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夏娃与狩猎者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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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五天，莉莉娅命人叫铁红樱去奥蕾莉亚号。这就是说，“时候”到了。铁红樱估计三艘狩猎者战舰已经到金星附近。这个时候召见我，还真是意味深长啊，铁红樱不无揶揄地想。

“我和你一块儿去。”袁乃东说，“去见这位一个世纪的传奇。”

“没有问题。”铁红樱答道。

海伦娜送两人上了样子像是一尾金鱼的摆渡船。“母亲大人会对你说很多话，她会说她说的全部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她会说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海伦娜表情严肃，眼睛里含着某种悲伤，“不要相信她。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铁红樱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自己会判断。她望着海伦娜的眼睛，悠忽间，她感受到沉甸甸的悲伤。这悲伤厚重如岩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又像是撞进了蜘蛛网的小虫子，不但手脚被蛛丝缚住，身体也开始被又黏又稠密的物质紧紧地包裹着，眼看着就要窒息……母亲大人从来不爱我，她只爱她自己。这悲伤，仿佛大山倾覆下来，无可阻挡，又像万年寒冰，其实早就郁结在内心深处，只是之前一直不曾觉察。然而——然而眼前的这两人，就要去见母亲大人。她会对他们说些什么？我的计划全然失败了吗？今后我要怎么办？还有齐尼娅……种种疑问如同黑色的旋风踯躅在万年寒冰之上。

“红樱。”

袁乃东轻声的呼唤，将铁红樱从幻境中召回现实。“走，走。上船。”她一边忙不迭地说，好掩饰自己一时的失神，一边思忖刚才发生的事情。我感受到的无限悲伤是海伦娜的，这与她性感的外表完全相反。她继续想：我甚至透过海伦娜的眼睛，看见了失神的我自己，还有旁边疑惑不已的袁乃东。这说明什么？我具有了读取别人心灵的超能力？

摆渡船不大，也就能容纳四个人。铁红樱跟在袁乃东后边，小心翼翼地穿过舱门，进入摆渡船。袁乃东抓住顶上的拉环，对铁红樱说：“离开希尔瓦娜斯号的时候，我猜人造引力会消失。”

铁红樱依言抓住了另一个拉环，惊奇地看着袁乃东的眼睛——他的眼睛黑得发亮——想要看到他的内心，还有他眼里的自己。

摆渡船微微摇晃了两下，以极快的速度离开船坞，从一个圆形闸门飞了出去。果然如袁乃东预料的那样，人造引力一下子消失了，铁红樱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漂浮起来，全身所有的器官都失去了依靠，血液不知所措地往所有的方向流淌。她差点儿叫出声来。袁乃东伸手，翻腕，勾住了铁红樱的后腰，稳住她的同时，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紧贴在了一起。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袁乃东轻声问，“难道这样就能看到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些什么？”

“你自己不知道吗？”

袁乃东闻言嘿嘿一笑。铁红樱能感受到他满心的欢喜，却不是通过什么超能力，只需要看他的表情，还有他节奏鲜明的心跳就知道了。她看不到这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男子的内心，更没有透过他的眼睛看到和他紧贴在一起的自己。难道我的超能力不是读取别人的心理活动？她微微挣扎了一下，袁乃东松开环住她的手臂，随后她松开拉环，自由地飘向摆渡船鸡蛋壳一样的舷窗。

舷窗外，一副宇宙奇景正在上演。硕大的金星在侧下方，亮得不可思议。看不到太阳，不知道它在哪个方向。照亮这片星域的，是明亮无比的金星。仔细品味，这亮里暗含着黄，正是将金星紧紧包裹住的硫酸云的颜色。事实上，也正是厚达20千米的硫酸云将太阳光基本上反射了，才使金星比太阳系任何大行星都明亮。

“那是希尔瓦娜斯号。”袁乃东凑到铁红樱身边。

“好怪异的造型！”铁红樱轻声感叹。

在希尔瓦娜斯号的内部，铁红樱没有觉察它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初。现在从外面看它，她才蓦然发现，希尔瓦娜斯号的造型如此怪异。很难用一两句话来描述它的样子。就算是在梦里，也梦不到这个样子的太空战舰。虽然太空战舰是在太空中飞行，无需考虑气动布局，理论上讲，可以造成任何一种样子，但多数时候，造出来的太空战舰外形都差不多。因此，希尔瓦娜斯号的造型看上去就像是……

“确实怪异。”袁乃东说，“第一次看见它，我觉得它就像是螳螂、珊瑚和郁金香的组合。换一个角度看，它又像是恐爪龙、翻车鱼、花岗岩与星空的混合体。换一个时候看，它又像是翻开的书本上滴落了几点墨痕，每一页都像在讲述一个精彩至极的故事。”

听上去就像希尔瓦娜斯号的外型会不断变化似的。而且，显而易见，袁乃东看过很多次希尔瓦娜斯号了。“你现在觉得它是什么样子？”铁红樱问。

“一把绘满了花纹的悲伤的弓。”

铁红樱琢磨着这句话。在她眼里，希尔瓦娜斯号更像是盛装出席婚礼的伴娘。这是一个怪异的意象。为什么不是盛装出席的新娘，而是新娘旁边那个跑前跑后的陪衬者呢？

“希尔瓦娜斯号的造型就像是某种放大版的罗夏测试。”袁乃东说。

“什么？”

“罗夏测试，一种心理学的测试。在纸上随便滴几滴墨水，让人从其中看出东西。不管看出什么来，反映都是这人当时的心境。”

“所以不是希尔瓦娜斯号的造型会变化，而是它模仿了罗夏测试，看到它的人心境不同，所看到的样子也就不同。”那么，我看到的伴娘是怎么一回事？

“前面应该就是奥蕾莉亚号。”

摆渡船正在迅速靠近它。与上次在金星山谷里看到的奥蕾莉亚号不同，飞行中的奥蕾莉亚号此刻就像是太空的一滴眼泪，那么忧郁，那么决绝，那么……幻觉又来了：海伦娜俯下身来，表情凌厉狠辣，没有任何的犹疑，直接吻在了她的唇上。海伦娜的唇厚实，但毫无温度，几乎就是冰冷的，而她的（亦或者是我的？）唇是小巧的，温热的，起初是被动的，后来是积极的。她一手勾住了她的腰，另一只强而有力的手，伸进了她薄薄的衣物，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她觉得疼，但又很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叹息般轻吟了一声。这给了她极大的鼓励，令她的拥抱和抓握更加有力。她也伸出手去，迫不及待的样子。她需要她安慰。她也需要她的如同火山一般的热情。噢，我的海伦娜，我的黑玫瑰……

“在我眼里，奥蕾莉亚号就像是麦克斯韦方程式喝醉了酒，跌跌撞撞，从珠穆朗玛峰掉落到马里亚纳海沟，与泰坦尼克号的残骸，以螺旋楼梯的方式，嵌合在了一起。”袁乃东说。

铁红樱眨了眨眼睛，幻觉消失，回到摆渡船里的现实之中。她觉得脸上发烫，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红得可怕。居然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在袁乃东身边，出现这样的……她赶紧调整自己的思路，第一次出现长时间幻觉，是看到乌苏拉屠杀安全部特工。慢着，真的是幻觉吗？那感觉如此真实，就像是亲身经历，就像我真的就是乌苏拉！今天的感受也是如此，就像我真的就是齐尼娅。

袁乃东继续说：“虽然明明知道希尔瓦娜斯号和奥蕾莉亚号，还有温蕾萨号，都是狩猎者制造的，但我还是忍不住地想，它们不像是碳族的产物，怪异得就像是外星人制造的。”

袁乃东说这话的时候，铁红樱努力把脸别向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把注意力转移到下方，努力从金星亮而黄的表面寻找天空之城。她心里知道，在这个高度不可能看到硫酸云上空的任何一座城市，但她还是努力去看，想要发现奇迹。因为这能让她从刚才齐尼娅旖旎的幻觉中解脱出来。她成功地平复了心境，于是接过袁乃东的话说：“这就是狩猎者的设计意图吧。就是要看到狩猎者战舰的人以为它们是外星人建造的。”

“应该就是这样。”袁乃东点头说。

奥蕾莉亚号打开了闸门，让摆渡船飞进去。人造引力再度回来。这次铁红樱做好了准备，没有给袁乃东帮助她的机会。在人造引力出现的刹那，她已经稳稳地抓住了吊环。她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只能靠自己，别人能帮的忙，很少很少。她必须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