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躲不过的强加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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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吃过牛排后,又去看了一场电影,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看着车窗外的霓虹灯,耳边是洪泽和凌娇在拌嘴,还有周冕爽朗的笑声,车内的暖气轻扫在我的脸上,我淡淡地笑了。

当车慢慢驶入我不熟悉的街道,眼前出现了一幢幢美丽的别墅,凌娇开门下车,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们已经到了凌娇的家。

“这房子不错啊。”洪泽赞赏地四处看了看,又趁凌娇不注意,用手肘撞了撞我,“看到没,人家的房子。”

我无奈地笑了笑:“对,人家的!”

我刻意强调了“人家的”三个字,洪泽显然听懂了我的意思。他嘟囔了一句:“没意思。”接着就走到了一边去。

我不由得笑了,眼前的这幢三层高的别墅,宽阔的草坪上铺着一条白石板路,白色外墙搭配天蓝色的屋顶,浓浓的地中海风情,就像无意中闯入了希腊的城镇。走进别墅里,整个都是欧式风格的,整体是白色调,点缀着一些咖啡色。

“这边是客厅。那边是厨房,晚上想喝水就去里面倒。那扇门后是我的书房,二楼是客房和我的房间,厕所在走廊的尽头。”凌娇大致给我们介绍了一下,走上楼梯,招呼我们道,“三楼是我爸妈的空间,我就不带你们参观了。时间不早了,我还是先带你们去房间休息一下吧。”

我和洪泽分别住在相邻的两个房间里,周冕住在我对面的房间。

互道晚安后,我在**躺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一阵口渴,翻身起来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没有找到水。我想起先前凌娇给我们指了厨房的方向,想去厨房找水喝,只好去穿鞋。

我一手摸着脖子上挂着的缚灵笼,一边打开房门,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洪泽睡了没有,去敲门应该不要紧吧?”

洪泽的房门紧闭,却从缝隙里透出光来,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来他没睡啊,我放心地抬手敲门。

“干吗?”洪泽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我想下去倒水喝,叫你一块儿去。”我应道,又觉得有点奇怪,“你开门啊。”

洪泽小心地打开了一条缝,用身子把门堵得严严实实,露出半张脸看着我说:“我不去,我要睡了。你去叫周冕。”

“啊?我去麻烦周冕?”洪泽鬼鬼祟祟的样子让我摸不着头脑,“我看见你房里亮着灯,还窸窸窣窣的,你怎么就要睡了啊?倒个水能耽误你几分钟啊?”

“我不去,你自己去。”

洪泽不为所动,依然露着半张脸看着我。

我凝视了他一会儿,他却不自然地躲开了,这更加让我怀疑,我猛地一推门,大喊了一声:“你躲着干什么坏事呢?”

门一下被我推开,我只觉得脑子里一阵轰鸣,凌娇正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一脸戏谑地看着我们。

“喝个水还要人陪?傅灵妙,你越活越回去了。”

凌娇的话让我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脸一下涨得通红。

洪泽有些不满,挑眉看着凌娇,低声说道:“‘卖面包的’,哪有人能越活越小的?你还是不是现代社会接受高素质信息技术教育的人了?”

我小声地纠正洪泽:“是高素质教育,没有信息技术。”

“随便吧。”洪泽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又问我,“你还喝不喝水了?”我摇了摇头,被凌娇这么一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回去睡觉了。”

走出门,我才想起,自己光顾着不要在凌娇面前暴露缚灵笼,竟然没有问凌娇为什么会出现在洪泽的房间里。我回头一看,洪泽这回没有关上房门,我鬼使神差地蹲在了门口,竖起耳朵偷听起来。

“她走了,你继续说吧。”

“我已经说完了啊。你天天追着我问也没有用,你要想跟傅灵妙变成家人,你就跟她结婚啊。”

“结婚”两个字一出,我紧咬着下唇,又急又恨,果然是凌娇教他的,就是为了拿我寻开心!可是我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刚刚降温的脸温度又是一阵飙升。

“结婚的事情我上次跟她说过了啊,她的反应你也看见了,所以我才来找你继续帮我想办法的。”

“有件事情我一直特别奇怪,你为什么一直强调要成为家人?”

凌娇的问题让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生怕洪泽脱口而出“达到成为我家人的条件后,可以得到缚灵笼”。

“她的愿望就是想要拥有家人啊。”

“她的愿望?你要实现她的愿望,所以一直想成为她的家人?”

洪泽的话说得太理所当然,不只是凌娇,就连我都想要问他,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实现我的愿望而已。

“不然呢?”

凌娇沉默着没有说话,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我盯着地板上的木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不然呢?不然呢?

“洪泽,你有没有脑子啊。你们是相互喜欢吧?只有恋人才会想成为彼此的家人。”

“什么?”

“什么?”

我赶紧捂住嘴,凌娇的话让我没忍住惊呼了出来。不过惊讶的不止我一个,房间里的洪泽显然比我更惊讶,他的声音完全盖住了我的声音。

我抿着嘴,屏住呼吸,注意听房间里的动静,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凌娇继续说:“难道不是吗?我虽然跟你不熟,但是我好歹认识傅灵妙这么多年了。她对我从来都是惹不起躲得起的,除了你第一次找我说话那天,她那副恨不得把我吃了的样子……”

“啧啧,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还有今天,如果不是你同意了来我家,她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周冕拒绝我的邀请。”

“虽然有时候我会看着不爽,但是我从来没有真正担心过他们两个会怎么样。因为她永远觉得自己欠了周冕一份恩情,不管是对待谁,她永远小心翼翼,礼貌而疏远,直到你出现之后……”

一直沉默的洪泽突然打断了凌娇:“谁,谁会喜欢她啊?又小气又抠门,脾气还那么大,不仅记仇,还喜欢教训人。”

凌娇的话直戳我的心脏,她的分析头头是道,我一句也反驳不了。可是洪泽的话听得我不禁皱起了眉头,难道我在他心里就是这副样子吗?

“哈哈哈,全世界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认识的傅灵妙是这副样子的!她不喜欢你,她把全部的小性子都给了你?你不喜欢她,那你和周冕较什么劲?现在你又结巴、脸红什么?我的‘蛟龙王子’。”

“我……我才没有结巴,你才结巴!”

“谁喜欢傅灵妙谁结巴。”

“凭,凭什么啊?我,我又……我又不结巴。”

“死鸭子嘴硬!我就该录下来给你自己听。”

凌娇的话让我跟着狠狠地点头,洪泽真是死鸭子嘴硬!

“承认吧,你们两个就是相互喜欢!”

“胡,胡说八道。”我小声地反驳了一句,蹑手蹑脚地爬回房间,蒙上被子就要睡觉。

“咚咚咚,咚咚咚……”恍惚之中,我听见有人在敲门。

紧接着,传来了周冕的声音:“灵妙,醒来了吗?”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天花板上的艺术灯提醒我,这并不是在我的卧室。阳光从我床头的窗户洒进来,照射在我的被子上,我揉了揉头发,喃喃地说:“是在凌娇家里啊。”

“灵妙?醒了吗?”周冕还在敲着门。

我清了清嗓子,朗声应道:“醒来了!”

周冕隔着门说:“毛巾牙刷凌娇已经放在洗手间里了,你换好衣服就洗漱。洗漱好了,下楼吃早餐。”

我点点头,想起周冕看不见,说:“我知道了。”习惯性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缚灵笼,我想问洪泽在哪里,张张嘴还没发出声音,脸就红了。

周冕像是知道我要问一样,在门外说:“好,那我去叫洪泽,他跟你一样,还没起呢。”

我点了点头,换好衣服出门时,刚好碰见也去洗漱的洪泽。

“早,早啊。”

“你,你结巴什么啊!”

只不过打了个招呼,我就明显地感觉到我的脸又红了。我顾不上洪泽,埋头冲进旁边的洗手间里,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给我的脸降温。

我一抬头,正好从镜子里看见走到我身边的洪泽扭过脸去,露出了通红的耳朵。

我想要摆脱这沉默,慌张地拿起牙刷,尴尬地说:“好,好巧啊。你也,也洗漱啊。”

洪泽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始终不肯扭回头,对着墙壁说:“啧,你能不能不结巴?”

我猛然想起昨天凌娇那句“谁喜欢傅灵妙谁结巴”,不再说话,默默地加快了手上刷牙的动作。

洗漱好后,我赶紧退出了洗手间,站在门口等着洪泽一起下楼。

2

餐桌上摆着非常丰盛的早餐,远远地就能闻到香味。我和洪泽下楼时,周冕和凌娇已经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凌娇抬头看到我们,打趣地说:“洪泽,你好好走路,浑身那么僵硬,要是从楼梯上滚下来,我可当你讹诈啊。”

我身边的洪泽口气十分恶劣地说:“啧,你能不能不说话?”

原本在帮我们分早餐的周冕抬起头,说:“这是怎么了,一早上这么大火气?”

我心里知道洪泽是在恼凌娇昨天晚上说的话,面对周冕的提问却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摇了摇头。

还好,凌娇并不在意,颇为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和洪泽刚刚落座,第一口三明治还没有吃下,凌娇的保姆阿姨就急忙走了进来。她慌张地说:“娇娇,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人,要你交人!”

“交人?交什么人?”凌娇疑惑地问了一声,侧头朝窗外张望,“一大早的,这是黑帮剧?”说着,她起身朝大门走去。

周冕也赶忙跟着起身,他看了我一眼,说:“可能是聂氏的人,你待着不要出来。”

“那怎么行?”我一口回绝,从脖子上把缚灵笼取了下来,塞进周冕的手里,“你拿着这个,不要让洪泽出来。”说完,我就跑去追凌娇。

到门口时,我才发现来的竟然不是一辆车,而是一排车。七辆黑色轿车把凌娇家前面的路完全堵上,除了为首的车之外每辆车旁都站了四名穿着黑衣的彪形大汉。凌娇面前站着三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正在和她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负责人!

眼前的景象让我意识到之前的事情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负责人所代表的绝对不是他个人,很大程度上,他代表着聂氏。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想要找出解决的办法,负责人的声音却像是死亡宣判一样响起:“灵妙啊,鉴于你在学校的表现,董事长想要见你。”我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试探着问:“我在学校的表现?负责人,你不要吓我啊,我没有犯什么错吧?”

负责人正要说话,我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周冕和洪泽两人冲了出来。他们一左一右地拦在我面前,异口同声地说:“你休想带走灵妙!”洪泽出现的瞬间,我看见负责人明显眼前一亮,不由得在心里大叫不好,洪泽的现身正如了他的意。

“李叔叔,您直接带这么多人冲到我家里来,在我一个小姑娘面前耍威风,这件事传出去恐怕不太好吧。”凌娇的声音铿锵有力,不卑不亢地说,“他们三人现在在我凌家做客,是我凌家的客人。我一个小孩儿也不懂事,怕冲撞了您,不如就等我凌家的主人回来之后,再给你们答复,如何?”

“娇娇啊,你既然叫我一声李叔叔,那我劝你最好不要蹚这趟浑水。灵妙是我们聂氏的人,现在董事长点名要见她,我们能来这里接她,也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负责人欣赏地看了凌娇一眼,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颇为感慨地说,“虎父无犬女啊,凌坤有你这样的一个女儿,真是天大的福气。”

负责人一步一步走向我们,在距离我们三步的地方停下,相当自然地招了招手,对我说:“灵妙,我们走吧。”

洪泽和周冕应声而动,更加严实地把我拦在身后。我摇了摇头,今天负责人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了,还好我出来之前把缚灵笼交给了周冕。这样想着,我稍微轻松了一些,朗声应道:“我们走吧。”说着,我从洪泽身侧走向了负责人。

“我也去!”

背后,洪泽一下拉住我的手,我身子一顿,回头看他,他坚定地看着负责人。

显然,负责人相当满意洪泽主动站出来。他微笑着点点头,抬起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说道:“当然,我代表董事长向您表示欢迎。”负责人表现出的恭敬让我感到极大的不安,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洪泽的身份吗?

“我也去。”

周冕也伸手抓住我被洪泽拉住的手,我眼皮一跳,他把缚灵笼塞进了我的手心里!

“周冕对吧,你不用担心,灵妙毕竟是我聂氏的人,董事长找她去只是随便聊聊。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负责人随意地打发了周冕。

周冕也不坚持,收回了手,担忧地说:“你自己小心。”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攥紧了手心里的缚灵笼,跟着负责人上了车。洪泽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

汽车一直没有熄火,迅速开动,两边的街景飞速倒退,很快到了我熟悉的聂氏大楼。

虽然是周末,聂氏大楼却仍然有不少人。负责人带着我和洪泽直接乘专用电梯上至最顶层,电梯到达时,“叮”的一声,似乎是在吹响战争冲锋号。

正对着电梯的是一扇花纹繁复的红木门,门从里面被人拉开,是一间巨大的办公室。

“走吧。”负责人说了一声,走进了办公室里。

我看了洪泽一眼,洪泽对着我轻松地笑了笑,大步走了进去:“既来之,则安之。”

有了洪泽的话,我安定了不少,抬脚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窗帘紧闭,房间里一片昏暗。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长桌,长桌后的沙发椅上坐着一个低着头的男人,我想,那应该就是董事长了。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看到我们后,开口说道:“董事长,他们到了。”

聂董事长的头往下一栽,整个人猛地惊醒。他抬起头,昏暗中我看见一张异常苍老的脸,肌肉纷纷下垂,松弛的皮肤似乎快要无法支撑,老人斑布满了他的脸,十分吓人。

我呼吸一滞,虽然我仅在六岁时见过他一次,而他也至少八年没有出现在任何公共场合或者新闻报纸上了,但是我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当年亲自选定我的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只是眼前这个人却让我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眼睛,据我所知,聂董事长今年应该才刚刚六十五岁,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我现在看见的这副样子。

“傅灵妙,你还记得我。见到这样的我也不露怯,不愧是我所选中的精英。”聂董事长嘴唇翕动,是异常沙哑的声音,听起来中气不足,“你们不要紧张,放松些。今天,我请你们来,不过是想要聊聊家常。”

聂董事长的称赞并没有让我高兴,他越说让我们放松,我反而越不自觉地挺直了身板,皱眉凝视他。

“这些年,我一直听李密说你似乎和大家不是很合得来,一直在思考你这样封闭自我的性子可能不适合聂氏这样的企业。但是最近,”聂董事长说得有些激动,他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右手,不过抬到齐肩的高度就无力地垂下,“最近,我听说你有了新朋友,所以才想叫你们过来聊聊天,顺便让我见见你的新朋友。”

洪泽冷哼了一声,说:“好一个顺便见见。直说吧,在我面前还装什么?”

“好!”聂董事长身子向前倾了一点,似乎整个人注入了活力,“洪泽先生是个爽快人,那么我也不绕弯子了。我只是想跟洪泽先生签订一个小小的契约。”

“契约?”我不解地问了一句,心想难道聂董事长是想要跟洪泽签合同?可是,他既然知道了洪泽的身份,那合同又怎么可能对洪泽有约束力呢。

“契约?”洪泽脸上满是怒意,最后竟然笑了出来,“哈,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妄图跟我签订契约?”

洪泽的话让我明白,聂董事长所说的契约并不是我所想的那么简单,不仅对洪泽有相当的约束力,而且听起来,洪泽对这个契约相当忌惮。

“只是向洪泽先生借一件小东西,一片逆鳞而已。”聂董事长稍稍摇了摇头,云淡风轻地说。

逆鳞两个字让我眼皮一跳,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可能!一直都说‘龙有逆鳞,触之必死',董事长,您不知道吗?”

“触之必死,说的可不是被拔了逆鳞的龙。”董事长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像是要戳穿我,“死的是无故拔下逆鳞的人,而我,只是收下洪泽先生的礼物而已。”

洪泽又是一声冷笑:“礼物?我何必送你礼物?”

“当然是为了感谢聂氏这么多年对灵妙的关心和培养。”董事长说得理所当然,一寸一寸地咧开嘴,露出了贪婪的笑。

我有些难以置信,不禁笑了出来:“董事长真是明人不说暗话,那如果他不呢?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他都没有理由为我做到那种地步。”董事长并没有看着我,而是直直地看着洪泽,说:“哦?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

“所谓契约,恐怕也不是逆鳞这么简单吧。”洪泽语气冷静得就像是在谈论别人一样,“你还是一次性说完吧。”

“好!”董事长赞赏地点了点头,“洪泽先生果然爽快,我需要洪泽先生以逆鳞为媒,与我缔结契约,保我与天齐寿。当然,钱不是问题。”

洪泽嘲讽地说:“与天齐寿?你的胆子倒是不小,胃口更是大得不得了。”

“洪泽!”我一把抓住洪泽的手,注视着他,“你别发疯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灵妙,我和洪泽先生谈话,你最好不要插嘴。”董事长充满威胁地说着,“这种双赢的事情,当然是完全可行。”

我想董事长一定是疯了,质问他:“双赢?为什么我完全看不出双赢来。”

“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换你们以后一辈子衣食无忧,这难道不是双赢吗?有什么比花不完的钱更让人幸福呢?”说着,董事长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疯狂而病态地大笑着,不过三声,他就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董事长的样子让我不忍,曾经意气风发的人竟然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暗自估测着房间的大小,从我现在站的地方跑去靠窗的墙角,大约刚好10米距离。只要能够走出10米的距离,就能把洪泽吸入缚灵笼,我只要一口咬定洪泽不接受董事长的条件,已经跑掉了就行。

“你拥有花不完的钱,可是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幸福吗?这不见天日的屋子就是你度过残生的地方吧?这不是你用金钱建造的宫殿,这是囚禁你的监牢!”说完,我朝墙角跑去,想要拉开窗帘,让阳光能够穿透这里的黑暗。

刚刚跑出两步,洪泽就追上了我,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他重重地握了握我的手,轻声说:“你好像还没见过真正的我。”

话音一落,我只觉得一阵风卷起,我被吹得睁不开眼睛。

当风渐渐变弱,我睁开眼睛,只看见我周身盘绕着一条巨大的蛇身,藏青色的鳞片泛着光芒,两只乌黑的四指巨爪踩在我脚边。我的头顶上是一个吐着信子的蛇头,颈下露出三片银白色的鳞片。

是洪泽,我眼前这巨大的怪兽就是洪泽,他环绕着我,保护着我。心底里的声音让我觉得安心,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鳞片,冰冷的触感让我清醒了一些。

“啊!我的蛟龙!快,逆鳞!快拔下来!”董事长激动的声音伴随着椅子倒地和一声闷哼传来。

蛇头发出了洪泽的声音:“灵妙,闭上眼睛。”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痛苦地摇着头,双手扒拉着他的身子,恳求他不要。

洪泽的尾巴悄然抬到我的眼前,遮挡住我的视线。

我猛地跳起伸手抱住了洪泽的尾巴,几乎整个身子腾空。一瞬间,我看见洪泽一挥爪子,一片银白色的鳞片被他撕了下来,顿时鲜血从他的颈下喷涌而出。

鳞片被洪泽甩在地上,巨大的蛇身痛苦地翻腾着,坚硬的鳞片在地板上摩擦出一道又一道印子。洪泽的嘴里不断吐出鲜血,他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尾巴却折成90度,丝毫没有动弹。

整个人趴坐在洪泽尾巴上的我,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缓解他的痛苦,无助地轻拍着他的尾巴,像是院长妈妈哄我一样,喃喃地说:“洪泽乖哦,给你呼呼,痛痛飞走啦。呼呼哦,痛痛飞走啦,痛痛快飞走……”

董事长如获至宝一般,捡起了地上迅速失去光彩的鳞片,原本站在他身后的男人搀扶着他,让他在原地打坐。

那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巨大的毛笔,蘸着洪泽的血,以董事长为圆心画了一个巨大的符咒,将洪泽完全包裹在其中。

我想要从洪泽的尾巴上跳下去阻止这一切,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弹。直到男人的最后一笔完成,一直在翻腾着的洪泽突然静止了,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眼泪都要流干了,洪泽终于动了动。

他慢慢放低了自己的尾巴,将我平放在地上,慢慢收缩身子,变回了洪泽的样子。

我无暇去管其他的事情,一心只想跑到洪泽身边,把洪泽的胳膊架在脖子上,小心地将他搀扶起来。

虚弱的洪泽像是一片羽毛,整个人靠在我的身上,几乎是被我拖出了办公室。

“让他们去吧。”

身后是董事长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正是他的话,身边没有人阻拦我,我穿越了人墙,一点点把洪泽拖进电梯。

洪泽像是晕过去了一样,只有淡淡的鼻息证明他还活着。我不敢停顿,只想早一点走出聂氏大楼,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召唤继衡。

3

终于,我拖着洪泽踏出了聂氏大楼。阳光照射在我的身上,视野里只有白光,让我有些晕眩。我们终于走出了那昏暗的房间。

“洪泽,我们回家。”

肩上的洪泽轻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他是听了我的话回应我,还是因为疼痛。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我欣喜不已,只要洪泽醒来就好了。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跌坐在地上,坐在阳光里,坐在聂氏大楼的门口。我一手抱着洪泽,哭着说:“洪泽,你醒醒啊!你不要吓我,别闹了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早就走了。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洪泽,我该怎么办啊?如果是继衡在……对,继衡,诏令,继衡给了我诏令。”

我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掏出了继衡留给我的诏令,刚刚敲了一下,洪泽闷哼了一声,扭动身子一下撞到我的手肘,我的手一抖,诏令脱手摔在地上,在光滑的地板上滑出老远。

我刚想起身去捡,洪泽又是一声闷哼:“灵……灵妙……”

我再也顾不得其他了,带着哭腔说:“在,我在。我在这里,你别吓我。”

“你……别怕。我,不疼……咳咳……”洪泽努力睁开眼睛,虚弱得只能用小到我快要听见不见的气音说话,“我只是,遗憾……我,我现在是你的……你的家人了吗?我们,结……”

“是是是!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你永远都是。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你高兴就好!别说话,别说话,我去找继衡来。”

我茫然失措地搂着洪泽,想要给他拍拍背顺气,却又怕自己的力气太大,只能紧紧地搂着他。

“别叫……别叫他,他会笑话我的。”洪泽艰难地抬起手,轻轻勾着我的衣袖,脸上努力地挤出了笑容。

他虚弱的笑让我更加难受,勾着我衣袖的手竟然毫无重量,就像我看见的不过是自己的幻觉。我伸手反握住洪泽的手,力气大到指节泛白,抽泣着:“不叫……听,听你的。不叫。”

“我……想吃,吃牛排了。”洪泽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笑着。

血红的牙齿刺痛了我的心,眼泪快要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在衣袖上擦了擦:“吃!吃十份,二十份,你想吃多少就,就吃多少……”

洪泽像是撒娇一样,晃了晃被我握住的手,小声地说:“不吃你做的,要吃餐厅的……”

“不做我吃的,错,错了……不吃我做的,吃餐厅的。吃凌娇家餐厅的,明天,明天就去……不,今天,等会儿,等会儿就去……”带着哭腔的我已经泣不成声,更加紧握住洪泽的手。

“还要带小锦小鲤去学校。”洪泽扭动着身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我不自觉僵硬着身子,想要让他躺得舒服些,又努力让自己放松,嘴上满口答应着:“带,一定带,只要你……只要你好起来,想带玲珑也可以。”

“不带玲珑,臭猫老是不搭理我,还欺负小锦小鲤。”洪泽扭过头,嘟囔着,“今天回家不给它饭吃。”

“好,你说不给就不给。”我点着头,完全不思考洪泽说的内容,一味地答应着。

“明天也不给。”洪泽抬头看我,像是一只得逞的猫。

“好,不给。你想什么时候给就……”

我的话还没说完,洪泽就打断了我:“我不洗,不洗浴缸。”

“不洗就不洗,不要你洗,以后我天天给你洗。你要好起来,要看着我。”我又在衣袖上擦了擦眼泪,不假思索地答应洪泽的全部要求,只希望他能好起来。

洪泽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你不能每天晚上一翻译文件就不理我,要跟我说话,说到我觉得可以了为止!”

“翻译文件?没问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快好起来吧,我求求你了,洪泽,你好起来吧。”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趴在洪泽身上大哭了起来。

“好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以后不准教训我了,听见没有?”洪泽的大手轻轻拍着我的头,安抚着我,声音轻快地说。

“嗯,不教训你。”我埋着头,瓮声瓮气地说。

“那给我换一个大浴缸吧,家里的浴缸太小了,我的腿全部伸在外面。我已经看好了,只要你去……”

“什么?”我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狐疑地说,“你让我现在去给你买浴缸?”

“不用现在,明天也行,越快越好。宜早不宜迟,我怕你……”说到这里,洪泽的声音戛然而止。

“怕我?”我直起身子,看着躺在地上的洪泽,哪里还有一丝病号的样子,红光满面的,比谁都精神,“怕我反悔?给你一分钟解释,否则我刚刚答应你的那些都取消。”

“诶,你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我还以为我还能多戏弄你几天呢。”洪泽躺在地上意犹未尽地看着我,一脸惋惜,“太可惜了,我还想多玩几天……”

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有些生气地斥责他:“好玩吗?看着我哭就那么好玩?你快说,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要生气了。”

“我坦白,牛排不能取消!”洪泽一下跳了起来,激动地绕着我跑了两圈,“家人也不能取消!”

“我考虑考虑,你先说。”我坐在地上,也不起身,就这样抬头看着他。

“好吧……”洪泽犹豫地说,“其实,这件事很简单的,我用了障眼法,我给他的不是我的逆鳞。”

我疑惑地问道:“可是我亲眼看见你拔下来的。”

“不,你没有亲眼看到,你只是看见我拔了,然后看见我手上有一片鳞片,以及我的脖子上喷出来的血。我的血吸引了你的注意力,我手里拿的不过是我当年换下的第一片鳞片,所以,给你造成了这样的视觉误差。事实上,我的确碰了我的逆鳞,只是我没有拔下来,我用血把它盖住了。”洪泽看着我,十分得意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我应该要好好表扬他一样。

“所以你没事?”虽然洪泽说得认真,但是他颈下喷血,在地上翻滚的样子,一直在我眼前挥散不去,我将信将疑地问道。

洪泽老神在在地说:“对啊,我没事。不过,你那位董事长恐怕就有事了。”

“他……他怎么了?”犹豫了一会,我还是心怀不忍,想要问清楚董事长的情况。

“他啊,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吧。算了,别说他了。”洪泽大手一挥,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拖着我走了好几步,“我认真回答了,所以刚刚答应的牛排一定要去吃!”

“谁说的?不管是牛排还是你的浴缸通通没有,你可以在我给你做牛排和帮你洗浴缸之间选一个。”

“诶?怎么这样?那我岂不是只能选牛排了?这不公平!那可是我收藏了多年的鳞片啊,我换下的第一片呢。多珍贵啊!”

“有什么不公平的?我白流了那么多眼泪,这是你补偿我的。你以为那些东西不要钱买啊?”

“哼!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钱,第二讨厌你!”

“对对对,我也最讨厌你!”

“不行!我可是你最重要的家人呢,你自己说的!你还说,你要跟我结……”

洪泽的话让我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我迅速地打断了他,不让他说出口:“停停停!谁说了啊?不是我,你认错人了!”

“你怎么可以不认账?”

一直拖着我往前走的洪泽猛地转身,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他扣着我的双肩,低下头,额头顶着我的额头,太近的距离让我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用低沉的嗓音说:“傅灵妙,我郑重地呼唤你的名字。希望你能认真地听我的心声,我虽然不能成为和你血脉相通的那种家人,但是我希望成为那种因为爱而相互扶持的家人。你难过的时候,我陪在你的身边;你高兴的时候,我陪在你的身边;只要你需要,我就一直在你的身边。”

他停顿了一小会儿,接着说:“傅灵妙,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对我发脾气,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因此而离开。你可以放心大胆地依赖我,变成‘没有我不行’就太好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你不行了。我们相互依赖,相互信任,相互扶持,你说我们是家人,但是我希望我们不只是家人,我希望我能成为永远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永远挡在你前面的那个人,我希望我能成为你的恋人。”

洪泽一段长长的话,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我安静地听着,眼泪从眼眶里滑落,滴进我的嘴里,只觉得甜蜜。

“嗯。”我定定地看着洪泽的眼睛,从他的眼睛里我看见了浩瀚的星河大海。

“什么?”洪泽眨巴着眼睛看着我,撇了撇嘴,“我说了一大串,想了好久好久,你就说个‘嗯’?”

看着洪泽这副样子,我有些忍俊不禁:“我说好,很好,非常好,好极了。”

“啊啊啊!不行,你……你太敷衍了!”洪泽翘起嘴角,拉起我的手,掌心对齐,慢慢地十指交错,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接着说道,“我要吃牛排,唯有牛排才能安慰我这颗受伤的心!今天不吃你做的,我们要去庆祝,要去餐厅里吃。”

我也翘起了嘴角,用力地回握着洪泽,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直达我的心底。温暖的阳光此刻洒在洪泽的身上,像是给他镀上一层金边,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