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夜、娘儿俩
我在之前的故事中一直强调，虽然经历过许多离奇古怪的事件，但我从来没亲眼见到过真正的鬼，以后也不想见。所以鬼魂对我来说不过是形而上学的东西，对于它的恐惧与看一部恐怖的电影，听一段吓人的故事没有太大差别，都是纯粹的源自于主观。
相似的状况包括下水道中眼睛里插着雪糕棍儿的男尸，和在楼道里上吊的于富贵媳妇，他们都曾在幽深的夜里让我回味无穷。
除此之外，能使我被动恐惧的情况还有两种：一种是我在家门口看见那对纸扎童男童女时的吓一跳，另一种则是被穆疯子追时的害怕身体受到伤害。
我不知道现实中有多少人真正见到过鬼魂，也不晓得恐怖小说中那些人被活生生吓死的情节是否存在，反正病房中一胖一瘦两个女病人鬼附身一样闹妖的场景没有让在场的任何人感到害怕，他们真切且统一的感受是莫名其妙。这也是我在采访过我爸我妈之后得出的最终结论，我想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毕竟，假如大家都因此被吓得走不了路说不出话，故事便没办法往下进行了。
而我爸曾亲口说过，等他听完吴磊的讲述后确确实实背后直冒冷汗。并不是吴磊的故事多么诡异，而是他无法相信，人，居然可以自私到如此令人发指；恨，又能够这般刻骨铭心。
当然了，我爸总结的肯定没有我这么有文采，他的原话是：“听完姓吴那老哥儿跟我说的这些事，我看见那老高太太躺病**都瘆得慌……”
吴磊想知道我小姑现在的下落，而我爸想知道老高太太为什么半夜去堵我家门，所以，两个人很快达成共识：暂时先编个理由把警察那边儿糊弄过去，然后双方交换自己所知道的信息。
我爸一开始还犹豫老高太太的医疗问题，结果被吴磊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让她死医院吧，我是不会管她的，也不用你们管。”给褶过去了，听的我爸不寒而栗。
两个人一起去派出所结了案，我爸告诉我妈回家等我小姑的消息，便跟吴磊一起找了家小饭店聊了起来。
吴磊的长相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一些，其实他马上就要五十岁了。据他自己说，可能跟他一辈子没有结婚有关系。
而老高太太并不是吴磊的亲生母亲，吴磊是吴老爷子的小老婆生的。听岁数大的人说过，吴老爷子和老高太太成亲许多年都没有孩子，老头儿便合计再娶个小老婆添个一男半女的好养老送终。可老高太太说死不干，千方百计加以阻挠。
坊间有传言，说吴老爷子在娶吴磊他妈进门儿之前曾经娶过两房，但都是过门儿没几天就莫名其妙的暴毙了，所以纷纷猜测会不会是老高太太妒火中烧才下的毒手。不过没凭没据的，解放前的乱世道里也没人管，就不了了之了。
我猜后来吴老爷子八成是跟老高太太郑重其事的谈了一回话，说：咱们岁数越来越大，再过几年还有没有能力生都说不好，等咱们老了有病了谁管？你不怕没人抬棺材啊？你不怕我怕！你要是再拦着我娶小的，别说我把你轰出去。再说了，你是长房，小老婆生了儿子得管你叫大妈，也算你的亲骨肉，你有什么不同意的呢？
估计是威逼加利诱吧，吴老爷子终于娶了吴磊的亲妈。
小老婆进门之后还真挺争气的，连着生了三个孩子。吴磊最小，上边儿还有两个姐姐。由于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肯定被全家人当掌上明珠一样护着，包括老高太太对他也不错。
就在吴磊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天在外面玩，突然一个邻居喊他：“吴磊，快回家去，你妈死了！”
吴磊吓了一跳，赶紧往家跑，一进门，便看见两个姐姐嘤嘤的哭，吴老爷子气的直跺脚，老高太太却若无其事的站在一旁不吱声。而他亲妈双腿搭在炕上，身体却大头朝下的栽在地面，已然没了气息，咽喉处还有两道淤血的黑印。
将母亲发送走后，老高太太对吴磊更是关爱有加，伺候的比自己亲生儿子都要周到。两个姐姐偷偷跟吴磊说过，她们怀疑是老高太太掐死了他们的妈妈，让吴磊小心一点儿，别跟这个恶毒的女人走的太近乎。
可吴磊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谁对他好他就跟谁亲，两个姐姐的话他根本听不明白，也不相信。直到新中国成立后，两个姐姐相继出嫁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家中，吴老爷子也因为出身问题，几经折腾，驾鹤仙游。
挺大的一个家，只剩下他和老高太太两个人。
转眼间，吴磊已经二十多岁，有热心的邻居帮他张罗介绍对象。可说亲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让老高太太给挤兑走了。不是嫌人家姑娘长得不好，就是嫌对方家里兄弟姐妹多，从工作收入到出身成分，就没有她挑不到理的。把提亲的人给得罪了个干净，再也没谁过来说媒了。
四邻八里有眼睛清的看出问题了，老高太太这是怕吴磊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本来就不是亲生的，结完婚再不管她了。
可不管别人怎么说，吴磊却挺高兴。因为他那时已经有了一个心上人，叫孙淑芬。
孙淑芬比吴磊大几岁，是吴老爷子朋友的女儿。从小像个姐姐一样带着吴磊玩，吴磊在幼年时便发下过誓愿，长大以后一定要娶这个姐姐当老婆。可是孙淑芬只是笑笑，并没当回事儿，到了年龄之后就嫁人了。
那男人长的帅，根红苗正的，吴磊根本没得比，只能眼巴巴的偷偷单恋。
孙淑芬结婚后生了个男孩儿，不到一岁时候夭折了。后来又生下个女儿，两口子爱如至宝。
可天有不测风云，本来幸福的一家遭到了灭顶之灾。一九六七年，在“文攻武卫”的号召下，孙淑芬的丈夫不幸卷入到械斗中丢了性命，留下了年轻的妻子和不满一周岁的女儿。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生存都成为了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内心深处暗恋着孙淑芬的吴磊挺身而出，愿意永远照顾这对不幸的母女。可孙淑芬并没有勇气接受吴磊的爱，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结过婚生过孩子，改嫁会让别人戳脊梁骨；更重要的是，她怕给孩子找后爸将来会受委屈。
但所有人都低估了吴磊的不懈与决心，他摸着胸口在孙淑芬面前保证，他一定会对孩子比亲爸还要好。为了证明诚意，他指天发誓，结婚以后不再要孩子，要拿孙淑芬的女儿当做自己的亲闺女。
孙淑芬终于被感动了，同意和吴磊组成新的家庭。
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在吴磊张罗着和孙淑芬成家立业的档口，老高太太不出所料的横空阻拦。这回理由更加冠冕堂皇了，门不当户不对，还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怎么配的上解放前有头有脸的大户吴家呢？
面对这些困难，孙淑芬早有心理准备，而且可以把这些障碍当做给吴磊的一个考验，毕竟他们俩的结合，在当时的年代绝对需要莫大的勇气与决心。吴磊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说死要跟孙淑芬走到一起。
老高太太使出了杀手锏，把户口本儿藏了起来不让俩人登记。吴磊以死相逼，说：“你不用担心我结婚了不管你，我从小管你叫妈，这辈子都管你叫妈。妈，我就是喜欢孙淑芬。你要是不答应，我也去跟人武斗去！”
老高太太迫不得已，只好做出让步：“妈知道你从小就喜欢孙淑芬，这孩子也不错。可是你们说结了婚以后不要自己的孩子，让我跟你死去的爹怎么交代呀？”
一句话，给吴磊噎没电了。老高太太的理由其实不过分，可是给都已经赌咒发誓了，又怎么反悔和孙淑芬商量呢？
看着因为两难而憔悴不已的吴磊，老高太太居然露出了一副慈祥的笑容，摸着他的头说：“孩子，你要实在想娶她妈不拦着，但以后不生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而且，养着别人的孩子，她终究都是别人的女人，你受得了吗？这样吧，你要是真想娶她，妈给你出个主意……”
吴磊瞪大眼睛，不太相信老高太太会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善解人意。等她把主意说完，吴磊几乎都要背过气去了：“妈，你让我把淑芬的女儿偷走……”
老高太太赶紧捂住了吴磊的嘴巴：“你小点儿声，别再让人听见。妈这不是为了你好吗？你想想，多少给别人养孩子的，最后养成了冤孽？你一个老爷们儿不想有自己的亲骨肉吗？”
一句话给吴磊说纠结了，他沉默了良久不敢做出这个决定。但要说完全不赞成老高太太的想法，那也绝对昧良心。他怎么可能不想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呢？可这事如果让孙淑芬知道了，那就不是愿不愿意跟他过日子的问题了，肯定得跟他玩儿命啊！
老高太太轻轻的笑了笑：“咱娘儿俩也是苦命人，不能对不起你爹，也不能对不起你。唉！哪个当妈的能不心疼自己个儿子？看你这样，妈也难受。妈知道你心软，下不了手。你就说你同不同意吧，你要是同意，这个坏人妈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