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遨游啸咏山水的生活

阳明由二月到家以后,预备偕同徐爱到天台、雁**去游历,又写信给黄绾约他同去。因亲友羁绊,时刻弗能自由,以是暂作罢论。等到五月终,他决定要去游历了,时值烈暑炎天,而阻者益众且坚,于是又不能动身。没法子,权在附近小山上游赏,暂时过过山水瘾再说。到了七月,他实在不能再待了。黄绾又久候不至,他也不愿再等。于是同徐爱等数人,从上虞入四明,观白水,寻龙溪之源,登杖锡,至于雪窦,上千丈岩以望天姥华顶。年来梦想的山水生活,一一都实现了。

游毕,复从奉化取道赤城,适遇天旱,山田尽干裂,人民都在彷徨望雨,使他亦为之惨然不乐。遂自宁波,还归余姚,半月旅行的生活,暂告中止。归后,黄绾遣使者以书来迎,阳明复书深惜他不同此行。原来阳明之意,非独专事山水之娱,乃是想借登游山水之便,以好点化门人。黄绾是阳明所深爱的弟子,竟未能与于这次胜游,所以他心里,总觉得这是很歉然的一件事。

在家勾留太久了,徐爱又已去,兼以亲友催促,于是离家赴滁州上任去了。

滁州山水佳胜,素已著名,地僻官闲,这一下正合了阳明的心意。他带着一些门人,任意遨游琅玡让泉的地方,领略湖山泉石之胜,一方面又指导他们悟理为学的工夫。门人如若有什么疑难问题,随问随答,无不满意。由是从游弟子益众,每逢月夜,环坐龙潭约数百人,歌声常振山谷。这时阳明的生活,清闲极了,也舒服快乐极了。

清间舒服快乐的生活,毕竟是不能久享的。在滁州仅居了半载,官又加升为南京鸿胪寺卿,要离开滁州往南京去了。

走的时候,门人都来亲送,一直送到乌衣地方,还是不忍分手,均留居江浦,等候阳明渡江后方肯归去。可知他们师弟之间的感情,是如何的深且挚啊!

到南都后,徐爱也来了,时弟子又群集师门,日夕渍砺不懈。——原来阳明,自正式授徒讲学之后,他的门人,多半是随着他的足迹的。

自阳明离滁州后,他在滁州的一般学生,因离师的原故,渐渐放言高论,或背师教。有人来便告诉阳明,阳明也太息着说:“吾年来欲惩末俗之卑污,引接学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时弊。今见学者渐有流入空虚,为脱落新奇之论,吾已悔之矣。”

有许多人,都以“王学”空虚为诟病,由他这篇话看起来,可知其过,乃在阳明弟子,而不在阳明了。这种流于空虚的毛病,不但现在滁州的学生是如此,就是后来钱德洪等也是如此,这可以说是“王学”的不幸。

阳明正因学生将自己的学说误解了,心中非常懊丧,恰巧又有两个门人名王嘉秀、萧惠的,好谈仙佛,阳明于是又警诫他们说:“吾幼时求圣学不得,亦尝笃志二氏;其后居夷三载,始见圣人端绪,悔错用功二十年。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故不易辨;惟笃志圣学者,始能究析其隐微,非测臆所及也。”

因学生易犯流于空虚的毛病,故他不能来严重告诫。许多学者都说“王学”易流空虚,颇近禅学,在此处似可证明批评的不错。但阳明本意,原是不要教人流于空虚的;在上面两段谈话中,也可以证明。至于真正得着阳明真传的,只有清初大师黄梨洲一人而已。因他学“王学”而不流于空虚,能作实在工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