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错乱的记忆

“小姐?小姐!”

李嬷嬷惊诧的脸庞映入眼帘,满眼关切。

齐月雯用手撑住头,后退两步,扶住身后的桌子,摇了摇头,仿佛能够借此清醒过来一般,“李嬷嬷?我这是怎么了?”她混沌着问道。

“小姐怎么一大早跑来这里呀?昨夜折腾了大半夜,旁人也便罢了,小姐是知道自己身子的,怎么也该多休息休息啊!”李嬷嬷关切地说。

哪里?齐月雯环顾四周,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来到了朗月阁内。

这是齐父齐母当年居住的院落,“奇怪?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她忍不住轻轻锤了锤头,喃喃自语。

李嬷嬷已经转过身子,虔诚地朝着老爷夫人的房间拜了一拜,因此并未听见齐月雯答话,自己倒先替她找着理由了。

“小姐也是想来给老爷夫人上柱香嘛!”

不怪李嬷嬷没有注意到齐月雯的异常,诧然得知齐月霏还在世的消息,她自己激动得一宿没有睡着。

这才天刚刚亮就跑来朗月阁,一心只念着上柱香告慰两人在天之灵。

她还清楚地记得十八年前,夫人良善,体贴她娘亲重病,特意赏了她十两银子让她回乡探亲。

可是等她照顾娘亲过世,料理好丧事归来齐府,却只见到断壁残垣,血流成河,满地的尸首,骇得她肝胆俱裂。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徒劳地扑在夫人身旁,想要唤醒在她心中无所不能的夫人。

夫人面朝下躺着,身子僵硬,衣服被血浸得血红一片,却顽固地保持着搂抱的姿势。她这才幸运地发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小主人齐月雯。

当时她害怕极了,生怕害了老爷夫人的妖物去而复返,连小主人也不放过,只敢匆匆检查了一遍现场并没有其他活口,就匆匆带着齐月雯走了。

十八年来,她一直以为大小姐也丧生于那个雨夜,每每想起来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思及此,她忍不住合十双手,祈告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豆大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滚了出来,她粗糙地大手假装不经意地抹过眼泪,掩饰住后才转身对着齐月雯说:“还好大小姐当时偷溜出去玩耍,这才能逃过一劫。”

齐月雯的思绪被打断,只是好笑地看着李嬷嬷,看着看着眼睛也忍不住泛起泪光。

她闭上眼睛,不想让泪水掉落下去,只是在心中默默祷告:“苍天保佑!让长姐平安归来,也不至于让我齐家法术断绝于我们这一辈人!”

两人又絮叨了片刻,转眼间已是天光大盛。

李嬷嬷瞧着天色,去厨房准备今日的早饭。齐月雯心绪浮动,激动难耐,便打算去找长姐,好好了解一下姐姐这些年的经历。

还未到门前,便听见屋内柳箐箐撒娇的声音:“师姐,真没想到你的身世这样坎坷。只是你如今找回自己的记忆了,会不会就忘了我们逍遥派,不准备回去了呀!”

她立在当地,想起昨夜师姐妹两人间的亲昵姿态,不知为何竟不敢再迈步向前。

屋内吴姮被柳箐箐歪缠地终于露出点笑颜,“你呀!”她伸出食指点了点柳箐箐的额头。

“你不必作出这幅模样逗我开心了。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师父收养,我只怕早成一具枯骨了。师父就像我父亲一样,我怎么会忘记?”

她顿了顿,捏了捏柳箐箐小巧的鼻尖:“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自然也不会忘记的。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的。放心吧,我永远是你的大师姐!”

齐月雯轻轻叹了口气,满目忧伤,血脉亲缘固然割舍不断,可是两人分开这么久,长姐的身边显然已经有了更亲近的妹妹了……

她有些害怕去敲门,害怕看见长姐客气的脸庞,正准备悄声退去。

屋内吴姮想起月雯的身子,也悠悠长叹了一声:“昨夜你也看到了,月雯的身子实在太弱了,我真是放心不下!况且我离家多年,竟未能在父母坟前上柱香……”

她的心思百转千回,语速越放越慢,末了思索清楚下定决心,爱抚地摸了摸柳箐箐的额发:“箐箐,咱们此次出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一个人回逍遥派一路应付得过来吗?”

闻言,齐月雯停下脚步,羞赧地嘟了嘟嘴,好笑地锤了锤自己的额头,“若不是逍遥派的人收留了长姐,长姐如今还不知能否平安归来呢?我怎么能嫉妒他们和长姐间的情谊更甚于我与长姐呢?”

她没再去打扰屋内闲话的二人,想要转身离开。

一回头,便见睿辰大师拈花微笑,正立于自己身后不远,仿佛看透了自己刚才的表情和想法。

齐月雯不免羞惭地低下头去,自愧于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嫉妒。

她走过去,忸怩地道了声,“大师!”

看着睿辰那洞察一切的清澈双眸,急匆匆解释道:“让大师见笑了!”

刚说完便自悔起来,为何竟会以为出世之人能看透自己这女儿家别扭的小心思呢,这样说来不更是画蛇添足?懊恼地拍了拍嘴巴。

“偶出恶念乃人之常情,檀越心思澄澈,回转得这样快,才要让我等自愧不如。”睿辰却赞道。

齐月雯本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听见他的话也是将自己一瞬间失衡的心情放过不提,因合十双手,郑重鞠了一躬,向睿辰道谢。

“还未好好谢过大师!昨夜要不是大师帮忙,只怕我们早就被那雨妖害了,更不用提如今还能和长姐重逢了。不知大师所在的世空寺在何方,也好让我等去上香感谢……”

睿辰依旧噙着淡淡的微笑,摇摇头:“路见不平,小僧既然遇到又怎能由得那雨妖继续残害世人。只是世空寺一向视万事皆空,不入尘世,檀越以前既不曾听过,如今也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贵寺奉行远离俗世,我也不好叨扰了。今后只有感念大师恩德,尽我所能帮助他人罢了。”齐月雯不禁慨叹道。

睿辰反倒心底一惊,不由摸了摸手上的佛珠,安抚下心头的乱绪。

他自有记忆以来就在世空寺长大,修习佛家法术,师父总夸他有慧根,甚至让他成为新一代佛子。

不久前,因师父算出他有一劫在尘世,令他下山修行历劫,待到度过此劫后,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主持。

“可是世空寺一向是只求修习,不问世事,为何我却更希望能够尽我所学救济世人呢?”他不由的迷惘起来。

“大师?大师?”

他回过神来,齐月雯担忧的脸庞映入眼帘。

见睿辰莫名震愣在当地,久久不能回神,齐月雯不由得凑到他的身旁,担心地唤道。

两人面对面几乎挨到一起,睿辰只看到她圆圆的大眼睛里赤诚的关怀,她的脸颊仍然带着红晕,愈发衬得她肤白胜雪,病如西子。

睿辰在心底默默念经,平复下自己迷乱的思绪,一时竟不想顾忌世空寺不问世事的理念,遵循本心问道:“恕小僧妄言,我观檀越的身体……似乎曾受妖力侵袭以致……”他迟疑了。

齐月雯忍不住轻轻地咳了两声,倒也不以冒犯,坦然道:“让大师见笑了!十八年前,也是一个雨夜,不知是何大妖来犯,我父母和一府奴仆都命丧当场……”

不由哽住,缓了缓心绪接着道:“我虽然侥幸,依赖娘亲拼死庇佑而存活下来,身子却早就被妖气侵染,只能一点点败坏下去。如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还能见到长姐已是莫大的幸运了。”

她努力挤出笑颜,想要做出一幅不以为意的模样宽慰睿辰,却不知自己这可怜可爱的模样只会让人更加心疼。

睿辰默然,几欲张开嘴吐露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还是齐月雯打破沉默:“看天色马上巳时了,我还要服药。大师请自便,我先回屋去了。”说罢行礼离开。

睿辰立在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瘦弱身影,默默在心底下定决心。

白日里没什么事,不过招待众人饮食赏景。不多时,日头渐渐沉下去,大家各自回房安歇。

点起灯烛,齐月雯难耐地痛呼了一声,太阳穴酸痛不已,她抬起右手扶住额头,整个人莫名就恍惚起来,感觉意识越飘越远。

记忆最后,只记得皓腕上的紫色水晶串反衬着烛光,一闪一闪的。

“啊!”,她从**醒来,天似乎刚刚放亮,全身酸痛无比,仿佛乘夜干了什么重活一般。

“我这是怎么了?”她奇怪地检查自己的身子,却又似乎并无什么异常,“奇怪!昨夜是什么时候上床睡觉的,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惊疑地想着,连忙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去问问睿辰和无崖子。

“月雯!”她向门口看去。

吴姮端着药碗走过来,“快喝药吧!你身子不好,以后要取药熬药只管和姐姐说。”

她举起汤匙摇了摇,轻轻吹了两三下,将汤匙送到齐月雯的嘴边,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妹。

什么思绪从她的头脑里一闪而过,齐月雯却无暇多想,只顾得上为长姐的关怀而喜悦了。

“姐姐!”她忍不住娇嗔着喊道。

吴姮定定地看着她瘦小的脸蛋,颤抖着应道:“嗯!”

姐妹俩多年不见的隔阂似乎都在这短短的一问一应中消除了。

相视一笑,吴姮感觉眼睛又胀胀地想哭,连忙侧过半张脸,将药碗搁至床边,催促着:“好了,你快喝药吧!我去给你拿点蜜饯,喝完药吃块蜜饯甜甜嘴巴。”说完匆匆离去,不想让妹妹看见自己的眼泪。

齐月雯抿嘴笑了笑,端起碗来正准备喝药,却感到有些奇怪。

先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又去屏风外看了看屋内的漏刻,不由好笑地看了看手中的药碗:“想是林叔和姐姐说的我每日早起要吃药,可如今不过卯时,姐姐未免太心急了些。”

听着吴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又低头看了看捧着的药碗,既不想乱了时辰吃药弄坏了身子,更不想让姐姐知道自己第一次关心妹妹却弄错了。

轻咬贝齿,走到窗前,伸出头向走廊里瞧了瞧,狠狠心将药倒在了窗前的文竹里,“对不住啦,这药最是温性滋补,应该不会伤到你的根吧!”

倒完赶紧将碗放回床边,又回到**,看着兴冲冲拿着蜜饯的吴姮,乖巧地说:“姐姐来得正好,我刚咬牙把药喝了。”

惹得吴姮心疼不已,连忙将蜜饯捧到她眼前,又捡起最大的一颗递到她嘴里,哄着:“快吃颗甜甜嘴巴,下次我一定记着提前给你备好。”

姐妹俩又聊了聊彼此的这些年的境遇,渐渐地沉默下来,终于齐月雯颤颤地开口:“姐姐,朗月阁早已重修好了,你想去看看吗?”

吴姮的头低得死死的,半晌才压抑住情绪问出那个一直想问却又始终逃避的话题:“究竟是谁?为何要致我们齐家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