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早上六点钟,白慎行回到他的办公室,发现冷航卷起衬衣袖子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看起来既紧张又疲惫。

他面前有几张大纸,一个电热开水壶正在咕噜着,散发出腾腾的热气。它旁边放了一摞纸杯、一包茶叶和一袋速溶咖啡。这些都是他昨晚熬夜的工具。

在办公桌右边的墙角支了一张行军床,上面铺着一床粗毛毯,整整齐齐的,没有躺过的痕迹。废纸篓放在室中间,里面扔满了一卷卷的废纸团。

冷航的香烟腾起一抹微弱的蓝色烟雾,从敞开的窗户飘了出去,消散在凉爽的晨风里。窗外,清晨斑驳的光线洒在远远近近或圆或方或尖的屋顶上。

冷航已经累得身子瘫在黑色皮转椅里。桌面上摆着一台最新型号的电脑和一台大尺寸的显示器。显示屏上正一张接着一张地展现着照片,这些照片囊括了公安大情报系统里戎城范围内所有涉及政治事件或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在册人员。

白慎行也跟他一样疲惫不堪,尽管才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但这一天的工作量非同寻常。他汇报说:

“我一边守着电话机调度全市的统一行动,一边把过去十年的材料翻了一遍。统一行动卓有成效,却没有一个对我们有用的信息。搜捕到的嫌疑人身份都得到了印证,唯一一个曾经犯过危害公共安全罪的人叫李晓毛,但他最近的行踪很明朗,而且他的也从未加入过任何组织,没有任何信息反映他跟外界联系。

“过去十年间,有案底的、可能涉及危害公共安全暴力案件的人员,一共有五人,三人在本地服刑,一人在外省服刑,一人已经死亡。同时,我对涉黑杀手进行了清理,他们都不具备勾结境外势力实施犯罪的条件。

“我还跟打击邪教及国内安全保卫部门进行了联系,他们正在彻底盘查,但我怀疑我们的档案里根本没有这样的人。我想,这个团伙的策划者在选择实施犯罪活动的人时,考虑到了这一点。”

冷航又点燃一支烟,喷烟的时候叹了一口气。他们搜索的这个人既没有姓名,也没有影像,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信息,只是一个“可能”。

“我们还得从国安部门着手。”他想起云端案件中死者DNA鉴定发现的贾若定,“这种人籍贯可能是本地的,但在外面长大,甚至可能有国外历练的经历。但是,他可能有一定的名头,否则不会引起注意,也就是说,犯过事。你联系过国安部门吗?”

白慎行说:“昨天就联系过了,他们情报中心的王弄玉主任说连夜清查,七点前报结果。”

“走吧!”冷航从椅子上起身,朝门口走去,“咱们去吃点儿早餐,亲自跑一趟国安部门。现在待在办公室也没什么可做的。”

“什么也没有。”

冷航走进警备森严的国安情报中心办公室,王弄玉主任晕红着脸说。

她的助手南宫健看着上司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心里很不是滋味。冷航分别跟他们握了手,绕着办公桌看了一会儿,又望着窗外。国安局建在戎江边,没有川流不息的汽车喧嚣,清新的江风只要开窗便一扫烦忧。

南宫健递过烟来,冷航接着。自听到王弄玉说没有的话,他便想抽烟,如果在这里仍找不到信息,他想那个人的信息便只能在社会上一个个摸了。但他忍住没抽。他跟王弄玉是警官学院的同学,知道她对香烟过敏。

“就这样全盘否决了?”他把玩着香烟,苦着脸问。

王弄玉低了头,回答道:“我们已经尽力了,清查结果就是如此,没有人符合条件。”

“也可能是某个有反社会倾向的人参与这件事,”南宫健建议道,“但他还没有进入我们的档案信息库。”

“如果有这种人,他们就全在我们的档案里,你要注意了!”王弄玉不满地吼道。她干情报信息主任三年了,从来没有漏录、错录过。想到在她的领地里,像这样一个顶级危险分子居然不在她的档案里,她就很是不快,特别是在冷航面前,火气更盛。

“毕竟,”南宫健却不管上司的情绪,“有反社会倾向的人是自我隐藏很深的一个物种。不到关键时刻,谁知道身边哪个人是这样的货色呢?这在我们的工作中算得上屡见不鲜,是不是?”

王弄玉冲他施了一个怒色。

“找不到相关信息,是很正常的事。”冷航说,“这种人很可能以前只在国境之外参与行动,没有引起本国安全机构的注意。”

王弄玉摇摇头,没理会冷航的话,却说:“南宫,给他们出具一份正式的调查结论。”

南宫健走后,王弄玉重新坐回电脑面前。冷航站在她的身后。公安提供的线索不是空穴来风,甚至有扎实的电子视频资料,所有的档案搜索却没有任何结果,这是为什么呢?

王弄玉对自己的情报中心有着强烈的自豪感,尤其是对待外来查询。他们从未碰到这样的麻烦。他们从未对有根据的咨询落过空,至少从未这样无迹可寻。

她的前任,现在已经退休的申云亮更不简单。不论是电脑信息库,还是纸质档案里的人物情况,他都了如指掌。甚至是社会上带着某种倾向,却没有前科、没有立卷的人员,他都能做到心中有数。

他为国家情报机构工作了一辈子,最后带着一肚子信息颐养天年。

王弄玉瞄了冷航一眼,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在戎河岸边的一家安静的小酒馆里,不到中午十二点钟,三个人聚在一起。冷航带了一瓶陈酿的茅台,王弄玉不喝,冷航想豁出去也要陪老领导喝好酒。两人心不在焉地互道一声“干杯”。冷航便开始说话了。

“申主任,我遇到一点儿麻烦,你肯定能帮上忙。”

茅台的酱香辣润着喉咙,让申云亮十分舒坦。“好的……只要我办得到。”

冷航把他们要找的对象的大致情况,以及在公安和国安两家情报中心都没有搜索到相关信息的事向他做了简要说明。

接着,冷航又坦然说出心里的疑问:“我觉得,这个人以前可能没有在国内犯过事,你觉得对不对?他只在海外行动,但他的事却在他们圈子里流传得神乎其神。”

申云凝视着他的酒杯。“这是正式调查吗?”

“说哪里话,现在还不能那样做。这是请老领导帮忙,是我和弄玉个人对您的请求。弄玉在情报中心一无所获,但答复我无能为力却又不甘心,所以找您。我跟你汇报了,我们也从几个途径筛查过,都空手而归。所有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因为暂时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我想,即使把所有方面都想周全,都有可能一无所获,但你将是我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目前,只是依据个别线索,估计是这样。但不论是对谁,我们都得小心翼翼,这种估计不能张扬出去,你知道它的影响力。”

“嗯,为什么不直接交办给国安部门?”

“其实也说不上交办给公安。只是高层让我们协查,所以我们得尽力。”

空酒杯在申云亮的手指间晃来晃去。“登记在案的人,每月都有报告,不足为虑。最危险的是那些隐蔽者,他们潜藏在暗处,我们只是在闲聊时捕风捉影,却无法抓住真凭实据。”

“我要的便是传闻。而且越详尽越好。就像您说的,要人名,要具体丰富的信息。”

申云亮站起来,半瓶酒下肚,他有微醺的感觉。

“今天就说到这里吧!”他对冷航说,“如果有什么有用的情报,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王弄玉发动汽车,首先把申云亮送回家。

“那就拜托您了!”两人握手告别的时候,冷航说,“我相信您的老伙计们的记性,如果有文字资料,就再好不过。”

“我尽力,但也可能会有愧你的茅台酒咧!”

冷航笑嘻嘻地道:“没关系。不过,我还是寄希望于万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