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夜、家属

我爸听到我妈说警察找来了,脑袋嗡的一下又大了。没办法,只好先去处理昨天的麻烦事儿。他把小卖店的电话留给小东:“我家里有点急事儿,得先回去处理一下。你现在去小秋单位,不管找不找得到都告诉我一声。我要是没在家,你就给小卖店的大姐留个话,她能帮我带到。”说完,打了个车往家回。

到了家里,我告诉我爸我妈已经被警察叫走了,让他赶快过去。我爸又像赶场子似的,跟楼下吕表姐姐托付了一声,继续往老高太太的病房奔去。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等我爸见到我妈的时候,我妈正扯着嗓子跟一老一小两个警察喊呢:“她儿子都不管,你凭啥让我们管?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有能耐就把我拘起来,戴着个大盖帽就能欺负老百姓啊?”

小警察还想杵绝横上的吓唬我妈:“你这是不配合工作!我说了,等我们调查明白再决定谁来负责!现在这事儿跟你脱不清关系,你就得一直负责下去。”

我妈是真气坏了,抡圆了巴掌,给小警察一个结结实实大嘴巴子:“你会说句人话不?我现在打你了,你抓我吧!”

小警察被我妈打愣了,捂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老警察急忙上去打圆场,拦着我妈安慰道:“你这个态度怎么解决问题?不是跟你说等我们调查清楚了,该谁责任就谁负么?”

我妈压根儿也不买账:“来,你跟我说说你怎么调查?这都快一天了,你调查出屁来了?你是不是废物点心?等你们调查我们得冤死,就知道欺负老百姓!还好意思舔个大脸说自己是警察,你们跟国民党黑狗子有啥区别呀?”

老警察被我妈揶揄得哑口无言,估计心里也清楚这个案子自己处理的很没水平,干张嘴不知道该说啥。

我妈怒火中烧,伸手一指老高太太床前站着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还是儿子呢,对他妈负责了吗?你瞅他那样,就算你们调查明白了跟我们没关系,他能把咱家现在掂的钱还给我们吗?光在这儿放屁能耐……”

我爸离老远就听明白咋回事儿了,紧走两步喝止我妈,又对警察说:“同志,我爱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这事儿咱家肯定不管了。回头你们要查清楚了是我们的原因,该抓抓该判判,你们不行还有法院,反正我们不能再认这个倒霉了。”说完,拉着我妈的胳膊就要走。

两个警察看见我爸我妈如此蔑视他们的权威,终于生气了。老警察刷的从腰间量出了手扣子:“你们要是不配合,就跟我们回所里。”

我把大义凌然毫不畏惧,把双手往前一伸:“吓唬谁呀?你扣吧,有能耐你就直接把我毙了。”说完,又虚张声势的找补了一句,“你合计好了,我要是身上没事儿,看我不找人扒了你这身皮?”

其实,我爸一个普通工人根本不认识什么高官名爵,这么说纯粹属于心理战术。警察没料到他会玩这么一手,递出去的手扣子僵在了半空之中。

就在这个尴尬的当口,一直没说话的中年男人突然沉沉的开了一句腔,她面无表情的对警察说:“让他们走吧。”

老警察诧异的不得了:“那……你妈咋办?”

男人轻蔑的瞅了一眼躺在**的老高太太:“她要是还能醒,你们问问她配让人管她叫妈吗?”话音未落转身想走。

老警察放下手扣子,一把扒住男人的肩膀:“你不能走,这老太太要是被人伤的,那就算公诉案件,不是你有权利说放就放的。”

原来男人刚才真不是想替我爸我妈求情,他冷漠地甩出一句:“那你们爱咋咋办吧,跟我没关系,以后也别找我。”

老警察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心说今天怎么碰到的都是奇葩,刚想挤出几句厉害的词,忽然屋里一阵莫名的阴风吹过,刮的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不知道各位看官们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一屋子人正聊的热闹,突然间没有任何原因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此刻的病房中就是这样的情景。

这间病房中摆放着八张病床,住了六个病人,其中有两个刚动完手术,身上插着管子,旁边各有一位家属,都在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

可这阵无名风吹过之后,两个刚做完手术的女人扑棱扑棱全坐起来了,看精神头一点儿虚弱的感觉也没有,将床边的陪护都吓了一跳。

胖女人一片腿从**蹦下来,把输液的吊瓶都扯到了地下摔得粉碎,血液回流,顺着输液管淌了一地。护理她的老公惊慌失措的去拽她:“你干啥呀你……”

胖女人毫不理会,一轮胳膊把老公甩了个屁股墩。她径直走到老高太太床边,伸手一指,骂了一顿不堪入耳的脏话。具体内容包括什么“缺德”、“不得好死”、“脏心烂肺”之类的,但最重要的内容是一句:“你把我姑娘偷走了,我死了都没法瞑目,你快过来吧,看我怎么好好跟你算这笔账。”而她说话的嗓音,竟然是个粗重的男声。

所有人都蒙了,完全没注意到另一个刚做完手术的瘦女人也从**下来了,双膝跪地用膝盖蹭到老高太太的床边,连尿袋都给蹭破了。

她一个劲儿的给老高太太磕头,还歇斯底里的哀嚎着:“我求求你了,把我孩子还给我吧!你说啥我都答应——”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包括警察和胖瘦女人的家属,只是任由着男音骂,女音哭。闹了大概能有几十秒,老高太太的儿子猛然意识到什么,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瘦女人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子:“淑芬,你回来了……真是你回来了吗?”

瘦女人止住哭声,先是木讷的看了老高太太儿子一眼,继而惊恐地瞪圆了双目,长长吸了一口气,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一串窒息般的长鸣,接着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胖女人听瘦女人没动静儿了,翻着白眼儿又诅咒了老高太太一声:“我让你不得好死,也不能让你死的这么便宜,你也得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儿。”说完也躺地下了。

直到此刻才有人缓过神来,急忙跑出去找大夫。等到大夫来的时候,老高太太的儿子还蹲在地上握着瘦女人的手没完没了的喊淑芬呢。

不大一会儿功夫,几位大夫护士连跑带颠的冲进病房抢救胖瘦女人。老高太太的儿子还舍不得撒手呢,被两个警察强行拽开。可谁也没料到,就在这个混乱的节骨眼,老高太太醒了。她一睁眼睛就哭,对着空气又是作揖又是道歉,还不停的抽自己耳光。

一个快九十岁的孱弱老者,如此这般惊恐让人看的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儿。最后,不得不来个护士给她打了一针才消停下来。

我妈听医生说老高太太暂时并无大碍,等药劲过了就能缓过来之后,长舒一口闷气,阴阳怪气的问警察:“人也醒了,你们想问啥就问她吧,咱们啥也不知道!”

警察特别没面子,拉了几句硬也只好暂时作罢。借着他们拌嘴的工夫,老高太太的儿子一拽我爸袖子,说:“你出来一下,咱俩说几句话呗?”

我爸跟着他来到走廊,对方先自我介绍:“我叫吴磊,屋里的老太太是我妈。”

我爸也不寒暄:“你想说啥就说吧。”

吴磊也不磨叽,开门见山的问:“我听警察的意思,你们说我妈半夜上你家去了?”

见我爸点点,吴磊又问:“她上你家干啥去了?”

我爸被问的很无奈:“我都不认识你妈,她大半夜的也不知道为啥跑到咱家门口连哭带嚎,然后就过去了。你要是信,就跟警察解释一声。这事儿跟我们真没关系。”

吴磊沉默了片刻,说:“行,我信你们,一会儿我就跟警察说说。”

我爸客气了一嘴,指着病房里面试探性的反问一句:“你就问这事啊?”

吴磊确实很实诚:“嗯,就这事。”

可我爸却挑起了新的话题:“刚才挺邪乎啊,你说鬼上身是不是就那样式儿的?”

吴磊身子一颤,没回答。我爸也不在意,聊闲天般的随口追问:“要真是鬼上身的话,我瞅你像认识那鬼似的呀?”

吴磊依旧不说话,我爸轻描淡写的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妈以前是不是帮别人送过孩子?”

多年以后,我跟我爸聊这段故事的时候,我曾经问他,到底愿不愿意看到我小姑能够认祖归宗。我爸很明确的表态,他希望我小姑永远蒙在鼓里,做老陈家的姑娘。但既然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追查不追查的权利在我小姑,作为哥哥,我爸有义务在我小姑问起的时候尽可能告诉她更多的线索。这便是不爱多管闲事的我爸,主动跟吴磊提起老高太太曾经送养孩子的原因。

吴磊听到最后一个问题脸色变得煞白,我爸看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于是,从兜里掏出烟递给对方,说:“刚才作妖那东西不也说丢孩子的事儿了吗?你要是知道就跟我讲一讲吧,说不定对那个孩子有好处。”

吴磊接过烟,认真的从上到下打量了我爸一番,然后带着默认的意味说:“你认识那孩子?”

我爸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咱俩现在说的是不是一个孩子,我就知道我有个妹妹就是六七年你妈抱到咱家的。”

吴磊狠狠的抽了一口烟,咬牙切齿的说道:“那孩子不是我妈帮别人送的,是我妈偷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