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肃清贼寇

明朝是一个贼寇最多,而又最横行猖獗的时代。就是明朝的国家,后来也是亡于巨寇李自成、张献忠的手里,虽有许多官兵进剿,结果总是劳而无功。自经阳明领兵剿灭,不留一点遗孽,清平将及百年,而无匪踪。这种武功,这种用兵如神,真可说是旷古所未有的。真值得称为“大军事家”四个字!也真不愧这四个字!

他所平的贼寇,头绪纷繁,几无从叙起,兹为使读者易于明了起见,分段述之于下:

(一)平漳州贼 漳州贼魁詹师富、温火烧,是时率众横行,势极猖獗。阳明到赣仅十日,见警报甚急,于是先行进剿。一面移文湖广、福建、广东三省长官围剿,一面自己誓师出发。因贼域早已蔓延四省之广,凡一省剿匪,其他三省必须同时合作,已勒为令。但阳明对于此举,颇不赞成。盖既久候三省,同时进兵,则多费时日,贼易早窜,且仓促之变,尤非随机扑灭不可。故他带着副使杨璋,不等三省兵来,早已下了动员令。遇贼于长富村,战而败之,贼退象湖山,追至莲花石,适于会剿兵遇,乃行合围之策:围宽,反被贼溃出,阳明怒责失律者;后佯云将退师犒众,贼闻不备,遂袭而大破之,漳贼尽平。是役斩贼首七千余级,为时不过二月零三日。

(二)平乐昌、龙川贼 平了漳贼之后,而乐昌、龙川尚多啸众肆掠,将用兵剿之,先犒以牛酒银布,复谕之曰:

人之所共耻者,莫过于身被为盗贼之名;人心之所共愤者,莫过于身遭劫掠之苦。今使有人骂尔等为盗,尔必愤然而怒;又使人焚尔室庐,劫尔财货,掠尔妻女,尔必怀恨切骨,宁死必报。尔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尔宁独不知?乃必欲为此,其间想亦有不得已者。或是为官府所迫,或是为大户所侵,一时错起念头,误入其中,后遂不敢出。此等苦情,亦甚可悯,然亦皆由尔等悔悟不切耳。尔等当时去做贼时,是生人寻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行从善,是死人求生路,乃反不敢耶?若尔等肯如当初去做贼时,拼死出来,求要改行从善,我官府岂有必要杀汝之理。尔等久习恶毒,忍于杀人,必多猜疑;岂知我上人之心,无故杀一鸡犬,尚且不忍,况于人命关天。若轻易杀之,冥冥之中,断有还报,殃祸及于子孙,何苦而必欲为此。我每为尔等思念及此,辄至于终夜不能安寝,亦无非欲为尔等寻一生路。惟是尔等冥顽不化,然后不得已而兴兵,此则非我杀之,乃天杀之也。今谓我全无杀人之心,亦是诳尔;若谓必欲杀尔,又非吾之本心。尔等今虽从恶,其始同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八人为善,二人背逆,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须去二人,然后八人得以安生。均之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要偏杀二子,不得已也。吾于尔等,亦正如此。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恶迁善,号泣投诚,为父母者亦必哀悯而赦之。何者?不忍杀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今得遂其本心,何喜何幸如之。吾于尔等亦正如此。闻尔等为贼,所得苦亦不多,其间尚有衣食不充者;何不以尔为贼之勤苦精力,而用之于耕农,运之于商贾。可以坐致饶富,而安享逸乐,放心纵意;游观城市之中,优游田野之内。岂如今日出则畏官避仇,入则防诛惧剿;潜形遁迹,忧苦终身。卒之身灭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乎?尔等若能听吾言,改行从善,吾即视尔为良民,更不追尔旧恶;若习性已成,难更改动,亦由尔等任意为之。吾南调两广之狼达,西调湖湘之士兵,亲率大军,围尔巢穴。一年不尽,至于两年;两年不尽,至于三年。尔之财力有限,吾之兵粮无穷。纵尔等皆为有翼之虎,谅亦不能逃于天地之外矣。呜呼!民吾同胞,尔等皆吾赤子,吾终不能抚恤尔等,而至于杀尔,痛哉!痛哉!兴言至此,不觉泪下。

这篇谕文,无论什么人见了,都得要受它的感动,尤其是它那一种蔼然哀怜无辜之情,能使人读了,不觉泪下。果然龙川贼首卢珂、郑志高、陈英等,见此谕文后,便即刻率众来降,并愿効死以报。后浰头贼将黄金巢,亦率五百人効顺。阳明不费一兵一矢之劳,居然一纸谕文,就把乐昌、龙川之贼平了。

(三)平大庾贼 龙川贼降,以大庾贼最近,议先破之,招新民之在寨的,用卢珂、郑志高等设计,潜行纵火,破寨十九所,斩贼首陈曰能,并其从者五百十级,大庾贼遂平。为时仅二月零五日。

(四)平横水左溪贼 阳明那时驻南康,去横水三十里,乃夜抽乡兵善会登山的四百人,使各执旗,赉铳炮,由间道攀崖,伏于贼巢附近高岩,预嘱大兵进攻时,即以火炮响应。又预遣指挥谢炅,率壮士夜上窃险,先发其滚木擂石之伏险的贼徒。于是进兵,贼刚迎敌,忽山顶炮声兀起,烟焰蔽天,回头一看,则红旗满山,以为官军已占据了寨,将弃隘走,而谢炅的兵呼噪出,贼益怯战,阳明麾兵进攻愈猛,贼大溃,遂破长龙等五寨,及横水大寨。

先是未剿横水以前,预遣都指挥许清,自南康心溪入,知府邢珣,知县王天与自上饶入,皆会横水。指挥郏文自大庾义安入,唐淳、季斅自大庾聂都稳下入,县丞舒富自上犹金坑入,皆会左溪。惟知府伍文定、知县张戬从上犹南康分入,以遏奔轶。至是果各奏肤功:刑珣王天与各破磨刀、樟木、貌湖八寨,会于横水;唐淳破羊牯脑三寨,又破左溪大寨,郏文、舒富、季斅各破狮子、长流、箬坑、西峰十二寨,会于左溪;最后伍文定、张戬亦以遏轶兵,连破数寨。于是横水、左溪之贼均平。计斩贼首谢志珊等五十六,从贼二千一百余,俘贼二千三百余,散归者无算,为时只二十日。

(五)平桶冈贼 横水、左溪之贼既平,因粮尽兵竭,且桶冈险不易下,拟先抚谕,不从再剿之。遣通贼戴罪官民李正岩、刘福等,直入贼寨谕抚,约次日会锁匙笼候抚,贼初畏威允从,既而变悔,因犹豫不决,故未暇为备。至期,一面派人至锁匙笼如促降者,一面暗遣邢珣入茶坑,伍文定入西山界,唐淳入十八磊,张戬入葫芦洞,俱冒雨进。贼首蓝天凤、钟景方出锁匙笼候命,忽闻阳明的军都至,急返内隘,据水而阵;阳明遂领兵进剿,大破之。贼首蓝天凤、钟景、萧贵模等,均面缚叩军门乞命,桶冈贼遂平,为时仅一月十一日。

(六)平大浰贼 浰贼池仲容,前见阳明抚谕,乃观望不至,但其将黄金巢却已归顺,阳明破横水,黄竟立功,池始惧罪。在阳明征桶冈时亦遣其弟仲安来从,非助官军,乃是乘间预做贼应的。阳明已知其诈,故抑置后队,不使夺隘;及桶冈破,池氏兄弟大恐,益增战具。阳明知有变,至三浰界,见贼戒备颇严,诡问其故。答说:“卢珂、郑志高是我们仇敌,戒备系防他来暗袭,不是防备官军的。”阳明假怒着说:“你们都是从征有功的,不应以私害公。”值仲安在军,而卢郑密告三浰反状,阳明乃出仲安面质,佯责卢郑为诬陷,假杖系之于狱,而阴使卢弟集兵待,遣人招仲容来。仲容不虞阳明有诈,既来,阳明待益厚,仲容更为不疑。正月三日大享,伏甲士于门,出卢郑于狱,而暴池氏兄弟之罪,尽斩之。于是进灭其巢,一鼓而下;贼首张仲全等恸哭请降,乃纳之;大浰贼尽平。是役斩贼首五十二,并从贼二千余,为时不过十日。

以上所叙的,都是阳明亲平的巨寇,至于旁剿之著者如彬桂贼,此处不再为叙述了。

阳明到赣,不过一年,而所有的贼寇,被他剿抚并用,一齐都肃清了,由是境内大定。他很感激王琼的举荐,及邀请天子赐他军事上的全权,始能便宜行事,**平匪乱。每于疏后,均推兵部之功,语总不及内阁。时内阁与琼有隙,见阳明如此推重王琼,大为妒恨,谓抚臣无赖,有功状不归之朝廷,而反归之于兵部,是真大不敬。阳明冒尽危险,用尽心机,得来的一点功劳,反遭小人的攻击,真可为之一叹。

虽然妒恨者自妒恨,而阳明的剿匪功劳,无论如何,总不能磨灭下去;论功行赏,升封为都察院右都副御史了。

他得胜班师,回到南康时候,沿途人民都顶香膜拜,并且许多州县人民,还为他立生祠,因他为民除了一大害——匪患,所以人民才这样崇拜他、尊敬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