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给你的情书

01

汗水从我的眼前滑落,我顾不上去擦,只是不停加快脚步。我刚刚跨进校门的时候,早晨的第一道上课铃已经敲响了,今天早上起晚了,所以我不得不拼了命地往教学楼跑。

我刚刚走到教学楼前,一个女生突然跑到了我的面前,她冷冷地看着我,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女生:“你是……”

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女生没有再说话,她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用力将我拽到了教学楼的旁边,我挣扎不开,只能皱着眉问她:“你是谁?你干什么?”

我的话音刚刚落下,她就松开了手,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啪”的一声,我的脸颊一痛,直接被她抽了一巴掌,我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勉强没有喊出声来。

“你干什么?”我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女生。

她的眼眶微红,眼里布满了血丝,本来甜美的长相却生生被带出了一股狰狞的味道。

“林若溪!付一鸣死了,你知不知道?”她愤怒地冲我大喊。

我的耳膜被震得嗡嗡发麻:“你说什么?”我愣愣地看着她,面部肌肉似乎都在那一刻僵硬了,我完全摆不出一个表情来。

我终于认出了面前的女生,她是常常跟在付一鸣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我听过付一鸣叫她“宁萌”,他说他和她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我甩了甩有些沉重的脑袋,嘴里愣愣地重复了一遍问她:“你刚刚……说什么?”

宁萌已经失去了理智,她用愤怒的目光望着我,歇斯底里地指着我大骂:“都怪你!都怪你!林若溪,都怪你!他出车祸了,他死了!”

“他死了!”最后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突然降临在我耳边,将我整个人生生钉在了那里。

这一幕仿佛和多年前的一幕重叠了。

我孤独地站在急救室外面,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感觉到冰冷、惶恐又悲伤。

父亲的脸孔因为愤怒而扭曲,他天生残疾的那只手就这样直直地指着我:“都怪你!都怪你!林若溪,都怪你!”

都怪你……

林若溪,都怪你……

那些明明熟悉的字眼,却组成了我觉得陌生的词句。

付一鸣,真的死了吗?

好半天我才从回忆中抽离,我重新望向宁萌,她冲我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地问我:“你知道吗?昨天一鸣遭遇车祸,他被一辆车压在了下面,他没有力气了,他身上流了很多很多血,但他还是给你打了个电话,电话有录音,需要我重复他昨天在电话里怎么跟你说的吗?”

我的脑子里像充了血一般,我张着嘴想要说话,但是脑子里的那根神经并不配合我,我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

若溪……我爱你。

他是这样说的。

我记得。

“他说,若溪,我爱你。”宁萌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

我一个字都无法回应。

我忽然想到了前一天我在回家路上碰见的那出车祸,那个时候……付一鸣是不是就躺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而我做了什么?我无意中碰到了挂断键,那头的他是不是觉得失去了最后的希望?我连最后一句话也没和他说上,就这样事不关己地掉头离开。

他看见我的背影了吗?他是不是觉得那个时候的我冷酷得可怕?

我难堪地抬起手遮住眼睛,喉间总算挤出了一点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出来了,但是宁萌还在我面前继续说话。

她问我:“你知道付一鸣有多喜欢你吗?林若溪,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不,或许你是都看在眼里了,你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你假装不知道付一鸣对你一往情深!你假装不知道他为了你可以牺牲多少!”

“林若溪……其实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卑劣的人。”

“林若溪,你真冷血,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冷血的人!不然你怎么可以做到那样对他?他可以熬夜就为了替你抄笔记;他可以随时随地关注着你的心情,就连与你说一句话他也要斟酌好久,生怕惹你不高兴;他可以顶着那么大的太阳,跑下楼去给你买水;他可以辛辛苦苦整理一周的知识,只是为了在期中考之前给你好好补习……当然了,这些都不被你看在眼里。”

宁萌一边抽噎一边骂我,她哭得额前的刘海儿都被汗水打湿了。

我的耳边还在嗡嗡地响。

她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没办法反驳。

“你看啊,人就是这样。”宁萌崩溃大哭,“我也向他告白过啊,可是他跟我说……说只是拿我当妹妹……我知道他喜欢你,可是你从不多看他一眼……人就是这样,总拿着别人的用情至深当做任性的依仗。他的眼里看不见我……你的眼里也从来没有他……”

“呵。”宁萌冷笑了一声,抬手粗鲁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完了,什么都完了,你再也不用烦恼,付一鸣不会死皮赖脸地跟在你身后了,再也不会了……”

她压着哭腔,转身慢慢地走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就像是见到了多年前落魄地离开医院的自己。

我放下遮住眼睛的手,两行泪从脸颊上滑落。

完了,什么都完了……

02

“吱呀”一声,班主任从教室外走进来,全班登时安静了下来。我茫然地将视线投向班主任那张严肃的脸,我看着他将手中的教案轻轻地放到桌上,叹了一口气,然后才低声说:“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昨天放学后,班上的付一鸣同学在回家途中不幸遭遇车祸,抢救无效死亡。”

班主任的话音落下,满堂寂静,谁也没有先开口,大家就像是被施了咒语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悲伤的气氛笼罩了整个教室。

付一鸣在班上的人缘很好,男生同他称兄道弟,女生也对他爱慕有加,大概不止是我,班上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他死亡的这个事实。

付一鸣真的死了,他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侧过头去的时候,再也不会看见身边那个笑起来如同阳光般温暖的人。

大概是为了进一步证实班主任的话,我们上课上到十分钟就被打断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裙、面容惨淡麻木、双眼红肿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抬起头对班主任说:“我来……收拾一鸣的东西。”

班主任勉强地微笑了一下,点点头。

我看着女人慢慢地走到我身旁来,弯下微微佝偻的腰,从课桌里拿出付一鸣的书、笔记本、文具,还有他随手放在里面的护膝和护腕,一件一件,都被拿出来装进了一个黑色的大布袋。

女人的动作其实很缓慢,但是付一鸣的东西并不多,不过转眼的工夫,她就拎着黑色布袋,直起了腰:“谢谢。”当人哀伤过头的时候,什么情绪都失去了,付妈妈也是一样。她从来到离开,总共说了不过两句话,加起来连二十个字都不到。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还有些不能接受,班上从此再也没有了付一鸣。

“好了,我们继续上课。”班主任轻咳一声,勉强打起精神继续上课。

课堂上十分安静,班主任的声音时不时地从讲台上传来,但是我已经没有心情去听了,我盯着旁边已经彻底空下来的座位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蹲下身翻找着昨天的垃圾袋。

“林若溪,你在桌子底下干什么呢?”班主任不悦的声音传来。

我惊慌了一下,很快握住掌心的东西,从桌子下站起来,向班主任道歉:“老师,我捡笔。”

班主任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转过头去继续讲课,不再关注我。

我松了一口气,坐下,摊开手掌,里面躺着的是前一天付一鸣在数学课上塞给我的字条。

它们本来被我揉成团,打算就此扔掉,但是现在它们却成了付一鸣在这个世界上留给我最后的东西。只有看着字条上的字迹,我才觉得付一鸣是真实存在过的,他关心过我,但我没有珍惜。

我展开字条,上面的字迹还很清晰。

“若溪”。

“若溪”。

他总是这样叫我,有的时候从口中说出来充满了欢愉,有的时候带着几分失望和哀伤,有的时候他就像这样写在纸上,将我的名字写得从来没有那么好看过。

我将字条重新卷起来,放进了文具盒里。

付一鸣,再见。

我以为我没事,可是我的心里,为何这么痛?

“后天就是期中考了,大家不要忘记多看书,考试的时候也不要紧张,你们的水平我都是清楚的,大家正常发挥就好……”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进行着例行的考前讲话。

我的思绪已然飘到身边那张落了灰的课桌上。

在这之前,付一鸣还因为期中考主动为我补课,我早就将他的笔记还了回去。

不过短短十来天而已,我竟感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季节,回过头,付一鸣已经不在了。

过去的终会过去,随着付一鸣的东西全部被收走,渐渐地班上也很少有人再提起他。我偶尔会遇见走在路上的宁萌,她还没有从付一鸣死亡的悲伤中脱离出来,终日冷着脸,不再与旁人说笑。

而其他人,什么影响都没有。陶朵朵越来越少来上课,我渐渐和她越发疏远。莫砾仍旧住在医院里,青河照旧每天会按照妈妈的嘱咐去照顾她。而我只有一个人,似乎感觉到越发地孤独了。

人总是在这个时候才越发怀念过去的温暖,哪怕只有一丁点,也值得去反复咀嚼。

我开始了漫无止境地走神,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关于付一鸣的回忆。

03

“你看,伤口都有些肿了,要是不贴创可贴会感染的,我这里有创可贴,我给你贴吧……”

记忆里的少年,脸上挂着暖心的微笑,动作温柔地为她贴着创可贴。

“若溪,若溪……林若溪……”他小心地唤着她的名字:“……那,那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啊。”

“谢谢你,明天我给你带早餐,算是还人情。”她淡淡地出声,客套地谢过了少年的示好。

少年脸上的笑容硬生生僵住了:“不……不用……”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拿着扫帚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声音近乎呢喃:“若溪,我喜欢你……我是真的想关心你。”

还有他守在楼梯口,好不容易等来她,最后却又寂寥地离开。

还有她抓着他,踮起脚,蜻蜓点水般吻上他的嘴唇,换来他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和喜出望外。

他连多问她一句也不敢,生怕打破这样得来不易的短暂温情。

她趴在课桌上被烦躁困扰的时候,他气喘吁吁地站在课桌旁边,一只手拿着冰凉的柠檬汁贴上她的脸颊,她回头就能看见他脸上温柔的笑容。

她茫然四顾,找不到一个可以缓解经济压力的兼职时,他笑嘻嘻地带着她跑上跑下,四处求店老板收留。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他额上的汗水总是密密麻麻的,他却丝毫不说疲累。

“若溪,期中考你有底吗?”

“我没有鄙视你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想问问,你需不需要我给你补课?”

少年充满期待地看着她,仿佛他才是需要补课的那个人。

然而期中考已经来临,却再也不见少年的踪影。

他问她:“你要去哪儿?”

她无奈:“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过去。”

他点点头,掏出纸笔,“唰唰唰”很快写清楚了路线,那张纯白的纸很快就被黑色水芯笔密密麻麻地填满。

还有那一天,他一次又一次递到她面前来的字条,上面写满了关心,到了后面,他再也维持不住清晰的字迹,焦急的心绪完全体现在了那一行行龙飞凤舞的字上。

还有最后……

少年的身下盛开出大朵的血花,他紧紧攥着手机,对那一头的人轻声说:“若溪……”

“若溪……我爱你。”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发出了嘶哑的声音,轻得一阵风似乎就可以吹走。

……

我像个旁观者,一点点翻看着脑子里挤到一块的画面,一点一滴,全都是关于付一鸣和林若溪。

我终于明白宁萌对我说的那句话,他对我用情至深,而我却弃如敝屣,我的确是世界上最冷血的人。

我难以忍受地捂住脸。

付一鸣,付一鸣……

我脑子里来来回回晃着这三个字。

我后悔了,我难过了。

对不起……

04

“满街脚步 突然静了/满天柏树 突然没有动摇/这一刹 我只需要 一罐热茶吧/那味道 似是什么都不紧要/唱片店内 传来异国民谣/那种快乐 突然被我需要……”

抱着吉他的帅气少年,一边拨动着吉他弦,一边温柔地唱着,顿时吸引了整个咖啡厅的客人。附近刚刚放学的小女生,在窗外窥见这一幕,全都迫不及待地掏出钱进来了。

咖啡厅的老板看着少年,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重。

那少年长相出众,唱的歌也很打动人,只不过因为他身上带着一股阴郁的气息,令许多偷偷打量他的小女生都不敢贸然去搭讪了。

就这样他换了一首又一首歌,直到天色渐渐地晚了,进入咖啡厅的客人也逐渐换了一拨面孔,他才从中央的小台子上走下来。

老板很爽快地递了钱给他:“秦晟,你唱得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谢谢老板。”捏到那沓钱并不薄的时候,秦晟脸上露出了笑容。

和老板打过招呼之后,在咖啡厅里勤工俭学的一个小女生跟在他后面跑了出来,笑眯眯地问他:“又要去见女朋友啊?”

秦晟扯了扯嘴角:“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不是我女朋友,只是我……只是我单恋她而已。”

小女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既然又要去看她,那得带点东西过去吧。”

“带什么?”秦晟一怔,他还真的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在他的心中,莫砾完美得如同女神,像她这样的女孩,有什么东西不是唾手可得的呢?

“不管多与少,也不管人家有没有收到过,没有一个女孩子可以拒绝别人送去的花,相信我。”小女生说着就将他推到了拐角处那家小花店的门口。

秦晟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最后走进去,掏出刚刚发下来的工资:“老板,给我包一束花。”

秦晟抱着那束花离开了花店。

他从知道莫砾进了医院开始,就会时不时跑到医院去看看莫砾,但是他总能恰好撞见前去照顾莫砾的青河,他会恰好碰见莫砾对青河撒娇的模样,然后心酸得不能自已,所以每次总是低调地去,又低调地回来。莫砾完全不知道有他这样的一个人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她。

之后,秦晟也只是匿名送了一束又一束花去,得到她收下的消息,秦晟就轻轻松了一口气。

直到莫砾出院这一天,他抱着花束刚刚走到医院门口,就见青河扶着莫砾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他们的面前,还有个穿着古板样式长裙的女人,严厉地看着莫砾。

秦晟走近一些,才听见那个女人毫不客气地责骂莫砾:“本来好好的机会,都被你自己弄没了!”

很快他看着他们上了车,小轿车迅速远去。

秦晟捏着手里的花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什么时候莫砾才会知道,他其实比青河还要喜欢她呢?

“这次的国际舞蹈大赛,我为了给你争取名额,花了多大的工夫!我之前都是怎么嘱咐你的,你都忘了吗?”刚上车,莫砾的舞蹈老师就变得更为严厉。

青河坐在一边,淡淡地看着,也不出声。

在喜欢的人面前丢了面子,莫砾只能咬着牙听老师教训。

这个舞蹈老师并不是家里为她请的,而是她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拜到了这位老师的门下,这次因为她的故意为之,导致错失国际舞蹈大赛,她的老师看着她的目光就像是恨不得生吞了她一般。

莫砾心中又是气愤又是妒恨,都怪林若溪,都是林若溪的错!如果不是因为她与青河纠缠不清,自己又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错失这次难得的大赛机会?

莫砾越想心中越觉得愤怒难忍,尤其是在对上青河云淡风轻的表情时,她内心的恐慌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不能放任青河和林若溪在一起,他们在一起了,自己要怎么办?

莫砾收起脸上愤怒的表情,在老师和青河面前扮演着乖巧听话的角色。

舞蹈老师将她狠狠骂了几句,不过终究碍于青河在旁边,并没有说什么太过分的话。

车停在了莫砾的家门外,她的父母早就在门外等着接她回家了。青河扶着莫砾下车以后,就独自转身离开了,似乎与她多接触一分钟都不愿意。

莫砾不甘地转头看了一眼青河的背影,咬着牙,心里顿时下了个决定。

“腿好些了吧?明天能去上课了吗?”莫妈妈搀扶着她关心地问。

莫砾掩饰住脸上的不耐烦和阴沉,乖巧地回答道:“已经好多了,可以去了。”说着莫砾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卧室门外,她露出疲惫的神色,对莫妈妈撒娇,“好累,我想睡一觉。”

莫妈妈不疑有他,为莫砾打开了卧室门。

莫砾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去,迅速关上了卧室门,就在卧室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拉了下来。

“林若溪。”她死死地咬着牙,“我绝对不会让你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你们去帮我教训一个人,钱我会如数支付给你们。”

“嗯,那个人在Z高上学,只是个女孩而已,很容易下手的。”

“嗯……她叫林若溪。”

……

几分钟之后,站在窗前的莫砾挂断了电话,她背对着窗,脸色可怖,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她的脸在阴影里,表情扭曲。

05

入夜,起风了。

我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下面,打了个激灵。

宁萌今天一天都没有来学校,我听说她去参加付一鸣的葬礼了,其实我很容易就可以问到宁萌的电话号码,我可以从她那里问到葬礼的地点,但是最后我没有这么做,我只是在教室里坐了很久很久。

期中考已经过去了,老师站在讲台上讲发下来的卷子,我看着上面明显有所提高的分数,眼眶酸痛。说我怯弱也好,说我冷血也罢,我不敢去,我不敢面对付一鸣。尽管他已不在。

放学之后,外面飘起了小雨,我没有带伞,在教室里躲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离开了学校。

因为突然下雨的缘故,这一天的夜色比平日来得要早,我走到一条小巷子外的时候,天空就已经几乎不能见到光亮了。

我走这条路已经走了好多天了。

自从付一鸣死在那条路上开始,我就再也不敢踏足那条路,我害怕每一次路过,它都会提醒我,我是个多么糟糕的人,我害死了一个又一个人,他们都对我好,却偏偏得不到好的下场。

我真像是个煞星。

我苦笑一声。

但是下一秒我脸上的苦笑就僵住了,我听见了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就在小巷子里。

这条巷子的灯坏了好几天了,只能勉强借着远处的灯光去看里面的景象,我以为自己撞见了什么尴尬的场景,正要转头就跑,背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将我生生阻拦在了那里,随后又有人从背后跟过来,将我围住,我完全无法再前进一步。

“你们……你们是谁?”我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煞白,我不可抑制地又想到了那天在酒店里发生的事。

同样是黑漆漆的环境,我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惶恐无措,只能任人宰割。

“刺啦”一声,有人划亮了手中的火柴,同时我闻到了一股烟味。

我差不多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心里不由得更加紧张了。面对一群混混,我根本毫无反抗之力,而且跟这样的人连道理都没有办法讲。

他们是为了什么?钱?

我心底发苦,却只能忍着恐慌,主动出声问他们:“你们是想要钱吗?”

亮起来的火柴照亮了我的周围,我看清了这些围住我的人,一群穿着奇装异服、头发也色彩各异的男生,他们的年纪比我大上几岁,其实就算他们比我小,这么多人,我一个都对付不了。

我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们,很担心下一秒这些人就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钱?我们今天可不需要钱。”有人嗤笑了一声,令我心头顿时一凉。

“你叫林若溪是吧?”又有人出声问我。

我当然不会傻到这个时候承认,我连连摇头,并且还要装作疑惑地看向他们:“既然你们不需要钱,那还拦着我干什么?我该回家了……”说着,我将怀里的书包抱得更紧了。

旁边的男生冷笑着推了我一把,我站立不稳,差点直接撞到另外一个男生身上去,我有点发抖。

“别否认了,你就是林若溪,正好你今天不走运被我们撞上了,那就好好陪我们玩玩。”推我的男生流里流气地说。

我厌恶地皱起眉。

“别碰我!”我压住尖叫的冲动,冷冷地看着那个男生。

男生被我的语气和眼神激怒了,他撸起袖子,冷笑着走到我面前来,抬手就要来捏我的下巴。

恶心的感觉更重了,我先一步伸手将他的手打开:“走开!”我的声音已经近乎尖厉了。

我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奇怪,但是我已经无法控制了,我的脑子里条件反射地做出了一系列指令。

我厌恶他们的触碰,厌恶得心底都升起了一种恨意。我知道,其实这股恨意并不是冲着他们去的,但是我控制不了。

我的头上像是又被阴影笼罩了一样,情绪完全脱节。

围住我的人完全没想到我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有人爆了句粗口,骂道:“装纯装得还挺像!摸都还没摸到呢,叫什么叫?”

其他人跟着恶声恶气地附和。

我感觉自己在他们的面前变得无比矮小,我的心脏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捏住,令我快要窒息。

“跟她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别忘了我们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把这个小妞的衣服先给扒了……”我不知道是谁说了这样一句话,紧接着我就看见周围的人冲着我恶意地笑。

我惊惶到了极点,甚至有一瞬间都联想到了,要是抵抗不了,我要不要干脆咬舌弄得一嘴血,然后吓死他们。

“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要是再敢动,等会儿你们都得进警察局。”冷冰冰的男声突然在巷子口响起。

我忍不住抬起头惊喜地看过去。

这个声音……

是青河!

他和我一样背着书包,穿着难看的Z高校服,但是他身上的气息冰冷,再加上不带一丝笑意的模样,看上去真的有些唬人。

“报警?你谁啊?跑来骗哥哥呢!”我身后的小混混毫不客气地取笑青河。

青河脸上的表情半点也没有变,他用清冷的目光看着我身边的几个小混混,毫不畏惧。

“你……你小子有种!走。”还是有人不敢冒这个险,有一个人开口说走,剩下的人也就跟着稀稀拉拉地溜了。

不过两三分钟之后,小巷子口就只剩下了我和青河两个人。

我陡然松了一口气,再看看青河挺拔的身影,忍不住眼眶一酸,很想要扑上去抱住他。

然而我不能,因为他是莫砾的男朋友,而我什么都不是。

“若溪,过来。”我惊讶地看着他朝我伸出手。

06

“青……青河。”我不自觉地结巴了一下,然后才上前几步走到了青河面前。

青河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突然伸手将我揽入了怀中。我直直愣在了那里,就这样被动地感受着他怀抱里的温暖。

“是不是莫砾?”他在我耳边轻声问,带着一丝愠怒。

“我,我不知道。”虽然莫砾在我面前已经不再遮掩她的恶意,但是我做不到这样去想她。

青河轻叹了一口气,我突然听见他在我耳边说:“若溪,我想和你在一起。”

“什,什么?”我顿时舌头打结,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不可思议,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又或是刚刚因为惊吓过度而出现了幻听。

青河沉默几秒,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万分尴尬,却又控制不住心脏怦怦直跳,我伸手推开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和莫砾才是……才是恋人关系。”

青河一脸认真地看着我:“早在她从楼梯摔下来之前,我就和她说分手了。”

“那你还去医院照顾她?”我脱口而出,语气里竟然带上了几分醋意。

青河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她是在我面前摔下去的。”

我讷讷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青河突然告诉我的话对我来说,简直是个巨大的冲击,我暗恋他好几年,从来没有指望过他能够回应我,更别说在我知道他和莫砾恋爱之后了,青河在我心中就彻底变成了可远观却不可高攀的人。

他不是喜欢莫砾吗?他会因为莫砾对我不好,就换了对象来喜欢我?

我觉得这些想法简直太疯狂了。

“我不喜欢莫砾。”他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怔了怔,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将话直接问了出来。

青河见我愣在那里,以为我没有听清,他又皱着眉重复了一遍:“我并不喜欢莫砾。”

我心头的情绪顿时更加复杂了,我有些愤怒地看着他:“你不喜欢莫砾?怎么可能?你不喜欢她你又为什么和她在一起?”难道你是那种会玩弄别人感情的人吗?这句话,我默默地咽掉了,我本能地并不想将青河和这种形象扯到一起。

青河脸上的表情比我还要复杂得多,他的眉头紧紧地皱到了一起,低声问我:“你先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离开?”

“我……”我对上青河那双暗含着愤怒的眼睛,心中一冲动,突然很想要将当年的真相告诉他。

那个时候我们三个人还是最好的朋友,虽然家里的负担越来越重,但是我的心里终归存在着一片光明的净土,只要想到青河和莫砾,我就会觉得心里好受很多,可最后,这两个人让我感觉自己的世界慢慢崩塌了。那个时候我才十六岁,我觉得我的未来似乎都变得暗淡无光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继续走下去,我茫然无措,伤心失落,偷偷从家里走了出去。

再次提到这件事,我才发现我脑海里的记忆其实鲜活如初。

“祝你生日快乐……”歌声在整个小花园里萦绕,中间那张石桌上摆着一个非常大的蛋糕,所有人都站在她的身边,祝贺她的生日。

莫砾脸上笑容灿烂,收礼物都收得手软。

我不好意思地拿着手里包装好的礼物递给她。相比其他人,我的礼物显得寒酸许多。不过莫砾还是冲我笑了笑,我心中感动,和她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想到,之前有多么欢乐,之后就会有多么难过。

莫砾的生日宴会结束后,她因为喝了好几杯葡萄酒,已经有些微醉。莫妈妈和莫爸爸特地不在家,将时间留给了莫砾来办宴会,我扶着她回卧室。

青河早早地就和我们挥别离开,我一个人扶着莫砾走到客厅的时候,她突然跌倒在了地上,我慌忙伸手去扶她,一边关心地问她还好吗。

莫砾却突然抬起头,我对上她那张漂亮的脸,蓦然发现她泪流满面。

“莫砾……你怎么了?”我有些害怕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莫砾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臂,她就这样含着眼泪,轻声对我说:“若溪,你喜欢青河,我也喜欢青河。”

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我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突然说起这个。

其实我也看出来莫砾喜欢青河了,但是……但是我比她更早地喜欢青河,又怎么让我说出放手的话?

我心中紧张万分,很害怕莫砾央求我放弃青河,我害怕自己拒绝不了她。

“若溪,我一直很害怕伤害你……所以,有个东西没有给你看过……”莫砾忧伤地看着我,眼里还带着担忧。

心重重地一跳,我结结巴巴地问她:“什,什么东西?”

莫砾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从堆满礼物的茶几上拿起了一个信封。信封通体白色,我能看见里面装着薄薄的一张纸。我的心跳猛地加快起来,嗓子一下子就干涩得无法言语。

“若溪,你自己看吧。”她同情地将那个信封递给我。

我拿着信封,指尖颤抖地拆开了信封,我看到了里面的信纸。

这是一封告白信,情意绵绵,却没有点名道姓,下面的落款是……青河。

我眨了眨眼睛,视线无比清晰,我没有喝酒,我的脑子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所以我连安慰自己这只是错觉都做不到。

青河……向莫砾告白了?

我木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跟莫砾说话。

我不开口,莫砾却开口了:“若溪,我们都是好朋友……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闹得大家都不开心,你……你不要喜欢青河了好不好?你也看到了,青河喜欢的人是我,你成全我们吧……成全我们吧……”

说着说着,莫砾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若溪,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就将这个当做给我的礼物不好吗?我今天许愿的时候都在想,我希望我们三个人永远好好的……”

我张了张嘴,一片茫然无措:“可是……可是我喜欢青河啊……”我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外面马路上的喧嚣淹没。

莫砾的目光变得难过起来,她指着我,一脸心痛:“若溪,难道你要做我和青河之间的第三者吗?”

这句指控顿时将我整个人都镇住了,我扔掉了手中那个显得无比烫手的信封,转过身背对着莫砾:“我知道了……我先走了。”

我觉得心中疼痛得都快要麻木了。

第三者?我喜欢青河那么久,结果却是只能做第三者吗?

转身那一瞬间,我才发现自己也哭了,脸上早已濡湿一片。

我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我惊慌失措地跟莫砾告别,然后迅速离开了。

07

那一天的痛哭与撕心裂肺还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我一丁点都无法忘怀。就是在那里,我心底那颗暗恋的种子就这样死了。

我眨了眨眼睛,企图将眼里的酸涩都眨掉。

“那天我实在太难过了,等我回到家之后,我爸闻到我身上的酒气,以为我出去喝酒了,责骂了我一顿,我和他大吵一架,忍不住跑了出去,结果……”我脸上的笑容掩不住苦涩,我终于要在青河的面前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了。

“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身上连钱都没带多少,我不想回家,但是兜里空空,只能到处央求人,去给别人打工,后来有一家公司说,愿意招收我去工作,不过因为我是未成年人,不会跟我签合同,而且我要到公司去住。”说了这么多,我竟然慢慢平静下来了,能够很冷静地叙述那段过去了。

“那家公司……”青河的声音陡然干涩起来。

我苦笑一下,说:“你大概也猜到怎么回事了吧?那就是一家黑心公司,我被骗过去之后,直接被人塞上火车,带到了另外一个城市。那个时候我连邻市都没去过,我连那里距离我家有多远都不知道。我害怕得大哭,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后来呢?”青河的声音里夹杂了几丝隐痛。

他是在为我心疼吗?

“后来他们担心我到处乱跑,给他们惹麻烦,就把我还有其他不听话的女孩关在了一起。”我抬起手给青河比画了一下,“你知道吗?当时就那么小的一间黑屋子,里面放着破旧的棉絮,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整个屋子里充斥着湿热难闻的气息,但就是那样的一个屋子,关了我们十多个人。刚开始去的时候,我们都会反抗,晚上还会忍不住大声哭泣,谁也不愿意入睡,他们送来的饭菜我们也不吃。”

“但是后来熬不住了啊……”我轻飘飘地说。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个时候内心的惶恐,生理上又困又饿打败我之后,我有多么绝望,又多么渴望活下去,那种矛盾的感觉几乎要将我逼疯。

“他们的计划得逞了,我们那个黑屋子里所有的女孩都听话了,我们乖乖地吃着他们送来的饭菜,尽管难吃得要死,让人联想到潲水的味道,可是我们已经知道,有得吃就很不错了。我们晚上也不再大哭大叫,只能互相拥抱着,蜷缩在破棉絮上面入睡……那种感觉……”我凄凉地笑笑,“我一辈子都不想再体会了。”

“若溪,若溪,若溪……”青河一向是个情绪很内敛的人,但是他忍不住伸手再次抱住了我,并且这次将我抱得紧紧的,他的左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像是在安抚小孩子一样,动作轻柔又笨拙。

相比之下我的情绪已经冷静很多了,尽管眼眶已经有些发酸,但我还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继续往下说:“之后过了三个多月我才被解救出来。当时这件事情作为性质极为恶劣的重大拐卖事件,被新闻连续播了好几天,等我从那个地方出来,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我的新闻。我看着报纸上的自己,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接受。”

并不是每个人生来都坚强,那个时候我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出来以后就被警察送到了医院去做各项检查,那个时候我每晚睡觉的时候都会梦见,我的身体跟着我的心脏一起腐烂了,从里到外,我自己都厌恶。

“医生给我开了一纸诊断证明,我患上了抑郁症。”说到这里,我忍不住笑笑,“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怎么患上抑郁症的,但是后来我不得不休学半年,回到乡下静养,我爸爸耗光了剩下的积蓄,一半给我妈妈办了葬礼,一半给我用来看心理医生。那段时光,简直是我从死神那里偷来的……”

那段时间里,我无数次想要死去,那个时候我终于确定,我自己的确是病了,强烈的自我厌恶让我产生了毁灭自己的想法。

“这些……我都不知道。”青河抱着我的手臂在颤抖,不,不止,他贴着我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其实这些都过去了,再难过,也都过去了。”我沉默几秒,才又继续说,“我休学之后转学到Z高,本来是想要安安静静生活的,谁知道……谁知道我会在这里又遇见你和莫砾。”

“呵。”我轻笑了一声,不自觉地带上了嘲讽。

我刚刚来到Z高的时候,听到他和莫砾在一起的消息,内心的确再一次受到了冲击,我扛过来了,我想安静地生活,只是现实不放过我。

青河忍不住抬手抚了抚我的头顶:“若溪,你现在安全了,不会再有什么事来伤害你了。”他收紧了手臂,“哭一场,你可以放纵自己哭一场。”

“哭?我为什么要哭?其实都熬过来了啊……”我的尾音慢慢消失了。

我发现自己流泪了。

其实早就流泪了,只是一直强撑着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但是他这句话一下子就打破了我最后的防线。

我怎么可能不难过呢?我怎么可能不想哭呢?我最难过的时候,天天哭得眼睛红肿,可是后来我知道哭也没有用啊,而且渐渐地,我也不想再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别人看,就连付一鸣也没能让我有丝毫的放松。

我再也经不起背叛和折腾了,有了莫砾和青河在前,我甚至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对我的好意,我一面厌恶自己,一面用仇恨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

我知道自己的抑郁症其实并没有痊愈,我还在用悲观的思想去揣度所有人、所有事。

“其实我……真恨你们……”我用力咬了咬青河的衣领,眼泪哗啦啦地顺着他的领口往里滑落,“但是,我更恨自己……”彻底放松下来,我陡然间泣不成声。

青河牢牢地抱着我,不再松手,他清冷的声音柔和了很多,一直耐心地在我耳边重复着:“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他从来不会安慰人,这大概就是他最好的安慰人的方式了。

08

“若溪,其实当年我的确写过一封情书,但是那封情书不是给莫砾的。”等到我逐渐恢复冷静的时候,他才松开手,抽出几张纸递给我擦眼泪,同时神色复杂地说。

我一愣,手就这样顿在了半空中:“不是给莫砾的?”

因为一场大哭耗费了我所有的心力,我的脑子里混沌一片,让我失去了思考和整理回忆的能力,我只能勉强提取出记忆里那个时候,莫砾将那封信递给我时,我泪眼蒙眬的模样。

如果这封信不是给莫砾的?那这不是很可笑吗?我因为这样的一个打击,造成后面不可挽回的错误,我的母亲因为我的离家出走,在我生日的那天晚上熬不住去世。而我自己也被那个属于成人的世界染黑,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模样。

青河从我手中抓过餐巾纸,抬手动作轻柔地擦过我的脸颊:“若溪,那封信是给你的啊。”

给我的?

给我的!

我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半天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不,不可能……”我本能地逃避着这个答案,心里既难过又酸涩,觉得自己这么久以来的伤心、惶恐都成了一个笑话,同时却又禁不住觉得欣喜。

我就像是一个在沙漠上行走太久的旅人,终于看见了绿洲。

可望而不可即,青河在我心中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他突然当着我的面告诉我,他并不是不可即的,早在很久以前,其实我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了。

因为,他也喜欢我。

青河一脸内疚又心疼地看着我,缓缓道来当年的另一个事件背后的真相:“当年我写了一封情书,一直带在身上却没敢给你,毕竟那个时候我和你性格差不多,都不太爱说话,我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所以莫砾生日那天,我才托她将情书转交给你,谁知道……”

青河说不下去了。

我们都沉默了。

命运总是这样捉弄人,如果青河亲手将那封情书交给我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因为过去的再也挽回不了了,就如我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无数次在梦中经过那个十字路口,无数次对着画面里闯红灯的小若溪和小若雪大喊,却仍旧挽回不了母亲和妹妹。

“那你和莫砾……后来为什么会在一起?”我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之前我以为他们两情相悦,但是现在情书不是他写给莫砾的,那他又为什么会和莫砾在一起?

青河也忍不住露出了苦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失踪之后,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我问莫砾,莫砾说她已经把情书给你看过了,我以为你是躲避我,那段时间我失落颓废到了极点。我妈都看不过去了,总是将莫砾请到家里来陪我、安慰我。后来莫砾向我告白,恰好被我妈误会我和她在恋爱,莫砾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也就顺其自然地默认了。”

他没有主动拒绝莫砾,也没有明确地承认莫砾,但就是这样的态度,在一年之后,将我们分别伤得体无完肤。

“若溪,我们在一起吧。”青河重新说出了这句话。

“在一起?”我怔忡了好一会儿,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我跟青河已经错过太久了,和青河两情相悦的不是莫砾,是我。我抱着这个想法,脑子里一时间塞满了酸涩与喜悦,它们交织在一起,让我半天都无法组织好自己的语言。

“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青河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这一遍他的声音更加轻柔了,尾音在我耳边落下的时候,顿时让我有了一种深情的错觉。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胸腔发出,轻得不真实。

我们错过太久,当这个惊喜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有一瞬间害怕它不真实,可是我太渴望了,我渴望太久了。

我爱慕青河已久,几乎成了一种本能,而他也喜欢我,简直令我欣喜若狂。

青河轻吐出了一口气,我才发现原来他向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如我当年暗恋他的时候那样,怀揣着小心翼翼。

“走吧,我送你回家。今晚这件事,明天我会去问莫砾要个说法。”青河的面孔陡然冷厉起来。

更让人痛恨的不是陌生人对你的恶意,而是身边本该是亲密之人,一面背叛你,一面装作若无其事。

我“嗯”了一声,跟着青河并肩走在马路上。夜色已经深了,晚风吹拂在我的脸颊上,吹过之前被眼泪濡湿的地方,带来一片凉意。我呼出一口气,心头的大石落下,一直压在心头的沉重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放。

青河一路将我送到了我家门口,他转身下楼的时候,我听见他轻声说了一句:“我会再跟莫砾说分手的事情。若溪,你不会是第三者,永远都不会。”

我的心里一颤,忍不住眼鼻再次泛酸。

我迅速转过身去假装掏钥匙,口中“嗯嗯”地应着:“你快走吧。”

莫砾的那个生日宴会成为了压在我心上最沉重的东西,我总是想起那天莫砾对我的指责。

若溪,难道你要做我和青河之间的第三者吗?

不,我从来都不是第三者。

我的嘴角微微扬起。

“饭菜在桌上。”见我开门进去,坐在沙发上的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虽然他的语气仍旧平淡无波,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

终日疏离的亲人终于亲近了,渴望已久的暗恋对象终于告白了,人世间最值得喜悦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

09

莫砾从手机上汇出一笔钱,看着银行提示短信,她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

教室外面走进来几个女生,冲她挤眉弄眼,笑嘻嘻地说:“莫砾,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啊,他在外面等你。”

莫砾脸上的笑容顿时更浓了,她收好手机,不紧不慢地走出教室,青河果然就站在外面的走廊上等她。

青河是学校里出了名的白马王子,从莫砾走向他开始,就有不少女生投来了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莫砾脸上不由得闪过了一丝得意。这么优秀的青河,是她的!谁也抢不走!

“莫砾。”青河叫了她一声。

莫砾露出甜蜜的笑容,正要开口,青河紧接着又说了下一句话,将她脸上的笑容顿时驱散了。

“昨晚若溪被几个小混混堵住了,是不是你指使的?”青河的声音冰冷,竟然没有给她留一点面子。

莫砾曾经无数次朝他露出这样的微笑,青河也曾经为她的笑容而感到温暖,但是看清楚莫砾的真面目之后,再看见这样的笑容,青河觉得恶心。

伤害身边曾要好的朋友,她脸上的笑容竟然还如此灿烂?一个人要如何伪装,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你不承认这个,那么你还记得那一年那封信吗?我让你帮忙转交给若溪的那一封。”青河耗光了所有的耐心,强调“转交”这两个字。

莫砾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她看着青河脸上陌生的表情,本来可以很轻易说出口的谎言,却一下子堵在了喉咙口。

青河的目光太冰冷了,冰冷得可怕。

见莫砾半天都不说话,青河也不想将这个僵局继续下去,他再次开了口:“莫砾,我们分手吧。”

这一次不再像上次那样还带着愧疚的意味,他的声音冷硬且坚决。

莫砾心里最后一丝希望被狠狠地摧毁了,她的脸色复杂,顿了顿开口:“我们不要在这里说好不好?我们……”她咬着牙,“去楼梯间说。”

青河摇头:“不用了,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你早就知道我喜欢的是若溪,也知道若溪喜欢我。我和你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

“你不想问我真相了吗?”莫砾呆立在那里,喃喃地出声问。

“不用问了。”青河的语气透着失望,他干脆地转身离开,只留给莫砾一个冰冷的背影。

莫砾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她转身往教室里走,班上的女生看见她的模样惊叫了一声:“哎呀,莫砾,你的嘴唇怎么流血了?”

莫砾舔了舔嘴唇,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没事。”

她回到位子上坐下,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凶狠。

林若溪。

锐利的钢笔尖,一笔一笔,用力地划破了白纸。

10

烛光摇曳,伴随着理查德·克莱曼的钢琴曲,男女对坐在西餐桌前,气氛正是融洽时。

一声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刚刚举起刀叉的陆之纬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餐具,接通了电话。

“之纬!”那头响起陶朵朵惊喜的声音,她也没想到陆之纬会这么快就接通她的电话。陆之纬已经很久没有理过她了。

“有事?”陆之纬冷硬的声音通过手机听筒传到了她那一边去。

陶朵朵尴尬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如之前热恋时一样,对陆之纬爽快地说:“我在你之前最喜欢去的那个会所等你,最近你都好忙,我想见见你,顺便有事要跟你说。”

陆之纬正要拒绝,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了那天在酒店里看见陶乐的画面。他迟疑几秒,而后干脆地问那头的陶朵朵:“几点钟?”

“晚上九点。”

坐在对面的女人挑了挑眉:“今晚不陪我了?”

陆之纬讲电话并没有避开她,因此女人将他们的通话都听在了耳中。

陆之纬放下刀叉,失去了进食的兴致,他起身拍了拍女人的脸颊,露出一个微笑:“明晚陪你。”

他结过账后先一步走出了西餐厅,同时调出了手机里的短信,那是之前他的秘书发来的消息,调查的正是之前林若溪在酒店遭遇的事件,这条短信很清楚地表明了,林若溪是被陶朵朵骗过去的。

陆之纬轻叹了一口气:“女人啊,变成这样就让人再也没有亲近的欲望了。”

陆之纬开车提前去了会所。

等到会所里热闹起来的时候,陶朵朵刻意打扮了一番,拎着限量包,被服务生带着一路走到了陆之纬预订的包厢里。陶朵朵在见到陆之纬已经坐在里面的时候,不由得双眼一亮,嘴角带笑地朝他扑了上去。

陆之纬脸上褪去了平时或温和或风流的神情,他为自己斟着茶,整个过程都不急不缓。

只不过他躲开了陶朵朵的怀抱,还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陶朵朵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是想到陆之纬人都来这里了,应该就是要跟她和解了才对。

她重新扬起灿烂的笑容,对陆之纬说:“给我倒一杯吧。”

陆之纬却放下了手中的茶壶和茶杯,双手不再有任何动作,陶朵朵脸上的笑容僵住,伸手自己去拿桌上的茶壶和茶杯。

陆之纬恰好在这个时候出声,他语气淡淡,像是在叙述一个故事:“23日下午,你拿了一张临时电话卡,借莫砾的名义,将林若溪约到了××酒店301房对不对?你给你哥哥拿了一笔钱,之后他就去了××酒店找林若溪的麻烦……”

“别说了!”陶朵朵手里的茶壶和茶杯“啪”地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我说的一句都没错吧?”陆之纬按了桌子下面的呼叫铃,叫来了服务生打扫。

陶朵朵毕竟很少做这样的事,她从听陆之纬开口说第一句话开始就已经控制不住浑身颤抖了,到了后面脸色都变得一片惨白。

“我都是为了你。”陶朵朵咬了咬唇,声音委屈。

“为了我?”陆之纬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的酒吧不是被查封了吗?那是青河的女朋友莫砾去举报的,莫砾会去举报酒吧,都是因为我替林若溪出头,浇了她一头汤,她才会恨我。”陶朵朵声音哽咽,看着陆之纬的目光更是充满了委屈和难过。

“所以呢?”陆之纬的眉头皱了起来。

“所以我和陶乐做了一个交易,我给他钱,他去为难林若溪,同时他也会帮忙解决你酒吧查封的事情……”陶朵朵说得理直气壮,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哪里不对。

也许是伤害到了朋友,可是谁让陆之纬这么长一段时间对她这么冷淡呢?林若溪和陆之纬比起来……当然陆之纬更重要!

没等他把话说完,陶朵朵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我不去!”她高声喊道。

她做都做了,怎么还可能去向林若溪道歉?她为陆之纬这样付出,难道他不应该感动?

陆之纬冷冷地看着她:“做错了事难道不应该道歉?更何况林若溪跟你还是好朋友。”

陶朵朵咬着下唇不说话,她的自尊让她做不出这样放下下面子的事情来。

陆之纬失去了耐心,他不耐烦地起身往外走。陶朵朵惊慌地跟着起身,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衣袖,陆之纬却干脆利落地将她甩开,大步走出了包厢。

“陆之纬!你又要去哪里?你就不能陪我一会儿吗?”陶朵朵气得冲着他的背影大吼,一时间吸引了不少客人的目光。

陆之纬觉得丢脸至极,招招手叫来领班:“把陶朵朵带出去,以后别再让她进来。”

“陆之纬!”陶朵朵睁大眼睛看着几个保安模样的人将自己围住,看似恭敬地请自己出去。

陶朵朵气得咬牙,都做到这一步了,难道就让她甘心看着陆之纬和别的女人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