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睚眦之怨必报
将近中午,白正天来到了凤凰大学,一路询问,找到了历史系教授李三清的办公室。李三清,国内历史学界公认的泰山北斗。办公室的门敞开着,白正天刚想去敲门,却突然听到办公室内传出激烈的争论声。他悄悄地探头望进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端坐在椅子上,眼睛微微闭着,脸上挂着欣赏的笑容,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坐在老者对面。那个女孩子最多二十五六岁,穿了件普通的宝蓝色棉制短袖上衣,下身着一条合身的牛仔裤,腿显得很修长。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皮肤白白净净的,长着一张娃娃般稚气的脸,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因为激动瞪得很大,这时候正咄咄逼人地问道:“你说建文帝没有死,有什么证据呢?”
建文帝,名叫朱允炆,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孙子,父亲死得早,自己不小心成了皇太孙。朱元璋死后,他登基成为明朝的第二任皇帝,但是四叔朱棣不服气,起兵谋了反,打进了南京城,朱允炆被活活烧死。这是世人皆知的历史,难道那个年轻人说他没被烧死?白正天禁不住看了看年轻人,只见他棱骨分明,眉宇间藏有一股英气,现出桀骜不驯的样子,毫不示弱地说道:“当时朱棣抱着一具烧焦的尸体假装痛哭流涕,说:‘我是来清君侧的,你怎么想不开就死了?你叫我这个四叔怎么对得起太祖啊?’师妹,他抱着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他怎么能断言那就是建文帝呢?真正的建文帝也许早就跑了!”
“师兄,治学要讲证据的,不能靠瞎猜啊!”
白正天也暗暗点头,心中很不以男生的话为然。
“要证据?有!”被女孩子称作“师兄”的年轻人说道,“朱棣当上皇帝之后还不死心,生怕建文帝没有死,派人全国寻找,甚至还派宦官郑和七下西洋,说什么要向西方蛮夷展示国威,实际上就是要去找建文帝朱允炆。”
白正天还以为男生会说出什么高深的理论来呢,原来又是推测。果然,女孩子也发现了师兄的漏洞,步步紧逼:“师兄,你这哪儿是证据?明明又是推测嘛!”
“谁说我没有证据?”男生的声音明显大了起来,“我……”
眼看辩论要演变成怄气了,白正天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走进去。
一直微闭着眼睛的老者笑呵呵地站起来,说道:“你们啊,还是孩子气,为这么点事,就吵成这样,也不怕门口的客人笑话!”
白正天悚然心惊,老者一直眯着眼睛,竟然知道自己一直站在门旁。他赶紧走进办公室,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是李三清教授吗?”
“请问,你是……”
“我是市公安局刑侦科的白正天。”
“哦,请坐请坐。不好意思,两个学生辩论得激烈,不忍心打断他们,怠慢了贵客。”
“没什么,没什么,”白正天说道,“两位的辩论,让我茅塞顿开啊!”
李三清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博士生陆亮,这位是我的研究生沈蓉。”
“不愧是名师出高徒啊!”
两个学生向白正天友好地点点头。
“哪里哪里,”李三清谦虚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白警官,你来评价一下,刚才我这两位学生谁说得在理一些?”
白正天踌躇着,他没想到一进门就遇到这么个难题,难道要实话实说吗?那不是得罪人的勾当?
沈蓉似乎是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之后赶紧转头看着其他地方了。
白正天被沈蓉的气质吸引了,一时间竟心神激**:“那我就信口开河胡说几句吧!”
“愿闻佳音,白警官请!”李三清一伸手说道。
“治学,就像办案,都需要讲证据的,”白正天看着李三清说道,“办案,需要在案发现场寻找蛛丝马迹,而治学,则要在历史的故纸堆中,寻找有价值的线索。”
“说得好!”李三清笑着说道。
“这位陆兄能发古人所未发,观点可谓是惊世骇俗,但毕竟少了一些实证,而沈同学则凡事讲证据。我觉得做学问就需要这种脚踏实地一丝不苟的精神,”白正天说完,向陆亮抱抱拳,说道,“陆兄,得罪了。”
陆亮挂着谦恭的笑容,说道:“白警官说的一针见血,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事?”
沈蓉抬起头来,得意地看了看陆亮,又向白正天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英姿飒爽的警官。他大概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一米八几的个子,两块胸肌在白色衬衫下若隐若现。他的眼睛特别有神,目光似乎具有一种神奇的穿透力。当他把目光转向自己的时候,沈蓉突然觉得面红耳赤,赶紧又低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竟微微有点慌乱。
李三清站起身来,说道:“我的看法倒跟白警官不太一样。”
“晚辈本来就是胡说八道。”
“别,过分谦虚就不是美德啦,哈哈哈,”李三清背着手,踱着方步说道,“每个人的优点同时也是他们的缺点。陆亮不讲证据,只凭推断,虽说是治学的大忌,但这种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的想象,也极有可能创造一片新天地。沈蓉丝丝入扣,条理清晰,凡事重证据,讲实证,但如果一直沉浸在历史的故纸堆里,则难有创见,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很可能就是一个人云亦云的学究。”
刚才还兴奋的沈蓉脸色变得红扑扑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白正天说道:“听李老一席言,胜读十年书啊。”
“老夫聊发少年狂啊,哈哈哈,”李三清说道,“这两个人若能取长补短,或者通力合作,一个人大胆假设,一个人小心求证,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话刚说完,李三清语气一转,问道:“白警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大驾光临啊?”
白正天一怔,他没想到李三清的变化这么快,他还没从学术讨论的氛围中回过神来,李三清就已经单刀直入了。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特地来向李教授讨教的。”
“哪里哪里,”李三清谦虚的笑容里满含着得意,“互相切磋互相切磋。”
“李教授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历史学泰斗,对古往今来的一些神秘符号也颇有研究。”
“哪里哪里,写了几篇文章,只是一点皮毛之见而已。”
“李教授这是过谦了,您这么说,我都不敢向您求教了。”
李三清哈哈一笑:“但说无妨。”
白正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过去:“请李教授看看,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李三清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下,说道:“哈哈,问这个图片的来历,就用不着老朽了,沈蓉就能告诉你。沈蓉,你来看看——”
沈蓉接过照片一看,微微一怔,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但这只是刹那间的事,她马上恢复了从容的态度。沈蓉的脸色变化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却躲不过白正天的眼睛,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子为什么对照片会有这种反应。
沈蓉看了会儿说道:“睚眦!这是睚眦!”
“什么?”白正天没听明白。
沈蓉的脸色变化,李三清也注意到了。这个学生从大学二年级开始收集关于睚眦的各种图案和传说,有时候甚至跑到古墓的考古现场去搜求第一手资料,他一直不明白沈蓉为什么对睚眦这么感兴趣。现在看到沈蓉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更觉得奇怪了,但是也不挑明,说道:“我这学生这几年一直在研究这个图案,还写了论文呢。”
“太好了,”听了李三清的介绍,白正天激动地说道,“沈老师,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沈蓉咯咯笑了起来:“你可别叫我老师,折煞我了。瞧得起的话,叫我小沈好了。”
白正天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子不但长得漂亮,声音也特别好听,像是一只百灵鸟。只听沈蓉说道:“我们常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知道龙的九个儿子分别是什么吗?”
“传说罢了,哪有九个儿子啊?”
“我说的就是传说啊!传说中,龙的九个儿子分别是老大囚牛,老二睚眦,老三嘲风,老四蒲牢,老五狻猊,老六赑屃,老七狴犴,老八负屃,老九螭吻。”
沈蓉如数家珍地把这些奇怪、拗口的名字一个个说出来,白正天怔怔地看着她,对这个女孩子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模样漂亮,声音好听,学识还如此渊博。
“那睚眦是什么意思呢?”
“睚眦,相貌像豺狼,平生好杀。本意是怒目而视,所谓‘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而报,则不免腥杀,所以这个龙子经常被人们用来装饰刀柄的刀鞘。你看,”沈蓉指着手中的照片说道,“你的这个东西就很像是一把刀鞘的模样,只是在刀鞘上画着睚眦的图案罢了。”
白正天拿过照片,仔细端量了一下,然后问道:“这种刀鞘现在哪里有生产的?”
沈蓉摇摇头说道:“睚眦的工艺品,倒是有生产的,但这种刀鞘,我没有见过。”
白正天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脑海中不断涌现着那句“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白警官,请问这个刀鞘是在哪里发现的?”
虽然沈蓉尽量问得平静,但白正天还是听出来话音里的急切:“昨天晚上,中级人民法院院长项忠诚被杀了,今天早晨,一个派出所的所长范文兵也被杀了,案发现场,都留有这个刀鞘!”
陆亮插话问道:“就是与田林祥杀妻冤案有关的那两个人?”
“是。”白正天沉重地答道。
沉默很久的李三清喃喃地重复着:“睚眦之怨必报,睚眦之怨必报,难道是田林祥干的吗?”
“我去查过了,似乎不像。”白正天陷入沉思之中。
站在一旁的陆亮看了看表,说道:“李教授,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白正天这才恍然,忙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叨扰了,我也该回去了。李教授,谢谢您,沈老师,谢谢!”
沈蓉又咯咯笑了起来:“真是的,不要这样叫我,都叫老了!”
“我是真心感谢你的,”白正天非常自然地握住了沈蓉的手,感觉沈蓉的手滑滑的、嫩嫩的。他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了,脸也臊红了,连忙假装咳嗽了两声,松开沈蓉的手,说道:“再见,谢谢!”
“等等,”沈蓉眨巴着大眼睛,笑嘻嘻地说道,“白警官,能留个电话给我吗?”
白正天忙说道:“可以可以……”
脸又变得通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