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夜、运动会

我有时候挺佩服麻主任的,只要有可能出现的危机情况,在她的安全教育体系里都能找到应对的方法,不得不说,的确是吃一堑长一智。

不过,老话又说的好,世事无绝对,我还真见过一回她束手无策的样子。

九月下旬,我们小学的秋季运动会赶在北京亚运会前夕开幕了。我们穿着整齐的运动服,迈着有力的步伐,高喊“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锻炼身体,保卫自己,你要打我,我就打你”的口号,雄赳赳气昂昂走进操场。

女广播员以激动又不失情感的口吻大声朗读着:“锣鼓喧天彩旗飘,运动健儿逞英豪,你追我赶争第一,得了第一不骄傲!二年五班来稿。”将全校师生的气氛,推至顶点。

运动会历时一整天,上午的项目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班级积分榜上的名次激烈的交替轮换,而以小刘老师为首的二年五班成绩很稳定,始终位居倒数第一,以至于谁将成为小末拉的悬念早早便水落石出。

下午刚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刘老师突然点到我的名字:“陈光,你去参加三十米障碍跑!”

我一愣,随即转喜。我们班运动会报名全由小刘老师一人把持,谁跑什么项目自己压根不知道,全等开赛前老师点名。跃跃欲试一上午了也没轮到我大显身手,还以为这届运动会只能落得个重在参与的精神文明奖呢。不过好饭不怕晚,我这块金子终于等到了发光的时刻。

三十米障碍,简直是专门为我量身设计的比赛呀。我从小就被穆疯子追,开学前又让猴子追,前几天冯秦秦她妈还给我追得屁滚尿流,哪次不是钻大街过小巷的生死时速?三十米外,隔着一个鞍马俩跨栏的终点线,在我眼里简直近在咫尺。

发令枪一响,我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只见我闪转腾挪,不消片刻功夫就将终点线拦在胸前。回头再看,第二名那孙子还在磨磨叽叽爬鞍马呢。

回到班级队列,全体师生热泪盈眶,都他妈坐一上午了,总算拿了个第一名!估计刘老师也后悔了,早让我上,还至于打狼吗?

不一会,广播里传来信息:“二年组三十米障碍赛,第一名,二五二五号运动员——陈光。请到颁奖处领奖。”

我在全班五十多双眼睛羡慕的目光中得意洋洋走向设在教学楼一楼大厅的领奖处。到了领奖处我分开众人,大大咧咧往桌子上一拍:“我!三十米障碍第一名,亲自领奖来了!”

负责发奖的是我校主管德育的史副校长,老头子推推眼镜,朝一旁撇撇嘴:“去!第一名都上那边排队去。”

我顺着他奴嘴的方向看过去,好家伙!两个年组的拔河冠军足足三四十人,老老实实排成一排等着呢。我顿时优越感全无,灰溜溜站到排尾。等了大半天终于轮到我了,我小手往前一伸,哪知史副校长低头在脚边的纸箱子里一划拉,卡么卡么眼睛对我说:“我这奖品发完了,帮我从收发室里再搬一箱子出来。”

我当时就一个汗啊,都是第一名,怎么得到的待遇差距这么大呢?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还得服从当局安排。夹着尾巴进了收发室,麻主任和体育组的邓老师正忙忙乎乎的统计各班成绩。我对他俩说明来意,邓老师随手往墙角的一堆纸壳盒子一指:“上那搬去吧。”

我撅屁股把住一只摆在第三层的箱子使劲往外拽,哪知刚捧在手里,便一声惊呼:“妈呀,有蛇!”

麻主任和邓老师被我吓了一大跳:“你一惊一乍的,喊啥呢?”

纸箱子已经被我扔在了地上,毛巾肥皂撒了一地,我瞪着眼睛回答道:“老师,箱子后边有条蛇!”

可能这事有些太不可思议,麻主任几乎蹦了过来:“什么蛇?在哪呢?”刚问完便确认了我没有瞎说,一条小孩胳膊粗的大蛇,正盘在箱子缝里,看不出有多长,乌青乌青的一大坨。它被我们打扰了似乎很不开心,张着大嘴丝丝的往外吐着信子,离着两三米我都能感觉到喷在我脸上的寒气。

麻主任反应特别快,她居然一把把我揽过去挡在她的身前,失声尖叫道:“邓老师,你快过来!”

邓老师也有点蒙了,语无伦次地反问:“哪……哪……哪来的蛇呀?”

麻主任都有点破音了:“你快把它弄出去啊?”

邓老师特别无辜:“我咋给他弄出去啊?”

麻主任抓我肩膀的手越来越紧:“你不是在广东上的大学吗?”

邓老师还解释呢:“我在广州上的是师范,又不是学的厨子!”

麻主任拉着我退到墙根:“你不是体育老师吗?”

邓老师被她问的都要崩溃了:“体育老师也不学驯兽啊……”

麻主任祭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你是个男的!”

你是个男的——从古到今多少傻老爷们被这句话逼上了绝路。邓老师无奈,只好抄起把椅子,握着靠背用椅子腿朝那条蛇捅去。

讲到这里,肯定会有看官问了:怎么会凭空出现一条蛇呢?是啊,我到现在都奇怪呢,学校坐落在繁华市区,用地紧张,校园里连绿化带都少,莫名冒出一条青花大蛇,专家看了都得我嘞个去。而这个地方唯一能跟蛇扯上关系的就只有一则很少人知道的传说了,这条传说跟我多少还有些关系,因为,那是我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

我的祖籍是山东平度,清末的时候我爷爷的爷爷,也就是我的高祖父携家带口迁到东北,电视剧《闯关东》讲的就是他们那代人的故事。

高祖父率领一家老小定居在老皇城以南的一片郊外,熬过了严寒的冬季,积雪消融露出肥沃的黑土,勤劳的祖辈决定在此地开荒耕田。

庄稼种下去不久便冒出了尖尖的嫩芽,正在所有人怀揣期盼憧憬美好未来的时候,怪事发生了。

一夜之间,所有幼苗被冻成了一根一根硬邦邦的冰棍,晶莹剔好似琥珀一般。好看归好看,可眼瞅活不了了。为了不耽误农季,高祖父当机立断的决定,拔了重种。谁知第二茬种下去,又是在刚冒头的时候被冻成了冰坨子。

高祖父犯起了嘀咕:七九河开,八九燕来,这九九加一九早就应该耕牛遍地走了。虽说东北开化比关里要晚几天,但河里的水已经哗哗流了,土地也软绵绵,就连坡上的杂草都漫荒漫野的翠绿了,为什么单单只有庄稼被冻成了冰呢?

实在想不出原因,便去求助一位当地知名的萨满。萨满请仙上身一问,一切真相大白。

高祖父垦荒的地方,地底下住着一条已经修仙得道的大青蛇,在东北又叫常仙。高祖父在常仙的头顶上又是刨又是挖,也没跟人家打个招呼,常仙一怒催动法力,给垦荒人一个教训。

不过,胡黄常蟒本非恶神,只是脾气古怪。如果还想在此安家立业,为它修个祠堂,初一十五焚香供奉,也就息事宁人了。

高祖父按萨满所说,带领众人立了一间常仙祠,从此世代平安,我爸的名字也是来源于这个家传典故。

萨满还说过,常仙祠一立,野仙便有了归宿。它受纳了人间香火,会一睡八十年以避天劫。

据我爸听我爷爷说,常仙祠其实比个小土地庙大不了多少,这所小学教学楼的位置正是祠堂原址,后来城市拓边,慢慢的也就拆没了。算一算高祖父闯关东在清末,到了九零年也差不多八十年左右了。难道是那位常仙睡醒了吗?

看官别当真,这就是我没来由的瞎猜,二年级的我懂的个屁呀。至于蛇是不是当年我的高祖父供奉的常仙,就只有问它自己了。

但是,麻主任并不关心蛇是怎么来的,她只想知道怎么能让蛇没,一个劲的逼邓老师赶快把蛇处理掉。

邓老师一来没有经验,二来确实打怵,索性心一横抡起椅子照着蛇头砸了过去。别看他是个四肢发达的体育老师,可灵活度跟蛇一比差的太远了。大青蛇轻巧的一闪,躲了过去,迅速从门缝里游走了。

麻主任长出一口气,终于松开了被她当做盾牌的我,突然又马上反应过来,对邓老师大叫:“不行!千万别让它跑了,咬着学生的责任谁也付不起!”

邓老师五官都挤成一团了,无奈,只好拎着凳子追了出去,可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舞舞喳喳的架势特别假。

好一条大青蛇,从史校长鼻子底下溜出了教学楼大门。一脑袋扎进正在开运动会的学生队伍里。

坐在离门最近的班级方阵首先炸开了锅,四五十号人呼啦一下全蹦了起来。蛇也怕被踩着,刺溜钻进下一个班级,第二个班级同样立刻尖叫着全体起立,紧接着第三个班级也炸了庙……

蛇一看人太多,索性往空旷的操场中间跑去。第四个班级以为前三个班在组织人浪呢,欢呼着举起双手全体起立。这下可热闹了,人浪转了一圈,又回到第一个班。这班同学真正直接看到蛇的不多,都是别人乱随大溜的跟着乱,见人浪回来,那就别闲着了,继续浪吧。

操场上,顷刻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浪,一口气转了四五圈才渐渐停息,创造了小学运动会观众活动的壮烈历史。这种热烈的场面,直到二零零一年我在五里河体育场为中国队加油的时候,才再一次见到。

回头咱再说这条蛇,它从人堆里游到了操场中间。操场上正举行二年组二百米决赛,许文彬凭借预赛第六名的成绩勉强挤了进来,但要拿名次基本无望。心里正琢磨着千万别跑最后一名,这一合计就分了心。发令枪一响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了那条大青蛇游到离他脚后跟不到一米的地方。

他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撒丫子就跑,本来他起跑时溜号比别人慢了半拍,这一下,就像屁股里塞了火箭助推器一样,一路风驰电掣居然第一个闯过了终点线。站在终点的裁判老师想拽住他看看他身上的号码,结果他根本没停,又绕着赛道跑了一圈冲到操场边的双杠蹦了上去。看的小刘老师连连点头赞许:嗯,让许文彬这小子跑二百米有点屈才了,明年给他报四百米,他肯定能夺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