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孙晴篇1

“我叫孙晴,你叫什么名字?”我伸出手,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少年,微笑着问道。

“你好,我叫苏经年。”他伸出手,轻轻握着我的手,从此命运的转轮交接在一起。

时光兜兜转转,也不知道究竟是谁遇见了谁。

01

我叫孙晴,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小时候,我和奶奶在院子里纳凉,她搂着我,用陈旧的蒲扇扇着蚊虫。记忆中的夏天有飞舞的萤火虫,还有天空中闪耀的星星。

我会问她:“奶奶,我的爸爸妈妈呢?”

奶奶总是回答他们去远方了,要等我长大了才回来。那个时候的我不懂什么是长大,却无比渴望长大。

我和奶奶住在城市里最破旧的棚户区,几家人共用一个厕所和一个水龙头,每次洗衣服、上厕所、洗澡都要排队。

棚户区的人身上永远有一种市侩的味道,那是经历岁月后所磨炼出来的自我保护的手段。

每次奶奶去洗衣服的时候,排在她身后的人总是骂得很难听。

“那个老古董怎么洗得那么慢啊?”

“我还要赶时间!喂,老太婆,你洗快一点!”

“不然你帮我们洗衣服啊!”

沉默不语的奶奶忽然回答道:“你们把衣服放在那里吧,我来洗。”

后来那几家人总是会高傲地拿着衣服给奶奶洗。

那个时候我才五岁,奶奶的身子却是那么佝偻。我也伸出手,准备去洗衣服。奶奶笑眯眯地说道:“你去玩吧。”

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帮他们洗衣服呢?”

奶奶回答道:“帮助人是一种福气。”

可是五岁的我已经明白,那并不是一种福气,而是一种软弱,所以活该会被人欺负。

八岁的时候,我的眼神已经带着一种狠戾。周围的人都说我是不祥的人,我的眼神是那个年纪不该有的。

若不是周围的人逼着,欺负着,我又怎么会仇视他们。奶奶除了给他们洗衣服,还帮着带孩子遛狗,什么事情都在做,从来没有怨言,可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冬天的时候,奶奶的手因为洗太多的衣服长满了冻疮,最后流脓流血。那些人还要拿衣服过来。

某天,当那些人再拿着衣服过来的时候,我拿着扫帚向那些人打去,并红着眼睛,恶狠狠地骂道:“你们这群人有没有良心,欺负一个老人!你们没看到她的手不能再碰冷水吗?你们这样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说不定全家死绝!”

五岁的我,懂得什么是“人情冷暖”。八岁的我,懂得什么是“良心”。

那些人面面相觑,最终拿着衣服怒气冲冲而去。大概是诅咒太恶毒,邻居家一家人走亲戚,最后大巴车出了事故,无一幸免。那些人说我是灾星,说我是乌鸦嘴,坏的事情通通灵验,所以他们商量着要将我和奶奶赶出去。

我冷冷地看着那群气势汹汹的人,说道:“今天你们谁动我奶奶一根手指头,我孙晴在此发誓,就算做了鬼也要祸害他全家!”

那个时候,我才十岁,却能够挺身而出保护这个家。

棚户区的环境很差,垃圾到处都是,可是这不妨碍我和奶奶在这里有个安稳的家。

也不是人人都排挤着我和奶奶,还有一个人是例外。

这个人就是苏经年。

02

奶奶说,我的性子随了爷爷,她经常给我讲她和爷爷的爱情故事。

他们是通过相亲认识的,仅仅十几天就结了婚。她说她就看上了爷爷家里的那辆自行车,爷爷看上了她脸上害羞的潮红。

新婚的第二天,爷爷出发去当兵,后来杳无音讯。她怀了孕,顶着巨大的压力将孩子生下来,独自抚养大。有人想给她再介绍什么人,她说她在等。可是她等到头发花白,也没能等到爷爷的回归。

如果换作我,肯定做不到。一生的守候需要巨大的勇气。

以前我不懂,为什么爱情会有如此巨大的力量,直到我遇见苏经年才明白,原来爱情会有那样的力量,让人孤注一掷。

你小时候有没有特别渴望却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我有。

十二岁的时候,我突然察觉到人的丑与美,那种醒悟让我讨厌这种贫穷。橱窗里洋装的标价是我和奶奶好几个月的生活费,可望而不可及。

苏经年对我来说就如同那件洋装一样,那是我后来才明白的道理。

所有的执念都是虚妄。

年纪还小的时候,家里的生活来源全靠奶奶做扇子,还有捡垃圾维持。家里本来就小,一半堆了垃圾,一半堆了做扇子的材料。冬天的时候,扇子卖不出去,她就纳鞋底卖。凡是她能做且能赚钱的活都会干,以至于后来身体被压垮。

虽然苏经年也住在棚户区,可是他的爸爸是给老板打工的人,后来他爸爸干脆当起了老板,发家致富后,就搬离了这片穷人区。

那个时候,我和苏经年认识七年,以至于后来我特别喜欢7这个数字,每次赛车的时候都会选择7号。那是我的幸运号。

第一次和苏经年相遇,是在仲夏的夜晚,那个时候城市还有星光。

我爬上屋顶,伸出手,企图离那片干净的星空近一点。

“喂,你别掉下去了。”旁边有个声音提醒着我。

我偏过头,看见一个少年。他慢慢靠近,纤瘦的身影在灰暗的灯光中一点一点显现出来。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眉眼。他像一潭清水,潺潺流过人的心里。

有一只萤火虫绕着他飞舞,他伸出修长的手去触摸,那片荧绿的光飞快地飞走了。

他沿着房檐走过来,坐在我身侧。

“我叫孙晴,你叫什么名字?”我伸出手,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少年,微笑着问道。

“你好,我叫苏经年。”他伸出手,轻轻握着我的手。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仰望着同一片天空。

他忽然从兜里掏出白色的MP3,递过一只耳塞。那个年代,MP3还是稀罕的物件。小小的盒子里能放出美妙的音乐,带着治愈的功能,还带着些许美好。

我将耳塞塞进耳朵,听着优美的旋律。

在屋顶唱着你的歌

让星星点缀成最浪漫的夜晚

拥抱这时刻,这一分一秒全都停止

爱开始纠结

在屋顶唱着你的歌

将泛黄的夜献给最孤独的月

拥抱这时刻,这一分一秒全都停止

爱开始纠结

梦有你而美

……

我听着歌,回过头,看着苏经年的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我怦然心动。

漆黑的夜空有无数的烟火绽放,寂静贫瘠的土地上开出绚烂的花。

爱情来临时,让人如此猝不及防,没有任何防备,他就这样出现了。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那首歌叫《屋顶》,那么应景。

后来,我也买了MP3,里面只有《屋顶》一首歌。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留住那个仲夏夜的美好。而且,那份美好是我独自拥有的。每个孤寂的夜里,是这首歌伴着我,如同苏经年陪在身边一样。

03

爱上一个人,有了软肋,也有了盔甲。我学会隐藏软肋,也学会去铸造盔甲。

暗恋是一株疯长的爬山虎,不经意间就爬满了心房。

每次我会潜伏在苏经年上学放学的路上,只为了看他一眼。总是摘一些不知名的花放在他的窗台上,偷偷看他脸上绽放的柔光。

青涩的年纪不懂爱,更加不懂如何爱一个人,只想把全世界都捧在他的面前,只为了他嘴角那抹笑意。

苏经年是那么不同,他在我眼中像是会发光的明月。我不过是尘土中的沙粒,卑微得不能再卑微。

我默默地喜欢着,内心欢喜着,哪怕这样一辈子偷偷仰望他都好。

我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和他见面。

“苏经年,我奶奶做了好吃的绿豆粥,你要不要来尝尝?”

“苏经年,这道题我不会做,你快来帮忙。”

苏经年,苏经年,小小的世界里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我总是天真地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吧,再也不想长大。

七年的时光里,我和苏经年曾经突发奇想,用脚步去丈量这个城市有多么大。我的双脚都起了泡,苏经年的脚步也缓慢下来。

那是十四岁的夏天,懵懂的年纪,也是青春刚刚发芽。

那个夏天,苏经年背着我,一步一步地缓慢走着。我趴在他背上,有些羞赧地说道:“其实你不用背我的。”

他说道:“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若是脚上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

我的鼻头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其实我很少哭,因为我不允许自己有软弱的时刻。可是苏经年短短的一句话,让我泣不成声。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要对自己好一点。

我只是努力着变得坚强,不让奶奶受欺负,不让这个家散掉。

一开始,我只是因为苏经年的主动接近而动了心,后面爱到无法自拔却是因为苏经年那些让人触不到的温柔,让我如此沉溺。

那个夏日一直刻在我的心里,永远没办法抹去。

苏经年那么近,苏经年那么远。

他在我身侧,用微笑掩盖了所有的心思,我不知道他究竟对我有没有半分喜欢,不敢去问,也不敢猜。

暗恋是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一个人自导自演的戏剧,没有观众,没有结局。

04

苏经年说他要搬走了。

我和他坐在屋顶上,看着暗淡的星光。夜晚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心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浑身颤抖。

夜晚的清风拂在脸上,凉到心底。

我沉默了很久,才干涩地说道:“祝你以后过得开心。”

“你要记得对自己好点。”

“好。”

剩下的只有沉默。

夜晚太安静,能够听见庭院草丛中蛐蛐的叫声,似乎是离别曲。我看着天空,眼泪一点一点冒出来,从眼角滑落。

我喃喃地说道:“这是不是要下雨了?”

“或许吧。”

天空没有下雨,是我的心在下着倾盆大雨。

暗恋还没有说出口,就只能到这里了吗?

“你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你了。”因为我还没学会要怎么去道别。

“好。”

两个人又开始沉默,夜风从我们中间穿过,像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苏经年走的那天,我真的没有去送他。

我只是躲在房间里,反反复复听那首《屋顶》,捂着疼痛的胸口,泪如雨下。

这是离别,不是诀别,我却如此难过。

原本以为,我和他的距离近了,可是他搬走了,我们之间隔了一条银河系,那些细碎的光成为阻碍。

他在窗台上留了一张字条,上面有一个电话号码。

我死死地攥着那张字条,一直掉着眼泪,仿佛要将这么多年没掉的眼泪全部掉出来。

苏经年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意仰望城市的星空,更不愿意像以前一样,爬到屋顶上,生怕触碰到回忆,让我的心跟着疼。

大抵奶奶知道我的心思,她笑眯眯地说道:“缘分走了又会来,你别担心。”

苏经年走了,光头来了。

05

初中,我开始出去打各种零工,为了阻止自己对苏经年的想念,也为了能帮奶奶减轻负担。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只是,他们都说我太小,都不敢用我。

雇佣童工是犯法的。

你那么瘦,能够做什么呢?

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转了一圈,大家都这样说。

然后我遇见了光头。

光头比我整整大了七岁。

遇见光头的时候,我正在想办法说服一家餐厅的老板收下我当服务生。那个老板很忙,在我拉他的袖子祈求的时候,他狠狠推了我一把。我退后几步,撞到端着热汤的服务员的身上,然后那盆汤就倒在了光头的大腿上。

光头打着耳洞,身上还有狰狞的文身,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

我急忙低头道歉,不断说着“对不起”,想要解释什么,却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心里害怕得不得了,生怕光头会揪着我不放。

光头沉着脸,僵硬地转过身,看着我,淡淡地说道:“小姑娘,你说怎么办吧?”

“我帮你洗裤子吧。”

“你要去我家,脱了裤子再洗吗?”光头吊儿郎当地调戏,让我的脸涨得通红。

我只想尽快解决事情,脑子一热,于是说了一声“好”。

这次轮到光头发愣了。

他真的把我带回家,脱下裤子,让我给他洗。

光头是看上去特不正经其实很正经的人。当他叫我“小姑娘”的时候,我已经认定他不是一个坏人。

事实上,他真的不是坏人。哪怕他是光头,打着耳洞,还有文身,可是他骨子里是一个老实的人。

那天,他换上沙滩裤,请我喝了一杯西瓜汁。

他夸赞道:“小姑娘,你可真有勇气,不怕我乱来吗?”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其实跟他回家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怕的,一路上想了无数可能与各种应对措施,后来也只是瞎想罢了。

“你可真有意思。”

我喝着西瓜汁,毫不客气地回答道:“我们才认识两个小时,你已经夸奖我两次了。”

他“呵呵”地笑出了声,说道:“你真不客气。”

我和光头的友谊来得莫名其妙。

光头的家住在破旧的弄堂里,比我住的棚户区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我特别喜欢他家门前的那棵玉兰树,每次走过都会闻到一阵芬芳。

光头是孤儿,一直一个人混迹社会。遇见他的时候,他明明才二十一岁,我却觉得他快四十岁了。

沧桑人世,都是生活对活着的人的一种考验。

我喜欢跟他讲苏经年,讲那个少年如何温柔,如何惊艳,还讲了那个少年离我有多么远。

我问光头是不是苏经年比较迟钝,所以没发现我喜欢他。

光头回答道:“你还没重要到让他动用情商的地步。”

这句话一直闷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

不得不承认,光头说的是实话。他经常说:“傻姑娘,他若是在意你,他肯定会回来找你,而不是留电话号码。”

苏经年一次也没有回来过,他是不是已经彻底将这里忘记,顺便也把我忘记了?

06

光头说教我开赛车。

我只问他能赚钱吗,他说能,然后我就老老实实跟他学。

一直以为光头只是混着,从来不知道曾经他在F1大赛上拿过奖。只是后来他隐退了。

我问他为什么要隐退。

光头说是为了他的前女友。

这个故事我没听过,他也没有讲,我也没有问。从来没想过,光头居然还有过女朋友。他手机里还保存着他和前女友亲吻的照片,看上去很幸福的模样,但一切都只是曾经。

那个故事想必很心酸。

光头是个好老师,平时吊儿郎当的,只要手掌握着方向盘,脸上便毫无表情,双眼一直盯着前方,全身的每个细胞都被调动起来。

这个时候的光头是最迷人的。

和光头在一起的还有一群年纪差不多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加入这样的职业。

那些人大多数打扮出格,话语粗俗不堪,但心都是好的。光头要是有事情,就是他们教我开车。

会开车和会开赛车完全是两码事。

一个是代步,一个是拼命。

没错,就是拼命。

开设地下赌局的时候,往往伴随着高昂的赌注。车可以由幕后的人提供,或者客人自行提供。客人可以选择自行驾车,也可以选择让赛车手开车。若是赛车手替客人赢得比赛,可以从他赢的钱里抽红。赌注越高,抽红越多,来钱也越快。

赌车是在深夜时分进行。

一开始,光头从来不带我去看比赛。他说那种场合不适合女孩子去。我反问他当初为什么要教我开车。

他答道:“我在让你体验生活,但赛车是很危险的事情,所以你不必去。”

我毫不客气地反问他:“明明那么危险,为什么你还要去呢?”

“飞驰才是我生命的意义。”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过光头拗不过我,还是带我去见见世面。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聚集了四十多辆车,好多车都叫不出牌子。光头说其实那些车都是被改装过的。

空地上也围了一大圈人。

各个年龄阶段的都有,女的很少。

有个黄毛见光头带着我去,嬉皮笑脸地说道:“光头,你居然喜欢一个小孩?”

光头在我耳边说道:“这个男的很猥琐,以后离他远点。”

我听话地点点头。其实不用提醒,我都感觉到那个黄毛看我的眼神很猥琐。

光头抬起头,朝着黄毛吼道:“老子的品味用不着你评判!”

后来我才知道光头和黄毛有过节,还是因为他前女友。两个人在赛场上也是你追我赶,生死相拼。

光头被选中去比赛,我留下来等结果。比赛从这片空地出发,然后围着外城跑一圈,再跑回来,谁先回来算谁赢。

他走上前,在我耳边叮嘱道:“你一个人小心点。”说着他还塞了一把刀给我。

当车子排成一排,发动机轰鸣着,振聋发聩。随着裁判的手挥下,车子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速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里。

我默默退到一边,等着光头开着车回来。

刚才那个黄毛穿过人群站在我面前,笑得不怀好意。

“喂,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奶奶。”

“奶奶?名字怎么这么怪?”

“乖孙子,你叫奶奶做什么?”我咯咯地笑道。

黄毛顿时变了脸色,怒道:“你居然占老子便宜,小心老子弄死你!”

我突然冷了脸,漠然地看着他,开口道:“滚!”

“呵呵。你在装什么清高呀,光头前面一个女朋友还不是主动投怀送抱?可惜,哥哥我不稀罕她,玩腻了就扔了。趁现在哥哥对你还有点兴趣,你识趣一点。”

“你脑袋上顶着那么一片黄,让人这么恶心倒胃口,居然还有女的投怀送抱?估计那些女的脑袋里装的全是豆腐渣,又或者眼睛全瞎了。”我冷冷地讽刺道,手里死死捏着那把刀,生怕他冲过来。

黄毛怒意横生,瞪着我。我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他出言不逊,说道:“你给哥哥等着!总有一天,你会落在我手上,到时候……嘿嘿……”剩下的话他没说,脸上却露出让人恶心的笑容。

说完,他比了一个竖中指的手势,又回到了人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发动机轰鸣的声音。在场的人注意力转到前方,都盯着是哪辆车先回来。轰鸣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杂,出现的车子也越来越多。

跑在最前方的是光头。

他首先冲过了终点线,人群里传来欢呼声。

我也惊呼一声,朝他跑过去,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生怕他出什么事。

光头赢了,也拿到了两万的分红,可是他的脸色很不好。

我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了?”

他回答道:“比赛中途出了车祸,小九死了……”

小九也是赛车手,他像个邻家大男孩一样,平时也很照顾我。

“这就是比赛的残酷,你还要继续吗?”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我点点头,确定地回答:“我继续。”

隔天我在报纸上看到那场车祸的报道,场景凄惨,车被撞得皱巴巴地挤在一起。

后来光头将那笔钱留给了小九年迈的父母。

光头说:“飞驰是生命,却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

而这代价有的人一次都承受不起。

07

我更努力学着去当一个赛车手。比赛的时候,虽然我不会开车,但是我会坐在光头的旁边,参与到比赛当中。

我也曾亲眼目睹过车祸,感觉死亡擦肩而过。

那些人不是死了就是残了,最幸运的人就是全身完整,但是不能再开车。每一场比赛就好像生命最后的绽放。

忽然发现,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苏经年了。

一次比赛中,光头和黄毛又遇到了一起。那天他们两个人吵了几句,差点打起来。比赛结束后,光头请大家去喝酒。地上的空瓶子很多,也不知道让老板抱了多少件酒过来。

光头一个劲地喝酒,喝醉之后开始呜呜大哭。

从其他人口中,我听到了故事的完整版。

以前光头和黄毛是一个赛车队的。光头出身贫寒,黄毛是个富二代,所以光头的女朋友移情别恋,跟了黄毛。黄毛玩腻甩了这个女的,然后这个女的想假装自杀挽回黄毛,谁知道真死了。光头差点把黄毛宰了,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所以两个人也因此退出了赛车队。

难怪光头会那么伤心,也那么恨黄毛。

那是他的故事,我在故事外也只能唏嘘感叹。

那天我也喝了不少酒,回家的时候都是凌晨三点了,奶奶立在门口焦灼地等待。

看见她的身影,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急忙跑过去扶着奶奶,她的手是冰凉的。

“奶奶,您怎么站在外面呢?您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奶奶含着眼泪问道:“这么晚你去哪里了?”

我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朋友临时有事,让我去帮忙。看见您睡得那么熟,就没有和您说。”

奶奶知道我在打工,但不知道我是地下赛车手。每次深夜比赛,都是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偷溜出去,然后在她起床之前偷偷溜回来。

“女孩子一个人晚上出去不安全。”

我嬉笑着说道:“有坏人我可以把他打跑。”

奶奶什么都没说,低声叹口气,很久才开口道:“都怪奶奶没用,不能让你过上好生活。”

我扶着她往房里走,柔声说道:“那换我努力,让您过上好生活。”

以前我还执着于要找到爸爸妈妈,因为每次看到那些小朋友拉着爸爸妈妈的手去玩的时候,我都非常羡慕。

后来才明白,有些事情强求不来。爸爸妈妈因为觉得我是女儿身,所以不要我。上天赐予,我没法改变,唯有接受。

幸好我还有奶奶,还遇见了光头,还有……苏经年。

08

初中毕业,十六岁未满,我的英语满分,被雅城高中特招。其实我其他科目烂得见不得人,唯独英语特别好。

这是因为苏经年。

老实说,我非常讨厌英语,因为那个英语老师从来看不惯我,英语课上我也从来不听讲,所以初一期末考试,英语成绩只有可怜的七十多分,机读卡都是乱涂的。

虽然苏经年常常给我补习功课,但我的成绩还是上不去,他说那些的时候我都昏昏欲睡。可是某天,他突然给我朗诵了一首外国诗。

那天天气很好,我和他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摆了一张桌子和椅子,他给我补作业。那天的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头发被阳光染成金色,格外好看。

苏经年声情并茂地念了许多句诗,但是以我的能力只听懂了一句——

For nothing now can ever come to any good(因为世间从此不再美好)。

其实也不能说懂,因为这句话我翻译不好。

看着苏经年微笑着,我忽然觉得原来英语可以变得这么美好,所以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英语上,也喜欢捧着一本外国诗歌朗读。

后来我才知道苏经年那天念的诗歌是出自布莱克的诗集《天真之歌》。

上雅城高中,我都不知道是该感谢苏经年,还是要怎么样。

在这里,我遇见了丁蓝尹。

如果非要我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话,应该是孤冷。丁蓝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生,她能把校服穿出别样的味道,让好多人嫉妒,其中也包括我。

可是,她不是一个讨喜的姑娘。

说实话,其实我一开始有点讨厌丁蓝尹,因为她自命清高。她跟很多女生不一样,除了漂亮,她也是特别的,永远坐在最后一排的垃圾桶旁边,被人欺负也只是冷冷地瞪着,不挣扎,不反抗,默默承受。她像一只隐忍的刺猬,可那些刺是软的。

如果知道后来发生那样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她做朋友的,哪怕她此生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关于好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不是分享过一杯冰激凌就能成为好朋友,也不是称赞一句衣服很漂亮就能将距离拉近,而是明明什么都没说,却懂对方想要什么。

丁蓝尹想要安稳,想要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所以没有好好用她那张皮囊。看见十六岁的她,我仿佛看到了五岁的自己。那个时候,奶奶教我要懂得忍,可是越是忍,别人就越欺上头。

所以当她被几个女生围殴的时候,我忍不住出手。

其实我心里也怕得要死,面对五个人,我打架也不是特别厉害。如果是其他人,肯定会哭喊着让我救她,丁蓝尹却让我走。她明明都自身难保,却还要将救命稻草推开。

那一刻,我对她刮目相看。

原来丁蓝尹其实是个善良的好女生。

说到打架,其实那是我第一次和别人打架,尽管混了那么久,一直都是光头出面。

和丁蓝尹相处久了才发现,其实她是个温暖细心的姑娘。自从我和她做了同桌后,每天早上我的桌子上会有早餐,而且在我来之前,她总是把桌子和椅子擦得干干净净。每次走的时候她会关上窗户,尤其是夏天。

我问她为什么关窗户,她回答道:“若是晚上下雨,雨水飘进来,会把书打湿的。”

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她成了我的好朋友,多事情我跟她分享,除了苏经年。

爱人是不能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