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终不能你情我愿

如果故事在最后都要有个结局,如果雨过一定会天晴,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去读那个故事,还要去等那一场雨?是为了得到一次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体验,还是寻求从来没有过的刺激?人总会去追求自己没有的,而遗忘了本身所拥有的,多可悲。

01

3月的天津,严寒还没有散去。

郭路端着给我泡好的咖啡,小跑着坐到我对面,说:“我自己泡的,尝尝?”

我皱着眉说:“我是个粗人,不太会品尝咖啡。”

郭路接过话茬:“这么巧,我也是个粗人,不太会泡咖啡,所以你将就一下。”

“好吧。”我抬头,故作大义凛然地端起咖啡啜了一小口,感叹道,“嗯,不错,味香浓醇,好。”

“好假。”郭路毫不客气地戳穿我的谎言,挠了挠头,“虽然只是约你出来喝咖啡,但是恰好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你说吧。”我摊摊手,丝毫不介意。

郭路也不跟我客气,说:“8号是你的节日。”

“哦,原来我是妇女了。”我应道。

郭路笑了笑,继续说:“也是‘红色协会’创办两周年的纪念日,我向艺术系申请了使用演播厅,还拉了许多赞助,到时候晚上会有一个活动,有舞蹈、歌唱等表演。”

“你想要我参加晚会表演?”我问。

“不。”郭路晃了晃食指,“想要你帮忙画幕布。”

“多少钱一天?”我的手指在桌面上敲着。

郭路笑着说:“没有钱,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愿望。”

“成交。”我一拍桌子,豪气万丈,顾不得火辣辣的疼痛感从掌心传了过来。

郭路要我画的幕布说是要传达一种“人与自然”的感觉,我把大概的构思和郭路说了一下,他表示赞同。幕布内容大概就是:少女穿梭在林间,百鸟停在她的周边,意境简单又明了。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我还是挺佩服郭路的,居然能把“红色协会”做得这么优秀。

帮忙的人把幕布拉平挂在墙上,我踩着木梯在幕布上勾线上色。郭路在下面一边指挥着大家有条不紊地进行工作,一边小心地扶着我脚下的木梯,生怕我一个不小心踩滑了。

我忍不住笑道:“锅炉先生,你别瞎紧张我了,我这边没事的,你去帮他们吧。”

“不行。”郭路直接拒绝了我。

“乐乐啊,你就不懂了,郭路学长这是爱护你,多好的男人啊。”旁边一个小女生忍不住羡慕地说道。

“就爱说实话。”郭路笑着说,“去忙你的吧。”

“好!”女生笑嘻嘻地应道,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在场上到处跑。

我举着的手有点儿酸,问郭路:“锅炉先生,你以前也是学过画画的对吧?”我好像记得某次郭路提过自己小学时候学过画画。

“那都不算,小孩子玩玩而已。”郭路对于自己没信心的事情一向有点儿羞涩。

我才不管他会不会,说道:“那你上来给幕布上面的部分上色吧,我够不着,你去搬架木梯过来。”

郭路见我涂颜色涂得很吃力,便去找了架木梯搭在我旁边,爬上来给我搭了把手:“对了,乐乐,我才想起来你怕高的,没关系吧?”

我愣了一下,幽幽地说:“你不说就没事。”

“抱歉。”郭路咧嘴一笑,然后低头按照我说的调好色,涂上我够不着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下午两点就来帮忙了,现在已经是6点多了。郭路在木梯上伸了个懒腰,问:“乐乐,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累。”我专注于上色,没空搭理郭路,但是,在无意间转头的时候,我差点儿笑岔气了。

郭路一头雾水地看着我,问:“怎么了?”

我用食指蘸了一点儿蓝色的颜料,抹在郭路的鼻子上,笑道:“变装很成功哦,阿凡达。”

郭路这才意识到刚才因为太忘我,沾了不少颜料在脸上,他下意识地用袖口去擦,却发现袖口上也沾满了颜料。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郭路脸色微红,窘迫地说:“好笑吗?”

“好笑。”我的脸憋得通红,看着他大笑出声。

郭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伸进颜料桶,又一巴掌抹到我脸上,问:“还好笑吗?”

我一愣,立即被激起了胜负欲,抓住郭路的手,拿起一团颜料就扔在他脸上,得意地说:“特别好笑!”

郭路怕不小心将我推下木梯,只能一动不动地任由我欺负。

我们站在木梯上你一下我一下地打闹,底下有人看不过去了,善意地提醒:“郭路学长,秀恩爱,死得快。”

郭路伸手挡住我最后一次进攻,回答道:“托你的福,这还不算秀恩爱。”

我回头看了看,目光落在了观众席上的林小轮身上。

他默默地注视着舞台方向,他身边的丁楚楚似乎有些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是错觉吗?我似乎看见林小轮眼中有亮晶晶的**,在头顶的灯光投下来的时候,看得特别清楚。

他是在哭吗?

可是,他为什么要哭呢?

我看着林小轮,仿佛能穿透人群在他的瞳孔里寻找到我的身影。这是第一次如此久久地凝视。

我心里坚固的冰川瞬间融化,我现在只想跑过去,问问他。不问别的,就想知道,他怎么了?

我扶着木梯往下爬。

突然,一个同学说:“灯光师,试一下灯光。”

“哗”的一下,舞台上的灯光全部亮了起来,我的视线瞬间受到阻碍,刚刚踏下去的一步踩空,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

“乐乐。”郭路准确无误地接住我,把我从木梯上抱了下来。

“等一下再试灯光,没看见木梯上还有人吗?”郭路的语气近似责备,刚刚组织试灯光的同学连忙向我道歉。

我没有理会,目光迅速投向观众席。

林小轮已经不见了,只有丁楚楚在那里。

“乐乐,你怎么了?”郭路关切地问。我挣开郭路的手,急忙往演播厅外面跑去。

为什么?为什么我心里强烈地认为林小轮是因我而流泪?为什么事到如今,我还那么在意他对我的看法,那么害怕他误会我和别人的关系?

林小轮,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这么牢牢地拴住我的心?

我一口气跑到艺术楼外面,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02

2013年的第一场雪,还是在暮冬初春的时候来临的。

楼下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夜色太深,我已经找不见林小轮的身影了。

我站在雪地里,无助地四下张望,终于还是哭着喊了出来:“林小轮!”

到底有多久没这么叫过他的名字了,我不知道,一喊出口,所有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没有人回答我,只有一片一片的雪花从深不可测的夜色里渐渐落在我的世界。

“林小轮,我知道你在,你出来行不行?”我几近恳求地喊道,双手牢牢地抱着自己的胳膊,呼出的白色气体在空气中凝成一个圈,又渐渐散去。

我朝手心里呼着热气,不停地搓着手。方才出来得太急,外衣还留在演播厅,现在身上就只有一件薄薄的毛衣,冷到无法言语。

我固执地在雪地里等,坚信他能够看见我。

我跑到石阶上,颤巍巍地说:“林小轮,你就躲着吧,躲着别出来见我,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你,等到你出来为止。除非你不管我的死活,除非你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了。”

我吸了吸鼻子,脸上泪水纵横,胡乱抹去的时候,又迫不及待地再次涌了出来。

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清晰可闻,我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喃喃地说:“林小轮……林小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又抬起头,对着黑暗的角落哭喊:“你要是不喜欢我,想离开我,你干脆一点儿好不好?你不要再抓住我的心不肯松手了,你能不能用你的实际行动让我死心,让我放下你啊?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老让我觉得你心里始终有我?林小轮,你要不要脸啊?”

哭着哭着,我就忍不住责备起来,我心里有多委屈,有多纠结,我从来不敢跟任何人说,现在,居然可怜到藏在夜色之中,还企图林小轮能够听见。

我靠着台阶,静默地等着。

林小轮,你一直往前走,总会回头的吧?就算你对我从来没有风月之情,难道仅剩的一丝同情也没有了吗?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但是你的,我渴望极了。

我颤抖地伸出手摸着脸颊,方才还热乎乎的眼泪,一会儿的时间就已经变得冰凉了。好冷,我抱着自己,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

下身的热流就像潮水一样凶猛而至,我的小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我张口的瞬间,忽然发现喊不出声音来。我扶着石阶,慢慢站起来,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整个身子朝前倾,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身后传来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吱吱”声,前方也有奔跑过来的脚步声,我听到了林小轮的脚步声,却挣扎着起不来。

冰冷的雪地像是人生的樊笼,将我埋葬在里面,了无知觉。

世界瞬间阒寂,安静得犹如地狱。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身边坐着丁楚楚。

“你醒了?”她见我醒了过来,不慌不忙地将我扶起来,让我靠着床头。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身子还有些虚弱,问道:“怎么只有你在这里?”

“你还想谁在这里吗?”丁楚楚话里有话。

我笑了笑,即使再苍白无力也无所畏惧:“我只是很好奇,我是在雪中晕倒的吧?那个时候你还在观众席上睡着了,你怎么知道的?”

丁楚楚笑得有些讽刺:“作为你的朋友,在你住院的时候来看看你,还需要那么多理由吗?”

“朋友?”我跟丁楚楚之间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火药味,“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是朋友的?”

“翻脸不认账啊。”丁楚楚面不改色,声音夹杂着戏谑,“秦乐,你能不能对我坦诚一点儿?”

“你对我坦诚过吗?”我反问。

丁楚楚脸色微变,转过头去:“有些事情以后你会知道的。”

“你有病吧?”我嘲笑道,丁楚楚转过头诧异地看着我,我环抱着双臂,“别装滥好人,说什么有些事情我以后会知道,总让人有一种你是为了我好的错觉。丁楚楚,你以伤害我为前提来对我好,很抱歉我不能接受这种做法。”

丁楚楚站起来,走到窗前,问:“你终于承认你喜欢林小轮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我从小就喜欢他。”

“能听到你这么坦诚的话,我真的很高兴。”丁楚楚笑着说,“但是,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我觉得好笑,言语如枪林弹雨:“你是在害怕什么?我又没说因为我喜欢他就要跟你争执跟你抢了。”

“你觉得我会害怕你跟我抢吗?”丁楚楚走过来,自信地说,“如果是以前,我承认我会害怕,但是现在,你对我完全没有威胁。”丁楚楚脸上洋溢着胜券在握的笑容,“秦乐,我不会因为你是我朋友而有什么顾虑甚至是放手,相反,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反而会将林小轮握得更紧。”

“哦。”我懒得跟她争执,“祝你好运。”

“谢谢。”丁楚楚拿起旁边的包,走到门口,侧头说道,“医生说你只是身体不适,住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劳烦了。”我不想看她。

丁楚楚识趣地关上门离开了。走廊里响起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我靠着软绵绵的枕头,面色平静。这种事情早晚会来,我迟早都会面对,所以我并没有多大的意外。

丁楚楚不算坏人,因为林小轮并不是我的男朋友,她能和林小轮在一起,是她的本事。

而我,拥有不了这样的本事。

出院的那天是周六,爸爸妈妈来接我,同时来接我的还有抱着水仙花的郭路。

当他进门的时候,忙着给我收拾东西的爸爸妈妈愣愣地看着郭路。

郭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鞠躬打着招呼:“叔……叔阿姨好。”

妈妈一个箭步冲上去,说:“叫什么阿姨,叫秦姐。”

有这样的妈,我深表痛心。

我捂着额头,伸出手,轻声说道:“别,直接叫她巫婆就好了……”

郭路有些尴尬,但还是嘴甜地喊道:“秦姐,叫秦姐最合适。乐乐,你妈妈这么年轻啊?”

我嘴角一抽,爆料道:“我妈少不更事,20岁的时候就在大学里有了我,21岁就结了婚。哦,对了,我爸是她的老师。”

03

妈妈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拍打着爸爸的胸膛,娇嗔道:“还不都怪你。”

我连忙为我爸打抱不平:“妈,明明是您主动的……”

妈妈把沙发上的枕头砸向我,然后恼羞地扑入爸爸怀里。爸爸一脸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见笑了。”

郭路被逗得哈哈大笑,说道:“我说乐乐怎么这么可爱,原来是遗传你妈妈的。”

妈妈忙不迭地靠近郭路,问道:“帅哥,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家乐 乐了?”

“喂,妈妈!”我在心底呼叫着圣母玛利亚,连忙朝郭路做着手势让他快走。

谁知道郭路十分爽快地应道:“对啊!秦姐,你好聪明。”

妈妈差点儿跳起来,连忙帮郭路放下水仙花,挽着他的胳膊,亲热地说:“我跟你讲,我一看就知道你的八字跟我们家乐乐特别合得来,你出来,秦姐跟你讲我们家小乐乐儿时有趣的事情。”

看着妈妈把郭路拐了出去,我气急败坏地嚷道:“妈妈!您的脸呢?”

妈妈丝毫不理会我的哀号,和郭路谈笑风生地走了出去。我一脸幽怨地把矛头指向爸爸:“都怪您,把她宠的!”

爸爸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拿我没办法,只能默默地帮我收拾东西。

在回家的车上,妈妈颇为热情地邀请了郭路来我们家吃饭,但是被郭路婉拒了。

“秦姐,我就是来接乐乐出院的,有你们接她,我也放心了。社团的晚会就要开始了,我在学校还有事要忙,下次我一定来,好吗?”郭路诚恳地说。

妈妈一脸遗憾,又不好强留人家,只能不情愿地说:“好吧,下次你一定要来啊,跟乐乐一起回来。”

“好。”郭路的笑容在妈妈看来人畜无害,在我看来却虚伪得很。

郭路走后,妈妈把我推到墙角逼问我郭路到底是什么人,我如实回答后,她很满意地点点头,对我说:“趁早抛弃林小轮,跟了郭路吧!”

我黑着脸将妈妈赶出了房间。

这个称为妈妈的女人,不回来的时候,我嫌弃她不管我;回来的时候,我又嫌弃她太闹腾。她闹腾,我闹心,总感觉没有好日子过了。

吃过午饭,我打算出去散散步,走到楼下的时候,正好遇见从外面回来的林小轮。

我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他却在跟我擦肩而过之后叫住了。

“嗯?”我回头望着他。

“介意去我家坐坐吗?”这是林小轮和丁楚楚在一起后第一次主动邀请我去他家坐坐。

我没有思考,点点头说:“好。”

唐阿姨和林叔叔有事都出去了,林小轮把买来的东西全部放进冰箱,让我坐着。

“你现在就开始养生了?”我看见他买的那些东西,问道。

“嗯。”林小轮一边回答我一边给我烧水泡茶,“对身体好,你平时也要注意一下身体。”说完,他递了一杯水给我。

“谢谢关心。”我接过来,一饮而尽,林小轮又给我倒了一杯,我又一饮而尽,然后痛快地擦了擦嘴,问,“林小轮,你找我来不只是要请我喝水吧?”

“坐一下而已,好久没有好好聊过天了。”林小轮云淡风轻地说。

我细细地端详着林小轮,他的眼睛无神,面容憔悴,就连笑起来的时候也略显苍白。

我疑惑地问:“你怎么了?脸色好像很不好啊。”

林小轮摇摇头,说:“前几天一直感冒,现在都没见好转,所以会有些不舒服。”

“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差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少生病的。”我坐到林小轮面前,伸手摸他的额头。

林小轮端着茶杯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两只眼睛失神地望着我。我跟他的距离不到半尺之远,他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凉凉的。

我缓缓放下手,关心地说:“多注意身体。”

“嗯。”林小轮低头应允,往旁边挪了挪。

然后,我们俩再也没有说话,就像因误会而出现感情问题的情侣一样,相顾无言。

“说说最近的事情吧。”林小轮打破尴尬,开口道。

“你想知道什么?”我侧过头问他。是的,他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回答。

林小轮继续泡茶,不敢看我:“我看你和郭路挺好的,你们俩在一起了?”

“还没有。”我死死地盯着林小轮,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破绽,但他藏得很好,我捕捉不到分毫。

“嗯。”林小轮吹了吹热茶,递给我,“有这个打算吗?”

“没有。”我没有接林小轮的茶。

林小轮自己喝了下去,说:“其实郭路挺好的。”

“想做红娘?”我一语道破林小轮的用意,“林小轮,你怎么像一个将死之人在临终托付一样?”

林小轮身子一颤,手里的茶杯滚落在地。

我连忙帮他捡起来,林小轮夺走我手里的茶杯,有些生气:“秦乐,你这样诅咒人真的好吗?”

“你干吗那么生气?我开个玩笑而已,再说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像啊。”我嘟囔着,而后又小声道,“小时候这么说你,也没见你这么生气,越来越小气了。”

林小轮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失态,像个大人一样恨铁不成钢地说:“真该给你找个男人好好管教你一下。”

“凭什么是个男人来管我?”我不服。

“那你喜欢女人?”林小轮与时俱进,拐着弯调侃我。

我肩膀一抖,白了他一眼:“你要是个女人的话,我一定会喜欢女人。”

林小轮没有再理会我的话,继续问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暂时没有,得过且过。”我把桌子下层的零食掏出来,靠在沙发上慢慢享用。

“我有一个打算。”林小轮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跟楚楚的。”

我吃零食的动作停了下来。

“还有两年大学,一年实习,想毕业后三年内结婚。”林小轮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悬在半空中,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狠狠地摔下来,摔了个粉碎。

我没有表现出来,我到现在还在逞强,附和着林小轮:“是吗?挺好的。”

“我送你一样东西吧。”说完,林小轮进入自己的房间,拿了一个小盒子出来。我看见他打开盒子,拿出一个小布娃娃。

我笑了,哭着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把这个送给我,算什么意思……”

小布娃娃是我缝的,10岁那年缝的,缝得像个白无常似的。

04

那个时候,林小轮把我从他的**赶下来,我心里耿耿于怀,原本是缝个小人儿诅咒他的,结果缝好之后,我就把小布娃娃送给林小轮了。

我把小布娃娃从小区的垃圾堆里捡起来,一脸羞红地给林小轮,说:“这个啊,我缝了一天一夜,手上扎了8个小洞,送给你。”

林小轮捂着鼻子嫌恶地说:“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是缝的你啊。”我摇着手里的布娃娃,说,“这个叫小小轮,是你,我现在送给你了,当成是我们和好的礼物。”

林小轮像个小姑娘一样用指尖夹着布娃娃的腿,然后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一副“你不收下就等着死”的表情看着他,然后,他拎着布娃娃的腿转身离开了。

我没想到,林小轮竟然留了这么久,还洗得干干净净的。

我原本应该高兴的,但在他给我布娃娃的那一刻,我慌张得不得了。

林小轮将布娃娃握在手里,笑着问:“还记得吧?你说这是你缝的我,我当时就很嫌弃,觉得它又脏又臭,还很丑。”

“那你为什么还留着?”我将眼泪憋了回去。

“不知道,明明就嫌弃丑,却还是留着了。”林小轮递给我,说,“还给你。”

“为什么要还给我?”我不想让林小轮道破我心里所想的,却又渴望知道答案。

林小轮拽着布娃娃看了又看,说:“我留着也不知道怎么用,所以还是还给你吧。”

还给我,这才是这句话背后的真相吧。

我站起来,说:“不喜欢扔了就是,这样把我送给你的东西还给我,很伤人的。”

我走到门口,打开门,扯出一抹笑:“垃圾箱就在门口。”

林小轮没有站起来,没有挪动步子,而是握着布娃娃沉默不语。

我眼里聚集的光芒渐渐熄灭,我说:“你自己处理吧。”

然后,我关上门,把一切交给上天取决。

林小轮很有本事,每一次都能伤害于我于无形之中,我很佩服他,我就没有这样的智慧。

我不想一出去就遇见林小轮,周日,我在家待了整整一天,到晚上才乘着公交车返回学校。

3月8号是“红色协会”举行晚会的日子。

我早早地到了场,陪郭路进行着晚会开场前的活动。晚会在晚上6点正式举行。

郭路一向人缘极好,所以许多人都来捧他的场,晚会还没开始的时候,观众席上就已经坐满了人。郭路特意给我和林小轮、丁楚楚留了VIP位子。

晚会唯一的亮点应该就是《我和它》的哑剧节目了。幕布是我和郭路一起画的,表演者是郭路请的一个小女孩,一身鹦鹉色的贴身舞服,显得美好亲切。而且,给她伴舞的不是人类,而是许多训练有素的鸟儿。

郭路的本事在这里,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到的。

《我和它》结束之后,主持人报幕接下来是郭路的独唱时间。我很惊讶,因为郭路没有跟我说他也准备了节目,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竟然会唱歌。

郭路上了台,他打扮得格外精神。身着燕尾服的郭路颇有几分英国绅士的感觉,观众席上的女生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尖叫起来。

郭路站在麦克风前,鞠了个躬,说:“非常感谢大家能来参加今天的晚会,郭路不才,接下来带来一首歌,是送给我喜欢的女孩子的。”

全场一阵哗然,更有一些知情人往我这边看过来。我有些紧张,不知道郭路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而且,林小轮和丁楚楚就坐在我的旁边。

前奏一响起来,我的手心就开始冒汗。这首歌的前奏太熟了,陈奕迅的《等你爱我》,高中时候的林小轮特别爱听这首歌。

郭路闭上眼,全场灯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等你爱我,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够,等你爱我,也许只有一次才能永久……”

郭路的音色跟陈奕迅的音色十分接近,开口唱的时候,沙哑慵懒的声音一响起,便引得全场的尖叫和鼓掌。

所谓开口跪,莫过于此。

郭路的声音一次一次地敲击着我的心扉,我甚至害怕这首歌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后面的事情。

这样明目张胆的示意,总需要一个回应的。

我偏头看向林小轮,他正垂着头。

歌曲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我没有意识,雷鸣般的掌声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郭路在台上望着我,笑容如沐春风,暖化冬雪。

“乐乐,很抱歉让你觉得仓促。我在等你爱我的这一天,等你能回头看见我在陪着你的这一天,我冲动地认为,我应该算是等到了吧?乐乐,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是真真切切看着你一步一步成长的,你的一颦一笑全部珍藏在我的心底,扎了根,挥之不去。我很想保护你,很想照顾你,我渴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一次就好。”

我呆呆地坐在位子上,全场静谧。

所有人都在等着我的回答,而我此刻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郭路对我的好,以及跟林小轮之间的回忆,全部猛烈地袭击着我的脑海,让我措手不及,应付不来。忽然间,年少时林小轮穿白色衬衫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笑着追上去,他放慢脚步等着我一起,然后默不作声,微笑着听我讲话。

我眼睛湿润,转头问林小轮:“你觉得呢?”

林小轮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问他。

“就当我在向你询问最后一个问题。”我有点儿急切,有点儿期待林小轮会给我什么样的答案。

林小轮轻声道:“乐乐,郭路挺好的。”

苦涩的笑容在我脸上慢慢浮现。林小轮,我是不是要谢谢你没有直白地说让我接受郭路的表白?

你这么委婉,多么善良。

05

我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偌大的观众席上,我看上去鹤立鸡群,心情却复杂到不行。

郭路还在期待着我的回答,而我不想欺骗自己,也不想伤害他。

我问:“郭路学长,你觉得一个人有几颗心?”

“一颗。”郭路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过来,所有人都听得见。

我笑着说:“我也只有一颗心,所以,我只有一颗心可以托付,没办法再找到第二颗给你了。”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我还是没能忍住眼泪。

我不想听郭路接下来会说什么,匆匆地鞠了个躬,仓皇地从观众席上逃离了。

室外的风刮得我的脸颊生疼,我不顾一切地往前面奔跑着,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我只是怕后面的人追上来,像洪水猛兽一样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再待在里面,我真的会死的。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渐渐感觉到了腿上传来的酸疼感。歇下来的时候,我气喘吁吁的。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

本是让人极为难过的事情,此时此刻变得特别幼稚和愚蠢。

马路边的风特别大,让我清醒了不少。

有的时候,莫名地想要去放纵,想要去肆意,然后给自己的不顾一切找一个好听点儿的理由。现在也是。

我抬头望着繁华的街市,才发现自己居然逛到了酒吧一条街。我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了,按常理来说,这个时候有些酒吧已经开门了。

我随意找了间酒吧进去,只见老板在跟他们家的促销员上课,说怎样才能很好地促销酒水。

一位服务生走过来,礼貌道:“小姐,你好,现在离正式开门还有19分钟,你要不要先在我们大厅里坐一下?”

我不理会他,直接走向吧台:“不用了,现在就给我一杯酒,越烈越好。”说完,我坐在凳子上,态度很坚定。

服务生有些为难,转头请示了老板。

估计老板答应了,他让我稍等。

我像是想到了什么,叫住准备走的服务生,说:“Tomorrow,先来三杯。”

服务生有些讶异,随后又乖乖地去叫调酒师调配。

我知道Tomorrow很烈,小的时候偷喝过爸爸的Tomorrow,睡了16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被妈妈追着屁股打。

因为Tomorrow很烈,所以必须一口干掉,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明天了。我捏着鼻子,一口气喝掉了3杯Tomorrow,喉咙立马灼热得说不出话来。

我暗骂自己自作孽不可活,付了钱之后,尴尬地离开。趁酒劲还没上来,我翻着通讯录,想打电话叫人来接我,但是翻过所有电话号码,居然找不到一个人。

我是不可能再找郭路了。

我打了个哈欠,哆嗦着手翻到了高虎的电话,一想到那个傻大个,我就忍不住想笑。我找了个公园进去等着,给高虎打了电话报了地址。

我坐在凉亭里,靠着柱子,将衣服裹得紧紧的,意料之中地在半个小时后栽倒在了地上。

我什么都不记得,高虎什么时候送我回去的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额头上覆盖着湿热的毛巾,妈妈和郭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还好,我安全地到达了家里。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猛地坐了起来,瞪着眼前的人:“郭路?”

“你醒了?”郭路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仿若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我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他,他现在居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照顾醉酒的我。

“不是,你怎么来了?”我拿下额头上的热毛巾,不解地问道。

郭路对妈妈说:“秦姐,乐乐好像还没清醒,不欢迎我过来。”

“哪有,欢迎欢迎。”妈妈连忙说道,“她脑子醉糊涂了,你体谅一下。”

“妈妈,您才糊涂了。”我气得从**爬起来,脚刚碰地,就跌了下去。

郭路把我扶起来,无奈地说:“你就不能好好休息一下吗?”

我现在根本没有颜面见郭路,只好随便编个理由来应付:“我要回学校向高虎道谢。”

“不用啦,我就在这里,想说什么?”高虎顶着一顶厨师帽出现在门口,手上还沾着面粉。

我是穿越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乐乐!”随着一个声音响起,我快要崩溃了,洋洋和裴雅居然也来了,这是集体逃课了吗?

我爬回**,有气无力地说:“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

妈妈走过来,十分不体贴地对我说:“乐乐啊,现在已经是中午11点了哦,妈妈特意请来了你的好朋友一起吃午餐,所以你也要乖乖地起床,梳洗打扮一下,知道吗?”

我将被子蒙住头,说:“妈妈,您有病。”

妈妈笑了两声,然后自觉地退了出去。

郭路还没走,我感觉我的床沿深陷了下去。

“乐乐?”他在唤着我。

我不敢回答他,也不敢揭开被子。

“没关系的,乐乐。”郭路轻声安慰着我,“其实我知道你给我的答案是什么,我不介意的,时光那么长,我不是不能等。”

我藏进被子里更深,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一点儿也不想辜负郭路,可是他越执着,我会越觉得亏欠他。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不能你情我愿?这种单方面的喜欢本就令人纠结,却还让当局者乐此不疲。

我是这样,郭路也是这样。

命运从来就爱捉弄人,人又从来都不听从命运。对抗着对抗着,要么身心俱疲,要么拨云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