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真相(下)

一行人来到停放着曹勇尸体的屋子里,乌压压一群人将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有那些一时愣神或者一些腿脚不便的村民甚至只能从窗口门前踮着脚向屋里看,大家伙儿听耆老说这位道长已经查清了来龙去脉,尽管仍然不免畏怯,却都抑制不住好奇,甚至唤着自家爹娘媳妇一起来看。

无崖子站定脚步,请耆老和曹鱼先上座,又作了个揖,清清嗓子开口。

“小道不才,接下来的话也只是依着五位证人的所见所闻揣测出来的。对不对的,大家伙儿听了后,想必心内也自有分辨!”

他说完唤着许仵作:“许仵作,还请您老先将昨日曹勇的验尸的情况,和大家伙儿说说清楚。”

许仵作便将昨日发现曹勇系中毒而亡以及检验汤底有毒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曹鱼勉强还撑得住,他媳妇却等不及许仵作说完,便浑身颤抖,从小板凳上瘫坐到了地上,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哭嚎着。

“不可能,我儿子怎么可能是因为我给他做的饭菜而死的呢?那……”

她想到儿子竟然是因为自己亲手所做的饭菜而死,真是心痛如绞,本就恨不能随儿子去了,如今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想到激动处,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捂住心口,伏在地上哀哀地哭着,当真是不忍卒听不忍卒视。

曹鱼坐在上方,虽还能勉强坐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是颤巍巍的,不敢置信于曹勇竟然是因为吃了家中的饭菜中毒而死的。

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的悲痛之色消失不见,脸色变得惊恐起来,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无崖子。

齐月雯一直仔细观察着众人的神色举止,见到曹鱼脸色忽变,眼珠一动,也想起什么似的。她轻轻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无崖子,满眼惊疑。

围着曹鱼媳妇的那些村民们,使了好大劲儿才扶起她。

她却已经无力坐着了,身体不住地下滑,多亏有那好心的妇人,从后背拼命揽着她,才没让她又瘫倒下去。

无崖子一直低着头安静地听着周围的动静,等到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才拱一拱手谢过许仵作,请他退到一旁稍后。

接着,无崖子抬头看着耆老,满面凝重,说道:“这饭菜的确是曹里正和他夫人做的,但是大家伙儿也是知道曹里正夫妻两个有多宠爱曹勇的,大家应该也能同意这毒不是他夫妻两个下的吧?”

人群中传来汹涌的议论声,村民们听了无崖子的问话,异口同声地答着:“那是肯定的,曹鱼他们两个都快疼死了曹勇这娃子了,绝对不可能下毒的。”

人群中又不知是谁大声催促道:“道长,您快说说这毒到底是谁下的啊?”

无崖子摸着胡须点点头,“要想弄清楚这毒药究竟是谁下的,还要请俞渊出来作证,说一说大大前天他看见曹勇私下里说了些什么。”

“俞渊?”耆老精明的小眼睛微微一闪,抿了口茶,问道:“不知是哪家的人啊,我云雾镇附近人家貌似并没有什么姓俞的人家?”

无崖子走南闯北收银子捉妖时也多和当地的耆老里正打过交道,深知俞渊是妖怪的事情一旦被人知道,必定人人唾弃不会轻信他的任何话语的。

不仅如此,若俞渊的真实身份曝光,只怕连带着他过来的自己一伙人,也要被污为什么妖魔鬼怪。

想到这里,他忙拦着跃跃欲试就要开口回答的俞渊,代他回答道:“他家并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不值一提的。况且他也不是云雾镇的人,耆老您没听过也是自然。他不过是……”

无崖子心内思忖着,若说俞渊是偶然路过听见的,只怕也应付不了这精明的耆老,只好婉转糊弄着。

“曹里正心善,大概早忘了。不过这孩子曾经受过曹里正一点恩惠,他一直记挂着。那日正巧路过附近,想来看看,可巧听见了。”

他说着,转过身冲着俞渊拼命使眼色,故意咳嗽两声叮嘱道:“俞渊,你就长话短说,只说听见曹勇说了什么吧!”

曹鱼听这话奇怪,倒多看了俞渊两眼,但他还一味沉浸在自己那震惊的想法中,并未多说什么。

俞渊不明所以,倒也乖巧听话,因为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小脸憋得通红,说话又不免结巴起来。

“那天,我从,我从,从院门里,看见……曹勇偷,偷钱,被曹里正,正,正好撞见了……他们就吵,吵了起来,吵得很凶……曹里正把钱收回来,还,还说,以后再也不给他,他赌钱了。然后曹里正就,就回屋了。曹,曹勇出了院子,见附近没有人,就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骂道他们,他们老不死的,还,还不如去死,这样,这样家里的钱就,就都是他的了!”

他说得磕磕绊绊,连手脚都在空中拼命比画着,但总算是将当时的情况大概说了出来。

全场哗然,众人又吵吵嚷嚷激烈地讨论起来。

可耆老的眼神却多在关注俞渊的容貌,他生的实在太美,美得简直不像常人,如此美貌和举止的孩子,怎么也不像是曹鱼这等人物能够结识的,他还想要细问俞渊的来历。

齐月雯看着耆老的眼神不对,早把俞渊唤了回来,将他搂入怀中,右手顺势将他的脸捂住大半。

无崖子也赶紧指着那瘦削的中年男人,赶紧说起来:“接下来这位证人,可能在场有的人认识,有的人也不大清楚,这是镇子上柳林街最靠里面的药店,清风堂的丁老板。”

他说着转向那男人,拱手行礼客气道:“丁老板,还请您过来认认人,将那日在你店里买药的人指出来。”

丁老板回了一礼,又向耆老客客气气打了个招呼,眉眼灵活地环顾了一圈儿,才终于捂着鼻子,畏惧又不免好奇地走到棺材旁边,探头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他点点头,心下确定后,重新回到耆老面前行了一礼,恭敬地回话:“耆老,大概大前天吧,这个人来到我铺子上,也没给药方,胡乱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补药。末了瞅瞅四周,才鬼鬼祟祟地凑近我说家里闹黄皮子,想买点砒霜驱一驱。”

他说着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后脖颈,弓着腰谄笑着:“小人当时也是鬼迷心窍,只想着自己的店铺小,有生意也就接着了,没多想便卖给他了。耆老明鉴,若是知道他要害人,小人无论如何也不敢接这买卖啊!”

他说着连连鞠躬,生怕因为这个获罪。

耆老却并未理他,深吸一口气,迟疑地问无崖子:“道长的意思是……”

柳箐箐和吴姮还沉浸在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惊中,齐月雯和睿辰则是低着头,已经不忍心再听下去了。

无崖子立得笔直,斩钉截铁地总结道。

“事已至此,其实已经很清楚了。最后两位证人正是曹里正和曹夫人,当日他们诉说发现曹勇尸体前一日的情形时,亲口说过当天曹勇难得的孝心大发,还亲手熬了补药给夫妻俩吃。因他两个心疼药钱,更心疼孩子,所以他们偷偷将曹勇给他们的补药留下,到了晚上做饭时又热给了他喝……”

人群中指点讨论的声音更大,惊愕、叹息、指责声不绝如缕。

无崖子不得不放大声音,兼之也说到愤恨之处,实在忍不住慷慨陈词地指责起曹勇来。

“父母爱子,根本舍不得喝点好的吃的好的,一碗补汤还想着偷偷留着热给孩子喝。不想孩子却狼心狗肺,竟然为了一时的口角,罔顾父母的百般疼爱,只想致他们于死地……”

曹夫人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她愣愣地凝视着无崖子,他的每个字听起来都清清楚楚,但自己却仿佛听不懂似的,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她猛地推开搀扶着她的好心妇人的手,缓缓地、颤颤地站起身来,双眼瞪得大大的却又无神,好容易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痛呼出来。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儿子是心疼我们夫妻,他不可能……”

无崖子等人方才的证词在她的心内重演起来,她终于听懂了方才未听明白的话,整个人的精神气仿佛已经消失一般,彻底萎靡下来,话未说完便晕死过去。

曹鱼一直哆哆嗦嗦地坐在椅子上,见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气愤得燃烧起来,又是不敢相信,还有一点点他不敢去想的害怕,万般情绪喷涌而出,让他必须找一个出气口发泄出这股情绪才好。

他忽地站起来,也不去看自己老婆,走到无崖子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你们说谎!”

他的食指不知是激动,还是气愤,颤抖得不停,又依次扫过丁老板、许仵作的脸,“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都串通一起来这样污蔑我的勇儿。”

最后,他指向了躲在齐月雯身后的俞渊。

他看着俞渊俊美非凡的脸庞,看着他望向自己时眼中不符合外表的浓浓的担忧,脑中清明一现,他忽然反应过来刚刚无崖子含糊其辞的报恩之语,指着俞渊扭头对耆老控诉道。

"耆老,他,他是云雾山上的那只鸟妖,是妖怪啊!妖怪的话哪里能信,勇儿,勇儿才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他的声音又大又尖锐,却依然掩盖不住心底深处的那抹虚弱。

俞渊听了他的话,两眼通红,努力吸着鼻子不让眼泪掉下来,却实在忍不住,只好把头埋在齐月雯的肩头。

齐月雯很快感到肩头一阵湿湿的凉意,她本来对曹鱼和他夫人满是同情,心内万分痛恨曹勇的无情无义,如今却也不得不承认,曹鱼夫妇二人对曹勇的不分青红皂白的溺爱才是造成这场悲剧的源头。

她真是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曹鱼看见她的眼神,不安又无望,只好更加色厉内荏地嚷嚷起俞渊的身世来。

村人们的讨论声一层又一层地向着齐月雯等人涌来,耆老敲敲拐杖,略微制止了一些吵嚷声。他

虽然心内已然看透曹鱼振振有辞的外表下的虚弱,但终究还是对俞渊的身世起了疑心,因假笑着问道。

"这位小兄弟不妨再细说说自己究竟是哪里人啊,说出来,一嘛是让大伙安安心,二也是让曹里正再没有什么可申诉的话了嘛!"

他说的客气,但笑容里却是不容不答的咄咄逼人。

还未等齐月雯等人想出什么托词,柳箐箐已是忿忿地嚷开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许仵作、丁老板的证词还不清楚吗,还有你!”

她控诉地指向曹鱼,"旁人不明所以也就算了,那碗汤到底是不是曹勇给你们煮的,你们又热给他的,你自己不清楚吗?"

曹勇脸上的皱纹仿佛一下子更深了,他垂下眼睛,衰老的耷拉着的眼皮看着尤为令人厌恶,半睁着的眼睛里泛着诡异的光。

他避开柳箐箐的眼睛,只是在嘴里喃喃着重复道。

“妖怪的话不能信,妖怪的话不能信……我的勇儿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我的勇儿最孝敬了……”

说着说着,他仿佛真的笃信起来,脸上呈现出一股似狂似疯的癫魔的神情来。

柳箐箐有些被曹鱼脸上魔怔甚至有点疯狂的表情唬住了,微微退后两步,到底还是为着俞渊不平,虽然声音小了点,但依然还是忿忿地反驳着。

"胡说,俞渊虽然是凤凰,心地却比你儿子好多了!"

她不说这句还好,众人不过是猜疑而已。

这句话真如平地一声雷,“轰”地在屋子里炸开了。

村人们顿时惊骇地散开了,虽然不愿靠近却也不舍得离开,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惊恐地看着被围在当中的俞渊和齐月雯一行人,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小声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