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黛玉修仙

不表王夫人为宝玉见紫鹃、晴雯事,十分为难。且说潇湘馆中,黛玉久已复原,而且从前旧病若失。总之一个人无思无想,就病也好得快些。如今黛玉回转过来,真个四大皆空,一丝不挂。就如一个心孔被仙露洗濯净了,倍觉体健身轻。本亲在房中走动,只因厌见俗人,故此借着养神,闲闲的坐坐卧卧。

这一日雪霁,紫鹃、晴雯检开历书,是个好日子,都央及黛玉走走散散,黛玉也依了。走到外间,依旧是王摩诘着色《辋川图》,虞世南的墨迹对联。一边是嵌玉江心铸镜,八宝八洞神仙挂屏;一边是唐六如水墨细笔,西湖十景横披。还有黛玉最爱的唐六如小楷《道德经》也挂在琴桌后。那张小琴也安着弦横在桌上。还有些古窑古鼎茗器笔架各色文房四宝,连宝钗送的零碎人事,可以陈设的,也都精精致致的摆着。天花板上全钉着大红洋绣羽绉缀汉玉古镜的屋幔,地平上也铺着绒翠毯,真个各色齐全,一件不少。黛玉提了个小小白錾铜着衣的小手炉儿,慢慢看去,还有王夫人逐时送来的素心腊梅、素心草兰、绿萼梅、水仙盆也幽幽雅雅的放着。黛玉点点头道:“难为了珠大嫂子了。”再走过去,隐隐的飘过檀降香来。再走进几间,看见李纨供的神像。黛玉又落了几点泪,上前来拈了香,解下金鱼儿供在神前,轻轻的福了四福。紫鹃也下拜了四拜,慢慢的站起来再福了四福。紫鹃遂将金鱼儿与他挂上耳坠子。晴雯淌着泪也拜了。黛玉便道:“不要亵渎了。停会子将吴道子的白描吕祖师换上。”这里紫鹃、晴雯听了答应着,才晓得黛玉决定要修仙的了,心里头都想道:“这个仙女也配。”黛玉便走回来,见那软烟罗颜色未退,这雪日晶光射眼的紧,忽然的触起贾母来,连临过去时“白疼了”三个字也触起,不免又掉了几点泪。黛玉要看那雪景,叫打开窗子。这晴雯连忙赶进去,将天鹅绒大红绣金绉纱搭护,并紫貂大红软呢雪兜与黛玉披上了,方叫紫鹃打窗。紫鹃轻轻的打开来,这雪真个好看,把这些竹林压倒歪歪斜斜,也有重得很压折了的,也有颤巍巍将倒地的,你敲我击,摇摆不定。还有几树梅花,淡淡的一点两点,趁着太阳渐渐的吐出来,微微的飘有香气。得多少霁日散彤云之景,回风送玉蝶之飞。黛玉细细的看了一看,真个再世重来,感伤不已。这紫鹃、晴雯怕他着了冷,再则乏了伤了,便曳上窗催他进房来。黛玉也便揉揉眼进去,却教小丫头子将素心腊梅、水仙两盆搬进来放在炕上,呆呆的对着他,也点点头并不言语,倒像有什么领悟的意思。这紫鹃、晴雯也猜摹不出。

原来黛玉自从回过来,一心一意只想修仙。姐妹里面,只与惜春参玄论道,最谈得来。一天正在讲得投机,外面王夫人、李纨、宝钗、平儿也来了。这两个好不阻兴。黛玉略略的说句话,也就呆呆的坐着。又是王夫人会意,就同平儿、紫鹃、晴雯假说看看残雪,到那边房里与晴雯说开了。这晴雯本来心地爽直,而且见做主子的这样,又是当着众人,细细的表白他疼他,又且袭人改节落在他眼睛里了,他又和宝玉好,一时间不由人的说道:“太太既然明白了,就是了。”王夫人便央及他到宝玉处走走。晴雯道:“我是直性人,就去也不能哄他。”王夫人听见“就去”两字,心里便喜欢,又晓得他性傲,不好逼着他,便将就的道:“随你看光景便了。”王夫人反又托了紫鹃,遇空时催他走走,只当散散似的,紫鹃也应允。王夫人、平儿便告诉宝玉去了。

且说黛玉,自王夫人、平儿去了,稍觉适意。终究李纨、宝钗平日的情分虽好,这会子却另一路人。惜春也觉得打断了讲道,四个人却三条路径,一时说话觉得生分起来。到底是宝钗的心灵,高了李纨的悟性,看见他两个情景便猜着几分。从前宝玉着魔时寻着惜姑娘讲道,如今黛玉或者也着了魔,也同他讲道。虽则两人各自着了魔,然后合了他,毕竟也是他情性合得他两个的意思。却也好笑,前前后后印板儿似的拿他做搭纽儿。宝钗也像规劝宝玉似的说道:“你两个妹妹像谈甚道似的,怎么瞒着我同大嫂子?”李纨也笑了。这里惜春未及开言,黛玉嘴快,就笑道:“讲了你们也不懂。”宝钗便笑拉李纨道:“你看他们欺我到这个份儿。我倒有句言语,这仙佛也不是容易做的,说做就做,满天下都成了仙佛了。大凡成仙成佛,各人有个根基。我看林妹妹,自然世界天下第一个女孩儿了,也还拿不定就做神仙呢。若说说就做得,为什么孔圣人这样的圣人,《论语》上明明的载一行‘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就连圣人也不服了?”黛玉笑道:“宝姐姐要便拿道学话来压住人,你也拿不定人。你说孔圣人,从前孔圣人到了柱下见了老子,叹他犹龙,这时候老子还是个凡人,直到后来方才骑了青牛出得函谷关去。孔圣人怎么不先知他是个神仙?”宝钗笑道:“林妹妹你不要怪,我却先知你断断做不成神仙!”黛玉明知他话里有因,便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倒知道你。”宝钗道:“你便说。”黛玉就呵呵笑道:“你们这班人多是情虫。”惹得宝钗、李纨、惜春都笑了。宝钗便指着黛玉道:“大嫂子、惜姑娘,你看这林丫头狂的那样儿,一家子通骂了,连世界天下人通骂了。他从前编派刘姥姥做母蝗虫,而今把咱们也打入虫字号去了。他便有做神仙的份儿,他这嘴头子尖利便到了神仙队里也要咬群儿,叫众神仙撵他下界呢。”这里三个人方笑不住,宝钗又道:“更好笑,我们那个动不动说人家禄蠹,这里又说个情虫,这倒不是个绝对呢。”三个人笑的不得了,黛玉脸上红一红,也笑笑,连忙正色起来。惜春道:“这不比二哥哥还上去一层?”李纨道:“亏你,将上天梯再送一步。”这里说笑玩耍倒也乐得紧,倒是黛玉回过来第一次姊妹相聚的乐景。

这里宝玉在碧纱橱里似病非病的闷了好几天,也到王夫人处走动,也替兰哥儿讲讲,只合不来贾环,却心坎里总横着一个黛玉,其次晴雯。几回子要到大观园去,又见贾政不时出进,生怕查问出来,又复不敢到园里去,真个苦得慌。

说话间,就快过年了。贾政因为家里饥荒,唉声叹气。王夫人生怕他受着黛玉的言语,又要干连到自己身上,便道:“你不放心林姑娘么?”贾政摇头道:“你们大家都疼他,他面上也好了,也不生分我。他的事,你们慢慢的商议,有什么不妥的?我倒不为此。”王夫人道:“外头的事情饥荒么?”贾政点头道:“很饥荒。”王夫人道:“本来不是时候了。”贾政叹气道:“说起来实在惹气,从前的帐头帐脑不要说你不管,我也不闻,不知琏儿媳妇搅得怎么样在里头?若说帐目上原有的,但出出进进两边归起来,就没清头。本来呢,势分也大了,零碎也多了,各样什物也贵了,还有人情赶热闹的来,单靠着祖上产业,出气多,进气少。就是家人工食、牲口麸料,一个月要开销几个钱?这些没良心的,吃着拿着埋怨着,谁还吃素呢?如今琏儿的空把式也穿了,他闹得这样,叫他还有什么贴在里头?无不过拿我旗号扯罢。他这会子招架不来,我就自己出去,这把式更不好打呢。恍恍的听见南城外西帐也不少了,这还得了!我们这样人家,如何使这项钱?便使使转不过更怎么样?如今少我们的也有,但只是贴些去,才好开发人家。倒也是个时候呢,如今多少空头帐,琏儿只拿西间壁这所空房子抵当。这房子原是一万五千银子抵上的,讲回赎也久了。这房主到这时候,才在那里寻主顾,还说同这府里一样大小规模,要找给我们,好笑不好笑?琏儿还逢人抵当,等这项出豁呢。现今呢,公份也缺了。怎么样有三五千银子且抗过二十边去。”王夫人听着惊呆了,原有些梯己也充公了,便慢慢的道:“怎么好,可好叫两个媳妇寻寻去?”贾政叹气道:“孩子们东西,没奈何且典当着,过了年再跳还他却也便当。”两个都在婆婆房里,王夫人便过去告诉了。他两个知道时候近年,贾政发急,连忙各自回房去收拾。不料王夫人请他两个去支使晴雯来哄宝玉,倒反干了这件正经。宝玉亲自听闻,如何敢再去催逼太太?只是一毫不管,独在黛玉身上出神便了。谁知间壁这所空宅,到了十二月十三,终究写了找绝契,来向贾政找了一千两银子去。

且说李纨回房收拾,下午便不到潇湘馆来,打发素云过来看视。这素云却怕黛玉疑心,就将收拾的缘故告诉了。黛玉细细的听了,吃了些。下午无事,心里也替贾政想起这府里艰难,也替贾政的言语差不多,便想起自己五六十个箱子里原有一千多叶金在内,分开放下。听紫鹃说,从前老太太吩咐不要放在眼睛边,交琥珀、平儿放在库内。如今别只箱子分毫不动,只怕还在里头。这黛玉生来心细,极有经纬,王熙凤只在外面张罗,林黛玉全用心思运用,金箱记号哪有遗忘。便叫紫鹃、晴雯悄悄的同老婆子、小丫头拣扬字双号的箱子,搬一个来。那里一面去搬,这里黛玉一面的想:“这还是扬州带来的,我已决计修行,怎么带到天上去。倘有此项,一则帮了舅舅过年,二则还了老太太白疼了我的帐,一辈子也爽快。但是要在母舅前交与舅母方好。”又想一想:“我是要修仙的人,这回子为世情上倒望起叶子金来,这一念好俗呢。”便双手摸着那个小小錾铜的着衣手炉,笑吟吟起来。不时间搬了来,果是有的。黛玉不过要留些与紫鹃、晴雯:“我仙去了,给他两个一念。”便将六百两叶金另外装好,馀者仍旧各自安放了。便叫他两个人说道:“我将来这些东西一毫也用不着,这几个箱子,你们爱的就留着念念我,不爱的就赏些院子里人。”晴雯也懂了,笑道:“姑娘上天去么?”林黛玉顿着凤鞋尖,笑笑道:“差不多。”紫鹃也笑道:“姑娘好上去,难道掉下我?我也不要。”黛玉笑道:“你也要上去?好好。”这林黛玉原是天下聪明不过的第一个人,这一句话却好笑,似乎他这个人要上天就上天定了,连丫头也跟着说,岂不好笑。这林黛玉已定到这样,哪里还有想到宝玉的份儿。真个听凭宝玉化灰化烟,也毫不相干的了。不过黛玉听见晴雯不一同跟着上天,也就觉得他终是那一路的,不如听他各人奔各人的。黛玉心里触到,却也未曾露出。

到了明日,王夫人、贾政先后进来,恰好遇着。黛玉便当着贾政将叶金六百两交与王夫人,说将就凑着年用。王夫人便道:“怎么倒动起你的梯己来?”贾政便道:“他这孩子实心,就使他的。”黛玉也喜。贾政去了,王夫人等候宝钗、李纨、惜春等来了,也去了。王夫人倒不为这金子欢喜,却疑心黛玉回心过来,悄悄问晴雯,才知道黛玉的心事,不免又惊又笑。

当晚人散之后,因为紫鹃、晴雯说起月色很好,黛玉便到放箱子的阁儿上,在阁道上赏了一会儿月。进房坐定半晌,心头还亮汪汪有个大月亮,在眼睛里也还亮晃晃的,便把那修仙出世的主意又想了一回。这里正在出神,只听得喧喧嚷嚷的好些人叩门进来,原来是王元送信来了。这王元小名叫孝顺哥儿,原是林运台的旧门上,亦是两代老家人,年纪六十六七岁,好不忠心护主,在林家的份儿也就是赖大的身份,也有好些儿孙事业,只因一心向了小主,还在林府内总管一切事情。这番专差他上京,有许多的重大事情交给他办。这良玉的本生母虽与南安郡王亲戚,却因承祧过来,这边亲些,故此一直来到荣国公府中。

林黛玉接到哥哥林良玉家书,喜之不胜。王元出去之后,不及看信,簌簌的泪珠儿就滚将下来。原来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本系金陵望族,嫡亲兄弟两个。兄弟林如岳卒于两广总督任所。虽则兄弟皆为显宦,素日赁居京师,原籍祖居已为家庙。这林如岳之妻房即系南安郡王堂妹龙氏夫人。林如岳卒于粤中,龙夫人遗腹未产。如海接到扬州同住,数月后产了良玉。龙夫人痛夫不见,一恸而亡。彼时适逢贾夫人生子不举,就将良玉乳抱过来,不肯教奶娘周领,直到了六岁后生了黛玉,始令嬷嬷们抚养分床。本来一子两祧先尽长房承嗣,又是林如海夫妻血抱长大,恩若亲生,故此良玉倍加孝顺。到了如海夫妇双亡,黛玉远依贾氏,这良玉便立志不凡,不肯定婚成室卜宅营家,一心只要继了祖父伯叔重到京师成就功名,重开阀阅。因此上就在扬州公馆内整整的闭户苦读了十余年,将一切家计分派与主管王元、蔡良等管理。又因王元忠直,派他都管。这王元一面料理地亩粮食,一面在外路贸易,又在盐务里营运,这事业就泼天的兴旺起来。一则圣人之世薄敛轻徭,二则林氏积德不小,三则时候地面俱好,四则王元始终实心,各样计算起来竟有了一千八九百万的家事。这良玉一心一意想起如岳父亲亡过,两袖清风,母亲产后身亡毫无所靠,全亏了伯父母血抱成人,受恩罔极,这些财产家人都是伯父遗下来,逐年滋生,方有这个家业,我总要成名后自立室家,报答两边父母,将这些财产家人一总交还黛玉妹妹,以报在天之灵。他这心迹自王元等以下俱各知道,亦曾屡次寄信提起这些事来。这里林黛玉身故后,如何不寄信与他?只因寄了信去说出老太太一番遗念,要使贾琏送去,连次说将上船,良玉恸绝自不必说。直至黛玉回转之后,贾政赶将信去,喜极了,就同如海夫妇重生一般。适良玉高中了乡闱第四名,先遣王元到京买宅,欲于今冬北上,迎黛玉同居。这里黛玉为何伤心,只因触起父母,如何无父母家书,只有哥哥家信。又想起哥哥志向,真可对我父母。我现今光景待要离尘而去,也就要别这哥哥。故此心头一触,不觉的落下泪来。停了半晌,叹了几声方才拆开,看了又看,拭了几遍眼泪。紫鹃、晴雯便竭力劝解。只是晴雯却心里头一心只忆着宝玉换棉袄的情分,一面劝他,一面也掉下泪来。紫鹃不知就里,黛玉终究是灵透的人,就猜着晴雯的眼泪,远远的落在宝玉身上。宝玉从前送他过去的时候,怎么样换棉袄,咬指甲,扶着他送茶汤,他虽担个虚名儿也罢了,这样眼泪也不怪他。我从前过去的时候,明明的叫着宝玉,谁来答应一声?我烧这诗、绢子,比咬下指甲、脱下贴身衣服,各自各的路儿。我虽没有什么虚名儿,倒替宝姐姐顶个实名儿。宝玉果真实心,始终该和宝姐姐不好,怎么也好了?宝姐姐动便说起圣人贤人什么道学话来,怎么而今也就有了喜了?好一个实心的宝玉,我到这个时候才醒呢!一面想,一面也掉泪。紫鹃只是摸不着,只有劝他的份儿。过了好些时,三个人方歇下。

次日早晨,荣府门外一起一起的送进各店铺的年帐进来,上千、千外的也有,十几两的也有。因为没有银子开发,引得这起人在门外吵吵嚷嚷,骂骂咧咧。周瑞连忙同林之孝上面回去。谁知贾政告假在家,备细的都听见了。当下周瑞往账房里招着贾琏一同跟贾政到书房中,贾政只有叹气,无可奈何,只得将四百两叶金交贾琏开发去。

这里贾琏好歹把这起人打发去了,只见茗烟又走了来说:“老爷快叫二爷。”贾琏连忙进去。贾政道:“我们顶大的庄子是黑山村乌庄头。不知哪年里起手把些好地亩零碎弄掉了,如今乌庄头送进年下物事来,他这个单子还看得过么?”便将单子掷下地来。贾琏忍了气,弯腰下去拾起单子来。前面也写着:“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请爷奶奶万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长寿,荣贵平安。”后面写着:“大鹿七只,獐子十六只,狍子十六只,暹猪六个,汤猪六个,龙猪六个,野猪八个,腊猪八个,野羊八个,青羊八个,家羊八个,家风羊八个,鲟鳇鱼四十八个,各色杂鱼六十斤,活鸡鸭鹅各八十只,风鸡鸭鹅各八十只,野鸭野猫各六十对,熊掌四对,鹿筋八斤,海参二十四斤,鹿舌二十条,牛舌十二条,蛏干十斤,榛松棰杏瓤各二口袋,大对虾十六对,干虾一百六十斤,银霜炭上等选用八百斤、中等八百斤,柴炭一万六千斤,御田胭脂米二担,碧糯二十斛,白糯二十斛,粉粳二十斛,杂色粱谷各二十四斛,下用常米六百石,各色干菜一车,外卖粱谷牲口各项折银一千六百两。”其余孝顺哥儿们玩意儿活鹿、白兔、黑兔,活锦鸡、西洋鸭等物也还照旧。贾琏看了,回不出话来。贾政道:“第一先尽家庙及府里,那年常勋戚们的套子,但挨着些着个棋儿。这各房分的份例便怎样呢?要说是通没有呢,这祖宗传下来的好处,怎么到咱们手里笼箍笼统裁了。若是减派些呢,也减派不上来,这怎么样处?”贾琏想了一想道:“除非各房分给他些银子,倒也省减,也实惠。”贾政道:“这也是句话呢,但只是银子在哪里?”正说话间,赖升上来回道:“乌进孝要进来磕个头儿。”贾政道:“罢了,且伺候着,改日再见面罢,他这个老庄头还老成,难道还藏着什么?”便问赖升:“才这些光景,你都知道了,挨不过去的。你同二爷算一算,到底还要多少才打得过饥荒?”贾琏道:“外面的账目约有三千上下拖不过去,合起里头的一切,总要七八千才可敷衍。”贾政道:“这就难了!”赖升便打一个千道:“奴才受了主子恩典,儿子在任所寄到了过年盘缠。奴才还够浇裹,求老爷赏脸容奴才招架了外面的账目。”贾政便叹口气道:“怎样奴才的钱,也使起来。”末了还是吴新登上来回事,出了个主意。说间壁这所房子已经找断,王元说林大爷正要黛玉作主置买房子,不如就将它原价转给林大爷。贾政也只好如此,便道:“也不必拘定原价,既然林姑娘拿主,随份便了。”

这里贾琏等便同了王元逐层去看过,回复黛玉,写了家书禀帖寄知良玉,一面立契交割,将店中众人家伙箱笼什物,牲口车辆一齐搬进,将原任两广总督都堂、原任两淮盐运使司的大红朱笺宋字封条贴起来,门墙阀阅好不威严。这王元倒像一个老主,那些同来的家人个个受他的号令约束,好不整齐。王元便分了头遮厅、茶厅、大厅、内外客厅、内外书厅、议事处,内外帐房、内外门房以及大小厨房、仓库、下房、马槽色色派定,又从上房内办起家伙铺垫、陈设灯彩,也选了银楼上老成店伙,也买了本京人双身男妇几十房,粗细分开上册,牲口车辆也置了许多,好不壮丽齐整。心里要请黛玉过去看一遍,黛玉总为的哥哥未到不肯过来,只自己心里喜欢,慰劳着他,又吩咐了些约束众人的话。这王元益发当心,真正一个冷落门墙,一时间地运转将起来,把荣宁两府都压倒了。荣府里因为有了这宗房价,一时倒也从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