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撕扯
01
订婚仪式在乔瑟的私人别墅举行。
那栋别墅和庄家的庄园很像，外围也有白色围栏。围栏上缠绕的却不是蔷薇花，而是繁茂的青藤，开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散发着阵阵芬芳。围栏上被装饰着纯白色的花球，十分好看。
还没走进别墅，就能听到舒缓的小提琴声响起，优雅动听。
虽然说只是订婚，但是别墅的庭院被装扮得漂亮而精致，看得出乔瑟心中是重视慕莲茹的。庭院中间摆放着长达十米的白色餐桌，上面摆放着酒水和食物。
其中最显眼的应该是由白色玫瑰搭建起来的花房。乔瑟穿着白色的燕尾服，头发梳得整齐，戴着白色手套，模样绅士而高贵。慕莲茹穿着一袭白色鱼尾裙，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也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她的卷发被盘起来，中间点缀着白色的花，看上去十分美丽。两个人相拥站在花房里，接受着众人的祝福。
丁宣也被迫穿上黑色的礼服，戴着红色蝴蝶结，帅气逼人。我随便穿了一套衣服，站在人群中间，默默地看着。
今天来了许多人，包括沈梦。原来沈梦的母亲和慕莲茹是好友，难怪丁宣会给她几分面子。看得出来，今天的沈梦显然是好好打扮了一番。她穿着粉红色的低胸小礼裙，将她的腰身勾勒得很曼妙。她的长发扎成了麻花小辫，清新动人。她的右手手腕上用粉红色的蕾丝巾系成一朵玫瑰花的模样，留下的丝巾随着风舞动。
沈梦带着天生的高贵气质，让人移不开视线。
不过沈梦空有其表。她的眼神死死黏在丁宣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喜欢丁宣一般。
沈梦的母亲送了一对玉镯给慕莲茹当礼物，两个人拉着各自的儿女一起说话。
“今天你订婚，恭喜你了。真羡慕你有一个那么优秀的儿子，他都是个大画家了。”首先说话的是沈梦的母亲。
慕莲茹脸上带着笑意，说道：“你的女儿不仅漂亮，也很优秀。”
“他们都是年轻人，应该让他们多处处。”
话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沈梦一脸羞答答的模样，丁宣微微皱着眉头，早就不耐烦了。
慕莲茹拉着丁宣，说道：“今天人太多，妈妈忙不过来，你好好帮妈妈照顾沈梦这孩子。”
丁宣不肯给面子，直接拒绝道：“我没空。”
“你怎么说话的？”慕莲茹呵斥丁宣，又向面前的人赔笑道，“宣儿有些不懂事，你们别见怪。”
沈梦的妈妈倒是笑着没说什么，沈梦有些不乐意了。她噘着嘴，小声地问道：“丁宣，你带我参观参观别墅好不好？”
丁宣没好气地回答道：“我不熟。”
沈梦不依不饶，盛气凌人地高声嚷道：“丁宣，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高分贝的声音将整个庭院的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我幸灾乐祸地站在一边看好戏。
丁宣冷漠地将脸转过去，毫不避讳地说道：“我从来就不喜欢你。”
沈梦那张巴掌大的脸都快皱成一团了，她的眼睛里带着泪光，忽然把矛头指向我，气急败坏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你姐姐很多年了？是不是？”
此言一出，宾客一片哗然，都在窃窃私语。
慕莲茹立即变了脸色，碍于众多宾客以及乔瑟在，没有大发雷霆。沈梦的妈妈拖着还在吵吵嚷嚷的沈梦道歉告别，急匆匆地走出了别墅。
慕莲茹暗地里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向众宾客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话呢。大家吃好喝好，玩得开心一点。”
乔瑟也尴尬地去招呼客人。
丁宣站在原地，低着头，一言不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那沉默无端地让人有些害怕。
02
晚上回到家，气氛格外紧张。慕莲茹没有卸妆，只是将衣服换了，拉着丁宣坐在沙发上。丁宣早早地换下衣服，听话地坐在他身侧。
我抱臂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慕莲茹开口。估计今天沈梦的话已经变成了一根刺，哽在她的心头。她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外人来阻止她宝贝儿子的未来？更何况，那个人有可能是她最讨厌的人。
丁宣是慕莲茹的儿子，他的心思怎么也逃不过慕莲茹的眼睛。
慕莲茹看着沉默的丁宣，脸上浮现出怒意。她突然如泼妇一般地骂道：“丁蓝尹，你这个不识好歹的贱人！丁家白养你那么多年，居然来勾引我儿子，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没有把你赶出丁家！”
我讽刺道：“你心知肚明当初丁家为什么收养我，还不是看在我爸爸留下的那大笔钱上？那笔钱除了供我吃穿，供我上学，还绰绰有余！还有一大部分本该是我十八岁后继承的钱，却全部被你们私吞了！”
她气得暴跳如雷，突然站起来，打了我一耳光，让我措手不及。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慕莲茹已经狰狞地扑上来拉扯我的头发。我急忙躲到一边。
有些话是听街坊邻居说的，其实我也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试探。但是看到慕莲茹突变的脸色时，我就明白了，那些事情或许是真实存在的。
那些话仿佛在打慕莲茹的脸一般，让她更加愤怒，她反驳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吞了你的钱？丁蓝尹，你别转移话题，是你不要脸勾引我儿子！我警告过你不要阻碍丁宣的未来！”
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等物品砸过来，我左躲右闪着，还是不可避免被砸到。屋子里乒乒乓乓乱成一团。
慕莲茹几乎是把手边能扔的东西全部扔过来，可见她的内心有多么愤怒，而这份愤怒是在掩饰她的心虚。
我站在墙边，冷冷地看着她，反问道：“如果我说错了，你为什么要心虚？”
“丁蓝尹，你再胡说八道的话，就彻底滚出丁家！”慕莲茹冲进厨房，拿了扫帚，怒气冲冲地挥舞过来。
一旁的丁宣站起来，冲到我的面前，护着我，大声说道：“你们都闹够了吗？这个家还有家的样子吗？”
他的眼眶慢慢变红，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沉静下来。良久，他才缓慢地说道：“妈，我喜欢阿尹，喜欢了很久，可是这与她无关。”
我愣在原地，怎么也没有料到丁宣会那么轻易就承认。
慕莲茹听了之后，更是生气，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丁蓝尹，从今天起，你给我滚出丁家，永远不要再回来！”
“走就走！”我负气地吼道。
看着慕莲茹眼睛里森然的冷意，我的心里升起绝望。当丁宣亲口承认他喜欢我时，我已经知道不可能再去拥有任何一丝亲情。最后的温暖轰然倒塌，留在丁家唯一的理由也没有了。
我扫视了一眼被弄得混乱的客厅，最后看了一眼丁宣，然后扭头冲出了房屋。
丁家一次次抛弃我，收留我的理由也是那么势利，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丁家赖着不走呢？
我的脚步又慌又乱，像是要逃离什么似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视线一片模糊，分不清哪条路是哪条路。
我听到丁宣在身后大声叫着我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怕，所以不敢回头，走得更快了。
突然，我的手腕被丁宣死死拉住。我转身看着他，将他的手甩开，仿佛要将过去甩开一样。
丁宣眼中盛满的碎光随着我的动作一点一点湮灭。
我的脸上换上一种冷淡的表情，十分陌生，陌生到让我自己也害怕。
“阿尹……”他低声唤我。
我转过身，没有说话。
丁宣突然从背后抱住我，那么用力，勒得我双臂都在发疼。他柔弱的双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力气。
他将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说道：“阿尹，我爱你，爱了好多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爱得更长更深。我一直都是懦弱胆小的，从来都不敢说出口。但是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我什么也管不了了。阿尹，这也是我一直不肯叫你一声姐姐的原因。你接受我好不好？我们一起去面对妈妈。如果妈妈不接受我们，我就带你远走高飞……”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哽咽，眼泪落到我的脖子上，那么凉，一直凉到我的心底。他继续说道：“我一直都是胆小软弱的，但是为了你，为了爱情，我想勇敢一次。”
听了那么长的一段表白，那么情深，可是我丝毫没有动摇，仍旧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不可能！”
“我们为什么不可能？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不差，现在还是有名的画家。丁蓝尹，我配得上你！”最后五个字，他说得掷地有声。
“我不爱你，只是把你当弟弟。而且，你永远只能是我的弟弟。”
“我不要当你的弟弟！我是个男人，我要你把我当男人看！”丁宣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他将我的身体用力扳过来面对着他，丝毫没有怜惜之意。
我看见他红着眼眶，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忽然他俯身过来，手掌死死地托住我的后脑勺，然后吻过来。
唇碰在一起。
不同于以前，这种触感让我觉得很脏，胃酸在翻涌。
我死命地挣扎，见他不放，一怒之下扬起右手给了他一巴掌。
顿时，他白皙的脸上多了五根红红的手指印。
我狠狠地擦着嘴唇，皱着眉头厌恶地说道：“丁宣，你真恶心！我恨你，也恨丁家，以后我们两人再无瓜葛！”说完，我扭头就跑了，不敢再停留一秒。
我没看到丁宣痛苦地跪在地上，放声痛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成了一块块，掉落满地。
那是被我伤了的心。
03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
明明已经是三月的天气，可是我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漆黑的夜空，感觉十分孤寂。这个世界那么大，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容下我。
被赶出丁家，我浑身上下只剩下当初庄离送的那部手机。我紧紧地捏着手机，眼泪不断往下掉。
寒风吹过，我捂着疼痛的胸口哭得喘不过气。
关于庄离的记忆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原来离开庄离后，我真的一无所有。
和庄离在一起的两年，谈不上快乐，却是我这一生最安稳的两年。
第一个一起过的节日是圣诞节。雅城高中比较崇尚外国的一切，所以圣诞节的时候学校各处都装点上闪闪发光的彩灯，每个班级的讲台上都还放着一棵小小的圣诞树。那段时间学校里的清洁工人、食堂员工都戴着圣诞帽，整个校园都沉浸在浓浓的圣诞气氛中。
同班同学都在讨论着应该送谁什么礼物。
我本来没打算送庄离礼物的，毕竟在一起的初衷不是好意，所以我懒得操这份心，更何况庄离也不缺什么。
有几个好事的女生，不怀好意地站在我旁边，讨论着送礼物的事情。其中一个人突然问道：“丁蓝尹，你打算送你们家庄离什么啊？该不会你家穷酸得连礼物都送不起了吧？”
“我送什么礼物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我冷声反问道。
“我们只是好奇你会送什么而已。”
“反正到时候我送礼物就行。”我真送还是假送这些人也不知道。
没想到的是，庄离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那我等着。”
我回过头，看着庄离冷峻的脸，恨不得把那群多事的女生揍一顿。
既然话已经放出去，礼物就不得不送了。
太贵的礼物我也送不起，太便宜的礼物也入不了庄离的眼。圣诞节那天我还没有想好送什么礼物，所以很敷衍地买了一张卡片送给他，卡片上是空白的。
庄离拿着这张卡片，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
我讪笑着说道：“这是心愿卡片。你写上去一个心愿，我帮你完成。当然，前提是我能够去完成。”
见庄离把卡片收进钱包里，我松了一口气，终于蒙混过关了。
我可不敢指望庄离还能回礼。
圣诞节那天，庄离带我去听音乐会。说实话，我对高雅的东西不感冒，所以整场音乐会下来几乎昏昏欲睡。
散会的时候，座位上的人陆陆续续起身离开。我正要起身，庄离忽然拉着我的手，说道：“坐下。”
也不知道他要玩什么花样，于是我老老实实坐下。
等到全场的人都散去，庄离缓缓起身，踏着高傲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舞台，然后站在钢琴前，朝观众席鞠躬。
那个架势有模有样的，看得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他端坐在钢琴前，随手弹起了几个音符，似乎还挺像那么回事。
后来的钢琴曲就并不只是像那么回事了，他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不断跳跃，似乎是在跳舞。流畅舒缓的琴音回响在大厅里，撞击着耳膜，也撞击着我的心。
庄离闭着眼睛沉醉在琴曲中。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够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庄离长得那么好看，若不是必要的时候，我根本不敢去看他。或许看过他太多的样子，而这认真的样子最迷人。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睁开了双眼，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峻。他站起来，对我说道：“这是回礼。”
那四个字很轻，却让我忍不住想要欢呼。
和庄离分手后，那张愿望卡片被送了回来，上面有庄离的笔迹，似乎要穿透纸张。
他写着：你会后悔的。
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庄离那个时候的表情有多么让人恐惧。
如今走到这个地步，我还能后悔吗？
若是一开始就没有庄离，也没有赌约，继续受着欺负，说不定还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相信会后悔，如今我却是真的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