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春节市坊

师徒一行人在山中赶路,每个人手上都提满自己购置的年货,除了白丹臣与白翊二人。

天色渐晚,太阳渐渐消失在山的另一侧,晚风拂得山间丛林发出唦唦声,为了安全保险起见几人还是离得更近一起赶路。

唯有白翊独自慢步走在队伍后面,一个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丹臣带着其他学徒走在前面,但丝毫不担心落单的白翊,这时与其逼迫他跟上队伍,不如让他自己单独静一静,顿悟者往往在这种时候更容易领悟。

风,无孔而不入。

有风的地方,便能助白丹臣更快速的施展剑术,在这晚风萧瑟的山中,白翊不论在何处都是安全的。

其他学徒提着年货有说有笑的赶着路,这一日是辞旧迎新的一日,毕竟他们还是些孩子,对春节充满期待也是正常。

两个时辰过去,白丹臣总算是带着学徒们回到这深山私塾当中。

每个人都被安排各自的任务,开始忙碌的做起准备工作,只希望在整点时能一起享用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塾内插满火把,房间内点燃所有灯烛,灯火通明的私塾给昏暗的山间增添着一份人间烟火气。

而白翊倚靠着半崖的石碑,背后就是这热闹的私塾。

月光凄清而微弱,虽然背后就是明亮的私塾,但这石碑恰好能挡住这光亮。

白翊靠着石碑,不时抬头望一望那一轮圆月,他只求有片刻的安静,这石碑便是他心里能与私塾隔绝开的一道屏障,在这里,他享受着独自一人的宁静与自由。

这种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行为并不是天生就与之而来的,只是从去年春节才开始渐渐形成,平日里还是那个没有脑子就没有烦心事的孩子,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偶尔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其他学徒们即使是比他要年长一些作为师兄,但也不过就大几个月,最大大不过两岁,那些人情世故终究还是不懂。

这也使白翊与其他同门师兄们交际甚少,大部分时间都只是他独自一人行事生活。

或许只是青春期的叛逆吧?

师兄们与他没有太多情感,所以随便一个原因也就解决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但师傅白丹臣知道。

那是去年春节置办年货那一天发生的事,对集市充满好奇的白翊一个人四处张望着,看看这个摊位的零食,瞅瞅那个摊位的小玩具,对于没有童年的白翊来说,这便是释放自己好奇心的最佳机会。

白翊上跳下窜的四处奔跑着,这摊位上的些许小玩意儿虽然新奇,但这集市的路他早已摸清楚。

就在集市边的转弯口时,只顾看着摊位上各式各样小玩意儿的白翊迎面撞上一个比他小许多的男孩,被撞倒的小男孩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坐在路中间就开始嚎啕大哭,一时间他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路边聚集过来很多人,白翊赶紧将小男孩扶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可并不见他的哭泣减弱。

旁人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的是各种议论,而这时一个女人从人群中挤进来,一把抱住那个小男孩,拍拍身上的灰尘,一边说着安抚的话一边抚摸着他的小脑袋,眼神中带着白翊早已忘记的温柔与爱。

小男孩逐渐停止哭泣,女人也就安慰着白翊告诉他没关系的,让他不要害怕,而白翊却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到似乎不应该是这个年龄所应该呈现出的眼神。

耳旁全是嘈杂的议论声,双眼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似乎能看到那个女人在跟他交流,可他听不进去任何话,耳边的声音犹如巨石一般一块一块压在他的心理防线上,终于在某一刻承受不住,压塌了他年幼的心理。

白翊自顾自的反向跑开撞出拥挤的围观人群,似乎不再听得见他们在议论着些什么,一直跑直到跑出这西安城,趴在林边的木桩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此难受,仅仅是一个眼神,那个眼神似乎在哪见过,可为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

头越来越痛,痛到他浑身开始冒冷汗,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个眼神到底在哪见过,可他就要想,无论如何都要想起来这眼神在哪见过。

母亲。

是母亲的眼神,是每个母亲特有的眼神。

眼神中带着慈爱,带着宠溺,带着心疼,带着无法用言语表述出的那一份独特的母爱。

他见过,但又想不起来这眼神是什么样的。

已经有五个年头没有见过母亲,他有印象的与母亲的最后一面是在私塾中的卧室里。

那一天晚上他在母亲的怀抱中逐渐安睡,可突然被开门声惊醒,他一睁眼便看到母亲正在开门向外走去。

房间内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可长廊却还点着火把并没有熄灭。

母亲的影子随着长廊的光来到他的床边,随后他便亲眼看着门一点一点被关上,那照射在地面上的光亮一点一点变得狭窄,最后被两侧的黑暗吞噬。

“妈——————”

一声大喊想要引起母亲的注意让她回来。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没有回应。

那一声呐喊过后便是无尽的寂静,整个房间内没有丝毫的声音,甚至连风声都静止。

黑暗的房间没有任何响动,他似乎也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他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那时年幼的白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会偶尔思念母亲,可这种感觉也随着时间逐渐淡忘消失。

终于,整日没头没脑傻乐的他趴在木桩上痛哭起来,周围没有人,他能在这里放心地释放自己的情绪。

哭着哭着,他又睡着了。

当再醒来时已是天黑,师傅坐在旁边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他揉了揉眼睛询问师傅他的师兄们怎么不在,师傅只是掸去他身上的灰尘领着他走向来时的路。

“你睡着了,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我就让他们先赶路回去准备,不用担心,能来得及赶上今天的年夜饭。”

师傅便不再多说话,只是默默走在前面,而白翊则紧紧跟着师傅,不再像来时那般上蹿下跳地冲在前面。

其实当年这一切都被师傅看在眼里,只是白翊没有注意到罢了。

师傅在他跑开后去与那对母子赔了不是,便远远地望着他一人跑到这木桩上痛哭,也看着他就这么睡去。

没有叫醒他,只是将毯子盖在白翊身上,别着了凉就好。

这是他人生路中的必经阶段,这个坎他必须要迈过去,只不过这才刚开始。

不平凡的命运也必然造就不平凡的一生,白丹臣依旧在等着时机,等着他出手教白翊的时机,等着一切转变的时机。

现在,只能让他独自承受这一切,而白丹臣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他的安全,让他平平安安度过到那个时机的到来。

在此之前,白丹臣不会去影响他的任何人生轨迹,也不会干扰他的任何想法。

寒冬的深山冷得刺骨。

二人在雪地里赶路,终于在子时之前赶到私塾中。

白翊已经冻得有些意识不清,白丹臣便让他进屋缓和些后泡个热水澡恢复体力,当一切准备就绪后白翊也已经恢复体温与体力。

这一顿年夜饭充满温情,师徒们燃放爆竹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在一夜的玩闹过后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睡去。

而现在,在过去整整一年后,白翊对那种感觉渐渐淡去,但正是因为那一次深深地刺痛过他的心,才会导致现在的他偶尔陷入沉思,去思考一切不明白的事。

人的命数各不相同,所需要做的便是了解它并接受它,许多事,早在出生之时甚至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

子时一到,白翊便下山回到私塾中,心不在焉的帮着做些劳务。

所有人都在有说有笑,唯有他独来独往,师兄们看到他也不多说什么,知道他有自己的心事,只是给他些好吃的,让他别太过于难受。

又是一顿年夜饭,又是一次燃放爆竹。

可这原本白翊最喜爱的活动,如今却已经有点让他提不起兴趣。

守岁时师兄们都在享受这欢快自在的气氛,毕竟平日里学习训练太乏味刻苦,这难得的休息时间就用来好好放松一下。

白翊一个人坐在房间**,还是那张床,还是那个角度。

他一遍一遍的回想那一天门被关上,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没的场景。

这感觉已经没有那么强烈,在一天一天的回想中,这份痛苦的回忆逐渐变得麻木。

情绪低落的白翊不再守岁,第一次在除夕夜中早早睡去,希望能在睡眠与梦境中逃避一些现实中的苦痛,这是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

私塾内灯火通明,唯有白翊这一间房内的灯烛熄灭着,其他房间的光亮无法照耀进来,这房间的黑暗好像吞没着周围的一切光明一般。

他深深的睡去,这爆竹的响动声也不能把他吵醒。白丹臣带着其他学徒们过着这喜庆的一晚,与往年一样在天色初白时睡下。

而白翊这时已经睡醒,一个人简单收拾后又上山坐在石碑旁,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往日里躁动不安的内心在今天早晨却异常平静。

这冬日的风虽然寒冷,在这时却吹不动静坐冥想的白翊。

他的人生才仅仅过了近十二年,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而这一路注定崎岖坎坷,关键的转折点还在未来,但为了未来奠定基础的第一个转折点已经开始。

白丹臣不去影响他这次的选择,这一次的转折由他自己决定改变成什么样,只是白翊他自己并不太清楚。

换言之,这一次的转折,就交由他自己顺其自然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