开始,你开始不停地哭,白天黑夜地哭,哭得吃不下任何东西,哭得浑身抽搐,每一块肌肉都不停地**。没有哪一个医生看出你患上了什么疾病,没有哪一台仪器能够查出你的身体哪儿出了问题,小小的你只是没日没夜地哭。最初我也非常困惑,但后来我想明白了,知道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所有实验品中,你是最特殊的。特殊之处在于,你实际上是学习铁族的产物。两次碳铁之战后,碳族对铁族的仇恨与恐惧有多深,我自然知道。当我说可以向铁族学习时,会受到怎样的辱骂与反对,我也是知道的。但我还是要向所有人说,七号实验品,也就是你,红樱,你是我向铁族学习的产物。

莉莉娅曾经告诉过我,她对终极理论的理解和困扰,以及那种因为无法理解而产生的痛苦。这在当时是很普遍的现象,我也是其中一个。那为什么人类无法理解铁族提出的终极理论呢?思前想后,我得出一个结论:人类之所以无法理解终极理论,是因为终极理论是铁族智慧的产物,而铁族是群集智慧,所有成员依靠灵犀系统链接为一个实时共享一切的群体,与人类的分散型智慧截然不同。所以,想要真正理解终极理论,就必须先理解群体智慧,而要理解群体智慧,就必须先在人与人之间建立起类似铁族那样的链接机制,构造以人为节点的无线网络。

七号实验品——也就是你——就是为此而设计的。

在自然界里,找不到可以模仿的对象。蝙蝠和海豚能发出无线电波,却是用于探路,无法用作超视距交流。有一部分动物能听到数百公里外传来的次声波,比如说大象,但那也仅仅局限于几个固定的意思,无法传递比较复杂的内容。我必须另辟蹊径。

当初在地球上的时候,我呕心沥血,在七号实验品上花了最多的时间和心思,但我不敢保证她出生后一定能实现我设定的目标。后来,在金星上,我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放松下来后反复思量,并研读过铁族终极理论的许多分析文章,再对七号实验品的编程方案进行彻底的梳理与修改。所以,当你出生后,张开嘴巴,说出第一句话来,我就知道,我的理想实现了。我清楚地记得,当时你的小嘴巴嗫嚅着,轻声说道: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了当初为什么而出发。当时我就痛哭流涕,因为我知道,一生下来,你就展现出无与伦比的量子链接能力。你不会说话,你所说的话,肯定是在宇宙深处某个地方,比如远在太阳系外围的泰坦尼亚,你的某个姐姐,以量子纠缠的方式,无意识中共享给你的信息。

是的,你的超能力就是能与你的姐姐们产生量子纠缠,进而实时共享你的姐姐们所感知的一切。我把这称之为量子链接。

然而我忽略了一件事情。半岁的你,大脑尚未完全发育,而你的姐姐们比你大十四岁,她们生活在一个更加复杂的世界里。她们六个传递过来的信息又多又庞杂,根本不是你这个几个月大的婴儿可以理解的,可你又无法阻止这些信息的拥入,于是,你只能没日没夜地啼哭。

看着你浑身抽搐的样子,我能怎么办?最后的解决方案只有一个,我为你植入了贾思敏。这玩意儿的一个功能就是释放微量褪黑素,阻止你与你的姐姐们产生量子纠缠。你的世界就此清静下来。

以后呢?我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植入贾思敏只是权宜之计,量子链接能力还潜藏在你的身体里。等你长大了,各个方面都成熟了,再来决定是不是需要重启你的超能力。什么时候算长大了呢?二十岁?也许吧。

反正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长大了,现在我三十几岁,倒回去看,发现那个时候幼稚得没边儿。总是把事情想得很简单,总是以为我就是世界之王,跺一跺脚,太阳都会抖三抖,总是以为我是天底下最勇敢的人,什么禁忌、什么规则都不放在眼里——禁忌就是用来触犯的,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至于道德和伦理,那是给老实人准备的囹圄和枷锁。但现在我明白了,勇敢不是这样的。真正勇敢罗曼·罗兰说的:当你看到了生活的残酷,你依然能毫不犹豫地承担起你的责任。比如我,十多年前我逃避了我的责任,从地球一口气逃到了金星;这一次,我不打算逃避了。是的,红樱,我承诺,我将陪着你长大,陪你看这个世界的风起云涌,陪你看这个世界的一切美好与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