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矿工资料有假

苏镜遭到了侯国安局长的严厉批评,侯局长说他办事莽撞、冲动、糊涂,不顾大局意气用事,破坏了顺宁市安定团结的氛围,拖了顺宁市经济发展的后腿,给顺宁市的大好形势抹黑……侯局长说得唾沫四溅,声音越来越大,而且脸红脖子粗的,似乎恨不得要把苏镜生吞活剥了。

1.他们根本没有下井

日已偏西,阳光也变得柔和了,有风吹来,带过一丝凉意。但是荀安心中依然烈焰似火焦躁无比,他给赵本仁打了电话之后,就时不时抬起手腕看看时间或者仰起头看看天色,他估摸着屋里的两个警察也该接到电话了,怎么迟迟不见动静呢?他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不时地踢起一颗石子,然后叉着腰,望着天,喘着粗气。

小王嬉皮笑脸地走向前来,问道:“荀经理这是在跟谁怄气呢?”

荀安嘿嘿一笑,他在太阳底下暴晒了这么久,已经顾不得矜持和礼貌了,暗藏机锋地说道:“没有没有,我哪敢跟谁怄气啊!我只是觉得吧,庄家沟这地儿,别看地方小,可是水却深着呢,我怕不识水性的人在这儿栽跟头啊。”

小王立即应和道:“是啊,这里水的确很深,像贾明这样的,不就不明不白地死翘翘了吗?”

荀安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警察说话竟然这般歹毒,立即换上一张笑脸,说道:“水再深,我也相信,警方定能把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小王却得寸进尺,继续问道:“荀经理说的杀人凶手指的是谁?是杀害贾明的人,还是杀害其他人的人?”

“嘿嘿嘿,王警官说的话我不懂啊。”

“没什么没什么,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小王“随口一说”的当口,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工人们鱼贯而出,荀安想拉住他们问个究竟,但是碍于警方在场,又说不出口,只好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干着急。好在他们都住在矿上,随后再找他们也来得及。他跟随小王走进办公室,呵呵一笑,说道:“两位警官辛苦了。”

苏镜和郭大胡子坐在桌旁,阴沉着脸不苟言笑,冷酷地看着他。他心里发毛不寒而栗,小心翼翼问道:“出……出什么事了?”

郭大胡子眼睛一斜,说道:“坐。”

荀安在一张板凳上坐下,苏镜又示意小王坐在自己旁边,顿时形成三堂会审的架势。

郭大胡子说道:“荀安,你干的好事!”

“啊?”

“说,你昨天都干什么了,要事无巨细全部汇报。”

“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镜不悦道:“让你说你就说,少废话!”

“我昨天到矿上处理矿难的善后事宜了。”

“几点来的?”

“将近一点才来的。”

“之前干什么去了?”

“昨天上午,事故调查组到矿上例行检查,我跟赵董事长一直陪着,十点半结束了,然后我们到市里吃饭。吃完饭,我便回矿上处理这些事。”

“几点处理完的?”

“我刚把事情处理完,派出所民警就来了,那时候大概是一点半吧。”

“这期间,你一直在这间办公室?”

“是啊,家属都把这里围住了,我想走也走不了啊。”

“司机呢?”

“司机在车上啊。”

“他没进屋?”

“没有。”

“车停在哪儿?”

“院子外面的土路上。”

“当时家属都到这间办公室来了?”

“办公室太小挤不下,是一批批进来的,其他人都在院子里等着。”

“也就是说,司机如果去做点什么事情的话,你是不知道的了?”

“不知道。”

“其他人也不会看到?”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荀安眼角的余光打量一番两个警官,问道,“不知道问这些干什么?”

苏镜问道:“荀安,你觉得谁可能杀贾明?”

“我刚才说过了,肯定有人见财起意,所以就杀人了。”

“你怎么知道?”

“啊?我……我猜的,之前老闷儿领了五千块钱,现在不见了啊。”

“见财起意的人,胆子得有多大啊!他竟敢大白天跑到煤矿杀人?”苏镜反问道,“我看你是在故意混淆视听吧。”

“不不不,我可没有。”

郭大胡子说道:“这个贾明真的是获救的矿工吗?”

“真的呀,报纸电视台都报了。”

“荀安,我们还是开诚布公,不要绕圈子兜弯子了,没意思。你觉得呢?”郭大胡子说道,“我们已经查过了,那天他根本没有下矿。”

荀安不安地笑道:“不会吧?难道是我们记错了?”

苏镜嘿嘿冷笑一声,将十几张照片在桌子上一摔,说道:“这些人据说也是被你们救上来的,可是刚才我们问过了,他们那天根本就没下过矿,又怎么会被困呢?”

荀安冷汗直流,他没想到,他和赵董事长一手策划的狸猫换太子之计这么容易就被拆穿了,他伸出衣袖擦擦额头的汗,说道:“也许……也许我记错了,这事……这事我得再问问我们董事长。”

郭大胡子说道:“不麻烦荀经理了,我们会自己问的。”

苏镜说道:“其他工人都去哪儿了?为什么只有贾明还住在这里?”

“这个……这个……我不知道。”

“昨天凌晨是你去接他们出院的,你竟然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郭大胡子突然大喝一声,吓得荀安打了一个寒战:“你不会把他们都杀了吧?”

“啊?没有没有,我杀他们干什么?我跟他们无冤无仇啊。”

“杀人灭口,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矿难到底死了多少人!”

“冤枉啊,我真的没有杀人啊,”荀安说道,“我把他们接到宿舍以后,他们收拾了包裹,然后……然后我就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和汽车站了,他们……他们已经回家了。”

“那贾明呢?”

“他不肯走,他说他没有家。”

“没有家?”

“是啊,他是这么说的。”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荀安的手机。他红着脸,看了看苏镜,又看了看郭朝安和小王。苏镜点头示意道:“接吧,该是赵董事长打来的吧,告诉他,你们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2.每个家属都在协议书上签字了

侯国安将一本书丢到苏镜面前的桌子上,苏镜一看脑袋就嗡嗡响,那是一本黄色封面的书,“封口费”三个大字赫然醒目,一个丑陋的男人头像,嘴巴上还贴了一张美金。他佯装不知,问道:“侯局长,这是您送我的书啊?”

“哼哼,知道这书是谁写的吗?”

“我看看,”苏镜拿起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说道,“孙浩元,作者是孙浩元。”

“少跟我装蒜,这孙浩元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我们这么多事?我看是你那记者老婆干的吧?”

“是,是,我都告诉过她,不要闲着没事就写小说……”

“什么?小说?在别人看来这是小说,在我们看来,这就是报告文学!”

苏镜讪笑着:“侯局长对文学这么有研究啊。”

“少来了,”侯国安一挥手,说道,“我看你是被老婆捧上了天吧?开始沾沾自喜了吧?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吧?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知道,知道,”苏镜频频点头如小鸡啄米。

接下来,侯国安对他一顿狂轰乱炸,说他办事莽撞、冲动、糊涂,不顾大局意气用事,破坏了顺宁市安定团结的氛围,拖了顺宁市经济发展的后腿,给顺宁市的大好形势抹黑……他说得唾沫四溅,声音越来越大,而且脸红脖子粗的,似乎恨不得要把苏镜生吞活剥了。

苏镜却是嬉皮笑脸地说道:“侯局长,您再说,我就成阶级敌人了。”

“我看你就是阶级敌人,”侯局长问道,“我问你,你为什么关机?”

“我没关机啊,庄家沟那破地方没信号。”

“行了,你这点本事糊弄别人还行,糊弄我?没门儿!”

“呵呵,侯局长英明。”

“少拍马屁,我英明?我英明个屁!当初我就不该把你招进来。我问你,你为什么去查矿难的事?”

“我是不小心查到的,”苏镜说道,“横天矿有个矿工被杀了,我一查就查到矿难救援作假了,这事我也没想到啊。”

“我看你早想到了,否则的话也不会关机了。”

“侯局长,你看……唉,你说得我真是无地自容啊。”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你现在搞得我是骑虎难下,”侯局长说道,“杨市长一给我电话,我就立即联系你,可是你却关机了。如果那时候你就停止调查,眼不见心不烦多好?现在你说怎么收场吧?”

苏镜嘿嘿一笑:“侯局长,当年我警校毕业你去招聘,蒙你不弃被录用到咱们局里。这么多年了,我跟着你破了不少大案要案,也被你提拔成现在这个队长。这么多年来,你批评过我很多次,也表扬过我很多次,但是让我终生难忘的却是我入职第一天时,你跟我说过的话。”

侯局长的脾气渐渐消退了,坐回椅子里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说道:“我说什么了?”

“你当时问我警察是做什么的,我说警察就是破获案件抓获凶手保一方平安的,你说警察的职责只有四个字:捍卫正义。这么多年来,我是一直按照您的教诲在做的,我本来以为这四个字做起来很容易,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么难。以前的案件,我们面对的只是普通的犯罪分子,所以我们可以轻轻松松地捍卫正义,而现在,我们面对的嫌疑人是遮遮掩掩弄虚作假的达官贵人。这时候,侯局长,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侯国安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地盯着茶杯,热气已经散尽了,几片茶叶漂浮在水面上。良久,他长叹一声,说道:“难啊!”

苏镜说道:“侯局长的苦衷我也想过。首先,各种关系网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其次,一个市局要撼动一个副市长,还真没有先例。”

侯国安看了苏镜一眼,说道:“你还有第三点没说。一个人浸**官场已久,总是患得患失,斗志没了意气没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局长了,我只是一个官僚。”

苏镜沉默了,他确实想说这话,但是他没敢说。

侯局长又问道:“那个遇害的矿工,跟这次矿难到底有没有关系?”

“我们查过了,看上去关系不大。贾明遇害的时候,横天煤矿的荀安正在跟家属谈判,他带来的司机一直坐在车里等着,这个我们已经从工人们那里证实过了。”

“凶手有没有可能是遇难者家属?他们知道横天煤矿作假之后心怀怨恨,便把贾明杀了泄愤。”

苏镜缓缓地摇摇头:“这个思路我也想过,应该不是。首先,几乎没有人知道横天煤矿竟然敢在死亡人数上作假,更不会想到他们会用活人冒充死人。另外,遇难者家属都拿到了补偿金,而且不公布死亡名单、不进行DNA检测的,还有额外的奖金。据荀安交代,每个家属都在协议书上签字了。”

侯国安说道:“矿难的事你就先别管了,主要把这个矿工的案子给破了。”

“那……这个……矿难的事情……”

侯国安笑了:“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舍得一身剐,也要把皇帝拉下马,何况他杨爱民还不是皇帝呢。但是,你现在掌握的证据还不充分,我们还要暗中调查,等证据充分了,再向上级汇报。”

苏镜嘿嘿一笑,说道:“侯局,我倒是有个建议。”

“说。”

“杨爱民好像跟市里一位领导有点矛盾,我们不妨……”

“行了,”侯国安打断了他,“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就专心把案子破了吧。”

苏镜离开侯局长办公室的时候,又被叫住了。侯国安嘱咐道:“记着,矿难的事我们要暗中调查,所谓防火防盗防记者,你得防着你老婆。”

侯局长的一番话,让苏镜回家之后很不自在。他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何旋还没睡,正在上网,见到老公回来,她立即笑脸相迎:“亲爱的,我向你检讨,我今天不该冲你发火。”

何旋不说,苏镜还把这事给忘了,既然提起,他便板起了脸孔说道:“知道错了呀?”

“小女子知错了。”

“那给我泡杯茶去。”

“已经泡好了。”何旋端来茶杯。

苏镜接过来,说道:“凉了。”

“小女子马上给您添水去。”

等何旋将热茶端来,苏镜满意地说道:“不错,孺子可教也。”

“小女子想问一句,矿难的事您查了没有?”

“查了。”

“那些人到底进了矿没有?”

“无可奉告。”

然后,何旋就本性毕露了,她顿时虎起脸,哼道:“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我让你无可奉告!”说着就去揪苏镜耳朵。苏镜疼得哇哇乱叫,但是却一直嘴硬:“打死我也不说。”

3.半年前就死了的人是怎么活的?

苏镜被侯局长批评的时候,郭大胡子也没闲着,他正被区公安局长批评呢。赵本仁既然把市里都搞定了,区里自然也不成问题。批评内容大同小异,郭大胡子唯唯诺诺地应和着,现出一副特别恭顺特别乖巧的样子。可一离开局长办公室,他就本性毕露了,立即给苏镜打了一通电话,一张嘴就指天骂地骂爹骂娘,苏镜等他发泄完,便笑道:“我跟你是同病相怜啊。”

“怎么?赵本仁那么大本事?”

“没本事怎么能开煤矿呢?”

两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通骂了一顿,郭大胡子的气渐渐消了,最后问道:“矿难的事,你说咱们查不查?”

苏镜犹豫片刻,说道:“领导要求暂时放一放就放一放吧,先集中精力把手头这宗谋杀案给破了。”

被苏镜宽解一番,郭大胡子心情平静了,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到办公室便要求小王把贾明的相关资料整理一遍。随后,小王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听完小王的话,郭大胡子禁不住大声问道,“半年前就死了?”

小王也是一脸无奈,说道:“是啊,系统查询就是这结果。”

郭大胡子茫然地看着前方,办公室里,每个警员都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他。半晌,他嘿嘿地笑起来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没想到赵本仁这小子竟这么坏啊,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就在这时,苏镜走了进来,问道:“怎么无法无天了?”

“苏队长,你来得可真早啊,”郭大胡子连忙招呼着,“快坐快坐。”

苏镜昨天晚上并没睡好,侯局长的两难困境让他想了很久。以前侯局长办事多么雷厉风行啊,可是当市领导跟案情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是非之心就晦暗了。虽说他已经答应会派人继续秘密调查,但是谁能保证他不会一觉醒来就关心自己的官位胜于关心揭露真相呢?苏镜本来也没打算到庄家沟来,因为如果不能调查矿难的话,单单调查一个矿工之死,也用不着他出马,有郭大胡子就可以搞定了。但是他左右无事又兼之心情烦躁,便开了车直奔庄家沟而来,还没进门呢,就听到了郭大胡子又在嚷嚷赵本仁什么事。

“老郭,有什么新发现?”

“发现赵本仁太坏了,”郭大胡子道,“为富不仁为富不仁,以前只知道他坏,却没想到这么坏。苏队,昨天遇害的矿工根本不叫贾明。”

“哦?”苏镜顿时好奇起来。

“小王,你跟苏队长汇报一下。”

小王一欠身,说道:“今天一上班,我就把贾明的身份证号码输入到系统里查询,发现他的身份证已经在半年多前注销了。”

郭大胡子插嘴道:“也就是说,这个贾明半年多前就已经死了。”

“他用的是假身份证?”

“我们没有找到死者的身份证,”郭大胡子说道,“昨天,我们把死者的宿舍翻遍了也没找到。这个身份证号码是从横天煤矿那里拿到的。”

“那个真贾明是怎么死的?”

“这个我们还没来得及查。”

“我记得他是江城市的?”

“是。”

“江城市刑警大队的何少川是我朋友,可以让他帮忙查查。”

“何少川?就是那个侦破了两起人肉搜索谋杀案的何少川?”

“是。”

“好,我立即安排人去办,”郭大胡子回过身,在办公室里嚷起来,“老刘,你跟江城警方联系一下,查查这个贾明。”

苏镜问道:“你是不是怀疑横天煤矿还有猫腻?”

“当然了,这假身份证号码就是从他们公司那里拿来的,肯定是他们作假。苏队,你吩咐吧,我们现在做什么?”

“不敢不敢,这宗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你们这里,我也不是很了解情况,一切还得仰仗你郭大胡子啊。”

“苏队长,你就别客气了,你直说吧,我们该干啥?现在是不是再去把横天煤矿那小子拎来问问?”

苏镜哈哈一笑,说道:“好,我就喜欢你这办事作风。不过,郭大胡子啊,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你可得小心点了。”

“知道,”郭大胡子说道,“苏队,你先休息下,我去去就来。”

“等等,”苏镜说道,“我不能干坐着,你给我安排个小兄弟,跟我一起出去走一趟。”

“小王,你带着苏队长走走,把苏队长伺候好喽。”交代完毕,他带着两个手下,风风火火地赶往横天煤矿。

一听到警笛声,荀安又紧张起来,立即寻思着每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方方面面,看有什么地方还有纰漏。不过,后来想到赵董事长已经跟上头打了招呼,他的心跳便渐渐平稳了下来。

“荀经理,不好意思,又来叨扰你了。”郭大胡子一进门便爽朗地说道。

荀安站起身迎上前去,说道:“哪里哪里,矿上工人被杀了,我们也希望早日破案呢。”

“哎呀,荀经理啊,我今天是负荆请罪来啦。”郭大胡子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

“哪里哪里,可不敢当。”

“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昨天还真怀疑你呢,”郭大胡子说道,“也不是怀疑你,就是怀疑你们公司,我怀疑你们公司杀人灭口。”

“这怎么会呢?我们又不是黑社会。”

“是啊,的确不是黑社会,”郭大胡子说道,“收了你们好处费的矿工,除了昨天这个遇害的贾明,其他人都活得好好的,我是说本市的那几个矿工,外地的还没来得及问。如果你们要杀人灭口,也该把每个人都杀了是不是?”

“是,是,是。”

“啊?”

“哦,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郭大胡子一摆手,说道:“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反正我冤枉你了,所以就来请罪了,荀经理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怎么会呢?郭队长真会开玩笑,说得我无地自容。”

“除了负荆请罪,我还有件事情想请教荀经理。”

“您请说。”

“这个贾明是什么时候到你们矿上的。”

“三年前。”

“他一个人来的?”

“是。”

“到你们这儿挖煤的工人,你们都会记录他们的身份证信息吧?”

“是啊,昨天不是还给你们看过吗?身份证号码、家庭地址,我们都有记录。”

“哦,明白了,”郭大胡子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那贾明的身份证信息怎么是假的呢?”

“啊?假的?”

“我们查了他的身份信息,这个贾明早在半年前就死了。”

“怎么会呢?”

郭大胡子偷眼瞄着荀安,只见他的神情越来越紧张了,鼻翼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这个贾明是不是半年前就已经死在你们矿上了,你们一直隐瞒不报,不但如此,反而一直使用他的身份信息?”

“不不不,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那这事怎么解释呢?”郭大胡子慢悠悠地说道,“然后我又想,其他几个工人的信息会不会也是假的呢?”

荀安的脸色涨红,汗水直冒,说道:“郭队长,绝对没有的事,我们从来不会编造工人身份信息的,没这个必要嘛!”他又把工人信息档案夹拿出来,递到郭朝安面前,说道,“郭队长,不信你可以查,你可以挨个查,这些信息都是我们根据他们提供的身份证抄下来的。对,你看,这里还有每个人的身份证复印件。”

郭大胡子接过档案夹翻找起来,忽然眼睛一瞪,“贾明的复印件呢?”

4.煤,不可能不采了

包老板站在店门口,意兴阑珊地仰头看看灰蒙蒙的天,再看看眼前这条进出庄家沟矿区的唯一一条土路,回头对婆娘说:“端盆水,把这门玻璃擦擦。”

婆娘是个胖婆娘,双手叉在腰间,嘟囔道:“也没人来,擦给谁看啊?”

“叫你擦你就擦,你懂个屁,毛长见识短!”包老板说道,“就这两三天的工夫,生意就来了。”

婆娘顺从惯了,也不顶嘴,端了盆水擦玻璃、擦桌子。就在这时,一辆小轿车慢悠悠地停在了店门口,车上下来两个年轻人,一个二十四五岁,一个三十出头。包老板立即热情洋溢地招呼道:“老板,欢迎光临。”

苏镜瞥眼看看这个满面红光的中年男子,一边往店里走一边问道:“老板贵姓啊?”

“包,包青天的包。”

两人在一张桌前坐下,苏镜笑呵呵问道:“包老板这小店打理得很不错啊,也没什么客人,还收拾得这么干净。”

包老板递来一份菜单,说道:“生意马上就来啦。”

“何以见得?”

包老板哈哈一笑:“咱庄家沟的煤绝不会因为一次矿难就不采了,只要继续采,我就不愁没生意。昨天又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我看这事基本上算是尘埃落定了,矿区的安全该检查也检查过了,就这一两天,所有的煤矿都会恢复生产。”

苏镜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包老板真是洞若观火。”他将菜单递给小王,说道:“你点几个菜,我跟包老板再聊聊。”小王接过菜单,苏镜继续说道:“包老板这店位置好啊,进出庄家沟矿区的人,都必须从你店门口过。”

“那是,别看这条路破,庄家沟的煤要运出去,全靠它了。”

“这两天生意怎么样?”

“惨淡得很,今天你们是第一批客人,没准儿也是最后一批了。”

“昨天呢?”

“昨天门口过的车倒是挺多的,都是小轿车,不过那都是领导去检查工作的,也不会到我这儿来吃饭。一上午也就两个客人,到中午就走了。”

“你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从这条路上经过?”

包老板眯起了眼睛,谨慎地打量着苏镜:“老板,你不会是警察吧?”

苏镜笑道:“我就是警察。”

包老板又仔细打量一番,点点头道:“嗯,像,难怪刚才一见你就觉得气度不凡。”

“包老板过奖。”

“这个可疑的人嘛……”包老板说道,“好像也没什么可疑的人。”

“就是跟你以前见到的不一样的人。”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一个人挺奇怪的,”包老板说道,“有个年轻人来问路,问怎么去横天煤矿。”

“你为什么觉得这人奇怪?”

“外地人去矿区都是坐车,不是去挖煤的就是去拉煤的,但他是走路来的。他又不是本地人,因为他竟然不知道横天煤矿怎么走。”

“他长什么样?大概多大年纪?”

“二十多岁吧,留着小平头,穿着花格子衬衫,其他的就没啥印象了。”

“你告诉他方向之后,他就往横天煤矿去了?”

“不是我告诉他的,店里本来不是有两个客人吗?是他们告诉他的。”

“哦。”

“对了,”包老板说道,“那两个客人其实是附近一个村子的小混混,整天不务正业偷鸡摸狗,那个年轻人问路之后,他俩就走了。我总觉得他们没安好心。”

正在这时,苏镜的手机响起来了,是郭大胡子打来的,一开口就说道:“苏队长,有重大发现。”

“什么?”

“我在横天煤矿找到了贾明的身份证复印件,照片就是死者的照片。”

“啊?”苏镜顿时坠入了雾里云中,难道死者真的是贾明?那半年多前为什么要注销他的身份证呢?

“苏队长,这事太邪门了,你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苏镜沉思道:“把身份证复印件传真给江城市警方,让他们确认一下,照片到底是不是贾明?他们市那个贾明到底死没死,什么时候死的?”

“好。”

苏镜还没来得及说声再见,郭大胡子已经把电话挂了。此时,小王已经点好菜,包老板吩咐婆娘立即去做:“多加点料!”

“谢谢包老板啦。”苏镜说道。

“小事小事,谢什么谢。”

“包老板,你刚才说那俩小混混住哪儿?”

“哎哟,您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5.你这个王八蛋,敢耍老娘

翠花姓孙,自从雪村那首《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红遍全国之后,她就很不爽,从上初中开始,就时不时有调皮男生涎着脸冲她说:“翠花,上酸菜。”后来工作了,也有人经常让她上酸菜,大多时候她都一笑而过,可是遇到一些不正经的人,她就会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上你妈逼的酸菜。”

烂仔明就这样被她骂过,骂过之后,他就爱上翠花了,他觉得这女人泼辣够味。然后他就像蜜蜂一样整天围着翠花转,转得翠花晕头转向,然后她便对烂仔明日久生情了,两人也常做出一些瓜田李下高粱地里的事。及至后来,这事被翠花她爹知道了,老头子火冒三丈指着烂仔明就骂:“就你家那三间破瓦房还惦记我们翠花?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把烂仔明骂走了,孙老头又指着闺女骂:“以后离这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远点儿。”翠花对烂仔明的感情本就没到海枯石烂的份儿上,被老爸一数落,立即斩断了情根。这下可苦了烂仔明了,他成了烧火棍一头热了。

这天中午,他又去找翠花,在孙家门口转了半天没敢进门,直到后来翠花出来倒污水,他才眼前一亮,兴奋地叫了一声:“翠花。”

“干吗?”翠花不冷不热地问道。

“想你了呗。”

“切,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安的好心,安的好心。”烂仔明拍了拍口袋。

“什么呀?”

“赚了点钱,”烂仔明嘿嘿一笑,“咱们进城转转?我给你买件新衣服怎么样?”

“谁稀罕!”翠花小嘴一撇,问道,“赚了多少钱?”

烂仔明按住裤子口袋,形成鼓鼓的一个包。

“切,都是零钱吧?”

“怎么可能?都是一百一张的。”烂仔明干脆将厚厚一沓钞票掏出来张扬。

翠花斜着眼睛问道:“哪儿来的?”

“别管了,你去不去?”

“那就给你个面子吧,你等我。”

翠花回到屋里换了一身衣服,正准备出门,孙老头又出来挡驾了:“干什么去?”

“进城玩玩去。”

“又去找那个烂仔明?”

“不是,真的不是。”

孙老头看了闺女一眼,摇头叹息道:“唉,真是女大不中留。”

翠花哼了一声,扭着屁股就走了,一出院门却找不到烂仔明了,她又不敢大声叫,只能四处张望,确定烂仔明不见了,她怒从心头起,大声骂道:“烂仔明,你这个王八蛋,敢耍老娘!”

一段姻缘就这样被苏镜给活活拆散了,当翠花正在屋里梳妆打扮的时候,当烂仔明心急如焚心痒难搔地等待的时候,苏镜来了,冷冷地问道:“你是烂仔明吧?”

“干吗?”烂仔明眼睛一瞪。

“跟我走一趟。”

“滚远点儿,老子忙着呢。”

“小王,带走。”

小王立即向前,烂仔明准备反抗,可是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小王制服了。他嚷嚷着:“放开我!放开我!”

小王将他双手扭到背后,推进了小轿车的后排座位上。

“你们是什么人?”

“警察。”

烂仔明顿时语塞。

“怎么了?害怕了?”

“我……我怕什么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把兜里两千块钱拿出来。”

“你怎么知道?”

“方建堂什么都招了。”

“方大炮也被抓了?”

“五千块钱,你只得了两千块,方建堂得了三千块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五千块?”

“方大炮说你抢了一个人的钱,还把那人打死了。”

“什么?放他娘的狗屁!”烂仔明怒吼道,“我没砍人,是他砍的。”

“他说是你。”

烂仔明怒火中烧:“不是,我没动手,是他拿刀砍的,我还劝他呢。”

苏镜心中窃喜,之前他已经拘留了方建堂,他坦白交代了抢劫的经过,并描述了那个年轻人的相貌。但是当苏镜问他那个年轻人有没有反抗的时候,他说年轻人老老实实把钱包和五千块钱交出来,然后他们就放过他了。说这话的时候,方大炮的眼神里有一丝慌乱,苏镜心中存疑,便使个诈,诱使烂仔明说出了真相。

苏镜说道:“尸体呢?”

“尸体?”

“那个年轻人的尸体。”

“他没死啊,方大炮就砍了他两三刀,怎么会死呢?”

“到底砍了几刀?”

“三刀,而且他本来身上就有血,也不知道受伤了,反正不是我们干的。”

“身上有血?”

“是,脸上也有,脑门上也有。”

车停了下来,小王说道:“到了。”

“这是哪儿?”烂仔明紧张地问。

这是庄家沟派出所,方大炮已经被拘留在这里了。苏镜带着烂仔明走进拘留室的时候,烂仔明的眼睛一直低垂着,方大炮隔着铁栅栏叫骂道:“你他娘的是不是什么都说了?”

苏镜狠狠地瞪了方大炮一眼,回头对小王说道:“把他拎出来。”

方大炮被拎到了审讯室里,面前坐着三个人,苏镜、小王和派出所一位民警,方大炮觉得有种压迫感。

“烂仔明什么都说了,”苏镜说道,“说吧,你砍了那人几刀?”

“两刀!”方大炮粗着嗓子说道。

苏镜说道:“你回头看看,墙上写的什么字。抗拒从严,坦白从宽!说,到底砍了几刀?”

“三刀。”

“都砍在哪儿了?”

“两刀砍在右边胳膊上,一刀砍在右边肩膀上。”

“砍完之后呢?”

“我们拿了他的钱包就跑了。”

“钱包呢?”

“烧了。”

“为什么烧了?”此前,苏镜一直心平气和,此时却不免焦躁。

“留着也没用。”

“钱包里有身份证吧?”

“有。”

“你看过身份证吗?”

“也就瞄了一眼。”

“那人叫什么,住哪儿?”

“不知道,我没仔细看。”

“是谁烧的?”

“烂仔明。”

方大炮被送进了拘留室,烂仔明又被带来了。

“你们抢的钱包和身份证是被你烧的?”

“是。”

“看过身份证吗?”

“看过。”

“那人叫什么名字?”

“孟凡。”

“家庭地址呢?”

“是西峰区的,下面的就不知道了。”

“还有吗?”

“他的身份证号码我能背下来。”

“什么?”苏镜惊喜得眼睛放光,“十八位数字你能背下来?”

“不是,他用的是老身份证,只有十五位。前面五个数字跟我一样,第六个数字我是5他是6,他的生日跟我一样而且是同龄,只是我的生日用了八个数字,他的用了六个数字。然后后面我是985他是885,最后一位我是2他没有,少一个数。”

苏镜开心地问道:“你生日是几月几号,还有你哪年出生的?”

烂仔明突然之间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竟然来了一句:“我的身份证不是都被你们收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