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好事多磨

且说良玉与同榜解元姜景星十分意气相投,在路上因他病了,故此耽迟。今与他同到京师,就请他同住在新宅里。这姜景星祖上也是个世家,父亲姜学诚做到翰林院庶子,年老回籍,夫妇双亡,单留下景星一个,家业很好,并无叔伯兄弟。这姜景星十四入泮,名噪士林,屡试冠军,共推名下之士。因与良玉同学同榜,彼此俱无弟兄,就便八拜同盟结为异姓骨肉。良玉一心一意要到京后告知贾政,将黛玉许配与他,也就入赘同居,完伊孝友的心愿。景星亦久闻黛玉才貌,十分企慕,也曾在良玉前屡屡说及。良玉也允,只等贾政一允,彼此立便圆全。这件事真是两下里拿得定定儿的。

当下良玉、景星一同到了新宅,行李收拾自有王元等照料。良玉便吩咐王元小心侍候姜大爷,自己往荣府里来见贾政、宝玉等。贾政见了,喜欢不过。宝玉见了良玉也分外亲热;又看林良玉一表不俗、英伟非常,心里十分钦敬,就当先拉了良玉的手一直到王夫人房里来。良玉请了安,叙叙寒温,王夫人就叫贾琏陪着往潇湘馆去了。

黛玉见了,免不得兄妹两人抱头痛哭一场。真个的,天涯骨肉死后重逢,不由人不十分伤感。亏得贾琏在旁再三劝住,方才收泪坐下。紫鹃、晴雯也来见过,良玉也知道从前这些光景,也着实的慰劳了好些语言。兄妹两人说了些家中路上的情况,良玉便要黛玉搬过新宅去住,黛玉要等哥哥娶了嫂子才过去。末了,还是良玉想了一个两便的方法,选个好日子,将连着两宅的一间抱厦的墙壁打通。这样,兄妹及两家来往,也都便当了。良玉又将义弟姜解元如何英年妙品,如何饱学高才,如何同学同年一路同来,异姓骨肉现在同住,赛过一人似的,现在尚未缔姻,要在春闱后定见的说话,逐一的说起来。这里黛玉、贾琏、紫鹃、晴雯也都猜着了良玉的主意。这林黛玉便想道:“好笑我哥哥。全然不懂我的主意。我便贾宝玉也撇尽绝了,如何还知道什么姓姜的!你这番选择可是枉费了心机。”众人心里虽各有想头,也只听着,没个人驳回他。

正说间,贾政叫焙茗来请用午饭,良玉别了妹妹来到书房,陪贾政用了午饭。良玉就便又将姜解元人才品貌、家世交情逐一的说起来,末后就将要与黛玉联姻的意思露出,料想贾政听闻一说便妥的。怎知贾政这里早有打算,只推说先让良玉完婚,黛玉的婚事且慢慢的商量。

这良玉提亲虽没有结果,由黛玉的婚事,倒提醒贾政、王夫人想起安排林良玉自己的婚事来。因为想着良玉上头也没有什么人,又与喜鸾年纪相当,便要亲上做亲。原来良玉在王夫人房里早就见过喜鸾,着实为他出神,又细细问过黛玉。黛玉也早有这个心,叫他托南安郡王求亲。南安郡王果然出面,自然一说就成。黛玉喜欢得紧,却暗暗里又触起亡过的父母不能看见,喜极了,倒反掉下些眼泪儿。

黛玉住处,早就开通了门。良玉即便过来,与黛玉商定了喜鸾下聘、过门的日期。因为新宅修好,富丽堂皇,又请了黛玉过去仿大观园的样子,为各处题写匾额对联。转眼花朝将近,良玉心里头为的二月十二日是黛玉的好日子,要替他大大的做一个生日,无奈这一日自己进会试二场,不如挪到十六日月亮团圆之夜,倍觉有趣。因此到前十天,二月初六这日,先过来与黛玉商议。黛玉心里却另有一番的意思:“我而今纵然是超凡出世的人,这些浮华早先看得雪淡,但是我哥哥这么样爱我,我也只好趁着这一节,领他一个情儿,也将旧日的姊妹连那府里的舅母、嫂子、史大妹妹,又闻得探妹妹也到了,一总请来叙一叙,可不好?从前都说我是没家的,而今有了哥哥,有了家,我为什么不热闹一场!只可惜凤嫂子、袭人不见罢了。”因此也高兴起来,就依允了。到了二月十五日,良玉等完了三场出来,大家得意。到了二月十六这一日,便替黛玉大大做了一个生日,好不风光。

过了数日,外面就有喜报说兰哥儿中了八十名进士,林大爷高中了第十三名,那位姜老爷更高中了第二名。黛玉心里着实喜欢。贾政、王夫人、李纨三个人,见兰哥儿连捷了,也很欢喜。大家忙忙的应酬了一番。宝钗却为宝玉错过这场,心里头未免有些怅怅的,幸喜得素性大方,一毫不形于词色。这宝玉听得他们三个中了,却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应酬了一番,仍旧闷闷的坐在房内,想见黛玉。这一晚,王夫人因喜鸾的吉期将近,叫探春约了李纨、宝钗上去商议。宝玉就一个人冷清清的独自睡了,在枕上翻来覆去,看着一盏银釭半明不灭的,只听得窗儿外瑟瑟的一阵一阵下起雨来。这雨又不大,只是一点一点的滴在阶墀上,房檐下挂的风马儿也叮叮当当的响,恨得宝玉叫莺儿、麝月去将风马儿解掉了。再过些时,雨却住了,倒反模模糊糊的有了窗月起来。

宝玉在枕上烦得了不得,只有叹气掉泪的份儿。只见晴雯急忙忙的走进来说道:“宝二爷,林姑娘在那里等着你,你还不快走。”宝玉立刻站起来,跟着晴雯便走。正要走出门,只见袭人走进来,张两手拦住了门说道:“宝二爷,现在咱们二奶奶在屋里,你往哪里去?”宝玉恼起来道:“你而今还要管着我么?”就推倒了袭人出来。正走间,遇着王夫人。王夫人便道:“宝玉,你往哪里去?”宝玉急得很,就哭出来道:“我要去看看林妹妹。”王夫人笑道:“好个傻孩子,你死了这个心罢。林妹妹已经许了姜解元,早晚要过门去,你这会子做什么还跑过去?你老子叫他躲着不见人,你还要去拉扯他,你仔细着老子要捶你!”宝玉听了这个信,急得没了命似的,也不管王夫人,一直的往潇湘馆跑过去。只见潇湘馆门口多少灯彩火把,彩轿也在那里。宝玉赶进去,这黛玉艳妆着正要上车,宝玉就跪下去,抱了黛玉的腰,哭道:“林妹妹救我!你死也不要到姜家去,我情愿跟着你一块儿的。”只见黛玉呆着脸儿笑道:“这是我的哥哥做主,不干我事。”宝玉哭道:“好妹妹,这是什么事,由你哥哥做主呢?”黛玉笑道:“你而今守着你的宝姐姐就是了。”宝玉哭道:“我往后总与宝姐姐不见面、不言语。”黛玉笑道:“不中用了,我做了姜家的人,终究要去的了。”宝玉哭道:“你就到姜家去,我做奴才也情愿,也要跟你去,总要妹妹做主。”这黛玉就总不言语。宝玉抱着黛玉的腰哭道:“林妹妹,你向来是和我最好的,又最疼我的,到了紧急时候怎么全不管?不要说而今,你只看从小相处的份儿也该顾恋些!”只听见黛玉说道:“紫鹃你过来,送宝二爷出去歇歇,我正要上轿,倒被他闹乏了。”宝玉情知不是路了,不如剜出心来,便一手拿着刀,要剜出自己的心来。只见黛玉笑道:“你道我真个的到姜家去?我而今已经是没心的了,管你什么心来。”就一会子把妆饰卸去了。宝玉道:“真个的,你也到底瞧瞧我的心。”就一手的剜出一块心来。黛玉只冷笑着,掉转头走开去了。宝玉自己只血淋淋的站着,疼又疼的很,就放声大哭起来。忽听见莺儿、麝月叫道:“二爷,二爷,怎么魇住了?快醒醒儿罢。”宝玉一翻身,原来是一场噩梦,冷汗浑身,心里还像剜过似的十分的疼得紧。枕上肩下早已湿透了,冰冷似的。见宝钗尚未回来,因想来姜景星果然有因,现今又中了高魁,怕良玉不是这么着?倘然林妹妹真个的姜家去了,我这做过和尚的还在家里做什么?又想起梦中情景,黛玉那样不瞅不睬,当真这样我还活着做甚的。一时间痛定重思,神魂俱乱,又咽咽的哭了一回。又想起黛玉梦中的光景,原也卸了妆饰不肯上轿去,只怕真个的被姜家聘定了。这林妹妹自己拿得定,一心的惦记着我,也还翻得转来。只是又说而今是没心的了,这又怎么解?又想道:“常听说梦儿反样,梦红穿白,梦死得生。果真反样起来,林妹妹又是个有心的,真个的不到姜家去了。这也不好,林妹妹原说不去,倘如反样起来,又是真个的要去了。”还在哽咽寻思,莺儿已请了宝钗回来。

这宝玉听见宝钗回来,就翻转身朝里床装做睡着了。你道为何?只为梦里头许了黛玉,从今以后与宝钗不见面不言语,故此不肯失信。到了第二天,宝玉乏也乏极了,勉强的支起来仍旧到栊翠庵来打探打探,仍旧的闷了回来,也闷有十来天。

一日傍晚,走到栊翠庵打听的湘云、惜春都在庵中,喜欢得很,就一径望着潇湘馆来。原来,黛玉、惜春与湘云讲道,十分相得,舍不得她走,湘云自寡居以后,也别无牵挂,黛玉生日后就搬到栊翠庵来,有些费用全是黛玉支应。黛玉除处分家事之外,每日只来栊翠庵中同湘云、惜春讲道。晴雯正在那里望着,一望见宝玉就招招手,宝玉抢前一步就走进来,踏上阶跨了槛进去。只见黛玉穿着粉紫刷花的夹衫,下系一条葱绿色墨绣裙,勒一条金黄色三蓝绣的绉绸汗巾儿,一手在鬓侧边插了几朵蕙兰花,还拿一个雨过天青的葫芦瓷器瓶放在茶几上,拿剪子到兰花盆里谅着要剪。这宝玉到如今还未见过黛玉,今日真个的觌面看见了,谁也不能说出他这个喜欢来。宝玉就走近林黛玉身边,等得黛玉回转来,正面见了他的时候,只说得“林妹妹你身子”六个字,不料黛玉就柳眉斜起,杏眼含嗔,把粉杏娇容一霎时红云遮起,回转身向房里便走。宝玉正要跟进来,“扑”的一声两扇门就关上了。宝玉正想在门外辩几句,只听见黛玉叫着紫鹃道:“紫鹃!你们凭什么人由他碰进来?要这么着,这个地方真个的住不得了!”说着就听见走到里间去了。这宝玉闷也闷死,气也气死,几乎跌下去。亏得晴雯着实可怜的,连忙就扶住了他。随着莺儿、麝月来扶了去。

宝玉回到房里咽了半晌才哭得出来。想起梦中光景,越想越是的了。宝钗也向莺儿问知,倒也放心,让他去碰过钉子,便好死心塌地的回心过来,却也不放在心上。谁知宝玉经此一番,不但撂不开去,益发的出神起来。

这边黛玉见了宝玉,心里头不但不可怜见他,倒反着实的生气,连晚膳通不用就上了床。原来黛玉自从与史湘云谈道之后,心里恍然透明,见性本快,天分又高,日里头虽则分拨些家务,到了人静时候便静静的打坐做起功夫来,已经呼吸调和通过两关,只一关未过。这过关的消息也渐渐的近将起来。不期到了这夜打起坐来,到第二关就过不去了,左不是右不是的,心里十分着急。因悟起来道:“这件事全要心如止水,云净天空,冰轮自过。怎么见了宝玉就恼怒起来?往后只要一百个宝玉到来也一毫不动才好。”因此上先自观心一回,将心地上打扫的洁洁净净,徐徐的再运气往来。这第二关就轻轻过了,差不多第三关也就有些意思起来,心里十分舒畅。

不说黛玉、宝玉两下里云泥各别,苦乐不同。且说姜景星、林良玉、贾兰努力争名,渐渐的殿试期考已毕,而且引见过了,一甲一名状元便是姜景星,一甲三名探花便是林良玉,贾兰也用了庶常吉士。说不尽两边府里、林府里合家欢喜,也受贺答谢,喧天似的烦过了好些时儿。

这姜景星授职谢恩已过,就托人向林良玉求起黛玉的亲事来。良玉本来心里头拿定了将黛玉许配景星,又是个状元花烛,就密友上做个至亲也称了心,也对得过父母,便即一口应承,单要回了贾政出帖。即便过来告知贾政。这贾政听见,就十分的为难了。逐层想起来,一句通驳回不出。便沉吟了一会儿,让良玉去黛玉那里影影的讨个信儿,再定。这林良玉只认定了贾政单是个郑重的意思,就答应了一个“是”,便即依了贾政言语,到潇湘馆来探他。

黛玉这里正供着一瓶素心建兰,在那里细细的看着道书。良玉便旁敲侧击,说什么“人中龙虎天下英雄莫如姜殿撰”,又说什么“爹妈过去了,为兄的也要拿个主儿”,黛玉听见了就眼圈儿通红,拿起剪子来说道:“哥哥,你真个逼着我,我就绞掉了头发便了!”急得良玉连忙跑过来,抱住黛玉,要夺剪子。黛玉死不肯放,说:“我不绞尽了,你总逼着我。”原来晴雯起先听见良玉的言语,知道替姜家求亲,心里就怪他。后来听见黛玉的光景就侧着耳朵来听,听见她要动剪子,心里就想道:“好个林姑娘,不负了宝玉。”就跑进来,死命的夺这剪子,等到紫鹃赶上来,剪子早被晴雯夺去了。黛玉就哭起爹妈来,吓得他哥哥打恭下跪,左不是右不是的劝了好些时候。黛玉重新发起性子,要抄起剪子来,吓得良玉千招万认:“从今以后凭你做主,再不讲起一个姜字!”又闹了好些时,方才劝住。黛玉便歪在**,良玉也怏怏的,不回贾政,且过那边来。

贾政、王夫人、宝玉听到这事儿,自然高兴。只有惜春、湘云听见了,却知道林黛玉另有一个意思。惜春叹他“掌得住”。湘云是得了大道的,知道他“立不定”,并说连惜春“也还立不定”。恰好宝玉又来打探,便进来听他们讲道。只听惜春笑道:“可笑云姐姐,你还不知我的心,我怎么样剜出来你瞧瞧,我只自己认清便了!”

不防宝玉听到剜心一句,忽的迷乱起来,面色雪白,身子就恍恍****的忽然的迷了本性,就立起身往潇湘馆来,脚步儿也健,比往常时走得飞快。一走进去,紫鹃、晴雯看着他疯疯傻傻的,眼光一直的呆得很,叫他也不应,就一直的走进黛玉房里来。看见黛玉坐在那里也不站起来,宝玉就坐下来嘻嘻的笑着。黛玉正没理会处,宝玉就傻笑道:“林姑娘,我单为你想的病了。”只瞅着黛玉嘻嘻的笑,黛玉也知道他疯了,就掉过头走往林宅里去。晴雯就走前拍拍宝玉道:“二爷回去歇歇罢。”宝玉便点点头笑道:“可不是,这就是我回去的时候了。”说着就立起身来,迎着便是莺儿进来,紫鹃先告诉他着了迷。

这宝玉走得飞快,一直的要走到贾政住的老太太房里去,亏得莺儿、玉钏儿抱住了,叫道:“二爷醒着些,回去歇歇罢。”莺儿便同玉钏儿扶他回来,将近进去,莺儿看不过,就说道:“苦恼了,这不是林姑娘害的!”只这一句话提醒了宝玉。宝玉身子就便往前一栽,叫一声:“狠心的……”哇的一口血直吐出来。这玉钏儿慌了手脚,飞风的往上头告诉去。慌的一家子都赶了来,宝玉只是昏迷不醒。幸有王太医治,不致凶险。

且说林黛玉自从宝玉碰进来发疯傻笑,黛玉避了他,随后闻他死死活活,一家子吓得什么似的。黛玉便想起来道:“这宝玉也实在的可笑!从小时什么光景,今日已经拆断了。他也是个聪明人儿,他前头也曾悟过道的,虽则走了错路,回过头来正好干他的佛家事儿。怎么重新又迷的这么样?可见他这个人到底是个浊物了。就算为了我害出这个病来,关我什么事呢?还是我去招他,还是他来招我的呢?便真个害死了他,我也没有什么罪过。从前凤嫂子害的贾瑞好,虽则贾瑞该死,正正经经的,凤嫂子也不该同他说那些歪话儿。谁见这么样的人家做嫂子的好说出那样的话儿?就算巧计儿害他,这也不必。各人只守得住各人便了,害人家做什么?我从前同宝玉在一块,我哪里有那么样的一字儿。据凤嫂子这样存心,怪不得他们说他临死时终究被贾瑞的魂魄拉拉扯扯。不要说尤二姐了,只就贾瑞的冤账也还他不清。而今宝玉这样,就算宝玉死了,也不能比着贾瑞恨凤嫂子的来恨我,真个关着我什么事!倒是舅舅、舅太太那么样待我好,宝姐待我也不差,我若在这里看见宝玉有什么的,也怪不好意思。不如打听他凶的时候,我先搬了过去,倒也干净,谁还问谁来?”便叫紫鹃、晴雯打听宝玉二爷的病信。这晴雯听见有这一句话出来,喜得了不得,只说林姑娘从前那些光景通是假的,今日听见宝玉病得重了,便就露出真心来,随即自己悄悄的赶来告知宝玉。谁知宝玉疯的什么似的,只是傻笑,人也认不出来。这晴雯坐一会儿,没奈何也回来了。原来晴雯却并未知黛玉心里头实在的意思。

王夫人、宝钗天天守着宝玉。这宝玉有时糊涂有时明白。明白的时候只管哭泣,糊涂的时候只管傻笑。宝钗虽则大方,见宝玉这样光景,心里也烦。只是每日里五更天就起来,点了香烛,望着空里,暗暗的拜祷。

这边探春一心办喜鸾出阁之事,不便问喜鸾就问喜凤,有两边的话儿也来问问黛玉,两亲家的事,时刻见面商量,倒也十分妥当。临近喜鸾吉期,黛玉也与紫鹃、晴雯搬过林良玉这边,随时照应。

到了这个吉期,王夫人也免不了同李纨来伴伴喜鸾,看看各件随身物事。恰好宝玉这日清楚了些,喝了些稀粥,大家也放心,连宝钗也两边的往来。这边宝玉正在**闷着,隐隐的听见哭泣之声,便叫雪雁,不管谁拉了他来。可这雪雁又是没窍的,找着去,见着傻大姐就拉了来。只听这傻大姐傻头傻脑的噙着泪道:“琏二爷打我。”宝玉道:“为什么?”傻大姐道:“他说从前宝二爷娶宝二奶奶时,通是你告诉林姑娘,如今林姑娘已经搬到林家去了,你再不要乱说,说着就打我一下子。”这宝玉不听见犹可,听见黛玉已经搬到林家去,恍恍的耳朵边鬼也似的有人说道:“合着姜景星……姜景星了。”就肝胆里一路火冒将上来,一声咳,又吐了一口红,面上火也似的,只管悠悠的喘着。傻大姐吓的走了。慌的莺儿、麝月、雪雁等赶到上头去告诉。这里王夫人、宝钗、李纨、探春、惜春、平儿、薛姨妈就一总的赶过来。贾政也慌着手脚快赶太医。王太医赶进来,摸了脚脉,尽着摇头,叫且将独参汤灌罢。这里正乱着,那晓得荣国府前,震天的响了三炮,开了凤凰叫似的府门,林良玉就摆着两广总督、两淮运司以及自己的翰林仪从,掌号、打鼓、鸣锣、喝道,粗乐细乐一拥的闹进来,坐一坐,再放着炮闹着去了。王夫人住着哭,催着李纨,快快的打发喜鸾上轿。这宝玉定了一会儿神,倒受了些参汤,正要打算再灌,忽然间放着六个大炮,大吹大打的,彩舆迎了喜鸾出门,这宝玉像跳一跳似的,气也不喘,紧闭牙关,参汤也不受了。这王夫人、宝钗等就放声大哭起来。贾政也知道不中用了,只送了众人出去,独自一人坐在房内掉泪叹气。

贾琏将外面林家的事支使开了,飞风的赶进来,见哭得震天震地的,便走上去浑身上下摸一摸,立刻回转身摇着手道:“没闹!没闹!”王太医也叫众人“通要悄悄的”,众人就寂然无声,连脚步儿都不响。偏这一晚月亮明得很,不知哪里一个老鸦回去得迟了,呀呀的叫过去。众人只暗暗的骂。那林家的笙歌鼓乐之声,一晚上直到夜深了还不绝。原来王元打探得宝玉病凶,恐怕喜事中间有人说什么,日里头通叫柳嫂子去潇湘馆内叫老婆子、小丫头一总过去,关了潇湘馆,又锁上角门。故此宝玉这样闹,通不知一点信儿。直到三更之后,宝玉才脱离险境,渐渐回了过来。宝玉就这样半死半活的闹了几天;那边林家里依旧热闹的很,天天戏酒还闹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