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请她喝酒

郦流白不语。

万一李幼安杀了郦疏寒,杀了便也杀了。

郦家能容下一个剑都不肯再拿的废物,他郦流白却看不起自毁前程的弟弟。

同是山中行路人,血亲又如何,哪怕是心意相通的神仙眷侣,也不可能日日为对方的修行操心。他这个兄长能做的,只是尽量保证郦疏寒不要那么轻易就死在李幼安剑下。

至于能不能斩杀李幼安了结心结,全看他自己如何。

“郦大剑仙,你开出来的条件真的很不错。十年步入剑仙境,这话告诉天下任何一个剑修,没人不会动心。”

李幼安翘起大拇指摇了摇。

“可眼下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做。别说十年,就是十个月,十天,我都等不得。况且我并不想杀郦疏寒,当年如果不是他挡在我前头,那一剑绝不会落在他身上。”

“你就这么肯定,你一定能杀得了他?”

郦流白眨了眨重瞳,金色眼眸中似涌起笑意。

李幼安乐呵呵点头,半点不带犹豫的。

郦流白便提起飞剑十一。

“那这算不算谈崩了?”

飞剑十一自行出鞘。

剑身杀意宛若实质,金色剑光中隐约可见血色。郦流白扬眉一笑,十一便绕着李幼安周身一飞,最后悬在空中不动。

“再商量商量?”

郦流白眨眨眼,李幼的笑意就僵住。

她慢吞吞磨牙。

“怎么个商量法?”

“你说呢?”

郦流白微笑,觉得偶尔学学别人说话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扬手打出一道金光,金光化为绳索缠在李幼安手腕上。

“我向来喜欢以德服人,你跟着我,慢慢考虑。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放开你。”

他抬步向前,李幼安跌跌撞撞跟上。

“去哪儿?”

“喝酒。”

何以解忧?

大妖佐酒。

一江大河东流去,两岸青山遮不住。江风猎猎,吹卷衣袍。

李幼安倚靠在枯木上,眼前一江春水入海而去,激**起漫天水汽。

晏春堂元阳消弭了她身上大半尸寒之气,可是还余下的一部分,此时又开始在骨头缝里作起妖。她运转剑气去抵消尸气,努力做出平常的样子。

身后不远处,郦流白自袖中掏出一壶梅子青,遥遥冲她扔过来。

“请你喝。”

李幼安抬手一接,腕上金光一瞬消散,她咧嘴一笑。

“郦大剑仙好气魄。”

“还怕你跑了不成?”

郦流白抬头灌酒。梅子香而清,酒气热而浊。

等着酒液流过喉咙,他转头看向李幼安,却见她小口抿着,眉头皱着,一副勉强的样子。

“不会喝?”

“这倒不是,从前走江湖,我的酒量可是论斤称的。十斤黄酒下肚,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李幼安面不改色扯谎,再小小恭维一番。

“是这酒太好,喝不惯。不过,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都喜欢请人喝酒。”

郦流白挑眉。

“当年一见面郦疏寒就要请我喝酒,三十年过去他还是这副德行,明明不会喝也要逼着自己学,我以为他是脑子坏了。现在才发现,这恐怕都是和你学得。郦大剑仙,你这个兄长对他不太上心,他这个做弟弟的倒是很敬慕你。”

李幼安将那壶怎么看怎么熟悉的青色美人瓷放在一旁,托腮望着郦流白。

“见过了?”

男子仰头灌酒,明明漫不经心,却还要问下去。

“见过。还喝了他一壶……不对,是两壶梅子青。好是好,就是不好喝,没人间的黄酒好。”

李幼安抬手伸出两个指头摇了摇。

有风吹襟带,吹过她的脸庞,素色的脸颊在迟来的月光下皎洁起来,多了几分生气勃勃的意气。

在喝了酒的人眼里,分外晃眼。

“他怎么会有我的梅子青?”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可能是我一时尝错了。回头再想想,那酒好像和这个也不一样。”

李幼安重新尝了一口。

酸涩清冽的酒气熏得她两眼含泪,终究还是没忍住,当着郦流白的面将酒水吐了出来。

“还我。”

郦流白皱眉将梅子青收回去。

“这酒百年只得九十九坛,我说怎么一下少了三十三坛。他倒大方,就是浪费了我这好酒。说说吧,你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弟弟不聪明却也不是傻子,被砍了手臂还要请你喝酒。”

他上下打量李幼安,好像初次见面李幼安盯着他那般,将她上下左右里里外外都瞧了一遍。等看得李幼安心里都发了毛,才微笑开口。

“别告诉我,他喜欢的是你?”

许是男子口气中的不屑太过明显,又或许是因为那几口难喝的梅子青。

再或许,是打生下来便藏在心底的好胜心悄摸跑出来作怪。

李幼安摇摇晃晃起身,临着江风冷笑,她指了指自己。

“我?我怎么了?瞧我这身段这气质,别说是人间,就是人人皆是神仙风姿的山上仙子,也少有能和我比的。郦流白,不怕告诉你,我娘亲在那座凡人天下可是有名的美人,多少帝王将相对她一见倾心,连家国都不顾就只为博她一笑。周朝天子为她点起边关的狼烟,魏国皇帝替她找来岭南的荔枝。就连那有名的书院君子瀛洲仙人,见了她都要挥笔落下三百诗篇。我也就是继承了她三分的容貌,可就是有这三分的容貌,他郦疏寒今生能遇上我都是他的福分,要是喜欢上我,那更是祖上积德,替他开了眼了。”

青衣少女衣带当风,仰头吹嘘的模样很有几分风流意气。酒水呛出来的艳色凝在颊上,在如霜冷月下漾起挡也挡不住的鲜活。

一旁金色重瞳的男子剑仙乐不可支,手中美人瓷都磕倒在地上。

“李幼安,我劝你还是嘴上积点德。别的不说,那个戏弄幽王的美人褒姬其实是个杜鹃花化身的大妖,至今还藏匿在人间。你若是日日这样胡编她的故事,她有朝一日肯定要找上门来,看看你这个乖女儿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啊?你听过这些事?”

没想到遇见比自己还懂行的,李幼安挠头,若无其事地坐下。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剑仙,一百年当一弹指过,就是天天坐在山中修炼。”

郦流白大笑。

活得久了,人间王朝那些被编进戏本子里的帝王传说,山间精怪,美人风流,便都是曾经活生生发生在身边的事情。

“好吧,我娘其实是碧霄山壁画上的神女。”

李幼安压低声音。

“我爹是个出身世家的富贵子,家中世代簪缨,钟鸣鼎食。他喝酒可不像你这么小气,都是喝一碗倒一碗的。他离家走江湖的时候,背着的剑……”

郦流白打断了她。

“你爹背着的剑都是金子做的,是不是?”

李幼安的脸彻底垮下来。

话都给他说完了,还叫她怎么往下编?

“别跟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说些真话,比方说,你究竟是什么出身,又是怎么与郦疏寒结识的,后来又为何要斩断他的手臂。还有,那些传言中,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毕竟是嫡亲兄弟,嘴上如何不在意,心里却是不能不惦记的。

郦流白看向李幼安,金色长剑自动出鞘,带起一阵剑气涟漪。

李幼安抿嘴一笑。

“这可得从好几十年前说起,话说那万枯山脚下有个万枯镇,万枯镇中有个神仙庙。庙中一块奇石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日复一日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

十一按捺不住,剑锋闪过华光。

她的声音便轻了许多。

“那石卵不才便是在下。”

“无父无母?受天地感召而生?”

郦流白抬眼,金色双眸中一时风云诡谲,显然是耗尽了耐心,动了真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