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岁月是个圈

每个人都有梦想,有些人的梦想简单,有些人的梦想复杂。我是一个简单的人,但不是一个单纯的人,早些时候的秦乐会把伤害自己的人大卸八块,再撒上一把盐,现在的秦乐只会无动于衷,一笑而过,心里却仍旧不得释怀。因为世界实在太大了,我根本来不及去释怀。

01

6岁那年,我第一次霸占林小轮的床,理由是:我很怕黑,我很怕鬼。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裹着被子,林小轮蹲在床铺的一角瞪着我。我睁大眼睛望着窗外,问:“林小轮,为什么你们家窗户外面没有鬼呢?”

林小轮的语气十分不爽,还在为我霸占他的床,霸占他的被子,还不给他留睡觉的位置而赌气:“鬼只在坏孩子的窗户前徘徊,我又不是你。”

“我不是坏孩子,我只是喜欢跟林小轮玩。”年幼的我不希望在林小轮的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连忙坐起来澄清。

林小轮白了我一眼,说出两个字:“笨蛋。”

“你才是笨蛋。”我跟林小轮较起劲来。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外面的霓虹灯投射过来的光线。但就是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我看见林小轮红着脸,表情有点儿冷傲,然后极不情愿地说:“笨蛋!我又不是说你是真的笨蛋……”

我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然后扑上去,抱着林小轮一直蹭他的脑袋。林小轮吓得手足无措,推我不是,不推我也不是,又不敢高声呼救,只能任由我抱着,身体像块石板一样,动也不敢动。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我的世界轰然崩塌。我吓醒的时候,列车已经停了,我在包头回天津西的列车上,距离天津西站还有一个小时。

我拿出手机,原用的手机卡已经关机将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感兴趣。

列车到达天津西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我一个人走,一个人回,不会有人牵挂我,我也不希望有人牵挂。

回到宿舍的时候,洋洋和裴雅正头碰头聚在一起吃泡面,我看着丁楚楚空****的床位,问道:“只有你们两个来了?”

洋洋头也不抬,说:“丁楚楚来了电话,说现在跟林小轮在北京,要迟几天回来。”

“北京有那么好玩吗?我已经去过好几次了,没觉得啊!”我表示不解,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整理东西。

“对了,乐乐。”洋洋吸了一口面条,说,“郭路到宿舍来找过你,说你手机打不通,我们说你还没有来,你要不给他回个电话?”

到头来,整个寒假最惦记我的竟然是郭路。

我笑着说:“谢谢。”

收拾完宿舍的东西,我找郭路的室友问了一下郭路在哪里,他们说他在篮球馆练球。

我买了些点心,又抱了一箱矿泉水到篮球馆。球场上的男生们身姿飞扬,好不青春。郭路身边的一个男生看见我了,提醒了一下郭路。

郭路回头看见我在观众席上,朝我打了个招呼,又跟队友招呼了一声,就跑上来找我了。

“乐乐,你这个寒假去什么地方了?我天天打你电话都打不通。”郭路爬上来,气都来不及喘,就开口问我。

我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说:“去旅游了,出发前一天手机掉水里了,我把卡取出来了,走的时候忘记装上去。”

“你没事就好。”郭路喝了一口水,擦了擦脸上的汗,“一开学就要准备校联比赛,天天都要练球,这段时间恐怕会忙些。”

我望着球场上的健儿,问道:“这些就是代表我们学校参加比赛的选手吗?”

“嗯。”郭路点点头。

“林小轮不参加吗?”我从一开始就感到很奇怪,我记得上学期林小轮也有练习的,虽然他还是大一新生,但是篮球技巧过人,身手敏捷,无论是作为前锋还是后卫,都是特别优秀的。

更何况他很爱篮球。

郭路迟疑了一会儿,摇头说:“林小轮没参加。”

“为什么啊?”我不解地问,“难道因为跟丁楚楚在一起了,所以要放弃那些爱好吗?”

观众席下练球的男生听到我的话,都停了下来。郭路轻轻地扯了扯我的衣角:“乐乐……”

我缓了缓心中的怒气,对他们喊道:“这是给你们买的水,你们休息一下吧。”

郭路起身招呼着大家先休息,并把水分发给了练球的男生们。

我问郭路:“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吗?”

“大概后天吧。”郭路擦了擦嘴角的水,“你就不要去操心这些事了,他拒绝了的话总会有自己的理由,你也不能去强迫他做这些事情。”

“什么能不能强迫的?”我不悦地说道,“你不是跟他一起长大的,你不知道,他从小就喜欢打篮球,初、高中的时候哪次篮球比赛他没参加?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不参加的,等他回来,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乐乐。”郭路加重了语气,“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去干涉人家的隐私了。”

闻言,我沉默了。

见状,郭路有些手足无措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乐乐,对不起。”

“你继续练球吧。”说完,我离开了篮球馆。

“乐乐!”郭路在身后喊我,我只当没有听见。

无论如何,我都不肯相信林小轮会因为丁楚楚而放弃篮球,不参加这么重要的比赛。

身边的风景就像镜头倒退一样掠过我左右,它们像是在对我说,秦乐,林小轮连你都放弃了,放弃篮球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又有一个声音对我说,少来了,在他心里,你压根就没有篮球重要。

我现在恨不得把林小轮绑在沙包上,狠狠地踹上一个小时。

02

好不容易等到了林小轮和丁楚楚从北京回来,我便迫不及待地找了过去。

林小轮和丁楚楚在自习室里,我径直走过去,对丁楚楚说道:“借用一下你们家林小轮。”说完,我也不顾她答不答应,拽着林小轮的手就往自习室外面走。

到了室内花园一带的时候,林小轮在身后开口:“可以说了吗?”

我松开手,背对着他,问:“玩得开心吗?”

“你想要问的不是这个吧?”林小轮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

我回头问道:“你为什么不参加校联比赛?”

林小轮皱了皱眉头:“不想参加而已,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不,不是这样的,林小轮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见林小轮面色有些憔悴,伸手摸向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手还没有触及他的皮肤,就被他拦了下来。

“没有。”林小轮轻声说道。

“那你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我最终没能改掉打破砂锅问到底、纠缠不死不罢休的毛病。

林小轮的灰色毛衣袖口遮住了半边手掌,他摸了摸鼻子,说:“我不想参加,这就是我的理由。”

我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曾经的他喜欢白色衬衫,喜欢淡色的衣服,喜欢微笑,喜欢说什么都有理有据,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了。

“你好像变了。”我看似在笑,心却痛到不行。

大概这副硬装出来的样子太好笑,太讽刺,所以林小轮才会那么冷漠地回我:“人都是会变的,乐乐,你也一样。”

我不知道林小轮什么时候走的,我被他冷冷地抛下,有些茫然无措。

我现在已经变得害怕哭了,为了这个我固执地喜欢的少年,我哭了太多次,每次我都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可最终理性还是输给了感性。

他已经拒我于千里之外了,我完全靠近不了。

没有林小轮的校联比赛,我还是去看了,坐在观众席上,渺小到无人问津。

我方的运气一直不怎么好,队员似乎因为练习过度,体力根本就敌不过对手。除了作为大前锋的郭路还在坚持着,虽然得分较少,但是也拉低了对方得分的频率。

观众席上我们学校的啦啦队已经气馁得不行。

休息的间隙,就要迎来最后一场比赛了,比分之差高达14分,需要在10分钟内扳回来。

胜利无望的天津大学队还在商议着最后的对策。我看着手机里面高中时林小轮参加篮球比赛时我录下来的视频,看着看着,我的眼眶就湿了。

两分钟过后,周围突然热闹起来,我看见许多观众都站了起来。

有人在说:“是林小轮,林小轮好像来了!”

我连忙站起来,往球场望去,见林小轮已经替代了原来的小前锋。我的心里开始激动起来,无时无刻不为林小轮捏把汗。

终于确定是他的时候,我喜极而泣,丁楚楚却朝我投来了冷漠的眼神。我没有理会,只要林小轮能回来比赛,这比什么都好,这代表我说的话他听进去了。

林小轮的加入鼓足了士气,他们也更加卖力起来。

场上的每个人都配合得极好,在最后的10分钟内,林小轮夺得了三个3分球,被迅速压制下来的对手显然乱了方寸。

跟郭路打配合的中锋也趁机投下了一个2分球,只要还能取得一个3分球,我们队就能反败为胜。

在最后两分钟的时候,控球后卫将篮球传到了林小轮的手里。林小轮的动作似乎是要空接,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林小轮忽然将球传回给控球后卫,然后弓起身子,一只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衣服,看上去十分难受。

郭路迅速跑过去,扶着他的胳膊询问,林小轮对他摆了摆手。

控球后卫迅速将球传到了林小轮的手里,林小轮同样空接,躲过了对手的盖帽,稳稳地将篮球投入了篮筐中。

球入筐时,全场所有人为之欢呼,我方队员更是将林小轮举至半空中抛接。丁楚楚快速起身,往休息室走去,我也跟了上去。

林小轮他们回到休息室时,我和丁楚楚也刚好到了休息室。丁楚楚走上前,用毛巾细心地给林小轮擦着汗,林小轮接过丁楚楚手上的水,笑着畅饮起来。

他的脸色一直不太好,却仍旧跟所有人谈笑风生,唯独对我不管不顾。我就像是一只被晾在角落里的可怜虫一样,紧紧地抓着手里的矿泉水,不敢上前。

“给我的?”我听到声音回过神来的时候,郭路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他的臂膀非常结实,上面还有晶莹剔透的汗珠。

我找了条干净的毛巾,递给他:“先擦擦汗。”

郭路见我这般态度,脸上全是欣喜,接过毛巾说:“好。”

一起打球的男生朝这边喊了一声:“喂,郭路,今天晚上庆功宴啊,带上你的女朋友。”

我恼怒地瞪着他:“朋友!”

男生笑了笑,自来熟地说:“别害羞嘛。”

郭路倒是没有否认,笑着跟他打趣:“别闹了,聚会在哪里举行?”

“唐宋府花园酒楼。”

郭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冲个澡就出来。”

“你去吧,不用管我。”我挥挥手说。

队员们一起去冲澡了,整个休息室就只剩下我和丁楚楚。

丁楚楚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寒假那段时间去哪里了?”

“去旅游了,手机掉水里了,取了卡,走的时候忘记装上了。”这个谎言屡试不爽。

“嗯。”丁楚楚再无后话,气氛又一次陷入尴尬。

“你呢?去北京做什么了?”我问。

丁楚楚说:“有个亲戚得了心脏病,和林小轮去看看他。”

“哦。”我一副淡然的模样,“都已经到见家长的地步了。”

“还好吧。”谈话终结于此,再也没有后话。

03

男生冲澡的时间都很快,我们没有等多久,便坐着教练包好的车往唐宋府花园驶去。

席间他们一直谈论着比赛的事情,而我只有闭嘴默默吃菜的份儿。丁楚楚显然也不想参与,跟着我一起吃菜。

“郭路,小轮,你们两个都找了个很会吃的女朋友啊。”教练见我和丁楚楚只顾着吃,忍不住调侃道。

我口里的食物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呛了起来。郭路帮我顺着后背,我缓过劲来,朝教练不满地说:“都说了我不是他女朋友。”

“你这丫头,上次你也这么凶我。”

“怎么了?你是他们的教练,又不是我的教练。”我翻了个白眼,继续吃我的东西。

教练颇为好奇地问:“小丫头,你这样吃就不怕长胖吗?”

“我长胖了,你娶我?”我嚼着红烧肉不满地反问。

“可以呀。”教练十分爽快地答应道,“你喜欢大叔吗?现在好多小女生都喜欢大叔,你喜欢我就娶。”

我搁下筷子,擦了擦嘴,说:“长得好看的才叫大叔,你顶多算个师傅。”

饭桌上响起一阵笑声,教练有些尴尬,最后又不得不说:“你这丫头,嘴太毒,爱争强好胜,我驾驭不了你,就看郭路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他也不行。”我怪腔怪调地回答。

郭路笑着说:“我正在尝试,可能会碰许多次壁,但是没关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

郭路的一番话说得教练为他竖起了大拇指,我只能暗地里狠狠地捏了一下郭路的大腿。郭路面不改色,不过额头上冒出了不少的汗珠。

这一番调侃之后,大家才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都说这次比赛多亏了林小轮,非要给他敬酒,要喝个不醉不归。

林小轮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暂时不能喝酒。”

丁楚楚也打着圆场:“你们这些人,想要把小轮灌醉了,让我一个人扛回去是吧?小轮现在不能喝酒,我不让他喝的。”

一个男生开始起哄:“林夫人真是没话说,对小轮真好,不过咱们哥儿几个这不是给林夫人制造机会吗?这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喝醉了才有机会是不是?”

“去你的。”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起哄的男生一听,不乐意了,指着我说:“人家管自己的男朋友很正常,你这个外人瞎凑什么热闹?”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不甘示弱。

男生还想回两句,丁楚楚忙说:“乐乐是和小轮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比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小轮,人家当然可以来凑热闹了。”

“哼,那又怎么样?”男生显然还是不服气。

“作为一个男生,你可真够小心眼的。”我喝了杯茶,对那个男生说道。郭路抓住我的胳膊轻轻拍了一下,算是安慰了我,也算是给我提个醒,不要计较。

谁知道那个男生像是故意跟我较劲似的,站起来借以喝醉酒胡言乱语:“小轮,话说你这次怎么又突然决定来参加比赛了?要不是你在最后几分钟的几个3分球,我们学校就要输给别人了。”

林小轮和丁楚楚相视一笑,答道:“楚楚跟我说,不要给自己的人生留下什么遗憾,我也不想让她有遗憾,所以决定过来。”

我夹好的肉一下子掉在了裤子上,郭路抽出纸巾给我擦干净油渍,身边的人发出一阵笑声,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我的耳膜。

“果然是妇唱夫随,你们是不是已经决定毕业后就结婚了?”不知道谁问的话,我现在感觉自己犹如坠入了深渊一样,那些声音明明近在耳边,却又觉得格外遥远。

“记得发喜糖啊。”

“哎,我们这里的每个人你都必须邀请啊。”

我的手紧握成拳,抵在膝盖上不住地颤抖。郭路紧紧握着我的手,似乎想要平复我的心情,却丝毫没用。

我觉得呼吸困难,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道铁索,深深地勒住我的整个身体,让我呼吸不得,动弹不得,逃离不得。

“小轮,楚楚这么为你着想,你是不是要意思意思?”他们还在继续起哄。

人都爱看热闹,尤其是这种热闹。他们只负责起哄,负责撮合,不负责背后的尴尬与为难、伤心与难过。

“就是,亲一个吧,哈哈,亲一个。”他们已经鼓起掌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恰逢服务员在我旁边递菜。我轻轻抬手:“你好,洗手间在哪里?”

服务员低声说:“出门右转直走,角落处拐过去就到了。”

“好,谢谢。”我起身,抱歉地对郭路笑了笑,然后出了包间。

进入洗手间,我打开隔间的门,然后反锁上,身体就像一摊烂泥一样跌了下去。洗手间的隔间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牢笼一样,将我围困在里头,只能看见微弱的光隙,伸出手想要呼救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听见,也没有一个人能看见。

我从啼笑皆非的处境里仓皇地逃出来,却又坠入了无边的黑暗里,多么可笑。

我跌坐在地上,思绪万千,脑海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站起来,打开门,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双眼已经消去了红肿,只有斑斑泪痕还挂在脸上。我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然后对着镜子练习了几次微笑,才走出去。

04

刚走出洗手间,就看见郭路站在外面等我。我有点儿愧疚地走过去,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小轮和楚楚已经走了,我们也走吗?”郭路看出我的情绪不好,也不点破,如是问我。

“好。”我点点头,回包间里拿包。

方才与我小有争执的男生见我在收拾包,便问:“哎,林小轮那小子出去跟女朋友约会先走了,你们俩也准备去约会吗?”

“你说什么呢?”我停止了收拾包的动作,眼神凌厉地看着他。

男生靠在椅背上,有点儿嘲笑的意味:“秦乐同学,你有点儿迂腐,你至于吗?都大学生了,约会什么的多正常,没什么好害羞的。”

我站起身,绕过桌子,将桌上没喝完的一杯啤酒全部泼在了男生的脸上。

那男生慌乱地挡着,然后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我:“你有病吧?”

旁边的人见状,忙过来拉住我们,我挣开拉住我手的人,举着空杯说:“我是有病,所以你最好给我闭嘴,再乱说话,泼你脸上的就不是酒,而是玻璃渣子了!”

“你敢!”男生嘶吼道。

“你试试啊。”我嘴角含笑,讽刺又认真。

郭路走过来,拿下我手里的杯子,然后搂着我的肩膀带我离开。

男生威胁道:“郭路,你要是真跟这个女人好了,就别叫我们兄弟!”

走到门口的时候,郭路停下来,冷冷地说:“随便。”

说完,他拉着我的手,带着我离开了酒楼。

郭路的脚步太快,我有点儿跟不上。我小跑两步,跟郭路并肩,商量道:“能不能先不回学校?”

“你想去哪里?”郭路看了一下手表,“我陪你。”

我松开郭路的手,心里有点儿肆意的感觉,笑着说:“我没有吃饱。”

“那你还想吃什么?”郭路问我。

“嗯……”我双手背在背后,转了个圈儿,“KFC。”

“好。”郭路带着我走到附近的公园,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一会儿就回来。”

我指了指旁边的草坪,说:“我在那里等你。”

郭路点点头,然后跑去给我买吃的,我躺在草坪上,看着辽阔的夜空,心里积郁的阴云也慢慢地散开了。

不一会儿,郭路便提着KFC和啤酒回来了。我们俩背对着背,吃着KFC,喝着啤酒,聊着人生。

“乐乐,你去洗手间的时候是不是哭了?”郭路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我笑着说:“你这样问我很不礼貌的。”

“那我重新问你一个问题吧。”郭路说,“你知道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接受另外一个人吗?”

我喝了口啤酒,撇嘴说道:“那这样岂不是欺骗了自己又伤害了别人?”

“你试都没试,怎么就知道最终会伤害别人呢?”郭路一步步紧逼。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嗯,说得也是。”

郭路和我碰杯:“你不打算回去了?”

“不打算了。”我说,“就在这里看看星星,心情就会好很多,你躺下。”

郭路听了我的话,放下啤酒躺下。我躺在他旁边,指着满天的繁星问:“你能数清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吗?”

“不能。”郭路摇摇头。

我说:“我也数不清。其实我们肉眼所能瞧到的宇宙也是一个跟人类一样的世界,每一颗星星的存在就像每一个人的存在,我们不能认出所有的星星,也不能认识所有的人。你看,北极星,那边是猎户座,还有小熊座和大熊座,这些我们能很快分辨出来的星座就跟我们认识的人一样,我记得你是郭路,记得楚楚是楚楚,记得我的爸妈是爸妈,因为这些都是有关紧要的人。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就跟这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星星一样,可能会相遇,可能会有接触,也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但是没关系,芸芸众生,我们没必要一个个都了解,因为每个人实在是太渺小了,能做好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干吗要去在乎别人的看法呢?那多束缚自己前进的脚步啊。”

郭路移动了一下,侧躺着看着我。

我继续说:“我曾经很天真,我觉得是我的东西永远都会是我的,但是随着长大,我才渐渐明白,有些东西不要握得太紧。如果真的是我的,他就算离开再远,最后也会回来。真正属于你的东西,你不需要看得太紧,因为你会对它很放心。人和事都是一样的,都不能强求,都不能强行挽留,总之,就是一切顺其自然,一切等着上天来安排。我们无须打破自然规律,但是也不能屈服自然的枷锁。知足跟舍得,才是成长中最贵重的两样财富吧。”

我说完,郭路久久未回答我。

我偏过头一看,他已经睡着了。

我会心一笑,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想到了《千与千寻》中的锅炉爷爷。我伸手替他拨开脸颊旁边的杂草,柔声说道:“亲爱的锅炉先生,谢谢你陪我度过这段灰暗的时光,我很感激。”

郭路忽然抬起手,一把揽住我的腰,将我揽入怀中。我心里一惊,轻轻地贴着他,又不敢乱动。郭路闭着眼睛,唇角微扬,轻声说:“乐乐能说出这些话,我真的很高兴。”

“你,你没睡着?”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长大以来,我还是第一次以这样亲密的姿势跟一个男生躺在一起。

郭路摇了摇头,睁开眼,说:“我不敢打断你的话,因为你说的都很对。”

我有些不自然,想要离开他的怀抱。郭路贴在我后背的手一用力,霸道地说:“别乱动,一会儿就好。”

我面颊微烫,乖乖地躺着不乱动。

夜幕深沉,像黑色的卷帘一样缓缓席卷而来。

我渐渐睡去,身边的郭路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辰时,光线让我的眼睛有些难以适应,我慢慢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满褶子的脸。

“啊!”我吓得尖叫了一声,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郭路听见我的声音,也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穿着环卫服的老大爷手里拿着扫把,看着我们啧啧叹气:“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什么世风日下啊,我们俩的衣服整齐着呢。”我不满地回应着,然后将垃圾全部收拾好,拉着郭路就走。

显然这一路都不太幸运,出租车司机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郭路像是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对我说:“抱歉,乐乐。”

“抱什么歉啊,你又没错。”我这话是对郭路说的,眼睛却在瞪着后视镜里的司机。

郭路揉了揉太阳穴:“真不该在草坪上睡的,早知道就应该去酒店开房间了!”

我清晰地看见司机咽了咽口水。我一脸黑线,紧靠着车窗,不想解释什么。

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的人更加兴奋了。我一回去,洋洋和裴雅就赶紧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问我是不是跟郭路出去过夜了。我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我的丁楚楚,说:“太累了,在公园里看星星,然后就睡着了。”

“哇,看星星?还在公园?露天?”洋洋坏笑着说道。

“什么啊,只是睡觉而已,又没做什么。”我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女生。

裴雅和洋洋立刻惊呼起来:“啊,睡觉啊!”

我黑着脸,又强调了一遍:“睡觉,就是闭上眼睛没知觉地睡觉!”

“哎呀,我们都懂的,你不要解释了。”

看她们一脸花痴的样子,我觉得再多的解释也没用,默默地扔下两个字——“八婆”,就爬上床补觉去了。

05

从上次庆功宴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林小轮了,丁楚楚也一直待在宿舍,没有出去。

周五回家的时候,我在公交车上遇见了丁楚楚,她手里提着一袋子水果。

我坐在她旁边,淡淡地问:“坐这路公交车去哪里?”

“林小轮家,他病了,我去看看他。”丁楚楚的声音有些虚弱。我这才发现,她和林小轮在一起后疲惫了不少,往日里行侠仗义的侠女气势半分都没有了。

到了小区的时候,我走在前面,丁楚楚走在后面。她忽然停住脚步,轻声唤着我:“乐乐。”

她的声音略显沙哑。

我没有回头,丁楚楚继续说:“你还记得我曾经向你索取了一个原谅,说以后我若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都要原谅我,并且相信我是为了你好吗?”

“你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吗?”我忍住眼泪,回头微笑相对。

丁楚楚笑了,虽然脸色很憔悴,却仍旧那么美好。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强行压着哭腔,说:“有,怎么没有?我们现在的关系就算是旁人也看得出来吧?”

“你想多了。”我笑着说,“没什么,我不在意。先上楼吧,别哭了,等会儿别被唐阿姨看出来了。”

丁楚楚抹了抹眼泪,点点头,跟着我一起上了电梯。

刚才那一刻,我确实心软了,可是和丁楚楚不能像以前那么亲密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替丁楚楚敲响了林小轮家的门,唐阿姨开的门。

“乐乐啊!楚楚也来了,快进来。”唐阿姨还是和以前一样热情。

我笑着说:“阿姨,我就不进去了,等会儿还要去机场接我妈妈。楚楚是来看林小轮的,你们好好聊,替我向林小轮问好。”

“好的,你妈妈回来了,过来一起吃晚饭吧。”唐阿姨邀请我。

“好。”我点头应允,然后转身就走。

“乐乐。”丁楚楚叫住我,“你……晚上记得来啊。”

“嗯。”我头也不回地答道,进了电梯。

在去机场的路上,我的手机收到了郭路的短信:“秦乐,介意跟锅炉先生出去喝一杯咖啡吗?”

我回道:“回学校有时间,随时都可以。”

今天叶千丽女士和秦阳男士终于要回来了,我还是挺想念他们的。

在机场接机的时候,我双手揣在兜里,在出机口转着圈等着他们。

叶千丽女士打扮得花枝招展,看见我,远远地就张开了双臂,奔向我:“宝贝乐乐!”

我看着永远那么快乐的妈妈,鼻子忽然酸酸的。她跑过来一把将我搂紧,摸着我的脑袋,问道:“乐乐有没有想妈妈?妈妈这下回来可就不走了,乐乐长这么大了,要操心乐乐的许多事情了。”

我靠在妈妈的怀里,一直不说话。

“怎么了,乐乐?”

妈妈很敏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她捧着我的脸,我却垂着头不敢看她。一见到妈妈,心里的情绪就开始崩溃了,我从小到大的伤痛委屈、快乐幸福都没有跟妈妈分享过,我以为我不会依赖我的爸爸妈妈,但是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心里的城墙还是崩塌了。

我不受控制地抽噎着。

“是因为小轮吗?”妈妈抱着我的脑袋,心疼地问道。

我无所顾忌地点点头,眼泪不停地流着。

妈妈搂着我,将所有的行李都推给爸爸,笑着说:“我说嘛,原来是为情所困了。妈妈有不少朋友的儿子都很优秀,既有钱又有长相,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

我昂着头,说:“不要!”

“那你要谁啊,要林小轮?”妈妈拍了拍我的肩膀。

“也不要,他又不是我的。”我负气地说。

妈妈内疚地说:“小时候就不该把你丢在家里,应该带着你全国各地到处飞,这样你认识的人多了,也就不会对林小轮情有独钟了。”

“就是。”我附和着,“都怪您。”

“怪我怪我。”妈妈连忙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开始叽叽喳喳地跟我讲她和爸爸在国外遇到的有趣的事情。

而我是真的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还被迫听了半个小时才到家。

如果岁月是一个圈,当它回到原点的时候,我是不是就不会长大了,林小轮是不是还在我身边?

人啊,渴望长大,又疲于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