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功成以后的谗谤

在宁王未败以前,武宗因听了许多佞臣的话,总疑心阳明不肯尽力,自己又想尝尝带兵的味道儿,于是自己封自己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带领着京中数万士卒,出发讨逆。阳明以前的捷报,每至京,均被一般奸人匿不上闻,等到良乡时始得阳明“生擒宁王”的捷报,并有疏来谏宗回京。哪知武宗受了嬖臣之谗言佞语,预备把宁王仍放回南昌,候御驾亲征,战而擒之,以显天威。阳明闻知这个消息,不觉大惊失色,好容易擒着宁王,如何能随意又放虎回山,军事那可以视同儿戏。且人民疮痍未复,更何能再经战祸。乃夜见张永说不可放宁王又再战的道理,张永也很赞成阳明的话;可是他又知道武宗的脾气。凡在武宗正高兴做什么事的时候,最不喜臣子谏阻的,即或苦谏,也是不会从纳的。阳明亦知武宗受了嬖幸的谗言,已无挽回的希望,乃以宁王交付张永,献俘于上,自己就称病往西湖去了。

张忠是武宗最宠幸的一个太监,也就是第二个刘瑾。先前宁王未反的时候,已与忠通。此次宁王为阳明所执,张忠因而大憾。反在武宗面前,诬阳明曾与宁王私通,因畏上亲征,故卖宁王以成其功。这话太诬得无凭据,故武宗也不大深信。阳明在西湖时,忠每矫旨来召他。阳明知系矫旨,不赴,故又密谮阳明必反。武宗问他何以晓得验明呢?忠说:“如试召,必不会来!”哪知一召竟至。忠用计阻阳明,拒之芜湖,不使见帝,借以实其言。阳明知是奸谋,遂入九华山坐草庵中修养,意态萧闲。武宗暗使人侦知其状,说道:“王守仁是个学道的人,如何说他会反。”于是仍命巡抚江西,使还南昌。功成后的阳明,此时反因有功而日处在群小谗间之中,即设帐讲学,也都目他为邪说,攻击诬陷,无所不至。但阳明却毫未在意,仍然依照他自己的方针,朝前进行。

阳明到南昌,张忠已先奉旨早来。他与阳明原是有仇恨的,故意纵自己带来的京军,时常呼名谩骂阳明。而阳明不但不动气,反待京军更厚。京军见阳明如此宽仁,也齐心爱戴,不敢再犯了。就是长官有命令教他们再骂,他们也不肯从了。

有一天在教场里较射,张忠自恃有技,以为阳明决计是不会的,遂强逼着请阳明较射。在他的意思,如阳明射不中,便可借以辱羞泄憾。他何曾知道阳明比他箭技还高,能百发百中呢?阳明被他逼不过了,只好慢慢地张起弓来,一箭,二箭,三箭,一连一二三箭都中鹄的,京军也为之欢呼不已。张忠只有垂头丧气,不敢再起轻视之念了。

后来张忠带兵回京,与祝续、章纶一般人,百端谗毁阳明,幸亏张永从中代为辩解,独持正论,阳明始得保全。又暗使人教阳明更上捷奏,须云这次讨平逆乱,乃是奉了威武大将军的方略,与诸位嬖幸的指助,方能成就大功。阳明便如其言,把以前的捷奏,完全删改报上。他们一般朋比为奸的佥壬,再也不说什么;那位像小孩子一样脾气的皇帝,更是心满意足,不再苛求了。

武宗羁留南畿,为时已久,还是不想回京。阳明很想进谏,但明知武宗未必肯从,自己只好专心致志,教士卒作战之法。许多人都替阳明忧虑所居的地位危险,因为一个昏暴的君主,与一般嫉功妬能的嬖人,怎能容得下这劳苦功高、正直无私的阳明呢?阳明于是做了一首《啾啾吟》,表明自己大无畏的精神,诗道:

知者不惑仁不忧,君何戚戚双眉愁?

信步行来皆坦道,凭天判下非人谋。

用之则行舍则休,此身浩**浮虚舟。

丈夫落落掀天地,岂愿束缚如穷囚。

千金之珠弹鸟雀,掘土何须用镯镂。

君不见?

东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衔其头。

西家儿童不识虎,执竿驱虎如驱牛。

痴人惩曀遂废食,愚者畏溺先自投。

人生达命自洒落,忧谗避毁徒啾啾。

读了这首诗,我们可以想见他不畏谗毁的精神,真伟大极了。

阳明前在讨逆时,已得着祖母去世的噩耗,心中着实悲痛,因国难未平,故不敢告仕。现在乱事已平,于是接连上了几道疏,请归省葬,均未获准。武宗也念他此次有功,升他为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他借此机会,又上疏乞归省葬,便邀准许了。

他因要归越,欲同门人一聚,共明此学,许多门人,都到白鹿洞听讲,他就聚精会神,把自己的学说,尽情发挥,讲毕,不久他便归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