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错点鸳鸯(下)

且说睿辰陪着齐月雯服完药,早有小厮等候在一旁要带他去园中赏月。

他只好闷着一口气,无精打采地同齐月雯道别,跟着小厮前往花园里去。

走在回曲蜿蜒的长廊里,就见半空中墨云与繁星相伴,挂着一轮满月,显得盈盈光辉,给园中的花草都蒙上了一层流动的银纱。

月色园景交相映,更衬得分外动人不消多说,就连花草香气也似乎更加扑鼻醉人了。

他不由停驻脚步,在心中不乏甜蜜地想着:“月雯,月雯,读来这样的悦耳动听,你的名字是否就是伯父伯母看见这样美的月色时所起呢?”

引路的小厮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蓦地消失了,好奇地回头看他,也跟着他抬头看着半空,找寻着问道:“少爷,您在看什么呢?”

睿辰噙着笑摇摇头,刚想答话,忽然想起方才齐月雯苍白的病容,刚翘起的嘴角不禁又垂落下来,只是淡淡地回道:“走吧,别叫秦叔他们久候了。”

小厮不明所以,只好挠挠后脑,然后清脆地答应一声,继续在前引路。

睿辰心不在焉地跟随着,竟不知那小厮何时隐入花丛了。

等他回过神来时左右找寻不见,正觉得奇怪想要退回房中时,已经能够看见前方曲径处的圆桌上已经摆放了各色花果点心,草木缝隙中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他略一犹豫,到底还是走上前来。

柳箐箐早已在桌边等了半晌,此刻正支着脸不耐烦地用脚尖勾着地,带着身下的小圆石凳晃悠来晃悠去发着呆呢。

鼻尖桂树的馥郁之香浓得她时不时想打喷嚏,耳边传来的虫蝇的“嗡嗡”声更是让她心烦,她眼珠向上一转盯盯月亮,又左右瞥瞥看看空无一人的花园。

实在百无聊赖,她撅了撅嘴,“哎呀!”她不由抱怨一声,摆摆手上下左右乱转着驱赶着蚊虫,嘟囔着小声埋怨道。

“怎么回事啊,这都秋天了这些蚊子苍蝇怎么还没死透呢。而且……”

她左右望望,重重地叹了口气,身子也萎靡下去,“说好的赏月怎么就我一个人?”

柳箐箐又无奈地抬头望望月亮,将右手原本握着的一枚果子掷回果盘,“这月亮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回房陪师姐和月雯姐聊天呢?”她在心底百无聊赖地想着。

就在她即将耐不住脾气时,耳尖一动,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的小径处传来。

她眼前一亮,连忙站起来探着身子回头,向声音传来处一瞧,认出来人后客气地笑着同睿辰打招呼。

“睿辰大师,你们可算来了!咦?”她说着伸长了脖子向他身后看了又看,“怎么就你一个人呀,无崖子道长和以宁呢?”

睿辰也是满脸疑惑:“只有你一个人吗?方才领路的小厮忽然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们早到齐了呢?”

柳箐箐搔搔发鬓,摇摇头,“这是怎么回事啊,领我来的那个下人也是刚到这就溜走了,秦爷爷不像是这么糊涂办事的人啊?”

说话间一阵大风吹过,激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柳箐箐不由抱紧双臂,跺跺脚毫不客气地埋怨道。

“秦伯要我们来这赏月,自己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里景色再美,蚊虫咬得我也难受死了。

我不管了,我也不是那种会吟诗作画的人,这月亮看也看了,也没什么看头。

睿辰大师,我就先回房了啊,顺便再去瞧瞧月雯姐好点没有。”

睿辰点点头,赶忙道:“我同你一起去!秋夜里外头到底风大,是别在外头多待了。月雯恐怕就是昨儿夜里出来时着的凉,别回头她还没好,你又病了。”

柳箐箐本已经迈步越过睿辰向前,听见这话眼珠一转,退回来笑着指着睿辰调侃道,“啊,原来月雯姐是昨夜和你一起出来赏月才害病染上的风寒啊?”

她还没再多说什么,睿辰已是“刷”的一下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试图解释着:“不是的,不是的。是,是……我们,我们只是偶遇而已……”

柳箐箐竭力憋着笑,点点头,拖长了尾音念道:“啊,原来只是偶遇而已呀!”

睿辰压根没敢抬眼看她,生怕自己的眼神会将自己一番心意泄露得一干二净。

听柳箐箐这样说,虽然语调略微怪异了些,但他到底实诚,在心底短暂地松一口气,只以为她相信了。

不料柳箐箐忽然话锋一转,他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说起来我忽然想起来,怎么这么巧,这一路行来,常常看见你们偶遇到一处呢?”

柳箐箐说完,觑着睿辰羞赧慌乱的神色,忍不住捂住嘴角“嗤嗤”笑出声来。

远远的灌木丛中,陈四伸头探脑张望着瞧见这一幕,只以为这两人谈兴正浓,他们的计谋果然有效果,于是偷笑着跑去向秦坊报信去了。

睿辰此刻真是不知道该把手脚如何安置了,低头盯着松软的泥土,恨不能藏进泥土里面。

柳箐箐本是调侃,见他这样肃穆地站着,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的模样,一张俊脸更是憋得满脸通红,在呼啸的秋风中都出了一头的汗,于是也严肃起来,长叹了一口气。

她又犹豫了好一会儿,纠结的一张小脸都皱缩起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着问道。

“睿辰大师,我师姐是直性子一根筋,再看不出什么的。可我总觉得……你,你别怪我多嘴啊,你和月雯姐,你们俩真的没什么感情……”

睿辰蓦地抬起头,拦着她继续说下去:“我和月雯并没有什么私情!你别说了,不要惹得吴姮骂她!”

柳箐箐不免嘟起嘴,跺着脚轻轻抱怨道。

“你想哪里去了,我,我才不是那种爱随意嚼人舌根的人呢!

我只是瞧着,你们俩明明对彼此感觉都不一样,却偏偏要碍着身份,总是这样藏着掖着总不肯把自己对对方的心意说出来。你们不累,我们这些人瞧着都替你们着急心累了。”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觑着睿辰的脸色,咬咬牙一横心说道:“前天秦爷爷说让你还俗,你总不肯依。虽说秦爷爷说的什么继承家业的理由你不肯考虑,可是你扪心自问,难道你已动了心,还能诚心皈依佛祖吗?”

睿辰蓦然怔愣在当场,柳箐箐的发问如同暮时的钟鸣声声声回**在他的心间,他不自知地将手探向自己的心口,感受到手掌下平稳有力的跳动。

“怦、怦、怦、怦……”,声声入耳、入脑、入心,他终于淡淡地笑了出来。

“原来,这就是心动!原来,我早就对她动心却从不自知!箐箐说得对,我不过是一味躲避自己的心意而已……”

柳箐箐看他一直呆呆地站着不语,不免又怂了下去,见他忽然笑了,战战兢兢地伸出食指推了推他的衣袍,谄笑着问道:“睿辰大师,你没事吧?我刚刚……”

睿辰笑了笑,轻轻拂去她抖动的手指,温柔又坚定地对她笑道:“你既然说我已动心不配礼佛,又何必再唤我大师呢?箐箐姑娘,谢谢你点醒我!”

他说着退后两步,朝着柳箐箐郑重其事施了一礼,一甩衣袖,潇洒豁然转身离去。

剩下柳箐箐瞪圆了双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只是又不知他究竟打算做什么,于是在睿辰身后蹦跶着喊道。

“睿辰大……哎,睿辰,你今后到底打算怎么样啊?哎,你先和我说说呗,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睿辰……”

望着睿辰早已远去的身影,柳箐箐最终只能跺跺脚,气急败坏地说:“哎呀,这,这不说清楚,今晚可让我怎么能睡得着呢?”

恰又有一股秋风吹过,浸入她的衣服,吹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左右望望四面无人,只好赶忙抱紧双臂一路小跑着回房去了。

睿辰在园中顿悟的时候,齐月雯正倚在枕头上小憩呢。

她刚刚喝完药,腥苦的中草药的味道还萦绕在鼻尖不散,口腔内的苦涩味更是久久不曾退去。

她实在有些恶心,只好掩着嘴巴侧过身子,不让吴姮看见自己忍不住紧皱的双眉,缓了一会儿自觉好受一点,才回过身来望着吴姮低声劝道。

“我喝过药自己歇息就好,姐姐你也陪了我一日了,去和他们赏月松快松快吧。”

吴姮接过药碗放在一边,手上不停地凑过来替她拍着后背,又将齐月雯身上松松披着半垂下来的衣服提起来盖好她的双肩。

一切都弄好后,她才笑着点了点齐月雯的鼻尖,好笑着宽慰她道。

“傻妹妹,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陪你。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再一块赏月不好嘛。夜也深了,你快别多想了,睡吧睡吧!”

吴姮说着,小心搀扶齐月雯躺下,正要为她盖紧被子,准备熄灯时,听见屋外传来“咚咚”的叩门声。

齐月雯也忍不住好奇向外探头看去,“这么晚了,他们又都在园中赏月,谁会来找我们呢,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吧?”

吴姮赶忙按住她,嘱咐道:“你盖好被子好好躺着就是了,小心又受了寒,我去瞧瞧去!”

她说完走来开门,门外正是大彻大悟之下情难自抑的睿辰。

“我……”他话未出口,看清开门的是吴姮,醒过神来,心跳渐渐缓和下去,心内思忖着。

“是了,月雯还病着,说出来不过惹她多思多虑,又该添了一层病。

再说我已然违背了师父的教导,做不到遵循世空寺视万事皆空的宗旨,不管月雯心意如何,我都不配再做师父的徒弟。

既然如此,何必加重月雯的负担,待我向师父忏悔退出佛门后,再同月雯表明我的心意吧。”

吴姮见是睿辰,左右看看并无别人,好奇着问道:“你们不是去花园赏月嘛,这是怎么了?”

睿辰打定主意,并不肯多说,只向屋内遥遥望了一眼,只能隐隐见着她瘦弱的身影。

吴姮见他不开口,不知所以只好接着说道:“月雯已经喝过药躺下准备休息了,你有什么话和我说吧。”

睿辰摇摇头,答道:“没什么大事,不必打扰她休息了。”

他沉默片刻,觉得自己这般显得实在古怪,干脆先将自己还俗的打算说出来。

“等明日她起床,还请告知她一声,我已经决心返寺后向师父说明,请他容我还俗!”

吴姮点点头应着,“哦哦,好的。嗯?”

她忽然瞪圆眼睛,惊讶地问:“你要还俗!这是,这是怎么,怎么忽然下了这样的主意?”

太过讶异之下,她磕磕绊绊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睿辰见她反应这样大,不禁好笑,点点头确认道:“是,我已做不到世事皆空,既然佛心不再,也担不起继续做世空寺的弟子。至于缘由……”

他犹疑着,自然更不好意思同吴姮说起,“将来我再同月雯说明吧。”

他想要向往常一样双手合十施礼离开,又觉得自己已经决意还俗,却还是改不了这种习惯不免好笑,最终还是微微弯腰作揖后告辞离去了。

空留吴姮瞠目结舌,不知所以,关上门后仍是满脸惊疑。

齐月雯一直安静地等着她,见她近前,仍是又惊又疑的神色,不禁好奇问道:“是谁呀,有什么事吗?”

吴姮走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仰脖一口气喝完,喉咙滚动了几番才终于找回自己说话的能力,结结巴巴地同齐月雯说起睿辰方才的话来。

“是睿辰大师,你知道吗,他,他方才跑过来,居然让我和你说,说他要还俗!”

齐月雯听到是睿辰,知道他不会轻易打扰自己休息,本就又惊又急,听着吴姮磕磕绊绊的话更是焦急万分。

终于听清她的意思,齐月雯不禁瞪圆杏眼,起身急急问道:“这是为何呀?昨儿个秦管家那样逼他,他都不肯松口的,这,这怎么忽然就变了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