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夏娃与狩猎者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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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娃基金，人人都知道“莉莉娅对蠢货没有耐心”。她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把太多的生命浪费在与蠢货的搏斗中，我本可以把它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然而我不得不来做与蠢货打交道这样的琐事，所以你最好表现得机灵一点儿，至少有个人样，否则你会倒天大的霉。因为你不仅是在浪费你的时间，更是在谋杀我宝贵的生命。”
但对铁良弼，莉莉娅是有足够耐心的。当铁良弼把数据表扔到她脸上时，莉莉娅对铁良弼说：“我没有看错你，这么快就发现了夏娃计划的真相了。对，你那个结论是对的。我们让你研究的不是快速适应外星球的狗屁动物或者植物，而是人，活生生的人。你要知道一个简单的事实，去外星球居住，要想住得安全而长久，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将该星球改造，使其在各个方面变得和地球一样，要么对人本身进行改造，使之以生物学的方式适应外星球的环境。改造星球和改造人体，你作何选择？”
“我为什么要选择？留在地球多好。”
“因为铁族。”
铁良弼一下子噎住了。
“铁族已经把人类逼到了绝地。这事儿有多严重，需要我来详细讲述吗？两次碳铁之战，五十亿人非正常死亡。这还没有把因为铁族的出现而导致的间接死亡计算在内。你以为眼前的和平能够持续多久？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第三次碳铁之战又将造成多少人的非正常死亡呢？全部吗？”莉莉娅咆哮着说，“生命存在的目的是为了继续存在下去。你是聪明人，应该理解这句话的全部意思。别和那些只会造大粪的蠢货一样，分不清现实与幻想。为了生命生存的目的，你必须做出选择。”
铁良弼继续沉默着。
莉莉娅说：“萧瀛洲领导的军政府并不是一个稳固有效的政权。我和萧瀛洲打过交道。没错，他是一个好人，但没什么用，无能，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是当领导的材料。他缺少统治地球的雄心，又没有驾驭不同派别的策略与能力。眼前的和平不可能持续很久，打破和平局面的，很可能不是对人类虎视眈眈的铁族，而是人类的某些势力。事实上我们只是恰好待在和平的地区就误以为全世界都处在和平之中而已，在世界其他地方，以薛飞为首的地下抵抗运动正如火如茶地进行，暗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野心家在蠢蠢欲动——留给我们，可供我们浪费的时间并不多。夏娃计划不可能一蹴而就，今天开始明天就获得成功。谁也不知道夏娃计划何时能成功，连是否能成功都是隐藏在茫茫云海里的未知数。因为我，因为你，因为我们走的是前人从没有走过的路。”
铁良弼喃喃道：“我们不能与铁族作战吗？”
“我们又不是没有打过。打得赢吗？我问你，打得赢吗？打了两次，一次惨胜，一次惨败。”莉莉娅说，“作为经历过两次碳铁之战的人，我来告诉你，第三次碳铁之战，人类必败，必亡。”
“只能逃跑，把地球拱手送给铁族？地球是我们的摇篮，我们的母星啊。我们应该战至一兵一卒！”
“笨蛋！蠢货！原来你也是看不到危险，懵懵懂懂，无知又无畏的碳族大傻瓜。看看你周围，这样的人数以亿计，难道你想和他们一起灰飞烟灭？难道你想一无所获，让一辈子空过，最后老死在地球上？再好好想一想——除了让人类迁往别的星球，让人类的种子遍布太阳系，让铁族想杀也杀不完，你还有其他方案可以解决人类面临的亡种灭族的危机吗？”
铁良弼弯下腰，从地板上捡起那张数据表，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
两天后，莉莉娅约铁良弼出来吃饭。照例是双人火锅。铁良弼有些垂头丧气，一门心思地吃，话也不说。
“在此，我明确我的要求。我不管你怎么想，先听好了。”莉莉娅对铁良弼说，“夏娃计划的目标是通过修改DNA，制造不依靠任何外部设备，这个外部设备，既包括宇航服，也包括智能插件，还有各种电子与机械化改造，就能在不同星球表面自由活动的人。他们必须不怕温度和压力的剧烈变化，能在不同重力下活动自如，不怕超大剂量的宇宙射线的照射，在真空环境下也能存活，不怕一氧化碳、硫化氢、氯气、磷化氢等常见的有毒气体，能直接呼吸氮气、氢气、甲烷乃至二氧化碳——这些气体在太阳系的行星、小行星和卫星都极为常见。谁先拥有这些眼下看起来匪夷所思的能力，谁就能摆脱对地球的依赖，谁就能在未来的生存竞争中胜出，谁的DNA就能在外星球延续下去。”
说完，莉莉娅看着铁良弼，期待着他的回答。铁良弼埋头吃完碗里的，擦干净嘴，这才抬起头，对莉莉娅说：“想要让人以生物学的方式适应极端环境并不算特别难，大自然早就为我们做出了诸多示范。在地球上，能适应极端环境的生物比比皆是。”
然后他开始扳着手指头举例：南极线虫可以让细胞质结冰，在温度极低的环境下依然存活；一种叫做菌株121的微生物的蛋白质和DNA分子结合得非常紧密，因此可耐受121℃的高温；在深海的细菌、蠕虫、甲壳动物和鱼类有着更加柔韧的细胞膜，并利用氧化三甲胺来帮助蛋白质正常折叠，在数千个大气高压下也能自由活动；大多数地衣和苔藓，在极端干旱的环境下，会用糖来代替细胞中的水分，把细胞质由**变成固态的糖结晶，来维持细胞结构；水熊虫才是极端环境下的生存冠军，当它们停止新陈代谢，进入休眠状态时，在零下272.8℃（接近绝对零度）的低温与151℃的高温（水煮沸了对它们毫无影响）依然逍遥自在。在真空环境中，它们存活10天，还能承受致命的X射线和伽玛射线的照射。铁良弼感叹道：“生命力的顽强与坚韧，超乎我们的想象。”
“休眠状态，注意是休眠状态。”莉莉娅焦灼地说，“我不需要休眠时有这些生存本领，我需要他们醒着，醒着才能做事情。来到外星球，一直处于休眠状态，毫无价值嘛。”
“又要保持人的模样，又要能够在外星球上正常生活，这就是你的要求，是吗？”
“是的。”
“在高温中生活与低温中生活中的适应性变化是不一样的。高盐与浓酸的变化也肯定不同。能将这颗外星球具体化吗？比如泰坦。”
“我很希望是泰坦，它的条件在候选星球当中是最好的。然而不行。正因为它是条件最好的，我不能选它。”
“为什么？”
“太热门了，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它，进而可能使我们很快被发现。基于同样的道理，欧罗巴也被剔除了。我最喜欢的希玛利亚也被排除在外，我特别喜欢希玛利亚这个名字。该死。我甚至认真考虑过崔顿、特里同和卡戎，但最后都被一一否定了。”
“最后你选定了那一颗星球？”
“首要条件是隐蔽，谁都不关注。其次才是生存条件。最后是现有技术条件能够达到——太阳系之外的类地行星就全部不考虑了。我查阅了大量资料，经过仔细地对比分析，最终确定把泰坦尼亚作为第一候选星球。”
“天王星的第十四颗卫星？”铁良弼踌躇着，“大气层会不会太稀薄呢？”
“也有很多有利的条件。岩石下有冰冻水，部分地方有火山活动。火山附近的温度还挺高，以至于存在面积不小的液态湖。这在远离太阳的寒冷星球上，是非常难得的。地表分布着数条大峡谷，长的有数千千米，藏几千人完全不露痕迹。峡谷里有强劲的风，用于风力发电，可以弥补太阳能的不足。”
铁良弼想了想，点点头：“还行吧。”
“还行？”莉莉娅问：“意思是你已经知道怎么做呢？”
铁良弼说：“自然界的进化有没有方向，我不知道，也不想讨论这个很难达成共识的问题。但在实验室里，很早以前就已经证实，进化是可以人为干预的，其方向，是可以事先制定的。您记得当初铁族是怎么获得智慧与意识的吗？那个事儿就发生在离这儿不远的缙云山脚下，那就可以看成是人工进化的一个范例。”
莉莉娅点点头。每个人都听说过那个故事：2024年12月，重庆自动化研究所副研究员钟扬将88颗具有深度学习能力的纳米大脑用蓝牙插件链接起来，置于虚拟现实系统制造的幻境中，逼迫它们在幻境中不断剧烈变化的各种极端环境求生存，求发展，最终迫使它们跨越无意识与意识之门，成为拥有与碳族迥异的智慧生命。
“这个故事也可以看作是面对死亡，铁族奋发图强，居然进化出了集体智慧。”莉莉娅说，“现在，轮到碳族面临死亡的威胁了。当碳族面临亡族灭种的威胁时，会爆发出怎样的创造力呢？”
“大多数时候，人类的发明与创造，都是在模仿和借鉴大自然。在我们的这个故事里，模仿和借鉴的对象是蛭形轮虫。然而，模仿和借鉴只是起步，也只能是起步。飞得再快的鸟儿也无法超过音速，想从鸟类身上得到超音速的气动布局是不可能的。人类之所以能够发展到今天，是因为我们在模仿和借鉴大自然之上，还能够超越大自然，制造出大自然所没有的东西，比如您钟爱的数学，比如宇宙飞船，比如给人类带来浩劫的铁族。眼下我所要做的事情也是，我要超越自然。”铁良弼看着莉莉娅苍老的脸，轻声道：“研究发现，在基因里，多个变异产生的综合效应是指数增长的。某些变异自身作用不大，但是和多个变异叠加后却会产生指数效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对基因微小的改变，将带来成体的巨大变化，而这种变化的规律我已经掌握。我可以对基因进行幅度很小的改变，进而让成体按照我预先设定好的方向进行演化，从而制造出自然选择无法孕育出的全新生命。”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年轻人？”莉莉娅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知道。”
“通过对生命进行重新编程，你在制造与过去40亿年来在地球上生活的生物有着本质区别的新生物体！你在改写历史！你在创造未来！”
“我知道！我知道！”铁良弼兴奋地说。
但仔细品味，这兴奋中也夹杂着几分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