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画月梦·空欢

01

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天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后花园里的那棵老杨树长满了绿色,像一把撑开的绿绒大伞。

炎热的中午,太阳把大地烤得像蒸笼一样,时月摇着一把扇子,躲在杨树下啃西瓜,一只斑点狗趴在树荫下伸着舌头喘气,偶尔舔一舔流到地上的西瓜汁。

“好热啊。”太阳晒得地皮发烫,别墅里的植物全像得了病似的,叶子在枝上打着卷儿,枝条无精打采地低垂着。

“汪……”斑点狗呜咽一声,啪嗒啪嗒喝着狗盆里的清水。

张井俞和黄淼淼今天考试,宁哲出去帮她买冰激凌了。就在时月恨不得拿大炮把太阳轰下来时,宁哲回来了。

“月儿,你傻啊,坐在这里当一块烤肉,房子里有空调,你进去凉快些。”宁哲纳闷地看着她,屋外屋内,明明一个是夏天,一个是冬天,她偏偏要待在院子里。

时月跑过来,接过他手中的冰激凌,倔强地说道:“空调吹得我浑身软绵绵的,我不喜欢。”

“小心中暑了。”宁哲在旁边坐下,他开车回来的,身上还带着一股空调的冷气。

“哎,听说你们考试后,就上什么大学了?”时月舔了一下冰激凌,斑点狗跟着吞咽了一下口水。

“乐乐,来吃西瓜。”宁哲看斑点狗馋得可怜,弯腰把一块西瓜放到它面前,一边回答时月,“噢,是啊,不过我们学校是连升的,直接读就行了,考试只是个过场。”

“那你怎么不去考?”时月鄙视地看着她。

“我呀,我要照顾你啊。”宁哲一脸坏笑。

时月知道宁哲的父母给他安排了更好的路,出国留学再继承家业,听起来没半点劲。她吃完冰激凌,宁哲指着屋内:“买了几箱,各种口味都有,还吃吗?”

时月摇了摇头。

“那你呢,怎么不去考试?”宁哲躺在摇椅上,开了一罐可乐喝。

时月双手托腮,然后看着那只斑点狗,脸上突然浮现出失落:“因为我不是人。”

“啊?月儿,你脑子被热坏了?不用这么骂自己吧?为什么这么——”宁哲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时月诡异一笑,一摆手,地上卷起一股凉爽的风。

时月手往哪边摆动,风便往哪边去,风缠绕上小花园里的牡丹花,花朵受到冲击炸裂开,漫天的花朵飞舞,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花香。

“哇!月儿,你会变魔术?”宁哲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恍然大悟道。

“对,我会变魔术。”时月立即回答,“不想考试,我想继续做园艺师呀,我不喜欢读书。”

“和我一样!月儿,你看我们好般配。”

“不要脸。”

宁哲越来越放肆了,果然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时月现在就像一只米虫,生活起居全靠宁哲接济。

空气被晒得滚烫滚烫的,时月熬不住了,钻进了空调房,躺在沙发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很快睡了过去。

不久,学校出成绩了,学生们参加完毕业典礼,开始频繁地聚会,一起怀念这几年的青春岁月。

黄淼淼继续留在了本校一体化的大学,校区建立在离半山腰不远的平地上,靠近市区,更加繁华热闹,而张井俞考到了对面的大学,两人隔得很近。

张井俞请大家吃饭,现在时机成熟了,他想把一切心里话都告诉黄淼淼。

吃饭的地点是一家日式料理店,门口摆放着两棵巨大的樱花树,店内悬挂着很多彩色风铃。

他们定的包厢在二楼,踩着木楼梯上楼,能闻到雪松木和淡淡的花香,张井俞盘腿坐在草垫上,和几个朋友等待其他人到来。

其中有几张面孔,不久前张井俞生日,时月见过,他们见到时月,尴尬地打了一声招呼,而见到跟在她后面的宁哲,上次那个对时月不善的女生苏叶冷哼一声。

“听说你从井俞家搬走了?”苏叶明知故问。

时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听到苏叶的话。

“我跟你说话呢?”苏叶见时月不理自己,抬起头,冷不丁撞进一双冰冷妖冶的眸子。时月不屑与她交谈,拂起裙摆,在席间坐下。

苏叶挑了挑眉,没有做任何回应,一双眼睛还是带着微妙的情绪打量着时月,最后只剩下黄淼淼姗姗来迟,她进门,笑靥如花:“对不起,我来迟了。”

“淼淼。”张井俞起身欲迎接,门外紧接着走进来一个戴墨镜的少年,他挑染着嚣张的银发,耳朵上戴着一枚银色耳钉,穿着黑色涂鸦的衬衫配小马甲,破洞牛仔裤,脚下穿着马丁靴,配合着他的气质,像是T台上的时尚模特。

只是这种潮流,许多人欣赏不来。

进门后,少年伸手把一顶草藤编织帽扣在黄淼淼头上,笑道:“犯迷糊,帽子忘了。”

张井俞的眼中像长了刺,目光死死地盯着少年的手,黄淼淼回头温婉一笑:“谢谢你,阿翼。”

“这是蓝小翼,我的朋友,刚从法国回来。”黄淼淼笑着向大家介绍这个少年。

闻言,少年夸张地做了个手势:“嗨,各位帅哥美女,你们好啊!我是L,服装设计师,淼淼的青梅竹马兼护花使者哦。”

一个聒噪又骚气的男人。

时月喝了一口大麦茶,心里对他下了定义。

“大家……点餐吧。”张井俞回到座位上,把菜单分给众人,淡淡地说。

时月打量了一下张井俞,他的眉头皱得像两条毛毛虫,全程闷头吃菜,安安静静地不说任何话。

“月儿,加芥末不?”宁哲心思只在时月一个人身上,拿着一个青瓜海草寿司问她。

像是故意地,蓝小翼也殷勤地为黄淼淼服务:“淼淼,加醋吗?味道酸酸的,闻起来不错哦。”

“不用。”

时月和黄淼淼同时开口。

“哎呀,美丽的小姐,你声音别那么大,吓坏了我们家淼淼。”蓝小翼眼里闪过责怪。

“她是纸糊的吗?”时月嗓门更大了。

黄淼淼扯了扯蓝小翼的衣袖:“阿翼。”

“明白的,我不说了。”蓝小翼要她放心。

一顿饭大家各怀心事,每个人不自觉加快了用餐的速度。

饭后,张井俞预定了包厢,去一家叫“天籁之音”的主题KTV唱歌,他们选的是海洋主题,里面的装饰是梦幻般的地中海蓝色。

蓝小翼一直在国外学服装设计,由于十分有天赋,他提前完成了学业,回到国内给一家服装公司当顾问,报酬丰厚。

他是黄淼淼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后来因为各自搬家,慢慢联系变少了,这次回来,蓝小翼像是小蜜蜂一样,围绕着黄淼淼转,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02

“你们都不点歌,我先唱了。”蓝小翼一点也不见外,点了一首英文歌,唱得很投入,他的歌声不错,声音醇厚有磁性,听起来和他的外表一点也不相符。

“我要唱!”时月可不管他,抢过话筒,叽里呱啦地唱起来,她唱得毫无节奏,蓝小翼不得不停止。

时月一边怪叫,一边用余光瞟他,谁叫他惹得张井俞不高兴,这个世界上,只有时月能欺负张井俞,其他人,不行。

宁哲跷着二郎腿,嗑着瓜子,看好戏一样看着时月撒泼,蓝小翼被她气得放下话筒,坐到沙发角落喝果汁。

见蓝小翼走了,时月心里非常得意,虽然她的行为相当幼稚,但是见到蓝小翼吃瘪,张井俞脸色看起来确实好了不少。

“小月,我们合唱一曲吧?”黄淼淼提议,时月借她电脑看过经典电影《倩女幽魂》,抱着屏幕说张国荣好帅好酷,她于是点了里面的主题曲,“这个可以吗?”

“可以呀。”熟悉的音乐一响起,时月立马正经起来,MV播放出电影片段,时月立马化身女歌手,深情地唱起来。

蓝小翼睁大眼睛,这个优美动听的声音是她?刚刚的她怎么像狗叫一样?存心跟他过不去是吧?

“人生是美梦与热望/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何从何去/去觅我心中方向/风仿佛在梦中轻叹/路和人茫茫……”

这是一首经久传唱的老歌,时月和黄淼淼将它唱出了一种凄美绵长的味道,尾音一落下,包厢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月儿,我是你的粉丝,好棒!”宁哲吹起口哨。

蓝小翼起身,倒了一杯纯净水递给黄淼淼,笑着说:“淼淼,别渴坏了,和她合唱很累的。”

“别说我家月儿坏话,有本事来一较高低。”时月的敌人,就是他宁哲的敌人,宁哲发起挑战书。

“来啊,互相伤害。”蓝小翼挽起袖子,把一只话筒扔给宁哲,宁哲接在手中,两个人去点歌,包厢里开始鬼哭狼嚎。

其他人见话筒被霸占,自觉地凑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张井俞作为东道主,去买了一些零食、饮料和水果拼盘进来。

临近十点,他们才从包厢离开,一行人陆陆续续地回家。

“人间路,快乐少年郎!”时月走三步蹦一步,意犹未尽地唱着。

宁哲把他的跑车从车库开出来,摇下窗户,招呼时月过去:“你是快乐小月呀,来,上车了。”

张井俞考到了驾照,开了张兆睿的车出来,他本想送黄淼淼回去,但是蓝小翼先他一步,让黄淼淼上了他的车,还要去黄淼淼家做客。

“这么晚了做什么客?鸡毛掸子,你是不是打什么坏主意?”时月见他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就像一个鸡毛掸子,毫不客气地问。

“哪有,黄阿姨很喜欢我好吗?我去看望看望她,淼淼家大,我人瘦,睡客厅就行。”蓝小翼给黄淼淼打开车门,靠着车身说。

时月终于见到了比宁哲脸皮还厚的人。

张井俞要他的几个朋友上自己的车:“苏叶,阿畅,小刀,我送你们吧。”

“张……”时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见着张井俞简单和他们告别,驾车驶离了这个地方。

蓝小翼回到车上,鸣了一声喇叭,像是挑衅时月他们一般,冲她比了一个开枪的手势,引擎声响起,汽车疾驰而去,扬起一地灰尘。

“月儿,想不想去兜风?”宁哲见她坐进车内,笑眯眯地问。

时月有点不开心:“不了,回去。”

“行,出发!”宁哲把车载音乐调到一首纯音乐,是时月刚刚哼唱的曲子,然后往大道上开去。

回到宁哲家,时月把房门反锁,说自己要休息,要宁哲别来打扰。

然后,时月推开窗户,像一只动作灵活的猫,爬上了屋顶。今晚的张井俞情绪不正常,她想偷偷去看看他。

盛夏的夜晚还残留着一丝白天的燥热,空气中飘来浓浓的栀子花香,时月专门挑偏僻的地方走,在屋顶上跳跃、前进,不一会儿就到了张井俞家。

她坐在张井俞家的屋顶上,俯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只不过离开了几个月,却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张井俞的爸妈去马尔代夫度假了,只留下张井俞一个人在家,他洗完澡,翻开书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于是走到院子里乘凉。

梨花早已经落了,树下的秋千空空****,那个地方是时月的“专座”,现在已经空置很久了,黄淼淼和蓝小翼和谐相处的一幕出现在眼前,让他心里止不住烦躁。

原来,这就是吃醋的感觉?

他却少了一个吃醋的身份。以前的时月,常常就是这种感觉,所以才会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

“你也是这样吗?”张井俞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开口。

他失笑,时月在宁哲家,怎么可能听到他说的话。然而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时月坐在屋顶上,双手托腮,用他熟悉的目光凝视着他,对他笑。

“时月?”她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他看到时月的动作,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她站起来,张开双臂,轻轻地跃下,像是一只乘风的蝴蝶,平稳地落到了地上。

“嗯?叫我?”时月绕着他走了一圈,点点头,又摇摇头,喃喃道,“瘦了,憔悴了,头发长了,帅气没减,还好还好。”

张井俞好笑地看着她:“你要从我身上找出一朵花吗?”

时月摊开手,手心俨然是一朵梨花:“呶,一朵花而已,我还用得着找?”

张井俞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她明明对他表白过,可是她却没半点不好意思。她明明知道自己喜欢别人,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出现在他眼前,守在他身边。

03

张井俞淡淡一笑,不予置否。

“张井俞,你看啊,黄淼淼身边有人了,要不你放弃她,勉为其难接受我吧?”时月好心地跟他分析,掰着手指头推销自己,“我比她头发长,比她皮肤白,比她……总之很多啦,要说起缺点呢,最多比她脾气坏一点,吃得多一点,厉害一点点,差不多。”

“时月,既然这样,那你能不能换一个人呢?”张井俞轻轻地瞟了她一眼,笑着说,“如果感情真像你说的那般容易,你能否放弃我,勉为其难去接受别人呢,你……做得到吗?”

“我……”做不到,时月无言以对,倘若要她放弃张井俞,去接受宁哲或者别的男生,她根本做不到。

“真正的爱情是专一的,爱情的领域非常狭小,它只能容下两个人生存。”张井俞的眼中闪烁着一道奇异的光芒,那种眼神时月以前在陈琛的眸子里看过,如今在和陈琛十分相似的张井俞眼中看见,却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黄淼淼。

他低声说:“如果我的感情除了淼淼还能同时喜欢上几个人,那便不能称之为唯一,它只是感情上的游戏,这种心情不需要解释,却又可以解释一切,虽然对她的情感只是众多情感中的一类,但它远比其他来得深刻,来得无奈,不可替代。”

张井俞放不下黄淼淼,看到张井俞提起淼淼时坚定的眼神,大大咧咧的时月第一次觉得难受,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一厢情愿的坚持毫无意义。

04

是的,每个人都只有一份独一无二的爱,唯一的,绝世仅有的。

她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得不到一点回报?会不会从一开始就错了,张井俞的心根本不属于她,就算她把它掏出来,拿在手心,那里面装的也不是她。

“既然这样……我帮你?”时月露出了理解的笑容,蓝小翼的出现,对张井俞造成了威胁,蓝小翼喜欢黄淼淼,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而黄淼淼对蓝小翼很友善,两个人说不定能走到一起。

正因为张井俞也明白这一点,他才如临大敌,变得忧郁无常,时月承认,自己曾经太过自私,但是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张井俞。

时月深呼吸,拍拍张井俞的肩膀:“我帮你赶走蓝小翼。”

“为什么突然这样?你又有什么条件?”张井俞很纳闷时月突发善心。从宣城回来后,他熬夜重新给时月画了一幅一模一样的画,才平息了时月的“烧画之仇”。

时月不会无缘无故帮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只是他们之间不存在什么恩怨了吧。

“不为什么,我高兴。”时月摩挲着手腕上的“灵隐镯”,突然心生一计,她神秘兮兮地凑近他,“你想不想去看看蓝小翼在黄淼淼家干什么?”

“嗯?什么意思?你——”张井俞猛地被时月拉住手,身体腾空而起,落到了屋顶上,他睁大眼睛看着下面的院子,“我我……我怎么上来了?啊,时月——”

“哈哈哈……”时月手搭在张井俞肩上,带着他乘风飞行,上次他不是问她会不会飞?这次她就飞给他看,只是消耗下身体,回去补补觉就好了。

“灵隐镯”融入了时月的千年精魄,它本是陈琛送她的一只普通手镯,时月锤炼它,把它变成了灵物。时月靠入画休养,这镯子却是她的本源,生命的灵石。

时月拉着张井俞来到了黄淼淼家,落到了她们家的院子里,上次用纸鹤引路,这次时月轻车熟路。避免被发现,她拉着张井俞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张井俞惊魂未定,刚刚一切就像做梦,他看着时月:“你能不能带我飞之前,和我商量一下?”

时月嘴中念念有词,脱下那只镯子,命令道:“灵隐!分身术!”镯子慢慢地变大,发出一道白光,移动到他们头顶上,光熄灭了,张井俞发现自己手腕上带了一只镯子,同时,时月的手上也戴了一只。

“这个有什么用?”张井俞看着镯子,明显感觉身体轻了许多。

时月指着眼前的大树:“你撞撞它就知道了。”说着,时月往前迈了一步,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她的身体周围出现了一层淡淡的白雾,竟然毫发无伤地穿过了树!

他记得,上次时月隐身了,他还能触碰得到实体,张井俞试探性地伸出手,手完全感受不到树木的存在,他也能成功地穿过那棵大树。

这一切根本不能用科学来解释,时月见他大惊小怪,大摇大摆地往黄淼淼家走去:“别忘了我可是妖。”

一只死要面子的妖。

时月身体酥酥麻麻的,那棵大树内好像有蚂蚁,她最讨厌这种生物了,哪怕感受不到,看到它们,也能想象得出它们刚刚从身体上爬过的感觉。

“恶心恶心……”太恶心了,时月搓搓手臂,赶紧走,再也不卖弄法力了。

张井俞跟在她后面,见她走了一步又突然停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黄淼淼家灯火辉煌,黄淼淼、蓝小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蓝小翼给她剥葡萄,黄淼淼心满意足地吃着。

“阿翼,陈伯伯他们好吗?”黄淼淼突然问。

“好得不得了,我妈在学拉丁舞,我爸喜欢钓鱼,公司的事也不用他们管。”蓝小翼拿着一粒葡萄去逗黄淼淼家的肥猫,肥猫“喵”了一声,从他脚边跑开了。

时月拉着张井俞,穿过黄淼淼家的大门,她随意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张井俞从来没有这样偷偷摸摸进来过别人家,他站在客厅门口,十分不自在。

蓝小翼不是姓蓝吗?为什么黄淼淼会说陈伯伯?难道他是个孤儿,被陈家收养了?时月坏坏地想,果然上天有眼,肯定是蓝小翼的亲生父母看蓝小翼不顺眼,把他丢掉了。

“淼淼。”蓝小翼忽然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啊?”黄淼淼把嘴里的葡萄籽吐掉,擦了擦手,奇怪地看着他。

“那个什么金鱼,你不会喜欢他吧?凭我一个男人的直觉,他对你有意思。”蓝小翼晃了晃脑袋,心想不可能是自己太多疑。

“金鱼?你是说井俞吧?”黄淼淼回过神来,为了让他安心,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喜欢他吗?”蓝小翼连忙问。

其他两个“透明人”,也竖起了耳朵,这个答案张井俞也想知道,以前他和黄淼淼,关系亲密得就像一对没有公开的情侣,后来发生了太多事,黄淼淼忽然对他忽远忽近,直到现在,他也猜不明白她到底对自己是什么心思了。

黄淼淼显得很疲惫:“阿翼,我不知道,真的,我脑子好乱。”

蓝小翼叹了一口气,顺势起身,轻声对她说:“那就别想了,只要你记得我们定过‘娃娃亲’就行了,小时候我说要娶你,长大了,这句话依然算数。”

说完,他绅士地牵起黄淼淼的手,在她手背落下一记轻吻:“晚安,我的公主。”

“晚……晚安。”黄淼淼有点不习惯他这么亲昵,摆摆手。

黄淼淼关了电视,也准备关灯去睡觉,时月手指指外面,张井俞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走了出去。

时月带着他跳到围墙上,离开了黄淼淼家。

“也不用那么垂头丧气啦,依我看,黄淼淼就算不选你,那个男的也没戏。”时月见张井俞一言不发,安慰他。

“我会向她证明我的心。”张井俞望着夜空,坚定地说。

时月笑道:“有骨气,不错。”

他们在路口分道扬镳,时月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宁哲家,把熟睡中的宁哲叫起来,要他付了钱。

晚上,时月从抽屉里拿出她的小本子,核对着上面的数字,唉声叹气:“天啊,我欠了讨厌鬼这么多钱,打两年工才还得完……”

月亮挂在天空,月光漫过纱窗,在地上投落下一片银白,时月书桌前的小台灯,散发出柔和的橘色灯光,她在写要计划做的事情。

第一件事,赶走蓝小翼,第二件事,多打一份工挣钱。

第二天一早,宁哲坐在餐桌前喝牛奶,时月顶着两只熊猫眼,把一份契约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什么?情书?月儿,你终于良心发现,要给我写一封情书了?”宁哲眼睛往桌上瞅。

时月抄着双臂:“这是住在你这儿的房租和开销,钱我会分月还你,你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们再讨论。”

“你熬夜就是写这玩意?”宁哲捏起那几张薄薄的纸,忍不住咋舌,“谁要你的钱了?我的都是你的,随便花。”

“这事儿没商量。”时月扭头就走,上楼补觉去了。

说来也奇怪,住在张井俞家,她只想怎么敲诈他,而住在宁哲家,她只想怎么偿还他,大概欠了宁哲太多的“感情债”,这种事情上,她不愿意再占便宜。

05

时月会跳舞,人长得漂亮,宁哲陪她找了一家剧院,在里面当舞蹈群众演员,收入还不错,时月打了两个月工,赚到的钱全给了宁哲。

“月儿,这是你辛苦赚来的,真舍得给我?”宁哲静静地看着桌上的信封。

时月抱着一个抱枕,正在吃饼干,闻言,她点点头,嗡嗡地说:“舍得啊,反正我租房子,也要花钱,给别人不如给你。”

“啊咧啊咧!”宁哲拿起信封,数着一沓崭新的钞票,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我们月儿竟然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耳朵出现幻听了……哎哟!”

时月站起来,掐了他一把,说:“我明天要去黄淼淼的学校,你去不去?”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宁哲低头说。

时月看了他一眼,翻着白眼:“不是要开学了,你怎么这么闲?”

“噢,我啊,我老爸老妈要我去澳大利亚留学,他们不催,我也不急,先在这里玩着啊。”宁哲笑了,看着时月,挑了挑眉。

斑点狗迈开四只爪子飞奔到时月身边,冲她手里的饼干“汪汪”叫着,时月发现了斑点狗,把最后一块饼干扔进嘴里,恶劣地对它说:“不给!”

宁哲拍着手,招呼道:“乐乐,过来!”

斑点狗从时月的脚边跑过去,时月推开门,走去院子里。

蓝小翼……

时月站在草地上,凝视着天空中的火烧云,眼神渐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天空犹如大海一样碧蓝,新学期如期而至,宁哲开着跑车,送时月来到了黄淼淼的学校。

校园内清凉、静谧,欧式的白色建筑物被绿树掩映,黄莺在树叶间鸣叫,野蔷薇和月季花的清香,飘散在空气中,青春靓丽的学生们拿着书本,坐在“英语角”读书。在这个闹市中不可多得的幽地,不安分的求知欲比馥郁的花香还要浓烈。

“没想到这里这么漂亮。”宁哲穿着休闲牛仔,取下他的茶色墨镜,打量着身边的景色。

时月站在一级台阶上,探头闻着一朵花,把头缩回时,她微笑:“是不错。”

“月儿,你和黄淼淼约在哪里见面?”宁哲重新把墨镜戴上,太阳太刺眼了。

时月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机:“唔……她给我发短信了,十分钟后过来,要我们去学校的大风车那儿等她。”

“大风车吗?”宁哲手挡在额头前,四处搜索,突然眼睛一亮,手指向西北方,“是不是那里?”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广场上喷泉水花四溅,有一些学生在玩轮滑,广场中央有一个蓝色的大风车,风车慢悠悠地转动。

“嗯。”时月不怀疑他的推测。

他们走到广场,找了一把长椅坐下来,看着那几个学生玩轮滑,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无比惬意。

没多久,时月闻到一阵刺鼻的香水味,她忍住胸口的不适,回头看见了蓝小翼。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两弯月儿般的眉毛被精心修饰过,薄薄的嘴唇扯出一丝笑,朝时月抛了一个媚眼。

时月皱着眉头,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一个火红的镯子,因为蓝小翼今日穿的是中袖衬衫,手镯分外惹眼。

那个手镯叫“血玉”,她太熟悉了。

蓝小翼今日是红色系搭配打扮,耳朵上也换了一枚红色的钻石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蓝小翼笑着说:“嗨,淼淼要等会儿才过来哦,她叫我先跟你们说一声。”

宁哲瞪他:“你来干什么?”

“咦,你不知道吗?”蓝小翼大吃一惊,“我是这里的学生,可受欢迎了!才刚刚入学,就有许多大牌公司想签下我给他们当设计师。现在淼淼也学了服装设计,我们现在是同学!我是特意为了淼淼来这破学校,人气特别特别高!”

“什么……”听到这个回答,宁哲无语了。

蓝小翼说话手舞足蹈,时月默默地盯着他的手镯,一把捏住他的手,质问道:“手镯你哪来的?”

“妈呀!男女授受不亲,你抓我手,我要告你骚扰!”蓝小翼忙着挣脱,担心黄淼淼看到误会,惊呼道。

宁哲也疑惑不解地看着时月。

时月不管他的挣脱,眨动着长长的睫毛望着大呼小叫的蓝小翼,直视着他,冷冷地问:“手、镯、哪、来、的?”

就连宁哲都听出了她语气中压抑的怒气,蓝小翼感到一阵寒意爬上他的后背,不由纳闷这个奇怪的女生……太善变了。

“我爷爷给我的,听说是从我爷爷的太爷爷,太爷爷的太太爷爷,很多代传下来的。”

蓝小翼被她捏得死死的,然后手腕一痛,手镯已经被时月取了下来。时月将手镯摸到手里便有一种温润熟悉感,令人悲伤得想落泪,没错,是它,这只“血玉”是时月送给陈琛的,里面有她的一滴血,是千年前她划破手指,以灵力灌入其中,希望护他一世周全的。

“这位大力士姑娘,你不会想打劫吧?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拿我的镯子,这样真的好吗?”蓝小翼见时月失神,紧张地问她。

过了好一会儿时月才回过神来,回头怒视着蓝小翼:“陈琛是你什么人?”

“陈琛?”蓝小翼见她肯理自己,以为她要把手镯还给他,心里正开心呢,笑眯眯地回答,“是你的偶像吗?我不认识,或许认识也不记得了。”

时月见他没个正经,当下把手镯收进口袋,微笑着说:“好啊,你什么时候记起来,我什么时候还你手镯。”

“……”蓝小翼见她不像开玩笑,换了一种十分认真的表情分析,“我们家有一本族谱,这个名字我在上面见过,大概是我某位逝去的亲人吧。”

“你为什么姓蓝?”时月似乎在犹豫什么,眼前却出现了一张身份证,上面写着“陈小翼”三个字。

“呐,你知道像我这样受欢迎的设计师,一般都有艺名的嘛,陈小翼不好听,所以我改成了蓝小翼。”蓝小翼把身份证放回钱包,“我爸妈不允许我忘本,所以身份证上是本名咯。”

陈琛,陈小翼……

原来,蓝小翼是陈琛家族的后人,血液里流淌着陈家的血,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动他。

“手镯我借用几天,到时候还你。”时月仰起头,笑着说。

也许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时月对蓝小翼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陈琛的亲人……

她使劲把心底的酸涩逼了回去,第一次捕捉到与他这么相近的气息,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定,手紧紧地握拳。

张井俞,对不起,我又要失约了。

06

“你这个人……”蓝小翼想不到时月会变卦,吸了吸鼻子,打了一个喷嚏。

开学典礼后,黄淼淼被留在学术报告厅收拾现场,她忙完老师分派的工作,急匆匆地跑来,便见到蓝小翼满脸写着“不开心”。

“小月。”黄淼淼抚平凌乱的刘海,看了一眼蓝小翼,嘴角向上扬起了一个弧度,“谁欺负我们的大设计师了?”

“没有!谁能欺负我蓝小翼!淼淼你一定看错了。”蓝小翼立刻笑着说,在心里叹息:碰到时月这个小巫女,真是倒霉透了……

“小月,你今天说来找我,有什么事吗?”黄淼淼逆着光,脸上的表情被打上虚华而温暖的光,像是一朵纯洁的白茶花。

“啊,我想祝贺你考上大学。我刚发了工资,请大家吃大餐。”时月甩了一下一头墨黑如绸缎的黑发,精致小巧的五官,散发出璀璨的光彩,“昨晚就约了张井俞,他已经先去等我们了。”

宁哲很意外地看着她,时月似乎有什么地方开始不一样了……

时月见到宁哲在看自己,对他展颜一笑,仿佛一缕春风吹开了万千花朵,融化了万年冰山。

时月眨了眨无辜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对宁哲说:“看什么看,交完房租钱,不许我有私房钱呀?”

不管时月伪装得多么人畜无害,但宁哲可不敢忘记,她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存在!

想起那一个把他脑袋敲晕的榴梿,他的后脑勺还隐隐作痛!

“没,有免费午餐吃,我很高兴……”宁哲拉长音调,笑了笑。

“好吧,既然你这么大方,我也不客气了,正好肚子饿了。”蓝小翼语气里充满了愤慨,目光瞟向她装手镯的口袋,咬牙切齿,“看我怎么吃穷你……”

“我们快走吧。”时月丢下一句话。

然后,蓝小翼开着他的车,抢在宁哲的跑车前头,两个人各自带着黄淼淼和时月,赶往美食城。

时月请大家吃的是海鲜大餐,席间,蓝小翼和宁哲吃得很开心,张井俞心事重重的样子,没跟黄淼淼说上几句话。

时月安静地吃着一只大龙虾,不再缠着张井俞,独自回忆起和陈琛的恋爱故事,陈琛对她就像张井俞对淼淼,张井俞和淼淼彼此互生好感,她终于决定不从中破坏,奈何现在半路杀出一个蓝小翼,也许是造化弄人。

晚餐后回到宁家的时月第一时间洗了澡,端着一杯橙汁,在院子里瞎晃悠,宁哲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看着她。

他眨动着睫毛居高临下地望着时月,眼睛像是在发光,心脏一片柔软,连带着唇边流露出了温柔的笑。

宁哲的目光移向玻璃花房,那些花无人打理,很久前就枯萎了,可是现在却生机勃勃地生长着,时月拿着一只喷水壶,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乐滋滋地给它们浇水。

这个少女,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普通。

——我不是人。

他想起上次时月炸裂开漫天花雨,笑嘻嘻地跟他说,不是人?难道是妖?专门勾他魂魄,让他魂牵梦萦的妖?

想到这里,宁哲笑起来,时月听到他的笑声奇怪地看向他,他朝时月飞去一个媚眼,随即走下台阶,进到玻璃花房,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月儿,我记得这些花已经死了。”宁哲斜靠在花架上,低头看着脚边绽放的玫瑰,意味深长地说。

“噢,我救活的。”时月抬起头,她一直在琢磨要不要把实话告诉他。宁哲是一块狗皮膏药,天天黏着她,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说不定被吓跑了。

“月儿,你能起死回生?”宁哲走到她眼前,拿掉她手中的水壶,微微倾身看着她。

“嗯呐。”时月笑眯眯地说。

“那……”你是什么人?宁哲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宁哲,我告诉你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我不是人,我是妖,一只梨花妖。”风吹动她鬓边的秀发,却扰乱了宁哲的思绪。

他本以为时月图一时好玩,会说谎话哄哄他,却没想到她直接道出了事实。

这么些年父母不在身边,宁哲没人管,他天天在学校打架闹事,每天无聊地活着,像在完成作业一样上学、放学,虽然顽劣,但又无比渴望温暖,当他遇见时月后,总算明白了生命的追求是什么。

“宁哲,我说的是真的!”时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眼里满满的都是诚意,“你看到那边了吗?现在入秋了,照理说不会开花吧?”

宁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时月摊开手心,淡淡的荧光从她的掌心散发出来,她手轻轻一挥,荧光像是一条流动的光带,落在那一片花草上,本来毫无生机的枯枝,突然盛开出一朵朵殷红的花朵。

她是妖,他爱上了一只妖……

“我不怕的,月儿!”宁哲的反应出人意料,他双手撑在时月的肩膀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里面的真情似要把时月的心融化,“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给我一个机会,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爱情,在不经意间牵动着他柔弱的心,哪怕是她娇嗔发怒的一句话也能激起他心中的涟漪,从美丽的邂逅到痴心的单恋,从一见钟情的浪漫到想与她生死相许的决心,他只想让她知道,他爱她到老。

时月望着他,脑子一时迷迷糊糊的,心里却清醒得不行,她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不好。”

“月儿,没关系的,我可以等!”他放开她,笑着看着她,心脏却一寸一寸地裂开了缝隙,疼痛像藤蔓,从缝隙间迅速爬出来,瞬间蔓延至全身。

时月回顾起自己对宁哲的态度,以前自己太任性了,其实宁哲和她的立场其实是一样的。

爱而不得,爱而无望,她一直在伤害他。

时月思考了一会儿,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宁哲,不要等我,等待的滋味……很苦。”然后,她从他身边走过,回了房间。

孤独不是与生俱来的,是由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那一刻开始。

悄然无声的夜是静的,月亮在高空慢慢移动着,发出玉石般的光芒,柔和而又清幽。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一切仿佛披上了银纱,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伴随着月光颤动着,闪闪烁烁。

宁哲仰着头,久久地望着天空中的那一轮弯月。

他掏出所有的好,把自尊丢到墙角,还是一场空。他也不想给她带来顾虑,可他自己也无可奈何,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从一开始,他的选择就是爱她或更爱她,而她的选择是厌恶他、拒绝他。

月儿,我不敢奢求太多,只想把相遇当成永远,把现在都变成回忆,一点一滴,沉淀成让我活下去的生命源泉。哪怕你不会给我一次回眸,我也会始终爱你,护你,等你,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