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画月梦·温柔

01

跑车刚停下,时月便醒过来了,她微微张大嘴,看着眼前如童话般的小城堡,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指着别墅,转头问宁哲:“讨厌鬼,你家?”

宁哲一笑,走下车,帮时月打开车门,拉她出来。

时月和他一起走进去,整栋建筑设计清新不落俗套,纯白色的粉砌外墙结合琉璃屋瓦,连续的欧式拱门和雕花回廊,将西方和中式的风格结合得很完美。

“我老爸是个建筑设计师,这房子是他设计的,国外还有一套。”宁哲边走边说,两人走进挑高大面窗的客厅,心神**漾。

客厅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文雅精巧不乏舒适,门厅向南北舒展,客厅、卧室等设置低窗和六角形观景凸窗,餐厅南北相通,室内室外情景交融,还能看到外面葱翠的竹子。

时月走向那片竹林,茂密葱茏的竹子沿着小路错落有致地站成两排,翠绿的竹叶则在顶端逐渐合围,竹林旁是一个玻璃花房,可惜花房里的花无人打理,早枯萎了。

“啧,你老爸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学着点?”无论时月走到园区的哪个地方,都能看到不同的景观,看得出主人设计的用心。

翠绿高大的竹林把整个内院园区隐藏其中,曲折处有通路,通路处是一个楼梯,通往楼上,时月不想上去看了。

“小哲回来了啊。”一个笑呵呵的声音传来,一个拄着拐杖的白胡子老头出现在客厅里,宁哲小跑过去,扶住他,“爷爷,这是月儿,我跟你提过的。”

“好好好,孩子,过来,爷爷看看。”宁爷爷见到时月嘟着嘴,正犹豫不前,主动伸手向她打招呼。

“叫我?”时月手指着自己,看着宁哲,宁哲点头。

“小哲常跟我说起你,说他认识了一个善良可爱的女生,就是你吧?”宁爷爷捋着仙气飘飘的白色长胡子,打量着时月,满意地点头。

时月当然不知道,宁爷爷见她第一眼,认定她是宁家的孙媳妇了,正在心里打算安排她和宁哲以后的婚事。

“哦,爷爷好,我是时月。”时月僵硬地挥手,笑了笑。

宁爷爷又说了好些话,然后拄着拐杖去卧房,笑呵呵地说:“你们玩,你们玩,我老头子不打扰你们了。”

宁爷爷一走,时月立刻放松了下来。

毕竟寄人篱下,基本的礼仪和收敛她还是懂的,宁爷爷一走,时月便开始往楼上走,使唤宁哲:“哎,讨厌鬼,我要去洗澡了,你帮我准备衣服和吃的,我快饿死了。”

“包在我身上。”宁哲乐意为她效劳,告诉她哪里是浴室,水温如何调节,屁颠屁颠地跑去准备了。

时月上楼找到浴袍,钻进了浴室,把浴缸里放满热水,撒上玫瑰花瓣和精油,她躺在香喷喷的浴缸里,热水包裹着身体,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把一天的疲惫都冲走了。

泡完澡,时月披着睡衣打开门,发现外面的椅子上已经放好了衣服,还有贴身的私密衣裤,清洁阿姨正在扫地,见到时月出来,她笑着说:“时小姐,阿哲在楼下等你。”

宁哲家非常富有,他对家里的佣人十分亲切,年纪大的佣人,都喜欢叫他“阿哲”,而不是冷冰冰地称呼他为“少爷”。

“噢,谢谢你。”时月换完衣服,往楼下走。

时月刚刚出浴,身体还带着沐浴露的薰衣草馨香,**在外的肌肤白皙而充满**,昂贵的真丝睡衣穿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高贵典雅的公主。

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地板明亮如镜子,反射出水晶吊灯的光,餐厅内摆着一张长餐桌,餐桌上铺着长条布和未开封的刀叉,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宁哲靠坐在垫靠椅上,以一个慵懒的姿势,等她一起用餐。

见她下楼,宁哲站起来,开了一瓶红酒:“月儿,快来,我肚子都饿扁了!”

时月挨着餐桌边坐下,宁哲把一杯红酒递给她,点上一排蜡烛,关了灯。

“喂,别关灯,我看不清。”时月冲过去,打开灯。

于是,宁哲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落空了。算了,只要她开心,无所谓了。宁哲把蜡烛吹灭,然后举起酒杯:“月儿,很高兴你来我家,干杯。”

“不叫月儿我会更高兴。”时月随意和他碰了一下杯。

她拿着切牛排用的刀叉,围着餐桌走来走去,插起一块块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哇,我发现这东西比筷子好用。”

宁哲看着她一脸幸福地咀嚼吞咽,把好肉全夹到她面前的盘子里:“你多吃点。”

“嗯嗯。”时月点头。

晚餐过后,时月打了一个饱嗝,她参观完别墅的二楼、三楼,然后挑了一个空房间睡觉,叫宁哲帮她打扫好,宁哲很快就安排人,给她收拾出一间温馨梦幻的房间。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在地面洒下一片洁白的光,窗外树影摇动,平静之中又夹杂着一丝不安。

时月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了张井俞。

她不喜欢宁哲,只是喜欢使唤他,宁哲十分听话,乐意为她跑前跑后,这样一比较,他比张井俞听话多了,可她心里想的是张井俞。

要是张井俞也像宁哲一样,那该多好。

讨厌,她为什么要想起张井俞,张井俞对她那么狠,那么无情,她和他有“烧画之仇”,一定不能原谅!

时月烦躁地在柔软的**滚来滚去,手脚一片冰凉,血液流动的速度也变得缓慢起来,如果不重新找到可以令她恢复身体的地方,总有一天,她体内的血液会凝结,法力会消退,身体彻底变成一棵枯死的树。

太可怕了,这一切都是张井俞害的,她不会放过他的,绝不会。

02

住了两天,一大早,时月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庭院内,有人在修剪草坪,宁爷爷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服,正在打太极。

时月简单地吃了早点,换了衣服、鞋子,走出去就遇到了宁哲,他穿着连帽运动服,反扣着棒球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看起来是刚跑步回来。

又是棒球帽,黄淼淼还送过张井俞棒球帽!

时月伸出一根手指头,不满地挑掉了宁哲的棒球帽:“别戴!”

“怎么了?”宁哲转身看着被她弄到地上的棒球帽,他觉得很好看,时月怎么那么嫌弃的样子。

“丑死了。”时月说着,从他身边走过。

宁哲用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擦了一把汗,几步追上她:“月儿,你去哪儿玩?”

“玩,就知道玩,我去办大事,你别跟来。”时月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恶狠狠地说。

宁哲笑着看她走远,他今天刚好也有事,跑步的时候,爸妈跟他打电话,商量出国留学的事,要宁哲去一趟学校。

至于时月要办什么大事?

她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一个绝好的报复张井俞的方法,那就是到处惹是生非!张井俞以为赶走她就完事了?天真,她时月可不是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妖,她要逼得张井俞主动来找她。

于是,出现了接下来的几幕——

时月趁着没人注意,躲开摄像头,冲拳头哈了哈气,把一排邮筒捶烂了,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墙壁上刻下一句“我力大无穷,所以打坏你们的邮筒,哈哈。——张井俞”。

时月用口罩蒙住脸,戴上大墨镜,把头发塞进男式帽子里,伪装成一个少年的模样,快速地用借来的锯子锯倒一棵树,树木倒在路中央,汽车喇叭声按得震天响,引起了交通堵塞,时月对锯掉的大树道歉,然后留下一条横幅“我张井俞要毁灭你们人类,就问你们怕不怕?”

时月戴上灵隐镯,隐身潜伏进了博物馆,把珍贵的文物盗走了,然后留下了一个信封,信纸上写着“朋友,认识张井俞大侠吗?想找回文物,来抓我啊!”

接着,她又溜进各大商场,偷走了许多女士内衣裤,留下满天飞舞的纸条,上面写着“我张井俞要研究下女士内衣的材料和制作,先借用借用。”

短短一日,时月闹得城市里鸡飞狗跳,有许多人说他们家的汽车被人喷上了涂鸦,写着“张井俞”,有人说市内多处标志性建筑穿上了衣裙,上面均挂着一块牌子,写着“张井俞讨厌这座雕塑”,有人说她推着婴儿车出去散步,小宝宝离奇失踪一小时,回来后婴儿车内多了一个玩具,玩具上写着“不看好你的宝宝,下次张井俞就把他卖掉哦!”。

这些反常的事件闹得人心惶惶,派出所接到不少市民的报警电话,内容五花八门,事件恶劣又让人哭笑不得,一时间,“张井俞”三个字家喻户晓,这个人似乎一下子成了危险的“恐怖分子”。

舆论压力太大,警察找上了张井俞,沈白茶和张兆睿都在上班,儿子被带到了派出所,他们都不知道。

“张井俞,你到底要干什么?闹得市内鸡飞狗跳,想坐牢吗?”一个胖子警察把手上的文件拍在桌上,对着他唾沫星子横飞,事情虽然恶劣,但都像小孩子似的恶作剧,一下子也不能判他有罪。

张井俞吃了哑巴亏,他虽然心里疑惑,但是还是平静地说:“我请求看下我留下的物证。”

然后,一沓照片被送到他手中,张井俞一看那些写得歪歪扭扭的字,心里立刻明白了,他交还照片,冷静地开口:“警官,你要是我,做下这些事,您会故意留下线索,让人来抓自己吗?”

“这……”胖子警官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其实他也觉得这案子疑点重重,才想和当事人先交流,他松开衬衫的一粒纽扣,靠在办公桌边,“那我就不知道了,这些事不是你做的,反正也跟你脱不了关系,这名字可不是假的。”

“我会给您一个交代的,请给我三天时间,行吗?”张井俞态度很诚恳。

胖子警官没出声,上头把这案子交给他,他本来就烦得不得了,现在有人主动请缨,他省下不少事,于是他咳了咳,说:“就依你,给你三天时间,三天过后,我们走法律程序。”

从警察局回来后,张井俞第一时间联系了时月。

发短信息,她不回,打电话,她不接,张井俞知道她是心中记仇,不肯理他,于是只能等。

时月美滋滋地吃了一盒奶油雪糕,看着手机屏幕亮了又熄灭,熄灭又亮起,十分解气。

现在知道来求我了?早干什么去了?

“月儿,怎么不接电话?”宁哲端来一盘水果沙拉,这已经是第三盘了,时月站起身来,冲他摆手。

“我不吃了,晚点再回来。”她走到门边,顺手把空雪糕盒扔进垃圾桶。

宁哲自己吃起水果沙拉来,回头问她:“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时月骑上停在外面的小电动车,一哧溜地消失在黑夜中,这两天她学会了驾驶小电动车,省下不少力气。

她戴着头盔,听着手机里的歌,一路迎着暖暖的夜风,行驶到张井俞家门前。

张井俞正抱着手机,在院子里急得走来走去,忽然他听到门外有声音,下意识地从猫眼去看,见到是时月,张井俞立刻走出去。

“时月,你过来了。”张井俞姿态很低。

时月取下头盔,白了张井俞一眼,果然是要搞事,张井俞才会这么低声下气地跟她说话,她自来熟地走进来,环顾了一下四周。

“我爸妈去姑妈家走亲戚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张井俞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主动开口解释。

时月点点头,用高傲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时月,我不想再招惹你,但是这是法治社会,什么都不能乱来,否则会害别人有理说不清。”张井俞习惯性地开始说教,平日喜欢听他说话的时月,此刻觉得很烦。

时月站得笔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指着自己问:“你希望我听话呀?好啊,咱们做个交易。”

“只要你不继续扰乱社会治安,我们一切都好商量。”张井俞有错在先,现在时月做事肆无忌惮,他不想再惹怒她。

“你们人类有一句话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烧了我栖身的画,欠了我,我不要你还钱,只要你赔一幅一模一样的给我,我保证乖乖听话。”时月说。

上次一时冲动,张井俞烧掉了画,为此,张兆睿还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可事已至此,张兆睿也无可奈何,只说画作本来是留给张井俞的,他烧了也是他的事。

03

“所谓覆水难收,画已经烧成了灰烬,恐怕……”张井俞显得有点为难。

“无妨。”时月知道他的担忧,看似不可能的话被她说得一本正经,“我栖身的画材料并不特殊,只是因我而有了灵气,只要你能找到和原先一模一样的熟宣,让我待着舒服,剩下的事都交给我。”

“好,我带你去安徽宣城找熟宣。”张井俞一口答应,那幅画的材料他很清楚,只要肯花点功夫,找一幅一模一样,或者稍微有偏差的熟宣纸,应该不难。

他们读的学校是连升制度的,考试完后需要做实践调查,昨天黄淼淼说她也要去宣城做调查,而这次自己和时月一起同往,他怕黄淼淼乱想,刚好趁着放假三个人一起去。

“一言为定。”时月坚定地回答,走了出去。

张井俞低下了头,久久没有说话。

“宣城是中国的历史文化名城,中国文房四宝之乡,宣城文化底蕴深厚,其文脉源远流长……”

时月躺在**,在网上搜索关于宣城的介绍,内心产生向往之情。

“咚咚咚。”有人敲门。

时月头也不抬:“进来。”

房门打开,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眸看着她,宁哲端进来一碗冰镇酸梅汤,现在天气渐渐热起来,时月很喜欢喝这种酸酸的汤,他便跟厨房里的阿姨学会了制作方法,每天做给她喝。

“月儿,我猜到你没睡,看什么呢?”宁哲似笑非笑地凑过来看她的手机,把酸梅汤放在她手边的书桌上。

“对了,我要出去好几天。”时月说。

“出去旅游吗?月儿,我也有时间,一起去嘛。”他嚷嚷着。

时月没时间和他斗嘴,认真地说:“我和张井俞去宣城有点事,你跟着去干什么?”

“竟然和男人一起去?哇哇哇,月儿,我太伤心了。”宁哲刚洗完澡,身上散发着柠檬味的清香,他把脑袋凑过来,不满地叫嚷,“我也要去,我今年的计划就是去宣城旅游。”

宁哲对张井俞没好印象,他觉得这家伙肯定对时月图谋不轨,一定要盯住他。

“随便你,那一起去吧。不过先说好,你的费用自己出。”时月指着他,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好说,你们的费用我也包了。”宁哲十分慷慨。

于是,时月跟张井俞说了宁哲同去的事情。宁哲办事很有效率,帮他们买了四张飞机票,定好酒店,打算趁着五一黄金假期,一起出行。

七天后,四个人背着包,在约定好的机场会合。

宁哲和时月由宁家的司机送来的机场,到得比较早。他们定的是九点的飞机票,现在才七点多,宁哲特意买了一些水果,让时月边玩手机边吃。

“张井俞怎么慢得跟乌龟一样。”等了好一会儿,宁哲一边拿着手机玩游戏,一边看手表,八点多了。

时月刚收到张井俞的信息,他和黄淼淼到了机场门口。时月站起身,便看到一个穿着牛仔裤,白色短袖的清秀男生,他竟然戴着黄淼淼送的那一顶棒球帽。

可恶,看起来有一种致命的帅气。

“嘁,还戴帽子,好丑。”宁哲也看到了张井俞他们,酸酸地说。

“你才丑。”时月踢了他一脚。

张井俞也看到了他们,他正帮忙提着黄淼淼的行李箱,朝他们走来。黄淼淼穿着一条粉色的公主裙,脸上还化了淡淡的妆,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对去旅游的小情侣。

宁哲回头打量时月,牛仔背带裤内搭一件白色T恤,帆布鞋,利落的马尾,看起来分外青春活力,他眯着眼睛笑:“果然还是我们家月儿最好看。”

“路上有点堵车,抱歉,来迟了点。”张井俞说。

“哼。”宁哲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问他们要了身份证,去自动柜员机取了票,几个人又等了一会儿,开始登机。

飞机起飞后,不久,灿烂的金色云朵出现在眼前,时月趴在窗户上,兴奋地看着奇异的云海,笑着感叹:“好美!”

她这样一笑,在宁哲的心里激起了无数浪花。

黄淼淼闭着眼睛在休息,张井俞在翻阅飞机上提供的杂志,只有时月对一切都感到好奇。而宁哲的目光跟随她,不曾离开。

到达目的地,他们几个人先去了酒店休息。时月跟黄淼淼住在一起,自从在江边时月说过那样的话后,黄淼淼对时月冷淡了许多。

而面对张井俞,黄淼淼态度也是不冷不热,让人猜不到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要洗澡吗?”黄淼淼穿着凉拖,抱着睡衣问时月。

时月正盘腿坐在**看肥皂剧,她摇摇头,伸手抓了一把瓜子,嘎嘣嘎嘣地嗑着,黄淼淼也能感觉得到时月对她生分了许多。

浴室门一关上,时月就转头看过去,冲凉的水声哗哗啦啦响起,她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愧疚的感觉。

说起来,黄淼淼性格温和,对她也很好,如果不是因为张井俞,说不定她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但时月的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己的朋友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也许……没缘分吧。

时月把电视机声音调大,拿起遥控器,从头到尾按了个遍,完全没兴趣看下去,她拿上钥匙,出了门。

青石板路上,张井俞站在一处石桥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环绕着小城的山山水水。

一个安静的城市至少会因为还存在着艺术的生命不会被埋没,是文化构造了宣城。这里美得能洗涤人的心灵,宣城的宣纸非常出名,一张宣纸的制作需要耐心、细心、恒心,这样高雅的艺术是由朴素的宣城人铸造的。

除了文化底蕴,这座小城给时月的第一感觉就是安静,像是一位撑着油纸伞在巷子中漫步的美丽姑娘。

忽然,面前的湖水**漾起了一圈圈淡淡的涟漪,下起了小雨。

“姑娘,下雨了,送你一把伞吧。”身边经过一对推着三轮车卖伞的年老夫妻,见时月一个人在淋雨,头发斑白的老奶奶递给时月一把油纸伞。

“谢……谢谢奶奶。”等到他们走远了,时月才回过神来,撑着油纸伞道谢。

雨丝大起来,轻轻地坠落在小荷塘,溅起朵朵透亮的小水花,水珠在翠色欲滴的荷叶上蹦跳着、滚动着,稍不留意,“叮当”一声,滚落水里,惊得鱼儿们四处逃散。

04

张井俞的后背被雨淋湿了,乌黑的发尖上,也沾染着晶莹的雨珠,不知道是谁拉起了二胡,曲子时月听过,是有名的“梁祝”。

哀伤的小调弥漫在青灰色的瓦片之中,草荇之间不仅仅有湿漉漉的气息,更有挠心的小调。

时月走上桥,走到张井俞的身后,给他撑着伞。张井俞正观赏着满塘新荷,丝毫不在意被细雨打湿了衣裳。

“张井俞?”时月见到这样的他,忽然有些心疼,她的话语第一次溢出忧伤,“我是不是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

“嗯?”张井俞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和她并肩站在一起,时月会问出这句话,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上次时月用“张井俞”这三个字,闹出了不少事,后来他陪着时月,到警察局承认了错误,并交了一大笔罚款,归还了拿走的所有东西。官方对外宣称,闹事者精神有问题,已经送往医院进行治疗了,这事情才慢慢压下去。

他一直觉得时月是自私的,不会考虑别人,她见风就是雨,也不会管任性妄为会造成什么后果,现在她竟然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他是不是要感到欣慰?

“看到你因我痛苦,我发现,我并不快乐。”时月紧咬着嘴唇,“所以你看到黄淼淼伤心,也不会快乐吧,我对你,就像你对黄淼淼,我现在明白了。”

“你……对我很了解吗?”张井俞看着她,眼睛也不眨地问。

“你忘记了吗?在郊外游玩时,你告诉过我,你说,你喜欢她。”时月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张井俞回忆起当初游玩的快乐画面,耳边还不断回响着竹筏飘**在水里的声音。时月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他,嘴唇翕动着,费了好大劲才说出一句话。

“张井俞,我喜欢你。”就在张井俞呆怔时,时月抱住张井俞,声音和雨水一样清冷,嗫嚅道,“喜欢很久了……”

油纸伞跌落到地上,溅起几朵水花,池塘里一只青蛙,“扑通”一声跳下水,然后他们看到了两个人。

宁哲捂着一袋糖炒板栗,石化了一样,看着她。

黄淼淼撑着一把薄荷色的雨伞,提着一袋柑橘,看着他。

时月抱住张井俞那一幕,他们都看到了。

“张井俞,我喜欢你!比所有人都先喜欢你!”时月的心思终于不是秘密了,她大声地告白,大方地承认她喜欢张井俞。

不是过去的陈琛,是现在的张井俞,眼前这个实实在在的少年。

“我这一生最疯狂的事,就是爱上了你,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陪我白首不相离!任何时候,任何情况,只要你需要我,我会立即赶来,人明明可以忘记,但我不肯放弃,”雨水冲洗着时月脸上的笑意,她的声音如雨打碧荷,“我想和你一起,朝朝暮暮,我想与你并肩,等待明天,我想牵你的手,走过今生,牵你的手,生生世世。”

陈琛也好,张井俞也罢,如果爱上也算是一种错,时月深信这会是生命中最美丽的错,她情愿错一辈子……

“淼淼!”

身边一阵风卷过,张井俞推开她追了出去,刺骨的凉意侵入了时月的骨。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到石桥下,地上散落着一袋柑橘,黄淼淼擦眼睛,伤心地跑开了,张井俞着急地追随她而去。

时月闭眼,脸上浮现一个苍白的微笑,哀婉地笑道:“原来……还是不行啊……”

石桥的另一头,走上来一个人,捡起她脚边的油纸伞,帮她挡住细雨,说:“月儿,我帮你买了糖炒板栗,老板说很好吃的。”

时月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神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人,他双手捧着一袋热乎乎的板栗。

他的头发和衬衫是湿的,他的手紧紧捂着怀中的板栗,没有沾到半点雨水,时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哭了。

宁哲本来听到时月对张井俞表白,心都碎了,现在看到她哭,更是以为她受了欺负,他笨拙地擦着时月的眼泪,安慰道:“月儿乖,不哭,不哭,我帮你报仇。”

时月哭得更厉害了。

“你看啊,我喜欢你,虽然你不喜欢我,还对我那么凶,可我也没哭啊。”宁哲说着,拉了时月一把,催促她回去洗个热水澡,怕她生病感冒。

时月被宁哲拉回酒店,洗了个热水澡,爬进了温暖的被窝,连晚饭都没吃。

晚上,黄淼淼回来了,她轻手轻脚地忙活了一会儿,爬到大**,关了灯。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黄淼淼忽然翻转了身体,在黑暗里轻轻地喊她:“小月?”

黑暗中,时月慢慢地睁开眼睛,听着她的下文。

“你很喜欢他,对吗?”她问。

时月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不会和他在一起的。”黄淼淼意外地说出一句这样的话,“如果和张井俞在一起,会让你难过,我不会答应他的。”

浅浅的呼吸声喷在时月的耳侧,黄淼淼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她说:“小月,我们还年轻,总会遇到其他人的,井俞不代表一切,未来有无限的可能。”

我们还年轻,总会遇到其他人的……

时月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我们还是朋友,对吗?”黄淼淼小声地问她。

时月平躺着身体,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眶忽然酸疼不已,黄淼淼小心地呼吸着,似乎在等她的回答,半晌,空气中传来时月软软的声音:“嗯……”

外面,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响着。

时月的心里,平静得如明镜。

谢谢你,黄淼淼。

05

第二天一早,乌云散尽了,只是天空还有些灰蒙蒙的。风很凉爽,空气中夹杂着青草与泥土的味道,清新而湿润。

太阳已经慢慢地越过群山,露水在早晨的阳光里闪光,草地的迷雾正在消失,周围都是芳香、新鲜的气味。

四个人在酒店三楼用餐,气氛有些尴尬,谁也不说话。

“有彩虹!”时月指着外面忽然喊道,远远的地平线上,色彩缤纷的彩虹天桥架在小城上空。

“哇,这里果然是世外桃源!”宁哲很给面子地附和她。

时月告白后,张井俞面对她脸色总有些不自然,他喝完碗里的白粥,说:“等会我们去寻找宣纸。”

“哦,知道了。”时月用筷子戳着碗里的包子,一手撑着下巴,看着那道彩虹慢慢地变淡,消失。

“美好的东西总是那么短暂。”黄淼淼有些惋惜地看着消失的彩虹,笑着说。

然后,大家都没有再多说话,吃完早餐便背着书包出门了。

一路上,张井俞像个老师,开始给他们说起宣城的文化:“现在我们画画用的宣纸,起初产于安徽的泾县,古属宣州,也就是我们来到的这个地方,所以就称之为宣纸,宣纸基本分为两大类,生宣和熟宣。”

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走在最后的宁哲感到十分不爽,张井俞话说到一半,他转而问道:“张井俞,你老说生宣、熟宣,这都是些什么?”

刚好他们经过的地方,就有一家卖纸的店子,张井俞带他们走进去,指着两种纸解释:“生宣由于造纸原料的配比不同,可分为单宣、单夹、净皮、棉料、夹宣和三层夹,我就不细说了。生宣吸水性强,是书画用纸的主要材料,而且生宣久藏为好,刚生产出来的宣纸过于净白,久藏的生宣色泽柔和,用墨用色更具韵味。”

“这个我知道一点,有时候为了让新的生宣能取得陈纸的效果,可以将纸在风口挂一段时间,是吧?”黄淼淼接过他的话,指着悬挂的一些纸,“就像这样,所以它们也被称为‘风纸’。”

“啥?疯子?还傻子呢。”宁哲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无聊地打量着门店。

“你别说话。”时月随手敲了宁哲的脑袋一下,她对这些还是很有兴趣的,时月弯腰看着一幅临摹王羲之的字帖,随口问张井俞,“那熟宣呢?”

“这就是我们今天要找的纸了。”张井俞用手触摸着一张纸,摇摇头,“熟宣是配染胶矾的生宣,就算着水,也不会渗化,现在工艺发达了,把它们再加以染色、洒金,便可以产生繁多的品种。”

“名字比较难念,一般熟宣的主要品种有素宣、煮砭、玉版、蝉羽、冷金、虎皮等。”张井俞说得头头是道,就连老板也被他吸引,朝他看过来,“不过熟宣不宜久藏,藏久了要脱矾,那样就会出现局部渗墨的现象。”

“小伙子,你说得很好,咱们这些文化,可就指望你们这些年轻人继承了。”老板是一个看起来很风趣的中年人,他笑眯眯地说。

“我只是略懂,有什么说得不好的地方,还请不要见怪。”张井俞有些不好意思。

老板连忙摆手,问张井俞:“你们来这儿是……”

“老板,我找一种经过加工的熟宣纸,上面有蜡生金花罗纹,具体要见到,才能感觉得出来。”张井俞谦虚地说。

“找纸?去找欧文烨老师,他在宣城专门开了一家造纸公司,什么纸张都有,只要你能说出来,没有他们公司造不出来的。”老板提议。

“真的?”张井俞有些激动,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进这家店,是进对了。

老板当即给了张井俞他们地址,张井俞他们按照地址找到了老板说的这位欧文烨老师。欧文烨是位年过半百的老先生,身体看起来很硬朗,他既是当地一家著名企业的董事长,又是一位非常有威望的书法艺术家。

张兆睿喜欢书法,张井俞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不少东西,和欧文烨聊得很投机。

欧文烨很欣赏张兆睿,知道他的来意,亲自吩咐要帮他这个忙。

张井俞的运气好,找到了和烧坏的那幅画相似度很高的熟宣纸,只是要达到张井俞的要求,还需要再加工,他们需要等十多天。

这十多天,时月、张井俞陪着黄淼淼一起完成了她的实践调查,内容是关于宣城的造纸文化和这一文化的发展。至于宁哲,他对这些没兴趣,一个人拿着单反,到处拍风景,玩了一段时间。???

十天后,欧文烨亲手把张井俞要的熟宣纸,送给了他,还画了一幅宣城的工笔画,当作礼物赠送给他。

张井俞感恩老先生的厚爱,班门弄斧,也回赠了一幅工笔画作品,四个人目的达成,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座小城。

飞回自己的城市,回来的路上,他们拦了一辆出租车。

“张井俞,没想到你懂这么多。”时月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手中包装精美的熟宣,平时张井俞显得有些木讷,关键时候,还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知道的,并不一定要都说出来。”他回答。

宁哲坐在后排,跷着二郎腿,嘲讽地说:“哟,张井俞,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开起染坊啦。”

时月默默地踩了宁哲一脚:“你闭嘴。”

“井俞,小月,这次的实践调查报告,我会把你们的名字都加上,对升学很有帮助。”黄淼淼坐在副驾驶位置,回头看了一眼他们。

“我无所谓,不上学都没关系。”时月说。

“嗯,都加上吧。”张井俞回答。

宁哲伸长脖子,嚷嚷道:“黄淼淼,还有我,也加上我呗。”

“你休想。”时月才不给他这个机会,看到黄淼淼不忍拒绝宁哲,脸色为难,抢先说道。

黄淼淼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时月,对她微微一笑。

张井俞看着两个女生反常的态度,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下了车后,大家都往自己的家中走去。

进入夏季后,气温回暖,一路上石榴花全开放了,绿叶衬着红花,美丽极了。远望,它们像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火,又像黄昏时升起的红艳艳的晚霞。

晚风带着月季花的幽香,飘在这条安静宽敞的大道上,时月背着书包,心旷神怡,这一次去宣城,似乎收获不小。

张井俞、黄淼淼、宁哲……

时月心中闪现过他们三个人的名字,嘴角**漾开一个舒心的微笑,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年,拥有过欢乐,也流下过眼泪。

左胸腔的地方,心脏暖暖的,充盈着温柔,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