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化身为神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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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默默地在莫西奥图尼亚城的肚子里穿行。卡特琳手里扛着枪在前引路，碎裂的胸甲耷拉着；塞克斯瓦莱搀扶着图桑，一脸茫然；乌苏拉裹了一件袍子，暂时遮掩住浑身的血污，慢步走在中间；铁红樱走在袁乃东的旁边；最后是海伦娜。
“你是怎么控制住乌苏拉的？”铁红樱问。
“智能插件。”袁乃东拍拍自己的后脑勺，“火星产的。”
“有这样的插件？”
“其实就是一种治疗仪器，用来安抚躁狂型精神病人。有时候对狂暴的野兽也有效果。私人侦探嘛，什么样的智能插件都得准备一点儿。”
铁红樱虽还存有疑惑，但没有别的证据，也只好接受袁乃东的这种解释。
街道渐渐熟悉起来。不久，卡特琳转向一条大街，向着一套特殊的院落走去。这证实了铁红樱的猜测。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是位于100层的金星联合阵线（前）安全部部长托基奥·塞克斯瓦莱的家。父亲遽然过世后，塞克斯瓦莱将4岁的铁红樱接到自己家中，直到12岁，铁红樱去另一座天空之城阿特拉斯上学。看着那扇大门，铁红樱似乎一下子回到了15年前，仿佛看到了年轻的塞克斯瓦莱牵着自己的小手走到门前的情景。（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塞克斯瓦莱如是说）
托基奥·塞克斯瓦莱算不上一个优秀的抚养者，他迄今仍是单身（铁红樱记得他有过几位交往时间不长的女友，其中一个不到半个月。我不相信她们，提到女友，托基奥总是这样评价），所有单身男人的毛病他都有。这十几年也是塞克斯瓦莱在安全部最为勤奋，上升最为快捷迅猛的时期。因此，塞克斯瓦莱陪伴铁红樱的时间并不多。但每一次陪伴，都是我值得永远珍藏的记忆，铁红樱这样想着，走进了部长的家。
部长家的大厅名副其实，大得足够开一百人的舞会，装饰也极尽富丽堂皇，尽显主人的地位尊崇。大厅正中央有一圈靠背椅，莉莉娅·沃米坐在其中一张靠背椅上等他们，陪伴她的还有轮椅上的齐尼娅和薇尔达。
齐尼娅神情落寞又哀怨（不知道她遭遇母亲大人怎样的惩罚？），薇尔达却如物理公式一般简洁又毫无感情可言。这是铁红樱第一次亲眼看到薇尔达，想起海伦娜等人对她的描述（从不睡觉又聪明至极，所有沃米中最难以理解最难以琢磨又最难以接近的一个），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穿着黑色的长衣长裤，线条笔直，棱角分明，没有什么装饰，只在衣领上有一朵小巧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对于别人来说，没有表情也是一种表情，但对于她来说，没有表情就真的是没有表情，就像她的脸上带着一张用玉石精心磨制的面具，磨制的目的不是为了使面具栩栩如生，而是使本就没有人味的玉石更加没有人味。她的头发又黑又直，只用头绳简单扎了一下，垂到身后，在腰部那里，几乎与黑色的衣服融为一体。
见他们鱼贯而入，齐尼娅指挥轮椅迎了过来，看见海伦娜时，她明显吁一口气。海伦娜吩咐齐尼娅去处理图桑的伤口，自己小跑着跟上满身血污、一言不发、低头疾走的乌苏拉进到里屋。卡特琳走到莉莉娅面前，叫了一声“母亲大人”，就退到一边，和薇尔达站在一起，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动力装甲损坏了，需要修补和更换。至始至终薇尔达都没有说话，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仿佛这一切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此次行动的收获似乎比预想的多，两个逃跑者都被抓住了。很好。”莉莉娅看看袁乃东，又转向铁红樱，“贾思敏，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不是贾思敏。我是铁红樱。”
“翅膀硬了，不听话了。好好好，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莉莉娅不怒反笑，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托基奥·塞克斯瓦莱身上，“我是莉莉娅·沃米，狩猎者的母亲大人，部长阁下，你应该听说过我。”
塞克斯瓦莱点头称是：“听铁良弼说起过您。”
“请你坐过来。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
塞克斯瓦莱依言坐到莉莉娅·沃米的对面，铁红樱走到塞克斯瓦莱身后，站定。
“部长阁下，当年铁良弼是怎么评价我的？”
“他说您六七十岁了——现在应该有一百多岁了吧——可精力比好多年轻人都旺盛。思维活跃，说话又尖又快，能接受新鲜事物，特别讲究办事效率，容不下丝毫的懈怠与迟缓。”
莉莉娅说：“铁良弼有没有说他为什么到金星？”
“到金星来，铁良弼比我狂热多了。他总是说，在铁族的虎视眈眈下，要为碳族寻找一条生存下去的出路，而殖民金星，是其中之一。退一万步讲，即使不能大规模移民金星，也能为碳族文明保留一点儿火种。”
莉莉娅摇头道：“不不不。铁良弼参与金星的建设，不是为了碳族能够移居金星，也不是为了碳族文明有一个备份。担心自己在夏娃计划中制造出的怪物成为碳族毁灭的最后一根草，这成了他长久的心病。弗兰肯斯坦情结，造物主被所造之物所害。因此，他参与金星的建设，着力点在自然与人文博物馆上，是因为他把自然与人文博物馆作为碳族文明的一座纪念碑，一篇碳族文明的墓志铭。”
铁红樱呆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父亲为什么会热衷于建造自然与人文博物馆。但莉莉娅的说法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至少在基因工程专家与博物馆建设者之间，划出了一道理论上的约等号。
“不过，铁良弼为什么要来金星，已经不重要了。”莉莉娅说：“眼下我叫乌苏拉她们找部长阁下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部长阁下。请部长阁下务必回答。不回答也没有关系。这位卡特琳·沃米，很擅长从别人脑子里挖掘秘密，比你在安全部那些手下厉害千百倍。”
“我领教过。”
“那就好。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有任何的犹疑和保留。”
“您问。
“铁良弼死了吗？”
“死了。15年前就死了。”
“真的？”
“真的。铁良弼死于图尔卡那爆炸案，没记错的话，当时您也在场。还有刚才那位姑娘。”
“没有意识备份？”
“备份？没有。金星没有这样的技术。”
“他的研究资料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搞过什么研究？”
“不要装。”
“我知道他到金星之前，在地球某个大学搞过基因研究，可具体做过些什么，我真不知道。”
“他就没有留下什么资料？”
“没有。”
“真的？”
“我没有撒谎。”
“他撒谎了，狡猾的狐狸。”卡特琳插嘴道。
“我没有。”塞克斯瓦莱坚持。
铁红樱望向卡特琳，后者眯缝着眼睛，凝神盯着眼前的虚空。悠忽之间，铁红樱“看到”了卡特琳的内心世界。那里无比昏黑，无比嘈杂，无比混乱。就像是上百年的垃圾堆，各种只言片语，各种鸡毛蒜皮，各种嘤嘤嗡嗡……而她（卡特琳还是铁红樱？）试图在其中寻找意义。意义很重要，然而，太难了，一个锈迹斑斑的声音说，要从数以亿计的信息洪流中找到一条有用的信息，实在是太难了。垃圾堆忽然震动起来，一座各色杂质（黑色的谎言、微弱的闪电、飘零的叶子……）组成的火山拔地而起，在她面前迅速成形。然后在她讶异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坍塌下来，将她和她完全埋没……她眨眨眼睛，从卡特琳的幻觉中脱离出来，回到现实。
“卡特琳从来没有出过错。”莉莉娅狠狠地瞪着塞克斯瓦莱，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肯定撒谎了。说，铁良弼留下的那份资料在哪里？交出来，交给我。铁良弼把女儿交给你养大，也一定把他的资料交给了你。”
“我没有——”塞克斯瓦莱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辩解，”——我不记得铁良弼留下了什么资料。”
卡特琳伸出手指摇了摇，止住了他的话头。“你没有撒谎。”她喃喃道，声音犹如锈蚀一般，“你只是傻傻地不知道。你自己都遗忘了。一个盒子，一块小小的闪着幽光的晶片，就像是暗夜里闪烁的天狼星。”
“你是说……”
“老奸巨猾的狐狸，那里面是什么。啊，我知道了，我找到了。隐秘的房间，神奇的暗格，老套的魔术师手法。难怪，难怪我们细细搜遍了整栋王宫一样的房子，都没有找到。”
作为安全部部长，一个多年从事特工工作的人，塞克斯瓦莱总体保持着该有的镇定，但铁红樱知道，他眨动的眼睛已经承认了那份资料的存在。
“去拿。”莉莉娅冷冷地命令道，“不要逼我使用暴力。”
塞克斯瓦莱沉默着。时间久到铁红樱怀疑他会拒绝莉莉娅的命令，但塞克斯瓦莱终究起身，走向里间。在莉莉娅的示意下，卡特琳和薇尔达跟着去了。大厅里就剩下莉莉娅、袁乃东和铁红樱三人。铁红樱回头望望袁乃东，后者站在一幅壁画的旁边，好整以暇地用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对铁红樱的探视，浑然未觉。
不久，塞克斯瓦莱拿着一个盒子走回大厅。
“里面有什么？”莉莉娅问。
“一张记忆晶片，铁良弼留下的。”塞克斯瓦莱回答。
“毕竟是很久以前的资料了，现在的设备能识别吗？”
“金星的设备更新比别处慢得多。别说十多年前，就是几十年前的资料，都能识别。现在就播放吗？其实我也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莉莉娅·沃米扫了一眼大厅里的所有人，显然是在分辨哪些人有资格看这个视频，但此时她心情超级愉快，于是欢笑着说：“现在就播。”
塞克斯瓦莱打开了大厅的影音系统，将一张指甲大小的晶片从盒子里取出，再塞进影音系统的识别装置里。三束光从天花板投射下来，在半空中交织，一个人的立体影像出现在那里。铁红樱之前看过父亲的影像，但现在看着父亲的面容，她依然激动不已。
光影交织中，铁良弼先是神情严肃，紧闭着嘴唇，似乎在琢磨怎么样说话。大约等了10秒，他才开始说话，语气焦灼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