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晴篇2

09

苏经年留下的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一直被我压在枕头下方,仿佛这样就能做一个美好的梦。

我一直没有给他打电话,因为光头说的那句如果他心里念着我,肯定会回来找我,或千方百计地找到我。

可是我等了这么久,苏经年还是没有回来过一次。我怕漏掉什么,所以每天都会问奶奶看没看到苏经年。

奶奶总是笑着摇摇头,说:“走了的缘分如果回不来,那段缘分就是过去的,不值得怀念。”

可是我忘不了那个夏天,苏经年微笑着朝我打招呼,也忘不了他背着我穿越城市。

后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十六岁的生日,我送给自己一个生日礼物:给苏经年打电话。

那张字是一条引线,每次忙碌到快要忘记苏经年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他,从而想起那些回忆。

那天奶奶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晚上,光头骑着他新买的摩托车,接我去喝酒,还给奶奶买了很多补品。

奶奶在我耳边笑着问道:“这是不是你的新缘分?”

一向脸皮厚的我居然红了脸,扭扭曲曲地坐在摩托车后面。

光头大笑着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高声说道:“妞儿,哥哥带你去挑礼物。”

风吹散了我的长发,光头载着我在城市的马路上穿梭。霓虹彩灯明明灭灭,闪出耀眼的光。

光头原来是带我去买手机,他指着一排排手机说:“你喜欢哪个挑哪个。”

我偏过头问:“你真的要送我手机?”

“你是大姑娘,该买个手机和小男生发发短信,打打电话什么的。”

拿到手机选了号码的那一刻,我决定打电话给苏经年。

光头订了蛋糕,然后一群人在大排档喝酒,给我唱生日歌。光头的破嗓子唱歌可真难听,一张口就看见他的大黄牙。

我在旁边笑得乐不可支。

光头的确俗不可耐,却俗得可爱,所以许生日愿望的时候,我把其中一个愿望分给了他,希望他能遇上更好的人。第一个愿望给了奶奶,希望她长寿。剩下一个愿望给了苏经年,希望他有一天会回过头来,看见我爱慕的眼神。

回到家的时候,我拿出电话号码,一个字一个字输入进去,按下拨通键。很快电话就接通了。

“喂,你好,请问你是谁?”

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我高兴得几乎快要昏厥,激动到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是……我是……孙晴……”

“是你啊……这么晚打电话来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没有丝毫的惊喜,如同一盆凉水,泼灭了我心中的火焰,也泼凉了我所有的热情。

其实我很想说我想他,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我刚买了手机,试试能不能打得通电话”。

“哦。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

“对不起,打扰了。”

“再见。”

“晚安。”

通话时间只有二十八秒,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寻找各种借口,来打这个电话,却不过是自取其辱。

我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心就像被挖开一个大洞,然后用疼痛一点一点把空洞填满。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梦见一直在前面走的苏经年忽然回过头,微微一笑。

整个梦境都是流光溢彩。

也只是个梦罢了,终究要醒来的。

10

十六岁,我终于有了第一场比赛,客人是光头介绍的,是个秃顶的中年男子。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毫不客气地说道:“她这么瘦小,还是个女的,怎么能够赢得比赛?”

光头解释道:“她是一个好苗子,只是缺乏上场锻炼的机会。请您给她这次机会,而且这次参赛的人实力都不是顶尖的。”

经过他反复劝说,那个中年人才决定雇我。

他下的注很小,就算输了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或许是幸运,又或许是不想辜负光头的苦心,那天我真的夺下第一个第一名。那天之后,我声名鹊起,开始有雇主雇佣我。

当然,我终于拿到人生中的第一桶金。虽然只有两千块,可是我很开心,这表明我不是一个无用的人,也表明我以后会成为孙家的顶梁柱,让奶奶过上好的生活。

我能够有这样的成就,和光头的指教分不开的。所以那天我请光头还有那群人吃饭,整个过程都开心得不得了。

过程中,我忍不住给苏经年发了一条短信。

“今天我很开心。”

可是苏经年没有回。吃饭的时候我不断看着手机屏幕,它再也没有亮起。那黑暗的屏幕就跟我下沉的心一般。

光头坐在我旁边,递上一杯水,说道:“有些事情你就不用强求了。”

我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听到这句话心情更是暴躁,于是说道:“当初你没强求,所以你前女朋友才被人玩了之后再被甩掉。”

光头被戳到痛处,脸色变了又变。

话说出口我才有些后悔。

光头是无辜的,我却拿他出气。

气氛有些僵硬,我低声说道:“你们慢慢玩。”

我把账结了之后,慢吞吞地走回家。

快到家的时候,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我一激动,急忙掏出手机看。结果发现是光头发来的短信,他问我回家没有。

我的心继续下沉,郁闷地回了一个“嗯”字。

暗恋一个人就是把心拴在他的手上,心情跟着起起伏伏,高兴也好,伤心也罢,都是心甘情愿的选择。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没有绑在一个人身上,而且那个人的心并不在你的身上。

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找到某一个人,就一定会找到某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想见到苏经年,可是放不下自尊去打电话问他在什么学校上学。于是周一的时候,我逃了课,独自一个人跑遍了全市的高中,去打听究竟有没有苏经年这么一个人。

苏经年这么出色,想不知道他在哪里都难。

打听到苏经年的班级,我便去找他。

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黑板上演算一道题目。那么久没看到苏经年,他长高了许多,也俊了许多,拿着粉笔的姿态那么优雅,让人赏心夺目。下面女生的眼中都带着仰慕。

算完题目,在同学的惊呼声中,他微笑鞠躬,然后回到座位。

原来,苏经年已经变得那么优秀,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我痴痴地仰望着那道明媚的身影,忽然泪流满面。后来,我抱臂蹲在教室外面,那么伤心地小声呜咽,生怕惊扰了那个我想打扰的人。

苏经年就是我此生破不开的魔障。

11

丁蓝尹就跟我不一样,她想要的东西知道去争取。

所以当她牵着那个叫庄离的男生的手来上学的时候,我惊讶得嘴巴里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她如何拿下庄离的事情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也是学校里经久不衰的话题。

她总是羡慕我比她勇敢,我又何尝不羡慕她的义无反顾。

虽然苏经年和庄离不是同一种类型的人,可我觉得他们都是一种人。庄离让人看不到真心,而苏经年却会让人觉得他每次微笑、每次对人好都是真心。到后来,谁也不知道最后他的真心给了谁。

他不是花心,而是习惯性地去对每一个人好。

其实,他和庄离都是那种擅于掩饰真心的人,一个明显,一个不明显而已。

我永远也做不到光明正大地站在苏经年面前,大声质问他究竟心中有没有我。其实答案已经那么明显了,我却不愿意相信而已。

光头说我自欺欺人,我没办法反驳。他让我不要多想,一切顺其自然。

我什么办法都没有,也做不了什么的,当然只有顺其自然,一切都是无能为力而已。

其实我觉得光头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胆小,不敢去追逐而已。除了在黄毛面前他挺有脾气以外,其他时候他都是没脾气的,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生怕得罪什么人。

据说,他的脾气已经被前女友磨光了。光头以前还是个暴脾气,遇见女朋友就化成了水。前女友死后,他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光头挺惨的,黄毛真不是人。

估计是我背后骂他骂得太多,黄毛就让人把我绑到他面前。

这应该是一个旧旅馆,房间里只有我和黄毛两个人。

他坐在沙发上,猥琐地笑着说道:“你终于落在老子手里了。”

在被绑架的途中,我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的结果,最坏的结果就是失去清白。看着黄毛那恶心的笑意,我冷冷地说道:“听说你不行。”

这个闲话是听别人说的,重点是别人听光头的前女友说的。当时我笑得乐不可支,好色之人最可怜之处就是如此了。

黄毛的脸色比调色盘还要缤纷斑斓,他恶声恶气地说道:“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并不重要。我很好奇,既然你不行,把我绑来有什么用?这不是自取其辱吗?”说实话,我的心里也很慌,在尽量拖延时间,盼着光头会来救我。

黄毛仿佛知道我的想法一般,笑眯眯地说道:“光头比赛去了,来不了。你也不用刺激老子,今天非要把你交代在这里不可!”

我被绑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但还是故作冷静地说道:“黄毛,你可想明白我在替谁办事,替谁赚钱?”

地下赛车的幕后人就是最大的BOSS,不过他通常不会出现,有什么事情都是吩咐光头去办。以他的影响力,应该能有震慑的作用。

黄毛听了我的话之后,脸上的表情有些迟疑。

看来我赌对了,于是冷冷地说道:“如果你不想在这条道混了,你可以试试。”

黄毛不慌不忙地看着我,似乎在思索什么,良久他才说道:“老子不是被吓大的。”

“但是你在考虑。你先把我放开,我跑不了的,这样绑着不舒服。”

“你被绑着,跟老子谈什么条件啊!”黄毛吼道。

后面的话我真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并没有搞笑的意思。

气氛有点僵。

我脑袋一热,于是问道:“你和光头的女朋友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情啊?”

“那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有什么好提的。她喜欢老子的钱,然后再用老子的钱去拿给另一个小白脸用。最可笑的是,光头那头蠢驴还不知道被戴了绿帽子!小妞儿,哥哥觉得你挺有个性的,要不就跟了我吧。”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撞开,光头红着眼睛冲了进来,对着黄毛的鼻子就是一拳。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地打了起来。

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然后就在旁边看好戏。

最后两个人累得瘫在地上。

我踢了踢气喘吁吁的光头,让他给我松绑。光头慢吞吞地起身,用刀子割开了绳索。我走到黄毛面前,踢了踢他,毫不避讳地问道:“你的不行是生理还是心理?”

“滚蛋!”黄毛啐了一口,不屑地说道,“你当老子真猥琐吗?不过就是有点喜欢你,陪你瞎玩玩而已。光头是我叫来的,刚才骗你玩呢。”

剧情转变太快,我没有猜到开头,也没有猜到结局。原来黄毛除了猥琐好色,也挺男人的。

世界上居然有和光头一样奇葩的人,明明品行不坏,却还要装作一副猥琐下流的模样。

黄毛说,这是他们伪装的保护色。

我听了忍不住恶心干呕。两个大老爷们儿还得带点保护色,矫情!

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就像我一样,外表很凶,其实内心怕得要死。明明怕得要死,却非要装出一副不怕的样子。

我们是一类人,我却讨厌这样的人。

黄毛的爱情观念和我的爱情观念完全在两条道上,他看上了谁,就会用他独特的方式去对待。按照他的话来讲,就是:“老子喜欢你,所以才绑架你!”

以至于后来被“绑架”无数次,其实都是他叫我去吃饭。

我跟他讲苏经年,讲他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优秀。黄毛一棍子就把我拍醒了,他说道:“他再好,只要对你不上心,那就是个垃圾。”

我毫不留情地踹了黄毛一脚。

可是他也戳中了我的痛处,连光头也踩过,可我还是没死心。

我问他:“要怎样才能放弃一个人?”

他回答:“等你不再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12

一眨眼,时光已经匆匆溜到高三。

十六岁的兵荒马乱,十六岁的青春仿佛正在搁浅。

我将丁蓝尹带到修车厂,把我所拥有的世界与她分享。我永远都记得曾经有个姑娘,那么笃定我开车的技术,又与我在湖边抱头痛哭。

记忆中,那个姑娘会发光。

当光头打电话说奶奶病了的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奶奶身体一直都不好,却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如果我奶奶没有生病,如果没有遇见丁蓝尹,如果没有与苏经年再度相遇,可能人生的轨迹会不一样。

可是这三件事情居然同时发生了。

奶奶做手术需要五万块钱,我一时间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于是找亲戚借钱,受尽了白眼。那些亲戚都是市侩的人,关键时刻,黄毛也掉链子不在。

我急得直掉眼泪,然后想到了苏经年。

当这个想法在脑海里浮现时,我几乎是在找个理由给他打电话。

电话打通,我带着哭腔问他能不能借五万块钱。他什么都没问,直接让我报了地点。

这一次,我终于有借口能够见他,光明正大。或许有些不孝,奶奶生病了还想着见苏经年,可是我真的忍不住。

我太需要苏经年当精神支撑。

他来了,踏着破碎的阳光而来。苏经年又长高了些,脸上不变的是那抹惊艳的笑。

我走上前去,扬起嘴角,满心欢喜地说道:“你来了。”

“我来了。好久不见。”

“谢谢你能来。”

他笑着说什么,然后转身去交费。

光头在旁边喃喃地说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人。跟他相比,其他人简直太卑微了。”

“苏经年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能让所有的不美好变得美好。

还有丁蓝尹那个傻姑娘,红着半张脸带着钱来,让我湿了眼眶。

这辈子最错误的事情就是让丁蓝尹和苏经年相遇,最可笑的是,居然是我亲手促成了一切。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他们相遇,丁蓝尹又恰好和庄离分了手,然后我成了故事的配角。

苏经年温柔的眼眸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那些不是为我。

当丁蓝尹提议让苏经年补课的时候,我的内心是窃喜的,因为我又多了一个给苏经年打电话的理由。

我说丁蓝尹也会参加的时候,苏经年才答应。

我利用丁蓝尹达成目的,苏经年利用我达到他的目的。

那条桃心形的抛物线就好像是他的真心,可惜被他送给了别人。后来那张草稿纸一直被我珍藏着,没事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我是有多么贱。

其实我早就明白苏经年喜欢丁蓝尹,却还要死皮赖脸地横插在中间。

确切来说,丁蓝尹才是那个后来者。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苏经年在遇见我之前心里已经住进了丁蓝尹。

从头到尾,我只是一个女配角。我的出现,只是为了拉动苏经年和丁蓝尹在一起的剧情。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光头听了这些话,一直骂我傻。

傻就傻吧,我心甘情愿。

13

他们在一起了。

当初和庄离分手,丁蓝尹那么痛苦。如今和苏经年在一起,她脸上的笑容多了很多,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我知道她并不是故意炫耀她的幸福,只是每次听到她讲和苏经年之间发生的种种事情,我的心就在滴血,表面还要微笑,还要祝福。

心真累。

丁蓝尹是我的好朋友,当然要去祝福。可是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而喜欢的那个人又被好闺密抢走,根本做不到祝福。

我又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凭什么要去祝福?

丁蓝尹也不是故意的,这能怪谁呢?

要怪就只怪我幼儿园没能和苏经年在一个学校,要怪就怪我没有早点开口说出心中的秘密。

这要我如何开得了口?

奶奶的医药费需要很多钱,平时没比赛的时候,我会出去打零工,让自己非常忙碌,忙碌到没有空隙去想苏经年。

或许应该就是这样吧。我站在局外人的位置,冷眼旁观着别人的幸福。

在光头的帮助下,我在酒吧打工。里面有他的熟人,有个照应。

我没想到还会遇见庄离,那个本来应该在国外的人居然出现在酒吧里。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坐在吧台上,点了一杯酒,看着我也不说话。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说实话他的五官的确比苏经年还要惊艳,带着森然的冷意,让人仿佛置身寒冬。

我忙碌着手中的事情,他先开口道:“跟我做一笔生意如何?”

我转过头,看着他精致的眉眼,问道:“什么生意?”

“拆散苏经年和丁蓝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许阴狠。记忆中,庄离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没吭声。

庄离继续说道:“不管事情成不成,我都给你十万。”

十万块钱,我要挣多久才能挣到这十万块钱?

在金钱面前,我心动了。

都在说视金钱如粪土,要抵得住金钱的**,可是对于一个极其缺钱的人来讲,金钱是那么重要。

庄离继续说道:“我会请很好的医生给你奶奶治病,更何况你想要苏经年。”

最后这一句给了我一闷锤,彻底砸在我心上。庄离说得很对,我的确想要苏经年。于是我反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要丁蓝尹。”他的语气是那么坚定。

我有些不明白了。

“当初你和丁蓝尹是因为赌约才在一起,难道你爱上她了?”

“你不要多管闲事。”庄离冷冷地扔下酒钱,然后漠然地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有些微怔。

这些人从来只是被人仰望的,不适合出现在生活里,让人觉得现实都虚幻了几分。

那天晚上,我去看奶奶。她躺在病**那么虚弱,虚弱到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她吹散。我的眼泪不可遏制地掉下来。

奶奶半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晴晴,对不起,奶奶连累你了。”

“奶奶,您别这么说,小时候我生病,您也照顾我。”我哽咽着说道。

“如果奶奶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的……”

“奶奶……您肯定会长命百岁的……”我轻轻拥住她,像一只小兽呜咽着。

小时候奶奶对我特别好,有什么好吃的全部先让给我吃,有什么心愿也尽量满足我,我生病的时候没钱看医生,她就弄土方子一整夜守着我。

她的头发越来越白,皱纹越来越多。虽然生活清苦,但她还是笑眯眯的。

看见那样的笑容,我才有勇气坚持下去。

这个世界上,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若是她走了,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在病房里号啕大哭起来。

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地在世间行走。

当庄离开口提了这场交易时,我和丁蓝尹注定做不成朋友。

过生日的时候,我请了她和苏经年,又在两人酒中下了药。我扶着苏经年去了一家宾馆,庄离搂着丁蓝尹去了另一家宾馆。

苏经年很瘦,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扶到**,让他躺下。

我关了灯,静静地坐在旁边,借着月光,看着他安稳的睡颜。

苏经年是上帝最用心的杰作,他的眉,他的唇都那么好看,让人如此迷恋。我的手指抚摸上他的每一寸脸,仿佛要将这张脸深深地记下来。

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心却是无比酸。

眼前的这个人,我要靠争、靠抢,才有机会夺到手,这是莫大的讽刺。

我忍不住去亲吻了他的唇,苏经年模糊不清地嘤咛一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条件反射地用力搂住我,认真吻回来,一边吻着一边叫着“热”。

我心念一动,轻声在他耳边说道:“苏经年,我是丁蓝尹。”

“阿尹,阿尹……”他意识不清地念着丁蓝尹的名字,更加用力地回吻我。

苏经年的身上烫得有些吓人。

我轻舔着他的耳垂,娇媚地说道:“苏经年,我爱你……”

“阿尹,我也爱你……好热……给我……好不好……”黑暗中,苏经年意乱情迷。

我只说了一个字:“好。”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苏经年怜惜地搂着我,却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丁蓝尹的名字。

开心、屈辱、爱意与恨意一同涌了上来。

我的眼泪如数落到枕头上,心像被车轮一遍又一遍地碾压,成渣成泥,血肉模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经年才心满意足地搂着我睡了过去。我小心翼翼地起床,然后用苏经年的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给丁蓝尹发过去,再把照片发了一份在我手机里,然后删除苏经年手机里的照片。

做完这一切后,我穿好衣服,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开始发呆,脑海里全是曾经的一幕幕。

这样的交付有什么意义呢?

苏经年的心里没有我,去争去抢,也不会有我。只是,如果真的看着他和丁蓝尹相亲相爱,我是如此不甘心。

心里有一颗毒瘤提醒着我,是丁蓝尹抢走了我最爱的人,那颗毒瘤让我看丁蓝尹的眼神都带着些许恨意。

虽然曾经我和她也拥有过美好的回忆。

那天晚上,我拖着酸痛的身子抱着苏经年,听着他的呼吸,麻木地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

苏经年是被他的手机短信提示声吵醒的。

他醒来,看到怀中搂着的人是我,吓得急忙从**翻了下去,惊慌失措地穿上衣服。

他面红耳赤地道歉道:“对……对不起……我昨晚喝醉了……”

我的心是麻木的,却挤出眼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轻声问道:“你会负责的,对吗?”

“对不起……我喜欢的人是丁蓝尹……那五万块钱你不用还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翻看了手机,脸色一点一点地变苍白。

“丁蓝尹呢?”

“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庄离把人接走了。”我回答道。

苏经年沉着脸,匆匆穿上鞋子,然后捏着手机冲出了房门。临走时他还不忘吩咐道:“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她。”

他就这样走了,没有回头,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一个人躺在**笑得泪水涟涟。

孙晴,你这么贱,眼巴巴地送上门,苏经年却不肯要。

如此绝望!

如果你的心中住着一个人,那么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光头说我很好,我反问他为什么苏经年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他又安慰我只是那个人还没发现。

苏经年的确没发现我的好,那是因为他从来不肯对我用半分真心。

他眼巴巴地捧着一颗心到丁蓝尹面前,眼中全是她。

没想到他们两个人竟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分手,我问苏经年为什么不去质问丁蓝尹。他苦笑着说:“我好不容易才拥有她,不想这么快失去她。”而丁蓝尹的答案是:“我害怕失去苏经年。”

你们深情款款,你们郎情妾意,我就是个跳梁小丑,童话里的大恶人!

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为了苏经年做出那么疯狂的事情。当初高傲的孙晴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孙晴只是个爱而不得的心酸者。

14

苏经年对我很好,只是因为愧疚。

那一夜就值五万块钱,苏经年用这五万块钱与我划清了界限。

我却连指责的勇气都没有。

奶奶还是扔下我一个人走了,我还没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

就在我与苏经年缠绵的那个夜里,她永远闭上了眼睛。

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处,因为苏经年的无情已经剥夺了所有。奶奶去世了,再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不知道什么地方才是我的归宿。

每一天,我都是浑浑噩噩,不知岁月蹉跎,只知道现实仿佛是一把匕首,不断刺在身上,每一处都是伤。

我喊不出痛,也哭不出来,只能傻傻地张着嘴巴,发出沙哑的声音。

光头找到我的时候,我蜷缩在棚户区的一处垃圾桶旁边,躲避这个世间的人情冷暖,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那么脆弱。

他说:“你不要哭……”

我傻傻地看着光头,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哭喊道:“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搂在怀里,说道:“从今以后,我是你的亲人,你唯一的依靠。”

听到这句话,我靠在他的肩上,号啕大哭起来,仿佛要哭尽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哭尽曾经为苏经年忍住的眼泪。

光头小心翼翼地哄着我,哼着古老的歌,像哥哥一般。他的身上有我能感觉到的温暖。

我跟他说不甘心。

他说:“你最后再去争取一次吧。”

光头带我去喝酒,我喝了许多酒,心中的歉意与恨意积累到一定程度,似乎快要将人撑破。

我半夜去苏经年宿舍楼下疯狂地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苏经年从宿舍下来,看着我,脸色很不好看。

我打开手机,将照片打开,哭着跟他讲那天晚上的真相,末了还低声下气地祈求道:“苏经年,你爱我好不好?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可不可以放弃丁蓝尹来爱我?”那语气如此卑微。

“我知道是你做的,有些事情也是真的发生了,我怕你受伤害,怕丁蓝尹受伤害才没有戳穿。孙晴,是我对不起你,但此生我只爱丁蓝尹,她才是我的唯一。你有事可以找我帮忙,但是抱歉,我真的不能负责,也不能爱你。”

一字一句戳在我心里,让我绝望。

我不死心地问道:“那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我并没有对你很好,一切只是你的错觉。”

是错觉吗?

我看着眼前的苏经年,他跟我说过往是一场错觉。他背过我是错觉吗?我们在屋顶上的美好回忆都是错觉吗?

我仰天哈哈大笑,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原来一切都是错觉。

苏经年一句话把我所拥有的曾经,把那些镌刻在我心上的过去,都抹得干干净净。

我已经快要疯掉了,所以才去乞求丁蓝尹,求她放弃苏经年。

眼前的丁蓝尹也是陌生的,陌生到让人憎恶。她有了庄离,为什么还要来抢我的苏经年?面对我的质问与哀求,丁蓝尹的表情是那么无辜,让人想吐。

明明是她抢走的苏经年,为什么还如此无辜?

我从来没想过苏经年会赶来,更没想过我这双手葬送了他的性命。我惊恐地看着他掉下去,然后“咚”的一声,绽放出血色的花。

整个人四分五裂。

满世寂静。

那一刻,我多么想跟着跳下去,可是我的手脚已经僵硬,完全不听使唤,心中那无尽的痛不断折磨着我。

我亲手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不不不,丁蓝尹也有份。若是她没有叫苏经年来,他也不会上来拉我,他不会拉我,我也不会将他推下楼。

丁蓝尹也有一半的罪孽。

从此,我将背负这罪孽孤独一生。

我时常梦见苏经年喊痛,那声音似乎能将人折磨疯。只要走过那些熟悉的地方,我总能想起苏经年,从而泪流满面。

光头说:“你去旅行吧,出去走走,忘掉了苏经年再回来。”

我点头,决定去西藏洗清罪孽,为苏经年祈祷,那是离苏经年最近的地方。走的那天我没让光头来送我,他替我收拾行李,里面还放了许多钱。我拿着那些钱,哭得肝肠寸断。

临走时,我给丁蓝尹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将手机扔出了火车,那是要彻底断掉这一切。

爱情结束,青春埋葬。

15

西藏的天空很蓝很温柔,像苏经年的眼眸。

西藏的圣洁只会让人感觉到罪恶。我去的地方是一个叫错那的小镇,“错那”在西藏语中是“湖的面前”的意思。错那位于西藏自治区南端,喜马拉雅山脉东南,气候湿润,风景宜人。

我一个人背着巨大的行囊,独自去勒布沟徒步。勒布沟是山南错那县境内康格尔多山南侧的一个著名的风景区。

这里古木丛生,形成了一片原始森林。沿公路穿行,随处可见峭壁悬崖,嬉闹的猴群和飞流直下的瀑布。这些瀑布在崇山峻岭的映衬下,若隐若现,使这个天然画廊充满了灵气。

在通往瀑布的密林中,随处可见一处处的拜谒地。我在雾中,仿佛受到了神灵的洗礼。

我走过很多地方,虔诚地在每个佛堂寺庙里拜谒,为苏经年祈祷。我学着说藏语,适应那里的饮食,和那些藏族人民一起生活,仿佛这样就能洗净身上的罪孽。

我甚至觉得一切都在变好,仍然会做梦。梦里的苏经年是完整的,是微笑的。这么久,我还是时常想起那些回忆,这辈子都忘不掉。

或许漂泊久了,人会孤单。那种孤单是从心底升腾,直到每次去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会微愣。

曾经想过,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不会跟过去有任何瓜葛,只是没想到我在西藏会被人陷害。

而且那两个人还是汉族人。

西藏的人单纯善良,所以半夜的时候我经常爬到房顶看着天空,看看西藏的天空和棚户区的天空有什么不同。

从房顶上下来的时候,有人朝我走过来,问道:“这附近哪有旅馆?”

我还没回答,另一个人已经从身后紧紧捂住我的嘴巴,将我拖到僻静黑暗的地方。

我呜咽着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两个人的钳制。

那是我一生的噩梦,我恨不得把这两个人剁成泥。

这两个人毁了我,也让我失去了继续待在西藏的资格。不干净的人不配给苏经年祈祷,不干净的人不配玷污西藏这片圣地。

第一次,我哭着拨通了光头的电话,让他来接我回家。

光头的语气带着欢喜,第二天就过来接我。

他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我想回家。

可是,哪里有家呢?

光头说,我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他还说丁蓝尹和庄离重新在一起,而且很幸福。“幸福”这个词对我来说遥不可及,更是巨大的讽刺。丁蓝尹凭什么得到幸福,而我就该被人玷污,然后失去继续爱苏经年的资格?

那种不甘心再度涌了上来,所有的平静只是一再压制内心疯狂想法的表面现象。我试着不去恨丁蓝尹,可是每每想起苏经年,那种恨意还在心里萦绕。

我剪短了头发,开始化着妖媚的妆,在镜子里学着妩媚地笑,宛若新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其实整个人已经像个坏掉的苹果,从里面一点一点烂掉。回到E市,报复丁蓝尹就是我唯一的目的。

我得不到幸福,她同样也不配得到。谁对她好,她就跟着谁,不管是苏经年,还是庄离,丁蓝尹是没有心的。

尽管我恨她,可是在危险来临时我却选择救她。

我要让她一辈子都生活在愧疚中。在这个世界上,光头是我愧疚得最多的人。我欠了他一条命,一段情,还有一生。

从西藏回来后,光头已经接近三十岁,已经长出了头发,可我还是喜欢叫他光头。那天晚上他突然抱着我说想娶我。光头的表情那么认真,他直接说道:“跟我结婚吧,我会让你幸福的。”

我拼命摇头。

所有不能在一起的理由都是不爱的理由。尽管光头对我很好,但是我不爱他。最后我还是害死了他。这辈子,我的身上背负着两条生命,永远都无法挣脱开。余生,我都会念着光头的名字,为他而活。

最悲哀的事情就是,我不知道光头叫什么名字。曾经有一个人属于我,可是他后来不在了,我忽然想起我们最初的相遇。

那天阳光正盛,我偏着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露出一口大黄牙,笑眯眯地说道:“你叫我光头好了。”

时光流转,从此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