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逃离曹家庄

耆老听到柳箐箐激动下承认俞渊是妖怪的话,整个人也是不由地一激灵。

他害怕极了,却因为之前被众人尊着坐在屋子的最里面,正好被俞渊等人堵在正前方。

耆老拼命侧过身子,极力让自己离俞渊远些,然后颤声质问无崖子和睿辰:“我看道长和这位圣僧都是大有本领的高人,为何不降妖伏魔,反而让这妖怪来到我们云雾镇上?”

虽然恐惧,但他嫌恶的眼神还是不住地往俞渊身上瞥去。

曹鱼此时倒绽出了曹勇死后的第一个笑容,他的嘴越咧越大,配上他那皱巴巴的脸皮更显得疯魔一般。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俞渊大声嚷嚷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妖怪!我儿怎么会想要害死我,一定是你!”

曹鱼大笑着点着手,晃晃悠悠地走向俞渊。

那只手苍老有力,皮肤黝黑粗糙,指尖老茧厚重,手背青筋深深,整只手仿佛年代久远的虬扎的树根般,一见便知道它的主人是长年累月辛勤劳作的人。

齐月雯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手,心内到底不免为之一酸,不忍地撇过脸去。

曹鱼的手很快一点一点地点到俞渊的脸上,他的眼睛里根本看不到第二个人,只知道狠厉地瞪着俞渊,干瘪瘪的嘴巴一张一合,吐露出最歹毒的话语,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痛苦统统倾泻干净。

“就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儿。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当初我就应该把你扔在云雾山上让你和你那妖怪娘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齐月雯一惊,连忙转过脸来,搂过俞渊,用双手盖住他的耳朵。

但俞渊还是听见了,世界仿佛忽然静止了,他已经听不到曹鱼接下来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只能看着他仍然在一张一合的嘴。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与曹鱼的距离这么远,第一次觉得自己一直以为的恩人这么陌生和可怕。

他呆呆的立着,好半天才僵硬地转动着脖子,将齐月雯的手拨下来,深深地看着她,小声的希翼地祈求地问着她:“月雯姐,他说的什么,我娘,我娘怎么了?”

齐月雯双眼盈盈,将手落下放在他的肩头,不忍地看着他,哽咽着对他说:“对不起,之前没有告诉你……”

她顿住了,想起自己丧母的经历,对俞渊此刻的痛楚当真是感同身受。

想到此,齐月雯不得不短暂地闭上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滴落下来。

好一会儿,她才能勉强接着说道:“曹鱼之前告诉过我们,他捡到你的那天,亲眼看见你娘亲身受重伤,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勉强把你藏在草丛中后,就跃下了山崖!”

俞渊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的心头也是同样的黑暗。

他很想把齐月雯的话当做没有听过,但那句“跃下了山崖”不停地在他头脑中盘旋,他的娘亲,他一直幻想着的娘亲,偶尔会埋怨为何要丢下自己的娘亲,原来早已不在世间……

他终于忍不住凄厉地唤道:“娘!”,扑进齐月雯的怀里,一声声无望地喊着:“娘,娘,娘……”

声声凄怆,犹如杜鹃啼血,连树上的鸟儿都不忍再听,纷纷扑棱着翅膀飞开了。

睿辰等虽然已经赶过来将曹鱼和俞渊拦开了,但一时也不能将曹鱼怎么样。

此刻听见俞渊凄惨的哭声,他们都纷纷侧过脸去,实在不忍心多听。

曹鱼虽然被拦着一时闯不到俞渊近前,却格外爱看他痛不欲生的模样。

他哭得愈惨痛,他笑得愈开怀。

只听他哈哈大笑着:“你也知道丧亲之痛是什么滋味啊?你个妖怪也知道丧亲之痛是什么滋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他就这样癫狂地说着笑着,笑着笑着又哭了,忽喜忽悲,最终失神地看着不远处躺在棺材里的曹勇,跌坐到地上。

耆老看他已然是疯魔了,生怕曹鱼刺激得这妖怪凶性大发,伤他性命,连忙吩咐许仵作和丁老板将他拉过来,一左一右控制住他不让他再说话。

耆老又默默看了一会儿,见俞渊还是一副孩童模样,只知道趴在齐月雯的怀里哭得死去活来,终于渐渐有了勇气。

他小心翼翼对睿辰和无崖子说道。

“无崖子道长、这位圣僧,如今曹勇是怎么死的,大家伙儿也已经清楚了。曹鱼和他夫人一时受不住这刺激,我会安排人好生劝慰着的。只是……”

他话锋一转,“只是这妖怪终究是妖怪,让它继续待在云雾山上,万一出了什么事……”他捋了捋胡子,虽然没把话说全,但想要表达的意思还是让众人都能听得清楚。

散落得不远不近的村民们也听得清楚,不知道便罢了,知道那云雾山上真有一个大妖,还会不时下山闲逛,哪里肯依。

纵然有那三两个妇人听了原委实在同情俞渊的,也都被各自男人叫闭了嘴赶回家去了。

先还只是人群中有一两个人小声说着“赶走他”“快降服这妖怪”等话,渐渐地,竟汇成了一股统一的声音,让他们更能理直气壮地冲着俞渊喊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齐月雯搂住还含着泪水瑟瑟发抖的俞渊,向着围着他们的人看去,只觉得他们此刻个个眼冒红光,真如饿狼一般,仿佛俞渊就是一块肥肉一样,恨不得立刻从他身上撕扯块肉下来。

究竟是妖怪更恶,还是人心更恶,她一时分不清了。

无崖子低垂着眼睛,没有作声,俞渊妖怪的身份一出,他就深知这里的人们无论如何不会容下他。

在大多数人的心里,妖怪都是作恶多端的,殊不知人心善恶,有时候比妖怪更甚,反倒是不少妖怪心地纯善,没有什么心眼。可惜这话并不会有几个人愿意相信。

睿辰还在徒劳地解释着,试图让大家伙冷静下来。

耆老却已经下定决心,斩钉截铁地吩咐下来。

“诸位帮忙探查清楚了曹勇的案子,都是有大功劳的人。今日将这妖孽杀死,我必定将诸位的功绩上报给县官大人,自有奖赏表彰。若是再这样纵容妖怪盘旋在云雾镇附近,恐怕诸位也难出我们这里了!”

俞渊虽然懵懂,但周围人嫌恶的眼光还是看得明白。

这些年来的回忆涌上心头。

因为视曹鱼为恩人,他一直乖乖听话,从不曾再去打扰过附近的村民;甚至因为当初自己不小心害得那位采药的村民掉下山崖而死,他一直心怀愧疚,哪怕年岁尚小法力微弱,也总是尽心尽力看护着附近的百姓,驱除邪祟。

为此,他不知受过多少次伤,明明是天赋极高的凤凰一组,却一直不得精进多少法力。

可是换来了什么呢?

仅仅因为自己是妖怪,自己视为恩人的曹鱼始终厌恶自己如猛兽,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将儿子的死怪到自己身上,还要用这样恶毒的声音埋怨自己。

仅仅因为自己是妖怪,这些村民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要驱逐他甚至要害他性命……

他好像听到自己心头什么东西从高处摔得粉碎的声音,无边的悲凉的情绪在他的心底蔓延开来,仿佛一滴墨水滴进了干净无色的水中,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愣在那里,此时此刻,看着一圈圈疯狂叫嚷着的村民,面对一张张他曾用心守护过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终于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

俞渊只感觉一阵缥缈的、幻灭的悲哀,覆盖住整个心灵,让他那么无奈,又那么绝望。

他笑了,嘴角明明上扬着,却比哭还难看。

大悲大悟之下,失控的情绪在他心间弥漫,他的体内仿佛也有一股不受控制的可怖力量在四处流动,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能控制住自己的人形。

少年的身影突然变得若隐若现,那本来俊秀非凡的面容微微发抖,一时仍然是少年的模样,一时却又隐隐现出鸡头的模样。

虽然俞渊很快就勉力控制住自己的人形,但那一瞬间的异变已经足够令人惊恐了。

村民们的喊声更大了,有惊慌失措落荒而逃的,更有那些倚仗着人多愈发变本加厉叫嚷着要“杀死他,快杀死他!”。

俞渊的眼神突然狠厉起来,两眼黑漆漆的,浑身更是散发出一股黑气。

齐月雯惊讶地发现俞渊竟有走火入魔之相,不顾一切地抱住他,竭力安抚着他,让他冷静。

又赶紧对睿辰说道:“我们快走,不能让他再留在这里了。”

睿辰连忙接过俞渊,抱着他快步朝外走去。

无崖子、以宁奋力挤开层层人群,吴姮、柳箐箐断后,一行人狼狈地向外逃去。

可是那些村民还在不依不饶,还有那些大胆又爱表现的,见几人并不敢伤人,那妖怪也是幼崽一般只会哭闹,也不见得怎么厉害,愈发上头地喊着,朝几人继续追了过来。

众人又不敢出手伤人,只好一路逃一路阻拦,反倒被这些不会武功法术的人又抓又挠,好不狼狈。

就一直逃出曹家庄,虽然大部分人想着将妖怪赶走就行了放弃了追赶,却偏偏有那几个泼皮自以为有所倚仗,死追着不肯放过众人。

俞渊本来还一直乖乖待在睿辰怀中,越过他的肩膀看见身后死追不放的几个人,又左右看看,瞧见齐月雯等好不狼狈的模样,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气愤,一把挣脱开睿辰的怀抱,跳了下来。

俞渊飞快地跑过众人,站在那几个追赶的村民前方,双眼死死地盯住他们。

只见一阵刺眼的红光闪过,逼得众人不得不闭上眼睛。

嘹亮空灵的凤鸣声响起,众人再睁开眼时,少年身影不见,只见一只四五尺高的身披五彩翎毛的凤凰轻盈地立在半空中。

凤凰身上闪耀着一层如梦如幻的金光,凤尾华丽异常,简直要拖到地上,平张的双翅遮天蔽日,天空都被遮蔽得忽然黯淡下来。

它眼泛红光,眼神威严逼人,看向那些村民时如看向蝼蚁般不屑,他们这才感到害怕,后悔自己的紧追不舍。

睿辰害怕俞渊一时回转不过来,万一真大开杀戒犯下罪孽,从此便再不能修行正道了,于是连忙喊道。

“俞渊,万万不可杀生!否则你这些年的清修都功亏一篑了!”

齐月雯见俞渊俨然走火入魔之势,这些话估计也是并不能阻拦住他,心念一转,推己及人,于是也冲他喊道。

“俞渊,你甘愿要这样任由魔念掌控自己的心志吗?难道你不想探查清楚你娘亲的死因,为她报仇吗?”

果然此话一出,俞渊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起来,朝着众人吐出一口凤凰真火,却并未让真火灼烧到村民身上,只是看着那几个村民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地跑回村里。

他立在半空之中,怔怔了好久,才飞回地上,重新变回少年俞渊的模样。

俊美的脸上神色复杂,怅然、失落、无奈种种情绪在心头涌动,让他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良久,他才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半是惶恐半是伤心地怯怯看着众人,一一喊道:“月雯姐、吴姮姐、箐箐、睿辰圣僧、无崖子大师、以宁,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他说着低下头去,害怕他们被方才的自己吓到,甚至不敢和他们对视。

众人看他一副小哭包的模样,也知道他刚才实在是激愤难抑,才会不小心走火入魔,自然也不会多加指责。

齐月雯更是心疼极了,半蹲下身子,取出手帕替他擦着眼角,哄道:“别怕,我们知道你不过是因为突然得知你娘亲的事情一时激进。”

无崖子拍拍手,掩过一切:“好了好了,眼下曹家庄也是去不了了。别说曹家庄,就是云雾镇……”

他说着一惊,跺着脚满面焦急地说道,“不好!我们的行李还在云雾镇呢!我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