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偃武修文的时期

贼寇已平,武事完结,而文事兴致又动了。

他在此时做了两件很有益于哲学上的事情:

(一)刻古本《大学》 《大学》是中国哲学上一本极重要的名著,就是阳明的“致知”学说,也是由《大学》中产生。后经程子、朱子为之分经分传,其书原是一篇,本来没有经传可分,硬被程朱一分,反失去原有的真质;又有些地方本不阙漏的,被程朱一补,反弄得本义隐晦了。阳明在龙场时,见朱子注的《大学章句》,不是圣门本旨,乃手录古本,伏读精思,果然证明朱子的谬误。他因不满意程朱的分补,遂刻没有分或补的古本《大学》,恢复《大学》原来的完璧。又旁为之释,而引以叙。至于他所释的,是否即《大学》本旨,我们固难断定,然使我们多得一见解的参考,和更多一深切的认识,是无可讳言的。

(二)刻《朱子晚年定论》 朱子因为同明朝皇帝同宗的缘故,差不多尊之如神明一样,再也没有人敢来批评他的不是处;偏偏阳明对他却处处表示不满意——不是人格的不满意,乃是学说上的不满意。于此须得先说明一句:阳明的学说,乃是受了陆象山的影响;换句话说吧,阳明乃是陆的信徒,他的学说,多少都带有百分之七十陆学说精粹的成分。陆对于朱是极端抱着反对态度的,朱的学说是“道学问”,陆的学说是“尊德性”。谁是谁非,千载而后,还没有人能敢下一胜负的定谳。故阳明的不满意于朱子的学说,是当然的,不足为怪的。反之,如朱子的信徒对于陆的学说,也是不能满意而要大施攻击的。

至于他为什么要刻朱子的《晚年定论》呢?他借这《晚年定论》来攻击朱子么?但以我个人的见解,阳明刻这书时,固然是含有宣告陆氏的学说,已占胜利;而朱氏的学说,已处失败的地位,而有向陆投降的意味。但也不完全是这样。他实在意义,是推重朱子晚年能悟中年之非,终不失圣门学者态度;可惜为其门人,误执己见,以致真朱学反蔽而不彰,是很可惜的(但后来学者已考证《朱子晚年定论》,不一定都是晚年的言论)。还有一方面,就是阳明的学说倡出后,一般人常把朱子学说来诘难,说“王学”乃是伪学。阳明知道自己的学说,与朱子中年的未定之说,自然是牴牾很多,但与朱子晚年之说一印证,却正相合。足见自己发明的学说,不是伪哲学,而是极有价值的哲学了。

他把两本书刻完以后,却得了一件极可痛心的事,就是他平日最心喜的门人徐爱,与他长辞了。他此时哀恸,已达于极点。他不仅因为死个门人,便如此伤心,实在是徐爱乃王门第一个大弟子,最能了解认识他的学说。徐爱一死,直接是他学说上的大损失,间接就是中国哲学上的大损失。他看着许多门人,都不及徐爱能知他的学说之深。后来果然阳明死后,门人就分派别,立门户,使“王学”几完全流于虚妄,为举世所诟病。要是徐爱不早死,或者不会如此哩。

徐爱既死,他所遗下的有本《传习录》,是记阳明与门人所问答的话,徐爱特地记下来,这是研究阳明学说的人所不可不读的,薛侃将徐爱所录一卷、陆澄所录一卷刻之于虔。阳明的学说,于是更为昌大普遍了。

阳明平贼之后,不仅专注重文事,而且对于政治建设方面,也极力进行,如疏通盐法、设立书院、定兵制、举乡约、立社学、设和平县等事,都是在贼平后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