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抛弃1

01

很长一段时间,我将电话关机,然后上课下课,吃饭睡觉,一直待在宿舍,从来没有回过丁家。

晚上的时候,我会想起很多关于丁宣的事情。

丁宣从小学开始迷恋上画画。他说,他能够把脑海里的想象画下来,把美好的事物画下来,赋予它新的意义。

他想通过画画的方式,留下那些让人心动的瞬间。

有的人说丁宣能画出那么好的画是因为天赋。其实哪有所谓的天赋。他们从来没看到丁宣的努力。

夏天的时候,他趴在桌上一趴就是几个小时,画一幅画下来通常连腰都直不起来。冬天的时候,拿着画笔的手长了冻疮,每到画画的时候,冻疮溃烂,看上去十分吓人。若不是保养得当,那双手肯定不会像画家的手。

其实画画没那么简单。丁宣的成品往往会伴随着无数的废纸,画不出画的时候,他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死活也不开门,或者是跑很远的地方去找灵感。山高路远,他十岁都敢一个人去。

为了画画,丁宣付出了很多很多,可惜别人都看不到。每次他画画的时候,我都会尽量不去打扰他。

他出去找灵感的时候,我都会跟着。因为他毕竟是我弟弟,虽然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姐姐。

我不能去伤害丁宣,所以才说了那么狠的话,不能给一丁点希望,不然对我,对他,甚至是对丁家都没有任何好处。

尽管我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一想起那么对丁宣,我心里总是颤巍巍的。记忆中的丁宣,那么弱小,那么脆弱,他的执念被我无情打破,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我到底还是放不下他。

可是当我想起慕莲茹那般冰冷的眼神时,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本来她就讨厌我,再加上丁宣喜欢我,要是回丁家,她肯定会拿把刀砍了我。

我一直挣扎犹豫着要不要回丁家,连梦境都是一边是丁宣脆弱的哭泣,另一边是慕莲茹愤怒的眼神,两边硬生生地拉扯着我。

最终,我还是鼓起勇气回了一趟丁家。比起慕莲茹的暴怒,我更不愿意看到丁宣受伤。

只是,当我回到丁家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我站在门外敲了很久的门,都没人来开门。打丁宣和慕莲茹的电话,听到的是机械的女声提示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大概是听到我的敲门声,邻居家的阿婆走了出来,问道:“闺女,你别敲了,这家人搬走了。”

我疑心出现了幻觉,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婆婆,您说什么?”

“这家人搬到国外去了。”

丁宣和慕莲茹搬到国外去了……

我难以置信地退后两步,最后脚发软站不稳,“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阿婆过来扶我,然后说道:“有个中年女人说有人会过来拿东西,想必就是你吧。我把钥匙给你。”说着她转身回房,然后递了一把钥匙给我。

终于拿到了丁家的钥匙,那是一种家的标志,我心里百味杂陈,只是再也高兴不起来。

“咔嚓”一声,房门被打开。

我轻轻推开门走进去,里面乱糟糟的,灰尘满地都是,丝毫没有人的气息。丁宣和慕莲茹已经搬走很久了,可是他们没跟我说。

一种被抛弃的绝望感慢慢升起,如同寒冰一般包裹着我全身。我抱着自己缓缓蹲在地上,企图把自己包裹成与世隔绝的蚕茧,这样就能不感受到那让人撕心裂肺的痛楚。

眼泪一颗一颗掉到尘埃里,像播放陈旧的电影,带着不可名状的悲伤。

凄惨的呜咽声在客厅里不断回**着,所有的背景都凝聚成一幅带着茶色的旧画面。

不知道哪家屋里传出一首悲伤的老歌。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流浪……”

夜幕降临,我已经哭到喉咙沙哑,眼睛发疼,一眨眼,就能感觉那种刺痛。而正是这种痛,让我清醒,让我觉得这并不是在做梦。

这颗心一直在流浪,没有任何归属感。

双腿已经麻痹到没有任何知觉,我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光,没有任何眼泪。最后一滴眼泪流尽,如同干渴的鱼,找不到任何一丝水迹。

深夜,我迈着艰难的步子将房间的灯打开,看着寂静的屋子沉默良久,才一步一步走到卧室。

卧室里也是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散落着书、杂物,衣服也被扔得到处都是,其中有一件衣服尤为显眼。

那是一条大红色的长裙。

这是我妈妈的遗物,当年听爸爸说,就是因为这样一条红色的长裙子,所以他才爱上了我妈妈。

我拿起那条裙子,然后将它换上。

牵起裙子的裙摆,我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妖冶而妩媚,那丝质的触感就像妈妈温柔的抚摸。

我穿着红红的长裙,在房屋里到处乱翻,不知道在找什么,也不知道会找到什么。那些杂物里有慕莲茹丢弃的鞋子,有丁宣不用的画具,还有那幅《暗恋》的废稿。

上面画着一个没有心的男生,就好像丁宣,他把他的心捧到我面前,我却毫不犹豫地选择踩上去。

最后,连他也不要我了。

我紧紧攥着那张画纸,心也跟着空了。

在杂物间,我还搜到了一瓶红酒,开启之后,大口往肚子里灌。仿佛这样,心才能满一点,再满一点。

我拿着红酒瓶,在房间里各处游走,像是在森林里迷了路的孩子。

转呀转呀转呀……

红裙摆飞扬起来,就像清晨绽开的玫瑰,那张扬的美丽在月光中有种惊人的殇。

人生啊,就是一场很大的笑话。

我在做一场长长的梦,梦见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记忆中,妈妈的样子只出现在照片里。我的出生就是她的灾难,所以我一生下来就是个错误,因为害妈妈难产而死。

爸爸总是很忙很忙,每次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每次求他带我出去玩,他总是皱着眉头,语重心长地说道:“蓝蓝,爸爸很忙……”

已经许久没人叫过我“蓝蓝”,那样亲昵的称呼。

我妈姓尹,最爱蓝色。

小时候的我应该算得上一个怪胎,话不多,也不和小朋友玩,如此不合群只能被年纪稍大的孩子欺负。

总有人会撕烂我的课本,会将我的书包藏在垃圾桶里,也会在我的背后贴乌龟,嘲笑我是那只丑陋的乌龟。

每次我哭着回家找爸爸,可是他总不在。年幼的我总是后知后觉,不被关爱,被欺负也只是麻木地接受着。

我以为,那时候的世界都是那样的,冷清、孤寂。

后来爸爸就整夜整夜地开始咳嗽,半夜的时候都能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我小心翼翼地端着水递到他面前,看见他面色苍白,唇色都是惨白的。我问他怎么了,他有气无力地摇头说没什么。

小小的我也不敢多问,生怕多说一句他就会生气,就丢弃我不管。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病得很严重,只知道他吃了很多药。当丁楚山把我带到医院的时候,我才知道,他竟然病得那么重。

他躺在病**,虚弱得连眼睛也睁不开。

我站在病床前,眼泪直掉。

那时候我不到七岁,并不明白死亡的含义,更不知道什么是失去。

爸爸拉着我的手放在丁楚山的手里,说了这辈子的最后三个字:“交给你。”

最后那只枯瘦的手也了无生气。

记忆里,那场葬礼很冷清,偌大的灵堂只有两个人。火苗不断舔着纸钱,那火光映红了脸颊。明明是暖暖的光,却让人觉得冷。

家里的亲人在一场地震中丧生,只剩下我爸爸,所以,葬礼上只有我和丁楚山。我怯弱地去牵他的手,可是他无情地甩开了我的手。

我愣愣地待在原地,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那段记忆那么深刻,那么悲痛,总是不愿意提及,更不愿意去回忆。

安葬爸爸后,看着他入土为安,我才明白,原来我已经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更没有家。

我坐在冰冷的石台上哭闹着要爸爸,丁楚山冷冷地说道:“你已经没有爸爸了。你可以选择跟我回去,也可以选择去孤儿院。”

我将身子缩成一团,抽噎着跟着丁楚山,生怕他丢了我。

如果我知道其实那只是一场交易,我宁愿去孤儿院。没有丁宣,没有庄离,我的人生又是另一番迹象。

可惜“如果”这个词是对现实不满的人的一种美好的遐想与愿望。

丁楚山是我的救命稻草,丁家是我唯一的容身之处。

丁家很普通,慕莲茹还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小妇人。在丁家吃的第一顿饭,我记忆深刻。其实那饭菜并不是多么美味,只是我很久没吃过像样的饭菜,所以那顿多吃了一些。

慕莲茹像看怪物一样看我。后来,她怕我吃垮丁家,所以总会控制我的食量,以至于每天我都会饿着肚子去上学,甚至会为了一个糖果,和其他小朋友打架。

那个时候的丁蓝尹像是土匪。

在学校里打架,老师打电话给丁楚山,让他来学校一趟。丁楚山什么也没问,把我领回丁家的储藏室里关着。储藏室没有窗户,漆黑一片,我小小的身子依靠着墙,才能找些许慰藉。

其实我一直很惧怕黑暗,因为每次黑暗来临,我都会回忆起那种逐渐吞噬我的绝望。

那样的绝望,那样的痛,我不想再去经历第二次。

原以为在丁家可以安逸地生活,只是不料丁楚山和慕莲茹稍稍不顺心就逮着我打,仿佛我就是他们的出气筒。上小学的时候,我身上经常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夏天不敢穿短袖和短裤。

那时候的丁宣被人捧在手心里,要什么有什么,让我嫉妒。纵使我曾讨厌过他,恨不得他消失,但这些都被他对我的好所消磨。

他不敢忤逆家里人,却会在我要面临毒打的时候制造出什么事情,转移丁楚山和慕莲茹的目光。所有的好吃的都会给我偷偷留一份,有人欺负我,也会为我挺身而出。虽然到最后我们两个都会挨打,他也依然义无反顾。

那些是我千疮百孔的童年,没有芭比娃娃,没有无上的溺爱,什么都没有,还有好多事情不停地在眼前盘旋。

我似乎看到了苏经年,他笑得一脸灿烂地站在我面前,向我伸出手。那只修长的手是救赎,我颤巍巍地伸出手,鼻子酸涩。可是在即将触碰他的一瞬间,画面一转,我看到苏经年躺在面前,浑身都是淋漓的鲜血。

那一瞬间的希望如泡沫一般粉碎。

我哭喊着苏经年的名字,孙晴突然出现,冷冷地说:“丁蓝尹,你害死了苏经年,我恨你!”

苏经年是我害死的吗……

那些记忆似乎出现混乱,让人分不清楚。

我想跑上去抓着孙晴的手,可是她冷漠地转身。转身的一瞬间,那道身影却化作了庄离。他的背影那么漠然,那么无情,他突然开口道:“你会后悔的。”那低沉的语气也带着透骨的凉。

我看着这曾经的一幕幕,一遍又一遍地刺激着心脏,如洪水猛兽的伤痛在身上碾压。

在黑暗中慢慢沉溺,有谁能来拯救我?

庄离,苏经年,丁宣,爸爸,妈妈……

是谁说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却是这个结局,我究竟错在哪里?

最后,我的眼前是无边的黑暗……

02

这仅仅是一场梦境,却是我的一生,耗尽青春,也耗尽了所有感情,最后被抛弃。

茕茕孑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我就是那只不断奔走的兔子,却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这场梦太长太伤,却能看见想看的人,尽管不愿意醒,意识还是在一点一点凝聚。

我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让人窒息的脸庞。

眼前的人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庄离。

空气中有灰尘和红酒的味道,还混合着庄离身上独有的清冷。那份清冷让我慢慢清醒。

他薄唇微抿,伸出手,牵扯着嘴角说道:“我的公主,游戏结束了,你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看着那只手,久久没有动弹,也没有说一句话。

庄离忽然伸过手来,将我落下的一缕乱发别在耳后。面对突如其来的亲昵与温柔,我却那么害怕,脑海里有无数个疑问,太多的事情在脑海里翻腾。

喝了太多的酒,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疼得好似快要炸开了。

昨晚,我在地板上蜷缩了一夜,浑身又酸又痛。

庄离突然靠近,一个公主抱将我抱在怀里。我惊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搂着他的脖子。两个人离得那么近,可是现在的庄离那么陌生。

从前那个吝啬于拥抱与微笑的人现在居然将我抱起。

庄离似乎心情很好,他说道:“从此以后,你只有我。”

我没有开口,只是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庄离,这次你又要玩什么?

以前看不懂庄离,现在更加看不懂了。

他将我抱在车子的副驾驶座上,一只手伸过来,理顺我的长发。我的头发和他修长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就好像我们纠缠不清的命运。

本以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看到庄离,以后我会孤独终老,他会牵着另一个女子的手。

没想到他却突然出现,让人措手不及。

“你还是原来的庄离吗?”我沙哑着声音问道。

他专心开着车,淡淡地回答道:“或许是,或许不是。”

曾经他专心的样子让人怦然心动,如今他再出现,我心里除了惊讶与之后的沉寂,再泛不起半点涟漪。

反而是那个叫苏经年的人深深扎根在我心上,只要一想到他,我的心就会抽疼。

他驱车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停下来的时候,我发现是一个小区。四周的蔷薇花又盛开了,从十六岁走到二十岁,恍如隔世。看着那些蔓延的蔷薇花,我已经干枯的泪腺又浸出几滴眼泪。

那些花儿多么好,年年盛开,周而复始,每一年都有新的生命。它们那么努力执着地迎着清风绽开,哪怕知道会凋落成泥,也努力过好这短暂的一生。

庄离拉着发愣的我走了进去。他的手依旧是冷的,那般熟悉的温度却触动不了我任何知觉。

明明应该是亲密的动作,我却觉得跟牵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当初的心动也被如数耗尽。

庄离在这个小区里有一套房子,离我的学校很近,站在高楼上,能眺望到学校的操场。房子一共有三间卧室,他领着我走到其中一间。卧室的装修风格全是湖蓝色,让人觉得舒心宁静。他打开衣柜,挑了几件衣服扔给我,说道:“你去洗洗吧。”

我木然地点点头,抱着衣服走进浴室。浴室里摆着很多女士用品,都是没拆封的。很明显,庄离早有准备,卧室、衣服以及这些日用品都准备得那么妥帖。

我的脑海里有许多疑问,一片混乱。

我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从熟悉到陌生。镜子里那个人明明是我,却又不是我。那个人的眉间了无生气,一双眼睛呆滞无神,瘦削的脸发黄,整个人如同一朵枯萎的花朵。

我才二十岁,面目却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人生又有多少个二十岁呢?

等我慢吞吞地洗完澡,已经快到中午了。我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出来,发梢的水滴一滴一滴往下掉。庄离坐在沙发上,拿了一条毛巾,说道:“你过来。”

我乖乖地走到他的身侧。

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用毛巾为我擦头发,动作轻柔。

我微微皱着眉头,低声问道:“你真的是庄离吗?”

“我不是以前那个庄离了。”

“为什么?”

他的手顿了顿,然后我听见他缓缓说道:“因为以前的庄离得不到想要的。”

以前的庄离清心寡欲,什么都有,也会有得不到的吗?我心里不禁冷笑。

“说吧,这次回来你想要什么?”

大概是我的语气很不好,庄离不小心扯着我的头发。他强行将我转过去面对他,将我的刘海捋到一边,然后双手捧着我的脸,认真地说道:“我要你!”

这大概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我没有笑出声,反而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想去睡会儿。”

庄离拉着我的手,说道:“头发吹干再去睡。”接着他拿出吹风机,将我的头发吹干。

我谢谢也没有说,直接走进卧室倒在**。

庄离太奇怪,奇怪得让人不知道如何面对。床很软,枕头也很软,我的脑袋晕乎乎的,没过一会儿我就昏睡了过去。

这次,谁也没有出现在梦境里。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我看着这陌生的房间,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在哪里。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将头埋在被子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

我出了卧室,发现庄离居然在厨房切菜。那优雅的动作仿佛在从事一项艺术工作,而不是如此俗气的事情。

屋子里弥漫着饭香,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庄离去了国外,连少爷脾气也改掉了,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竟然也像模像样做起了饭菜。

我呆呆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他的出现太扑朔迷离,像是藏了太多的秘密。

庄离熬了清淡的粥,放了些蔬菜,让人胃口大增。我喝了满满一碗,看着他吃饭的模样,我偏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该学会的时候自然就会了。”庄离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

吃完饭,我们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抱着软绵绵的抱枕坐在离庄离一米远的地方。电视里放着无聊的肥皂剧,我强迫自己将视线集中在电视上,生怕一不小心又移到庄离的身上。他的存在本身太耀眼,让人连视线都管不住。

我看着电视,忽然感觉庄离的气息逼近,我一转头,就发现他离我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庄离的眼睛幽深,让人看不到此刻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抚上我的脸,用沙哑的声音略带**地问道:“你要回来我身边吗?”

我别过脸,小声地反问道:“我有选择吗?”

“没有。”庄离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除了庄离,我已经没有任何选择,这便是我人生莫大的悲哀。

“我帮你请了几天假,学校那边你暂时不用去了。这几天你就在这里吧,明天我带你随便逛逛。”

我不说话,当作默认。他已经有了安排,我又何必多问。

晚上的时候,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大抵是白天睡得太多,又或者是因为想着庄离奇怪的态度。

庄离……庄离……

我忽然想起当初苏经年死的时候,孙晴说了什么话似乎与庄离有关。可是时间太长,再加上那时候根本没有听清楚,想不起她说了些什么。还有在苏经年死后,那种让我如芒在背的目光会不会有可能是庄离的。

脑海里出现这个假设时,我立马否定掉,因为这太不像庄离的做事风格。

所有的事情太混乱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去。

庄离说带我出去逛,我以为只是随便说说,想不到他真的带着我随便走。最后两个人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雅城高中。

所谓母校,就是你骂了千百次,却不许别人骂一次的地方。

雅城高中,我极其不喜欢,所以毕业后从来没有回来看过一次。每次踏进雅城高中,我总会想起在某某地方受到了谁的欺负,又或是怕想起和庄离的记忆。

我特别怕去回忆,所以想转身走。庄离却拉着我的手,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那语气那神情总没有办法让人反驳,所以我只好跟在他身后。

保安似乎认出了庄离,于是笑着打招呼:“庄小少爷,你居然回来了。女朋友都还没换,看来你们两个很恩爱哦。”

这个保安在雅城高中有些时日了,当初我和庄离牵着手高调地走出校门,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庄离只是看了保安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这个时候,正是下课的时候。路上三三两两的同学打闹着,看到庄离,他们拉着身侧的人窃窃私语。

“这个人是庄离吗?”

“就是他就是他。我看过他的照片,本人比照片帅多了。”

“哇,好想找他要签名。”

很多学妹的视线都聚集在庄离的身上,带着惊叹,带着痴迷。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看来你艳名远播,都毕业这么久了,还有学妹记着你。”

话音刚落,有个可爱的学妹在众人的推搡下,硬着头皮走上来,递上纸和笔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你能给我们签个名吗?”

庄离转过头看着我,回答道:“你得问我女朋友同不同意?”

“可以吗?”学妹用一种无害的眼神看着我,带着渴求。

我微微一笑,说道:“对不起,私人物品,不外借。”

庄离的嘴角向上扬起,说道:“既然女朋友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了。”

我和他走远了,都还有学妹在感叹:“那个女生好幸福,要是我能做庄离的女朋友,我会笑疯的。”

我的脸上的确带着笑意,心里却是在讽刺。

当庄离的女朋友哪里会有幸福可言。

那些小学妹只看到庄离完美的外在条件,却不知道庄离究竟有着怎样的性格。如果换作以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肯定是冷眼旁观。

可是如今,却是要做戏。

我一定要弄清楚庄离回来的目的,弄清楚他为什么那么快就准备好了一切,仿佛早预料到有一天我会有那样的结果。

为了消除他的戒心,我才那么说的,果然很中听。

我们两个人在校园里走着,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我和庄离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艳羡。换作以前,我肯定虚荣心爆棚,可是现在,我毫无感觉。

出学校的时候,遇见了教导处主任方老师。当初我特别讨厌教导处主任,因为私下里他没少找过我麻烦。当初我和庄离在一起的时候,学校里明令禁止早恋。教导主任性子直,也不畏强权,多次叫我和庄离到他的办公室去喝茶,最后喝着喝着也不再那么讨厌这个古板的老头。如今他已经快花甲的年纪,看到我们惊呼道:“你们两个居然还在一起?”

我没说话,庄离走上去,礼貌地打着招呼:“老师好。”

“庄离,你越来越帅了。丁蓝尹,你也越来越漂亮了。”方老师笑眯眯地说道。

我微笑着说“谢谢”。

他半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忆:“当初你出国留学,我以为你会跟这丫头分手呢。今天看到你们还在一起,真意外。”

“我也很意外。”庄离回答道。

我心里默默地说道:我就更意外了。

“小丫头,庄离可宝贝着你呢。当初他出国后,还交代教务处给你免学费,增加生活补助,还不让我告诉你。”

我愣住了,因为的确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事。当初去交学费的时候,教务处说免学费,饭卡里也会定期打钱过来,问过之后是说贫困生的补助。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庄离的关照。

如今知道真相,我着实吃了一惊,我看着庄离,露出疑惑的神情:“为什么?”

庄离低声回答:“不为什么。”

方老师抱着书,笑着挥手说道:“你们能常回来看看我们这些老古董也是好的。我还有课,先走了。祝你们幸福。”

等到方老师走后,我还在发呆。

每个人都在说“你好幸福”,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一丝幸福?我的脑海里一直想着苏经年的微笑。

时间很残酷,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活的人仅仅活着,死的人却留在活人心中永垂不朽。唯有死亡的离别才是没办法超越的,苏经年活在我心中,没有人能比得上。

庄离最终输给了一个死人。这是他的悲哀,也是苏经年的悲哀,更是我的悲哀。我们三个人注定得不到幸福。

03

为了弄清楚庄离有什么目的,我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可惜他的表现也没什么反常。他回来读的大学离我读的学校也不远,所以上课的时候都是同去。没课的时候我待在屋子里发愣,哪里都不去。

进入大三,其实庄离的课比我都还多,他已经提前在修研究生的课程。大二的时候,已经修完了大学四年的课程。庄离的高智商让人无法不佩服。或许,越是优秀的人越不知道什么是疲惫,什么是满足,在追逐成功的路上永远不停歇。

除了修学分,他还会去庄家的公司学习经营管理。每次回来的时候,他的脸上都会有倦容。

那些大摞大摞的资料看得我都头疼,庄离却要在晚上一页一页地看完,然后第二天提交反馈意见,如此反复。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拼,他淡淡地回答道:“我只想被承认。”

我知道,他想被庄衍之承认。住在这里,虽然庄衍之从未来看过,但是我在附近买菜的时候撞见过他。他也看见了我,脸上依旧十分严肃。岁月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庄离的气场完全是继承了庄衍之,让人有些畏惧。

我也有些尴尬,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又怕他不认识我。纠结的时候,想不到他居然缓缓朝我走过来。

我更加局促不安。

“丁蓝尹。”庄衍之连名带姓地喊我,语气里带着些许威严。

我微微点头,笑着说道:“伯父好。”

庄衍之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儿子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我小心翼翼地点头,原本以为庄衍之会开口大骂,又或者唱一出棒打鸳鸯的戏码,可是他没有。他只是说道:“那你让庄离近期回一趟家。”

“好的。”我乖巧地答应。

他转身走了几步,然后又回头,有些犹豫地说道:“你们……”说出这两个字后再也没有下文,他转过去,大步离开。

晚上,庄离回家,又抱着厚厚一摞资料。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不出来喜怒。我端了一杯水递给他,说道:“你爸爸让你近期回家一趟。”

“他来过?”这一开口,我便知道庄离有多累,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嗯。”

“这事情你别管。”

我转身准备去洗衣服,却忽然被庄离拉过去揽在怀里。因为太用力的缘故,我狠狠撞到他的胸口,资料也散落一地。

我慌乱地去捡资料,庄离却紧紧搂着我,让我无法动弹。他将头埋在我的肩上,那温热的呼吸让人全身都跟着燥热。

我正想挣扎开,庄离却说道:“蓝蓝,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听他这么说,我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庄离露出太多的疲惫与脆弱,我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很久,庄离才缓缓放开我。

实际上,大概只有那么几十秒,对我来说,却是那么漫长。

他拍拍我的头,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这几天太忙,等我有空了带你去个好地方。”

以前的庄离从来不说这些话,忙的时候他能消失一个月,没有短信,没有电话。在我的面前,他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