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飞机经过一段急速滑行后,缓缓地降落在省城机场的跑道上。

高空气流造成的颠簸和降落时的失重,令杨帆一阵阵晕眩,嘴巴苦涩、脑袋昏沉。此刻,杨帆很想抽一支烟,来一杯咖啡,或者索性躺下来,缓解心头萦绕不去的茫然。但这是禁烟区,机上寡淡的咖啡很不对杨帆的胃口,卿小玉已经站了起来,直接挤进了过道里。

杨帆不得不迅速起身,从行李架上拿下拖箱和卿小玉的背包,接着又提起林静的旅行袋。卿小玉朝杨帆转过身,一手抓住她的背包,冷冷地说:“请放手,把包给我!”

她的语气幽幽地透着寒气,仿佛来自某颗极寒孤星。杨帆皱了一下眉头,继续往出机口走。但她的坚持像坚固深厚的冰层,丝毫没有融化的可能。

“我有手有脚,能行的。”她说着,脸上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没有表情就是最恐怖的表情——手上却在暗暗用劲儿。杨帆只得放开手,害怕不小心扯断背带。她接过包,快速挤过安检门,消失在人群里。

杨帆疾步跟过去,想努力把她控制在视线范围内,但林静用食指揉着太阳穴,娴静地礼让着抢先离机的人群,优雅的姿势让杨帆不好开口催促。杨帆放慢脚步,仿佛只有等着她才是最安全的,因为回戎城的车钥匙掌握在她的手里。

终于离开了混乱的站口。杨帆将行李放进汽车尾厢,然后四处寻找卿小玉。她没有走远,孤独地倚在停车坪边的栏杆上流泪。杨帆急忙走过去,卿小玉却一闪身躲到拐角里。

“我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她不答话,好像没有看到杨帆似的,扭过头,自顾自地看着天上远远的白云。

杨帆不依不饶地抓住她放在栏杆上的手,一指一指地掰离栏杆,然后将她的两只手捏在左手里,右手环着她的腰,半搂半抱着往汽车走去。

走了几步,她的脸色温软了些。火红的阳光照着她披散的柔发,闪闪发亮,两人的身影起起伏伏,仿佛在广场上翩翩起舞,好一对幸福无忧的情侣!

实际上,她的心恐怕已经千疮百孔。

不想见冷航,杨帆让她见了;不想去上海,杨帆强迫她去了。到了上海,杨帆却又没有好好陪她,而是让她配合警方做这做那,还被单独隔离在一个地方接受警方的审查。

这一切好不容易结束了,杨帆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这种怜惜的搂抱或许给了她爱情的幻觉,她似乎又放下了防御,像孩子一样欢笑,热切中,还不忘结结巴巴地交换几句情话。

临上飞机时,她央求杨帆:“再也不要提上海这回事。”

不提就不存在了吗,杨帆心里紧张得有些哆嗦。明知道不提很困难,但杨帆还是点了点头,生活中再也没有比跟她在一起更美妙的事情。杨帆看着她,没有什么比她的黑眼睛更纯洁、更明亮、更热烈。这双眼睛在上海的这个晚上,在机场上闪亮。

“你不会再提了,是吗?”她的声音近乎哀求了。

但是整个飞行过程中,林静却一直缠着杨帆讨论上海之行的得失,她讲到卿小玉的配合,讲到几次抓捕的失利,讲到最后审查的情形。在涉及卿小玉的话题时,她紧逼着让杨帆表态,呼应她做出的结论。

卿小玉仿佛对窗外的风景有着特别的亲切感,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口处,看着飞机穿过云层,天空一碧如洗,偶尔擦过机翼的几朵白云,就像五月里的蒲公英,带着她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轻轻地飘**。但杨帆知道,她的心里渐渐地升起了怨恨。

因为杨帆把她一个人孤单地扔在一边;因为案情讨论中,多处涉及她的情况,杨帆的话违背了诺言,伤及了她。

她觉得杨帆再一次愚弄了她!她认为杨帆对她又搂又抱,只是为了更好地背叛她。

杨帆的心里万分愧疚,却又无可奈何。

“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在走向汽车的路上,杨帆反复地轻声道歉。

她眼睛看着别处,赌气地说:“这一切是我自讨的,跟你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杨帆继续说,“对不起,以后我会好好待你。”杨帆听见她的鼻子哼了一声。

除了说对不起,除了空头许诺,杨帆觉得再也说不出有价值的话来。一切他都改变不了,一切还得按照办案的既定程序办理,诚如林静告诉他,上海警方并没有放弃对卿小玉的怀疑。杨帆感觉这种怀疑也存在于林静和冷航的心里。

一种突如其来的无助感袭上心头。

一旦回到戎城,不论事情往哪个方向发展,不论案件是大是小,卿小玉作为当事人的事实已经认定。所以不论她如何有抵触情绪,不论杨帆怎么想让她置身事外,她依然会受到某种程度的审查,至少会受到某种监视。

杨帆感觉自己被一种虚空吞噬着,无边的忧伤像巨石一样压在胸口,越来越沉,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俩穿过广场,朝汽车走去。林静已经发动汽车等着,并示意杨帆坐在后座。

阳光很好,杨帆搂着卿小玉,却感到一阵寒意。

正在这时,林静的手机响了。她的手机是连接车载蓝牙的,通过车体音响,突然传出,几乎让三人震惊。三人一齐看着车载屏幕,来电人是冷航。

“冷队,”林静语气紧张地说,“我们已到省城,正准备驾车返回。”

冷航的话听上去有些不安。“杨帆在吗?让他接电话。”

“我在,冷队。”杨帆立即接口说。

“好,我要你跟林所长马上去你的母校图书馆和文献馆,查找有关云端古国的历史和地宫的资料,越详细越好,特别是如果涉及什么秘密。”

“是……”杨帆看了一眼卿小玉。

“你们使用了免提吗?”

冷航的语气突然强硬起来。“立即关掉,走出汽车,找一个地方独自跟我对话。”

杨帆耸耸肩,拿着手机走出汽车。广场上,薄暮的阳光掠过机场波浪似的屋顶。

“杨帆,”冷航在手机里喊道,“可以说话了吗?”

“说吧。”

“听着,只要是地宫资料,我们刚才的对话因为卿小玉在场,已经泄密。接下来,你和林静除了做好我交办的事情,必须控制好卿小玉……”

杨帆漠然地打断冷航,说:“你太过敏了吗,卿小玉早就知道我在查找地宫资料。”

“现在不一样。”冷航说,“你必须听我的,这是对你负责,也是对案子负责。等关键时刻临近,你会理解我的决定。你要跟卿小玉说,这一切不是怀疑她什么,只是出于对她的安全考虑,请她做好配合。”

杨帆的头一阵阵痛,觉得自己仿佛在情感和理智的边缘徘徊。“控制好卿小玉”,仅仅听到一句话,就要把她控制起来,听到那句话又不是她的错。关键是她那么纯洁的人,跟案子有什么关系……真该死,冷航将卿小玉列为敌对面,列为嫌疑人,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杨帆感到一种陌生的苦恼,一种成年人的挫败感。小时候虽然没有父亲,但公安局里几乎所有人都是他的靠山,所有人都会帮着他护着他,即使娇纵,即使任性,特别是冷航几乎从来没有拂过他的意,让他难堪。

冷航这是对我好,杨帆暗自想,他是偏袒我的。但这似乎不管用,他的念头突然冒出来,卿小玉的委屈让他感到窒息。他是个重感情的人,感情压倒一切。但在冷航面前,他的感情就像个笑话,虽然冷航并没有嘲笑他。

“我相信,案件性质已发生了重大变化。”冷航说,“可能会危及我们每一个人。”

杨帆似乎不明白冷航在说什么,嘲弄般地说:“你是说恐怖活动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

杨帆瞪着手机,好一会儿才说:“你是认真的,对吗?”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冷航以惯有的冷静说。

杨帆从精神错乱中冷静下来,喃喃地说:“”

“解释这个问题,”冷航道,“要花很长时间,但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我相信这个线索会在档案室里找到。但是究竟是一条什么样的线索,我的脑子来不及思考那么多细节问题,需要你将地宫所有的资料都找出来,再一条条分析。”

杨帆感到一阵激动,浑身突然充满了力量。如果冷航这时站在面前,他一定紧紧地拥抱住他,铿锵有力地对他说:“我一定找到你要寻找的东西,尽快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