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纯孝至情流露的《陈情表》

阳明从幼,便有一件最不幸的事,就是他的母亲早逝了。幸亏他的祖母鞠育,费尽许多心血,才把他抚育长大。他自从过政治生活后,便与慈爱的祖母离开;虽也间或乘便回家省视一次,但不多时,又依然要别去。他这回到京时,他的祖母已经有了九十六岁,他常常忧虑着,祖母的年寿已高,恐再不能在这尘间多留。自己若不早点辞职归家,侍奉祖母一些时,恐怕一旦见背,便要抱无涯之痛,而有不能再见的终身遗憾了。适遇朝廷举行考察之典,拣汰不职僚员,他乘这个机会,便上了一个表章道:

迩者,朝廷举考察之典,拣汰僚,臣反顾内省,点检其平日,正合摈废之列。……况其气体素弱,近年以来,疾病交攻,非独才之不堪,亦且力有不任。……若从末减,罢归田里,使得自附于乞养之末,臣之大幸,亦死且不朽。

表上以后,满希望皇帝能给他一个“准如所奏”,便好还乡了,哪知结果却大失所望。于是又上疏道:

顷者臣以朝廷举行考察,自陈不职之状,席藳待罪,其时臣疾已作,然不敢以疾请者,人臣鳏旷废职,自宜摈逐以彰国法,疾非所言矣。陛下宽恩曲成,留使供职,臣虽冥顽,亦宁不知感激自奋,及其壮齿,陈力就列,少效犬马;然臣病侵气弱,力不能从其心。臣自往岁投窜荒夷,往来道路,前后五载,蒙犯瘴雾,魑魅之与游,蛊毒之与处;其时虽未即死,而病势因仍,渐肌入骨,日以深积。后值圣恩汪濊,掩瑕纳垢,复玷清班,收敛精魂,旋回光泽;其实内病潜滋,外强中槁,顷来南都,寒暑失节,病遂大作。且臣自幼失母,鞠于祖母岑,今年九十有六,耄甚不可迎侍,日夜望臣一归为诀;臣之疾痛,抱此苦怀,万无生理。陛下至仁天覆,惟恐一物不遂其生。伏乞放臣暂回田里,就医调治,使得目见祖母之终。臣虽殒越下土,永衔犬马帷盖之恩!倘得因是苟延残喘,复为完人,臣齿未甚衰暮,犹有图效之日,臣不胜恳切愿望之至。

疏上,自以为这样情词恳切的陈情表,总可以感动得天子,允他所请。哪知天下的事,每每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你所要做的事,偏没有给你做;你所不愿做的事,偏会要你做了。阳明这方面正在竭力积极上的上表辞职,哪晓得原来的官职不但没有辞掉,反而升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赣等处了。

原来那时南赣汀漳等处,群盗蜂起,尚书王琼素知阳明富于军事学识,故特保荐他任巡抚平盗之责。这真把他急煞了,官未辞掉,反而又升一官;归计不遂,反要赴赣平盗了。这教他怎么办呢?于是又复上表,作第三次陈请。

第三次的辞职表上了,皇帝就下了一道手谕说:“王守仁不准休致,南赣地方,现今多事,着上紧前去,用心巡抚。”

这样二十几字的一道“御批”,使得阳明再也不敢提起辞职的话。皇帝的威权,是不可测的;他不准辞职,你若还是要辞职,他如怒你不该违抗意旨,给你一个“不遵君命”的罪名,那你就会身与首宣告脱离关系了。阳明已经尝过了一次贬谪的滋味,怎敢再去冒险呢?只好把辞职归家的念头,暂时收起,预备为国驰驱,提兵戡乱了。

阳明的生活,又将由政治转入军事了。我们以前所看的,都是文的生活,现在要看他武的生活了。文剧已经演过,武剧现正开始演奏,请读者朝后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