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如何再告白

01

“好,谢谢,我知道了。”我无力地挂断又一个电话,桌上摆着的早餐都失去了吸引力。

付一鸣帮我介绍了好几个兼职,最后那些工作人员还是拒绝了我。大概是陆之纬的酒吧被查封这事件在整个城市引起了高度关注,谁也不敢再来做第二个陆之纬,我想要找个挣钱的地方难上加难。

我失望地靠在沙发上发呆,过了一会儿,门突然被用力敲得砰砰作响。

“林若溪,快给我开门!”门外传来秦晟的声音。

我快步走过去开了门,担心他的声音再高一点,邻居都会被吵醒。

秦晟毫不客气地走进来,环视了一圈屋子,压低了声音问:“叔叔出门了?”

我有气无力地点头:“出去找工作了。”

“还没找到工作?”秦晟惊讶地跟在我后面。

我在餐桌前坐下,拿了一个包子给他:“对啊,他没找到工作,我也没找到兼职,再这样下去,我们家要喝西北风了。”

秦晟嫌弃地把包子推回到我的手边,嘴上说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其实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要是实在缺钱,先从我这里拿点应急。”

“从你那里拿钱?”这回轮到我惊讶了,“我怎么可能拿你的钱!你辛辛苦苦在酒吧驻唱攒了那么久,你还想做歌手呢,那些可都是你的‘梦想基金’,我走到绝境,也不能用你那份钱啊。”

秦晟扬了扬眉:“你傻啊,你现在缺钱,我现在又不缺钱。你总有机会还给我嘛。”

我低头啃着已经变冷的包子,摇着头不再说话。

秦晟气得捶了我一下:“林若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死板了?你要是没钱,接下来真想坐吃山空不成?好歹周转一下啊,停水停电那滋味,很爽吗?”

秦晟最后一句话直接戳中我的痛处。

我们的确不可能忍受一个月水电气全部停掉的日子。这么多年下来,因为母亲瘫痪和我的学费支出,再加上家里收入本来就不高,一分钱也没能攒下来,每学期父亲都要为了我的学费而头疼,现在的确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我咬着牙,无言以对。

“不然这样好了,你先拿点钱去应急,等你有钱了还我就是。而且一点点而已,对我攒的那笔钱来说,不算什么。”

我嘴里一片苦涩,但是不能再拒绝。

“谢谢。”我憋了半天,最后只挤出了这样两个字。

我是真的感谢他。

我问遍亲戚,没一个人肯借钱给我们家;身边朋友也没有多余的闲钱。就算他们有,我也不会开口。到最后只有一个秦晟,软磨硬泡地帮我。

让我怎么不感动?

“那你晚点跟我一起去取钱。”秦晟打了个哈欠,推开椅子起身,“我昨晚没睡好,先回去补觉了啊,等会儿我来找你。”

“好。”我将最后一口包子吃下去,猛地灌了几口水,饱腹的感觉让我舒心了很多。

如果未来连饭都吃不上,那我……

我苦笑。

02

病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穿着Z高校服的女生先后进了病房,手里都拿着探望的礼物,一见着莫砾就笑着问她还好吗。

这几个女生跟莫砾关系不错,莫砾在她们中间一直是领头的。

她们在病房里坐下来之后,互相对视了几眼,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莫砾,有件事,我们在想要不要告诉你。”

“什么事?”莫砾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她拼命压制住自己,脸上不露出慌张的神色。

“最近,青河……好像和那个叫林若溪的走得比较近。”一个女生小声说。

莫砾的脸色“唰”地就变了,脸上的嫉恨再也掩饰不住,她咬着牙问她们:“青河和林若溪走得很近?”

“是啊。”女生小声地应着,看见莫砾的脸色有些可怕,她顿时不敢再往下说了。

莫砾重重地呼出几口气:“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女生连忙摇头:“不谢的,我们都知道这件事。”

“都知道啊?”莫砾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都知道啊,那青河和林若溪是走得有多近了呢?

她的手指紧紧地攥住被子,指骨都泛着青白色。

几个女生见她的模样不对劲,都不敢久待,连忙找了个借口,匆匆走了。

等她们一走,莫砾就马上拿出了手机,拨通了青河的电话号码。

“喂?”电话被接通,那头传来了青河清冷的声音。

“青河,你好几天没来看我了。”莫砾也不记得自己在青河面前演过多少场戏,她已经习惯伪装,在青河面前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哀伤与委屈,用来获得他的怜惜。

她相信,这一次,依旧是这样。

然而下一秒她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住了。

“最近很忙。”他回答得很冷淡。

莫砾的脸色扭曲,瞬间便伪装不下去,她冷笑:“忙?忙着和林若溪联络旧情吗?”

那头的青河极不喜欢她这样的口吻,对林若溪充满了嘲讽,他冷冷地反驳她:“莫砾,我们本来该分手的。”他提醒着她那天早上的事。

“青河,你真的这么狠心吗?”她的眼眶发红,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

“要上课了,有空再说。”青河挂断了电话。

莫砾恶狠狠地瞪着手中的手机,开始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拨着青河的号码,跟入了魔一般。

“你不要再打电话,我在上课!”青河愤怒地接通,低声吼了一句挂断。

莫砾又发了短信过去,质问如果躺在病**的是林若溪,是不是他就不会这样无情?

莫砾密集的攻势将青河逼得越发烦躁。青河也不知道挂断了她多少次电话,最后他忍无可忍将她拉入了黑名单。

之后几天,莫砾没见到青河的身影。

靠在病**的少女脸色苍白,眼里还有着一丝愁绪。

拿着药进来的护士看了看她,顿时心生不忍。

“伤口又疼了吗?”护士温柔地问她。

莫砾转过头,一脸哀伤地问护士:“我男朋友今天来了吗?”

护士摇摇头,心里更加觉得她可怜了。

莫砾失落地低下头:“我知道了。”就在她低下头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狰狞得可怕。

青河,你去哪里了呢……

护士很快给她换好了伤药,留下她一个人在病房里。

半个小时之后,莫砾换上日常的服装,偷偷摸摸从医院溜了出来,她在医院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了青河家的地址。

出租车很快将她载到了目的地,她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甚至还多了一些得意的笑容。

她走进那栋居民楼,慢慢地往上爬着楼梯,不久之后,她停在了熟悉的门牌号前,抬手敲门。

“来了。”里面传出温和的女声。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莫砾探了半个头进去,冲着里面的中年女人礼貌地微笑:“阿姨,我来这里等青河。”

03

下课铃响起,我的目光跟着老师一起往外走,一下子就瞥到了站在门口等候的人。他穿着白色的T恤,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时不时地往教室里看过来。

我嘴角一翘,放下手中的笔,快步走出了教室。

“青河。”我喊了他一声。

教室里的人早就注意到了外面这个大帅哥,见他等的人是我,教室里掀起了一阵议论热潮,只是我没心思去在乎那些。

青河摊开手掌,我才看见他手里有一把钥匙。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将钥匙塞进我的掌心,明明表情淡漠,却让我生出了一种温柔的错觉:“我中午要到学生会去开会,得麻烦你去一趟我家,帮我拿两本书。”

“好,没问题。”我收起手掌,“不过,阿姨在家吗?”清河妈妈要是在家,我得买点礼物,顺便拜访一下。

“我也不清楚,如果我妈不在你就拿钥匙开门吧。”青河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肩,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过去。

他交代完事情就离开了,等青河一走,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托青河的福,我再走进教室的时候,那些对我避之不及的女生,有两个竟然凑上前来,虽然张嘴问的话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林若溪,你是要跟莫校花抢男友吗?”

我脸色冷淡地看了一眼问话的女生,就在她以为我会回答她的时候,我转头就走,留下一脸愕然的她。

“装什么装。”

不大不小的声音从背后传进我耳中,我淡淡地笑了笑。

我回到位子上坐下,付一鸣的脸色不大好:“你怎么跟青河认识?我都不知道……”他的语气很低落,声音降了好几个调,像蚊子哼哼。

“我和他是初中同学。”我诚实地回答,隐瞒了我曾经喜欢过他好几年的事实。

付一鸣的脸色一下子缓和了许多,他将他的笔记本放到我的手边:“你昨天不是说笔记没记全吗?我先把我的借给你。”

我拿着那个笔记本,觉得它重逾千斤。

中午放学,我拿着书包,揣好青河给我的钥匙,坐公交车去了他家。我担心清河妈妈在家,拿钥匙直接开门不像样,所以站在门前,先敲了敲门。

大约等了十几秒钟,门从里面打开了,我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莽撞地拿钥匙开门。

“青河回来了?咦?”清河妈妈看见是我,顿时愣了愣。

我正要开口,却听见客厅里又传出一个声音:“阿姨,是青河回来了吗?”

是莫砾。

这个声音是莫砾的!

我顿时觉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从心底来讲,我一点都不希望在这里见到莫砾。莫砾来这里,就好像是正牌女朋友去男朋友家串门,而我……什么都不是。

“是若溪吧?”清河妈妈盯着我看了两眼,突然惊喜地一把搂住我。以前我和青河还是朋友的时候,没少来青河家里。

清河妈妈连忙将我拉进去,这个时候我再走也来不及了。

“若溪怎么来了?”清河妈妈热情地问我。

我没有去看沙发上坐着的莫砾,对着清河妈妈礼貌地笑笑,低声说:“我来帮青河拿书。”

清河妈妈惊讶出声:“若溪也在Z高读书吗?怎么没听青河说起过。”

我尴尬地回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青河也在Z高的。”

“哦。”清河妈妈拍了拍我的手臂,拉着我在她身边坐下,将一个果盘推到我面前。大概是太久没见了,清河妈妈对我竟然比对莫砾还要热情一些。

莫砾盯着我的目光让我如坐针毡。我想要不是清河妈妈在场,莫砾肯定会跳起来好好羞辱我一番。

“阿姨,书房在哪里?”我不想跟莫砾待在一起,只能将这个借口拿出来。

清河妈妈跟着我起身,指了指一个房间:“你先去拿书,阿姨做两个菜,你和莫砾一起在这儿吃午饭,等会儿你再帮阿姨带点吃的给青河。”

“好。”我笑了笑,转身进了青河的卧室。

我找到青河需要的那两本书之后,回过身却见莫砾已经站在了卧室门口,我刚好对上她不善的目光。

我脸色冷下来,当做看不见她,直接绕过她往外走。

莫砾跟着我一起转身,还伸手来抓我,我条件反射地想要挣脱,她歪了歪头,看着我突然一笑,借着我挣开她的力道顺势倒了下去,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那条受伤的腿故意压在下面,她痛得尖叫了一声。

厨房里的清河妈妈立刻冲了出来,将莫砾扶起来,惊慌地问:“哎呀,没事吧?”

看着这一幕,我再也生不出多余的情绪,冷冷地看着莫砾演戏,只觉得曾经与莫砾最要好的那几年都是笑话。我从来就没有看清过她的真面目!

莫砾虚弱地靠在清河妈妈的怀里,弱弱地说:“若溪不小心撞倒我了,我的腿好疼啊……”

清河妈妈急得方寸大乱,连忙转头让我给青河打电话。

我转身去打电话的时候,有一瞬间又对上了莫砾的目光,我看见她眼里得逞的笑意,还有轻蔑的神色。在她看来,我大概是她随便一个手指头都能对付的角色。

我不想对付她,也不会报复她,哪怕她曾伤害过我。我能做的,只是隐忍和原谅。

我和莫砾终究不一样,注定我会失去更多。

我叹气,迅速拨通了青河的号码。

之后,青河和清河妈妈一起陪着莫砾去了医院,而我一个人放下了那两本书,慢慢走在路上,只觉得生活真的如同戏剧一样。

会演戏的人,胜利得轻易;不会演戏的人,败得可怜。

04

青河看着莫砾被推进了急诊室,转过身就看见了妈妈一脸焦急的神色。

“莫砾怎么会在家里?”他皱着眉问。

清河妈妈不明所以,只将莫砾的话转述了一遍:“她说来等你。”

“她的腿明明没好,怎么又到处跑?”青河不冷不热地说。

清河妈妈责怪地瞥了他一眼:“那也不能怪莫砾,刚才是若溪不小心把莫砾撞倒了,莫砾的腿受伤了。”

“会不会是……”会不会是莫砾故意装的?青河张了张嘴,对上妈妈关心的目光,他又说不出来这句话。

“好了,我下午还有事,你啊,就留在医院好好照顾莫砾,这段时间也别乱跑了,上完课就多来看看她,人家拖着病体还要来家里等你,你好意思吗?”清河妈妈嘱咐了几句,先一步离开了医院。

青河无奈地在外面的长椅上坐下,想到等一会儿又要面对莫砾,他就觉得格外烦躁。

他和莫砾之间,别说爱情,就连那点友情……也快要磨光了。

……

“不用等我,最近很忙。”

死死地盯着短信内容看了很久,陶朵朵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拎起沙发上的包往外走。

陶乐在她背后幸灾乐祸地笑道:“我看你也不用去找了,直接答应我的条件算了。”

陶朵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难得没有将陶乐骂回去。

她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陆之纬经常去的会所地址。

陶朵朵跟陆之纬举止亲密,从来没有瞒身边任何人,她跟着陆之纬一起出入各种场所,就连这家会所对她的面孔也极为熟悉。但是今天,她刚刚走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竟然还敢拦我?”陶朵朵一直压着怒意没有发作,此刻面对不识相的保安,她立刻变了脸。

保安低声说:“是陆先生吩咐的。”

陶朵朵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她拿出从父亲那里偷拿的会所金卡:“现在我能进去吗?”

几个保安为难地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将她放了进去。

陶朵朵不再遮掩自己脸上的怒气,直接朝陆之纬惯用的包厢走去。

包厢外守着两名服务生,看见她走过来,伸手就要拦她。陶朵朵性子极烈,二话不说就将那两个服务生推开,抬脚踹了一下门,里面的人自然被惊动了。

“出什么事了?”陶朵朵听见了陆之纬的声音,下一秒,包厢门就被打开了。

陆之纬和陶朵朵面对面地站在包厢门口,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陶朵朵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狼狈过,她恨恨地看着包厢里的另外一个人,正是上次在咖啡厅里被她撞见的女人。

这两个人是瞒着她来约会?

陶朵朵脸上扬起一抹冷笑:“之纬,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陆之纬一点也不惊慌,淡淡地说:“如你所见,她是家里安排来和我一起吃饭的,你不要胡闹。”

他又说了和上次被撞见时一样的话——你不要胡闹。

她这样叫胡闹吗?

陶朵朵恨得咬牙,但是为了不像上次那样闹得不欢而散,她只能压着心底的怒气,问陆之纬:“为什么你家里要这么做?”

陆之纬皱了皱眉:“你也知道,我最近损失很大,几家连锁酒吧都被查封了,生意也不景气,我一直都是家里人照顾着,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去惹恼我家里。”

陶朵朵脸色冰冷,喃喃道:“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都是她的错,是她为林若溪出头,才会惹得莫砾报复,才会害得陆之纬的酒吧被查封,才会害得自己跟陆之纬变得越来越疏离。

她不想失去陆之纬……

“你快走吧,我还有事,没空陪你。”陆之纬冷淡地在她面前关上了包厢门,再没有昔日情浓甜蜜时的模样。

陶朵朵心里难过得要命,她指尖微颤着拨通了通讯录里的号码,在响了两声后,那头很快被接起,同时还传来了一个得意的声音:“我就说,你迟早还是会答应我的条件。”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陶朵朵咬着牙,忽略掉心里那点背叛林若溪的负罪感。

“当然。”

陶朵朵走出了会所,来到一个小报刊亭前,掏出一张钱递给报刊亭老板:“请给我一张电话卡。”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她就没资格回头了。

05

老师手中的粉笔头砸中了一个又一个打瞌睡的人,全班时不时发出一声声哄笑。

我打了个哈欠,抬手撑了撑眼皮,总算让自己的视线清晰了一些。

“你们要好好复习这半学期以来学的内容,马上就要期中考,别都一个个顾着打游戏,到时候考不好,当心开家长会的时候哭爹喊娘……”老师的声音慢慢被下课铃淹没,他拿起教案走出教室。

教室里腾地就热闹了起来,没有几个人将老师的警告放在心上。

我也是其中一个。

我清楚自己的水平在班上不过中游,全校排名的话,我的成绩就更难看了。不过幸好,我的父亲一向也不怎么关心我的成绩,所以就算是开家长会,他也不一定会愿意来。我为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

我翻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游记,上面有中英文双译,我一点点地看着,企图用潜移默化的方式来将那些复杂的单词塞进脑子里。

我身边的付一鸣居然比我紧张得多,他碰了碰我的手肘,离我很近,然后问:“若溪,期中考你有底吗?”

这段时间付一鸣对我实在太好,我对他的态度不得不温和许多。听见他问我,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排斥。

“我的成绩就这样了,我自己心里也有数。”我淡淡地说,只要我努力一点,至少可以爬到中上游去,等到毕业的时候,我总能考上一个好学校。

付一鸣连忙轻咳一声,安慰我:“我没有鄙视你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我给你补课?”

“补课?什么时候?”我没有拒绝。

“每天放学后,或者每天早上都可以。”付一鸣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嗯……”我思考几秒钟,“好。”

付一鸣很积极地将他的英语单词本递给我:“你今晚可以回去看看这个,明天我就先给你补英语。”

“好。”我被付一鸣过分的热情吓了一跳,不过看着他脸上莫名冒出来的笑容,我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点头说好。

“呃,若溪,是不是你的手机在响?”付一鸣突然出声提醒道。

我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我的课桌里还塞着一部手机。那天我在青河家待了一晚没有回去,第二天父亲塞给我一部二手手机,让我以后方便联系。

当时我还很诧异,完全没想到父亲心思这么细腻,也没料到我们的关系会有如此融洽的一天。

我将手机从课桌里拿出来,只见上面显示有个陌生号码发来了一条短信。

我疑惑不解地点开短信,正想着是不是什么垃圾短信,却看见一句简短的话——

“我是莫砾,明天晚上,我在××酒店301房等你。”

莫砾?

好好的,她给我发短信干什么?

我冷冷地给她回过去:“有事?”

很快手机又振动起来,我点开新消息一看。

“我想跟你谈谈青河的事,你难道不想吗?”

我看着上面的字,有一瞬间的呼吸加速。

我退出短信界面,转头一脸歉意地对付一鸣说:“抱歉,我明晚有点事,就改到明早补习吧。”

“没问题!”付一鸣答应得很爽快。

我将手机重新收起来,心里顿时又烦乱了起来。

青河,莫砾。

两个人名不断在我的脑海里纠缠。

难道莫砾叫我过去是要跟我做个彻底的了结吗?

想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我一点都不想再和莫砾继续斗下去。

上课铃很快响了起来,我无暇再去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努力地将视线全都放到黑板上。

06

我跟随着人潮慢慢走出学校,付一鸣走在我身边,他问我:“你要去哪儿?”

我报出那个地址,口气难免带上了一丝无奈:“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过去。”

付一鸣点点头,二话不说拉着我避开人流,走到了校园墙外的一个角落里。他从背包里掏出纸笔,“刷刷刷”很快就在上面写清楚了路线,怕我还不明白,他还给我画了幅简易的地图,上面标注了几个我熟知的地方,不至于走丢。

我接过那张几分钟间就被黑色水芯笔填满的纸,忍不住对着付一鸣露出一个笑容:“谢谢。”

付一鸣重新背好书包,跟我挥手再见。

我一个人挤在人群里,走到公交车站台前等着下一班车的到来。

好不容易抵达酒店前的时候,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手机里还有付一鸣发来的信息,大意是问我有没有走错路,我简短地回复了,有些局促地走到了酒店门口。

我清晰地看见酒店的招牌上方挂着五颗鲜艳的星。我有点怀疑自己穿成这副模样,会不会被酒店的保安赶出来。不过等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才发现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保安只是简单地打量了我一眼,看着我进去了。漂亮的迎宾小姐走过来问我,是需要订餐还是需要订房间,我努力忽略掉心中不乐意和陌生人接触的感觉,低声报出了房间号。

之后就有服务生过来,带着我上楼。

三分钟之后,我站在了301房外面。

我伸手正要敲门,却发现房门竟然轻轻一碰就自动打开了,服务生已经离开,我无措地前后看了看,只能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希望我没有走错房间。

这个时候已经快接近八点了,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是房间里居然没有开灯,我本能地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味道,但是想到莫砾要和我谈的事情,我只能皱着眉,壮着胆子继续往里走。

走了没几步,我突然察觉到有人从后面接近我。

“谁?”我的声音透着几分惊慌。

我其实很害怕这样漆黑不见光芒的环境,它会让我不断回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

我心底苦笑,大概莫砾要给我一个下马威了。

然而下一秒,我的猜想就被打破了。

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我措手不及,根本没反应过来要挣扎,身后的人凑到了我的脖颈间,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鼻息间喷出的热气,他暧昧地贴在我的耳边,令我本能地感到恶心。

“你是谁?放开我!”我慌乱地大喊,同时奋力地挣扎。一些不好的记忆浮上了我的心头,恐惧很快将我淹没。

难道是我进错了房间?

我急得满头大汗,脑筋飞快地转动着,却想不到可以摆脱身后这个人的办法。

我听见“啪”的一声,房间里的开关被身后的人打开了,灯突然间亮了起来,我趁机狠狠踩了他一脚,趁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我挣脱开他,同时我也看清楚了这个企图侵犯我的人的模样。

“你……你是陶乐?”我看着面前男生那张满是痞气的脸,只觉得心一点点凉了下去。这张脸我曾经在陶朵朵的手机里看到过,她当时用很不屑和厌恶的语气说,这个人是她组合家庭里的哥哥。

“你想做什么?”没等他开口承认自己的身份,我就忍不住崩溃地对他大叫起来。

按理来说,我跟他并没有什么交集,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是莫砾吗?难道莫砾还要害我一次才肯放手?

他却看着我,慢悠悠地笑了起来:“你最近名气很大啊,你说我想对你做什么?”

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宣传栏里贴的那些东西,脸色忍不住变了,双手更是不自觉地攥紧了裤腿。我知道自己在害怕,我强装冷静的模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你不能放过我吗?看在陶朵朵的面子上,我跟陶朵朵是朋友……”

这是我唯一能够拿出来的依仗了,不管有没有用。

说完之后,我的心跳得更加厉害,我禁不住咽了咽口水,想要缓解一下喉咙的干涩。

我没想到陶乐竟然看着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朝我伸出了手,竟然是要来解我的衣服扣子:“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我也不过是拿钱办事。”

看着他脸上的冷笑,我惊惶到了极点。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随着他将我推倒在沙发上的动作,我顺手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用尽全身力气朝他砸了过去。

“啊!”陶乐痛呼一声倒下去,我瞥了他一眼,满脸鲜血,刺得我眼睛发疼。我再也不敢看下去,直接从他身上跨过去,发了疯似的往外狂奔。

逃出去!

逃离这个地方!

我满头大汗地冲了出去。

07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慌不择路。

“快点!快点!”我闯进电梯里,焦急地看着上面的数字一个个变换。

我没敢回头去看,也不知道陶乐有没有追来,我只知道一旦我被追上了,我会遭遇更可怕的事情。陶乐不可能原谅我拿烟灰缸砸了他。

“叮”的一声在我耳边响起,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我如释重负。

“好的,希望这次我们合作愉快。”一个男声传入我的耳中,同时我已经直直地撞了上去,那个人被我撞得一个趔趄,不过他顺手抓住了我。

“林若溪,你怎么回事?”他抓住我的肩膀,看着我,微微皱眉。

我抬起头,看清了他的脸,面前西装笔挺的青年可不正是许久不见的陆之纬。

我能相信他吗?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了千百个念头。最后,我只能紧紧抓着他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后……后面……”

“后面怎么了?”陆之纬追问。

我摇摇头,并不想说出陶乐要对我做什么,这种事情说出来实在是太耻辱。

陆之纬见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又看了看我脸上惊慌的表情,他转头对其他几个随行的人说:“抱歉,我这位朋友出了点事,大家先到楼上去玩,我迟一点再过来。”

“行,那我们先去楼上等陆少。”那几人很快进了另一台电梯。

陆之纬无奈地叫来服务生,将我们带到了一个临时休息区。

我坐下来之后仍旧控制不住浑身瑟瑟发抖,陆之纬看了看我的样子,最终没多问,他拿出自己的手机问我:“你报个电话号码吧,我让你朋友来接你。”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连一个号码也记不起。我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陆之纬:“随便……随便打给谁吧……”

我的手机里并没有存上几个号码,我想了一圈也想不出有谁能够在这个时候来接我。

那一瞬间我才发现,原来我竟然孤单至此。

陆之纬接过我的手机,挑了挑眉,迅速调出通讯录,几秒钟后,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语气讶异:“你认识青河?”

我小幅度地点着头:“嗯。”

陆之纬直接拨出了号码:“那我打给他吧。”

我不知道陆之纬为什么那么问,他拨通电话以后,对那头说的话更令我迷惑不解。

“青河,我是陆之纬……先别挂电话,你好好看看号码。嗯……林若溪是在我这里,不过她好像出什么事了……我们现在在××酒店……呵,态度别那么糟,我好歹也救了你朋友……”

几分钟之后,我看着陆之纬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还给我。

“你……认识青河?”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陆之纬勾了勾嘴角:“我是他哥哥。”说完他并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我也不好多问。

我的脑子里塞满了许多陌生的东西,我陡然间觉得,我好像对所有人都一无所知。莫砾是这样,青河也是这样。

陆之纬陪着我在休息区等了十几分钟,然后我就看见穿着一身休闲装的青河脸色严肃地快步朝这边走来。直到走进休息区,看见我的那一刹那,他脸上的表情才得到了缓解。不过这个缓解也只是短暂的,他的目光很快瞥到了一边的陆之纬,紧接着我就看见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冰冷了。

“若溪,你没事吧?”青河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他脸上的表情仍旧冷漠,但是他看我的目光充满了关心。

我总算觉得内心温暖了一点,忍不住轻轻舒了一口气。

“没事了。”我眨了眨眼睛,才发觉自己的眼睛格外酸痛。

青河注意到我的动作,抬手抚了抚我的眼皮,声音冷了下来:“你怎么会来这里?刚刚出了什么事?谁欺负你了?”

我很难得听到青河一口气对我说这么多话,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我们从未经历过分离。

我足足愣了好一会儿的神,青河神色复杂地收起了满腹的疑问,我想他大概以为我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所以暂时不愿意开口,他安抚了我一阵,直到陆之纬出声提醒他。

“既然你们认识,人就交给你了。”陆之纬有些失望地看了青河一眼。

我不清楚陆之纬和青河的关系,只见青河转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无比生硬地道了一声谢。

而后陆之纬发出了极轻的一声笑,口气轻描淡写地说:“陆家一直在等你们母子回家。”

我看着青河露出受了侮辱的表情,更加冷硬地看着陆之纬,回他一句:“我只有一个家,一个亲人,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也不要找我母亲。”

陆之纬轻笑一声,并没有应青河的话,他将我交给青河后,很快就离开了,休息区里顿时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走吧,我送你回去。”青河的心情被陆之纬搅得十分糟糕,一时也不再来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松了一口气,心里总算不用纠结要不要在他面前说莫砾的坏话。

我起身想要跟着青河一起往外走,谁知道刚刚站起来就脚一软,差点摔倒在青河脚边。

青河连忙扶住我,微微皱眉,说:“我扶你出去。”

我点点头,心底的恐惧已经消散了不少。

青河扶着我出了酒店,迅速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他一直将我送到了家门口才离开,我和他都有些神情恍惚,也都没顾得上问对方的事情就匆匆别过了。

我爬上楼梯,刚刚走到屋子外,正要低头掏钥匙开门,视线却陡然凝固了。

我的衣角上还沾着一点血迹。

我打了个激灵,后怕的感觉慢慢又袭上了我的心头。我匆匆推开门,进浴室好好冲洗了一遍才出来,仿佛这样我就可以忘记之前在酒店房间里陶乐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

我不知道也害怕知道……陶乐被我一砸,会变成什么样。我擦干净身上的水滴,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08

“陆先生请。”服务生为陆之纬推开面前的包厢门。

陆之纬走进去,脸上还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个人恰好从他身后走过去,陆之纬回过头看着那个人,不由得皱起了眉。

是陶乐……

林若溪的事跟他有关系?

“陆少,事情都处理完了?”包厢里的人热情地招呼着陆之纬进去。

做生意的都喜欢在饭桌上先往死里灌酒,没多久陆之纬就被灌得有些醉了,就在这个时候,他放在裤兜里的手机一阵振动,他掏出手机一看,正是助理发来的短信。

刚才他让助理去查清楚陶乐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也好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青河。

陆之纬在看到短信内容的一瞬间,脑子清醒了不少。他摩挲着手机屏幕,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陶乐对林若溪欲行不轨,竟然是陶朵朵纵容的?

陶朵朵在搞什么鬼!

陆之纬恼怒地关掉手机,又重新投入新一轮的推杯换盏之中。

09

窗外的知了声充斥着我的耳朵,汗水不知不觉地从我额头上滴落下来,我越发地心浮气躁,连一个字都看不进脑子里去。

我忍无可忍地将笔甩到桌上,无力地趴下去,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都听不进去。

付一鸣在旁边已经用担心的目光打量我很久了,但是他又不敢来触我霉头,只能欲言又止地望着我,半晌,他忍不住递了水到我面前,问我:“喝点水?也许会好一些,夏天都这样,又困又烦躁。”

“不。”我也不知道我是在拒绝他前面一句话,还是在反驳他后面一句话。

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没有睡好了,因为只要一关掉灯,我就会感觉黑暗之中有人悄悄地接近我,并且有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脖颈上,令我忍不住产生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

但是我跟谁也不能说,我不想再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那样的记忆让我觉得回忆起来都会难过。

我趴在课桌上,将后背对着付一鸣,做出了拒绝的姿势,付一鸣张了张嘴,最后只能黯然地转过头去。

古板的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转过身来时,就要抽人起来回答问题。

我眼神飘忽地看着黑板的方向,直到数学老师一声“林若溪”将我的神魂勉强唤回了一些。

我站起来努力地辨认着黑板上的字迹,但是就算我将它们都看清楚了,我也根本不会做,我沉默地站在那里。

数学老师最讨厌的就是在他的课上走神的学生,他的脸顿时拉长,眼看着就要发火,付一鸣突然站了起来,将我按下去坐好,我听见他对老师有条有理地辩解道:“老师,林若溪的身体不大好,这两天又感冒了,为了不落下课程才强撑着来了学校,我估计她刚才连黑板上的字都看不清呢。”

付一鸣数学成绩在我们班排第一,他是数学老师的骄傲,见他站起来说话,数学老师脸上的表情好了许多。

“那林若溪同学就好好休息吧,这道题,谁来答?”

一场风波就这样被付一鸣化解了,班上的其他人不由得频频朝我投来打量的目光。因为之前宣传栏的事,我在学校早就出名了,但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付一鸣对我这么好,所以看向我的目光都充满了好奇,还有些女生甚至带些嫉妒。

我叹了一口气,心头不知道为什么更加沉重了,原本要对付一鸣说的“谢谢”,我也觉得没有力气说出口。

要平静地生活真的太艰难了。

我的眼眶忍不住泛酸,脆弱在这一刻陡然笼罩了我。

我不禁想,假如我身边没有一个愿意为我解围的付一鸣怎么办?付一鸣现在对我好,是因为他现在对我有好感。可是以后呢?以后我就只剩下一个人,也许还会遭遇麻烦的事,但是我只能陷在淤泥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来越绝望。

“很好,付一鸣同学回答得很好,他的解题思路非常正确!大家来看……”数学老师满意地让付一鸣坐下来。

付一鸣微笑着坐下来的同时,顺手塞了一张字条到我的手心里。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展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他张扬飘逸得有些难以辨认的字。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我面前写这样的字了,我几乎可以猜到他写下这张字条时,情绪上的波动如何之大。

但是能怎么回复他呢?

我看着纯白的字条上那一行字:若溪,马上要期中考了,你怎么还走神走得这么厉害?你到底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吧,也许我可以帮你。

我蜷了蜷手指,最后将字条揉成一团,直接扔到了脚边的垃圾袋里。

旁边的付一鸣脸色微变,然而他还是按捺着怒气,拿起笔又写了一张字条给我。

“我不希望你什么事都要找秦晟帮忙。”

字条直接摊开在了我的手肘边。

我只看了一眼,依旧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袋。

其实谁也帮不上我,心理医生花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才治好我,结果酒店这一出轻而易举地击溃了我。我才知道,原来我什么都没忘记,说什么记忆模糊了都是假的,只不过是我一直在逃避,所以将它们深深压在心底。

莫砾。

莫砾……你真狠。

我埋下头,几乎要咬破嘴唇。

“若溪……”我听见付一鸣失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没看他,我也不敢看他。

付一鸣那双眸子里总是盛载了太多令我艳羡的东西,越是这样的时刻,我越不敢看向他的眼眸,我害怕两相对比我会觉得更加难过。

“若溪……”他又叫了我一声,轻得几乎听不到。

我低着头,麻木地盯着面前的课本,脑子里的思绪已然放空。

之后我没有再听见付一鸣对我说一句话,我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宁静下来,我告诉自己,熬过去就好了。

放学铃声跟手机振动声几乎同时响起,我单手收拾着书包,另一只手将手机掏了出来。

“我在教学楼后面等你。”

看到短信之后,我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放松了很多。短信是青河发来的,想到这一点,我心头压着的阴霾似乎都一下子轻了不少。

“若溪……”

我提着书包快步朝教室门口走,隐隐约约听见付一鸣似乎在背后叫了我一声,只不过等我回头去看的时候,只看见他紧紧闭着的嘴唇和复杂的脸色。想到青河还在教学楼后面等我,我看了看付一鸣,还是加快了脚步。

离宣传栏事件过去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虽然我在学校里仍旧免不了被人打量,但是已经不再有那么多人耗费时间在我身上,我很少再听到有人当着我的面说难听的话,也很少再碰见有人肆无忌惮地指责我。

我随着放学的人潮一起往教学楼下走,很快我就绕到了教学楼后面。

教学楼后栽了很多高大的绿色植物,再加上本来就处于背阴面,所以光线尤其暗,平时也很少有人走到这边来。

我走过教学楼的拐角,转到背后去,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杏花树下的青河。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背对着我,身影挺拔清瘦。我的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多年前第一次见他时那种心中悸动的感觉。

“青河。”我轻轻叫了一声,有些害怕打破这样安静的气氛。

青河转过身来,他眨了一下眼睛。

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我发现他的眸光似乎有一瞬间的温柔,也许是被噩梦侵扰得太过厉害,我的心不争气地软弱了起来。我对上他的目光,差点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我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刚刚压下了鼻酸的冲动,却听见他突然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但是其中的关怀让我觉得分外熟悉。

他问我:“若溪,还好吗?你的脸色很难看。”

我压不住心底对温暖的渴望,更压不住心底生出来的委屈,我对莫砾的憎恶慢慢化作了心底的一股酸楚,我再也压不住这些情绪了。

我抬头望着他的侧脸,直到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看着他哭了。

青河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的眉毛并不浓,皱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让人有一种想要将其抚平的冲动。

我看着他皱眉的动作,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我想要控制的,却怎么也控制不了。

青河脸上寡淡的表情终于有了鲜明的变化,他伸手扶住我的肩膀,想要将我揽入怀中却又迟疑了。他略略带着急躁,问我:“若溪,到底怎么了?那天在酒店,谁欺负你了?”

我抓住他的衣袖,直接扑进了他的怀抱,我渴望很久的怀抱,那一刻,我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青河……青河……”

我完全失去了理智,也许我已经失去了最初哭泣的初衷,但是越与他贴近,我就越想要哭泣,将那些伤痛、那些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我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的名字,语不成句。

“若溪……”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我恍惚听见了一声叹息,极轻的,就在我耳边,让我的心不自觉地揪了起来。

我曾经爱慕许久的这个人,他并没有变,但是我变了,莫砾变了,我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纯粹喜欢他的时光,我再也无法对着莫砾说出我那些恋慕的小心思,哪怕我已经知道莫砾是个多么可恶的人,但我没办法像莫砾一样,理直气壮地去拆散他们。

我只配拥有一刻的欢愉,仅仅这一刻。

……

我趴在青河的怀里,那一瞬间,仿佛忘却了所有。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踩到树枝的声音,“咯吱”一声,极为短暂,我从青河怀里抬起头,哑着嗓子问:“有人来了吗?”

青河没说话,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抱着我的手也没有松开。

我有些贪恋这个怀抱,最后也闭上了嘴。

哪怕有人看见我们的动作,跑去向莫砾“告密”,我也不想松手。

我颇为心酸地想。

“青河。”我不知道自己在怀里待了多久,我终于感觉到脚酸腿麻的时候,才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我在。”我听见他的声音陡然温和了好几度,就这么全部倾泻进我的耳中。

青河,我喜欢你啊。

我推开他,整了整背上的书包:“我不能回家太晚,谢谢你,青河,我已经好受多了,我先回家了。”

“若溪,你……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青河迟疑一下。

我迅速摇头:“没有了。”

我果断地转身,又一次背对着他走远。

青河,我喜欢你啊。

但是,我再也不敢说这句话了。

我还是摆脱不掉过去那些肮脏的记忆,对我的未来……我自己都充满了迷惘,我又怎么敢再对你告白?

11

我从学校出来的时候,门口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我背着书包无力地走在马路上,天边的晚霞慢慢地蔓延开,一片殷红……

我抬手揉了揉眼眶,迅速别过脸不再去看晚霞。

这样的色彩,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难得一见的美景,但是对于我来说,却只代表着一辈子都不愿意回忆起的噩梦。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一家冰激凌店外面的时候,我听见前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那段路很快就围满了人。我朝那边望了一眼,心中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我想起每年全国意外死亡的人数,不由得苦笑一声,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当年我也险些成为那个统计数字里的一员。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放在兜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我拿出手机,看见了屏幕上的名字——“付一鸣”,我迟疑了几秒钟,还是将手机接了起来。

“若溪……”付一鸣的声音格外低沉。

我的心颤了颤,他应该受不了我的冷漠,要和我说清楚了吧。

“若溪……我爱你。”

我张了张嘴,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我没想到他会对我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等我回过神,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我无奈地收起手机。

看来他还没放弃,我已经听了他太多次的告白了,我本来以为每一次都只是他的玩笑,但是没想到他可以坚持这么久。

我扫了一眼不远处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地方,不禁加快了脚步。生命这么脆弱,而我的人生里只剩下父亲一个亲人了。

12

第几次了?呵。

穿着Z高校服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走在马路上。

马路上汽车鸣笛声、路人交谈声、店铺里播放的音乐声全部交织在一起,但是他都听不进去。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依靠这样的动作就可以减轻眼睛的痛楚。

太疼了,太疼了……

他恍惚着抬起手抚了抚心脏的位置。不止眼睛疼,那里也很疼,疼得他恨不得根本没有跟着林若溪走到教学楼后,疼得他恨不得当场失明,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但是他看见了!

付一鸣脸上的笑容越发惨淡,他以为林若溪还是对他有几分好感的,所以他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地对她好,他一次又一次地告白。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林若溪,我喜欢你。

这句话已然成了他心上的魔咒,一遍一遍被他用最大的力气镌刻在了心上,但是这道魔咒只是下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爱情,爱情,总是要两厢情愿才叫爱情。他以为的两厢情愿,终究不过是他自己的一腔妄想。

如果他没有注意到林若溪的不对劲,想着要跟在她身后,再好好地向她告白一次,也许他就不会看到那一幕。原来一直都是他误会了,林若溪跟秦晟并没有什么关系,真正能让她露出与众不同一面来的人,是青河,Z高里大名鼎鼎的青河。

付一鸣忍不住捶了一下路边的墙,他究竟是哪里不好?为什么连她一个温柔的侧目也换不来?

他突然想起之前在食堂的那个吻,就是那个吻让他误以为林若溪对他是抱有好感的,但是再联想到刚刚那一幕,他蓦地反应过来,那天在食堂里青河也在,还有青河的女朋友莫砾。所以那天,他只是做了林若溪的临时挡箭牌?林若溪那样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其实只是为了让青河吃醋?

付一鸣瞬间心灰意冷,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气。

多么血淋淋的现实,让他连一点点反驳的证据都找不到,他想要假装说服自己,却找不到一个林若溪对他温柔以待的细节。

“同学,好好看路啊。”身旁有个大爷提醒了他一声。

付一鸣如梦初醒,苍白着脸冲大爷微微笑了一下。

下一秒绿灯转红灯,付一鸣失神地走了出去。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过马路地面的声音,车灯的光芒那一瞬间似乎亮到了最盛,刺得他眼睛都疼了。

“追尾了!追尾了!”他听见有人大喊。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跟随着这一声喊腾空了。

一前一后两辆小轿车撞到了一起,巨大的冲击力将刚刚迈出去的付一鸣整个人都甩飞了出去。

这一切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他整个人都还是麻木的,四肢都感觉不到疼痛了,他身上的书包还牢牢地套在背上,马路上的车被迫都停住了,一时间无数人从他身边跑过。

“撞到人了!快点报警!快点打120!快!”

那些喧闹的声音全部挤在了他的世界里,然而他的目光只能望见上方那一片狭小的天空。

云朵都很低,仿佛下一秒就要压到他疲惫不堪的身体上来。

是要下雨了吧?

“谁都别乱动,车压在他腰上了!快,看看他还有没有呼吸?”耳边传来谁的大喊声。

付一鸣在那一瞬间又恢复了短暂的清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艰难地从书包旁边的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然后点开通讯录……

其实他的视线已经很模糊了,他觉得自己眼里满满的都是血色,但他还是靠着记忆拨出了那个号码。

“别乱动,你别乱动啊!”周围有人冲他大喊。

但是付一鸣已经听不见了,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部小小的却又格外沉重的手机上。

“嘟嘟”两声过后,那头有人接通了电话。

他的嗓子嘶哑到了极点,他唤那头的人,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和温柔:“若溪……”

“若溪……我爱你。”他感觉到自己将最后三个字说得很清晰了,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救护车呼啸着抵达。

“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到了地上,但是周围没有人注意到,救护车上的护士们火急火燎地跑下来。

他们看着那个身上的Z高校服被鲜血染红的少年,脸上的笑容已经凝固了,手边还放着滑落的手机,上面显示着:“通话结束 32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