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雁之梁山兴衰

比兴手法是文学的表现形式。通俗地说，就是寄情于 景、托物言志。

发源于《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 子好逑”，以雎鸠之和鸣兴男女之情。“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以葱茏茂盛的桑树写照美人的青春。

光耀于《离骚》。“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以众女妒美比群小 嫉贤，异花香草体现精神世界。

兴起于后代。如乐府诗的“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陶渊明的“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迢迢牵牛星》的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水浒传》中此手法应用颇多，但最点题的无疑是两次 射雁。为什么是雁？ 鸿雁者，书信也。花荣梁山射雁、燕青 秋林渡射雁，映射出梁山的兴衰。

一、花荣射雁： 早春之蓬勃

宋江避祸清风寨，经历了黄信擒花荣、燕顺劫囚车、 诛杀刘知寨、计擒霹雳火、秦明办婚事。忽忽间，已阳春 三月。

春暖花开，面朝大海，那是诗人海子。春暖花开，走向 梁山，那才是宋江。队伍行至半途，得悉消息：宋太公病危。 宋江立即辞行回家，由花荣临时带队。有宋大哥亲笔书信， 花荣一行自然受到了晁盖、吴用的热烈欢迎。宾主相谈，酒至半酣。一行人下阶闲步，观看山景。

行至寨前第三关上，只听得空中数行宾鸿嘹亮。花荣寻思道：“晁盖却才意思不信我射断绒绦，何不今日就此施逞些手段，教他们众人看，日后敬伏我？”

（花荣）急取过一枝好箭，便对晁盖道：“恰才兄长见说花荣射断绒绦，众头领似有不信之意。远远的有一行雁来，花荣未敢夸口，这支箭要射雁行内第三只雁的头上。射不中时，众头领休笑。”

言毕箭出，正中目标，射穿雁头。

晁盖和众头领看了，尽皆骇然，都称花荣为“神臂将军”。吴学究称赞道：“休言将军比李广，便是养由基也不及神手，真乃是山寨有幸！”自此，梁山泊无一个不钦敬花荣。

花荣上山之前，梁山头领十二人，武力最强者无疑是 林冲。刘唐、三阮相对逊色，且多为步军、水军。花荣个人 首秀，无疑让大家眼前一亮，马军头领、武力超群、箭法神 奇，难怪众人“皆骇然”。

由此，梁山迎来了大发展。先是宋江的先遣队、代言人，花荣一行九人入伙。再接着，宋江江州进修，白龙庙小 聚义，载誉归来，带领李俊、戴宗、李逵等人同上梁山，武 将迅速壮大到四十人。

时节正值阳春，万物生长，预示梁山事业走向繁荣，蓬 勃发展。人也妥帖，花荣花荣，倒也暗合“百花齐放，欣欣 向荣”之意。

二、燕青射雁： 晚秋之萧瑟

招安之后，梁山队伍很不消停。宋江成了救火队队长， 但凡有恶仗，必然派上一线。先是北征辽国，建功立业，这 尚算正途，保境安民。

朝廷借刀杀人，令宋江讨伐河北田虎。昔日的强盗成 了官兵，讨伐今日的强盗。战事顺利，招降数将。再征淮西 王庆，甚为艰难，河北降将牺牲不少(非梁山嫡系，正如梁 山非朝廷嫡系那般)，所幸梁山好汉无伤亡。活捉王庆，队伍回京，路过秋林渡。

宋江在马上遥看山景，仰观天上，见空中数行塞雁，不依次序，高低乱飞，都有惊鸣之意。宋江见了，心疑作怪。又听得前军喝彩，使人去问缘由，飞马回报，原来是浪子燕青，初学弓箭，向空中射雁，箭箭不空。却才须臾之间，射下十数只鸿雁。

宋江道：“为军的人，学射弓箭，是本等的事……我想宾鸿避寒，离了天山，衔芦过关，趁江南地暖，求食稻粱，初春方回。此宾鸿仁义之禽，或数十，或三五十只，递相谦让，尊者在前，卑者在后，次序而飞，不越群伴，遇晚宿歇，亦有当更之报。且雄失其雌，雌失其雄，至死不配。此禽仁义礼智信，五常具备……岂忍害之。天上一群鸿雁相呼而过，正如我等弟 兄一般。你却射了那数只，比俺兄弟中失了几个，众人心内 如何？兄弟今后不可害此礼义之禽。”

屡经征战，战事惨烈，死伤并不遥远。河北降将牺牲众 多，活着的人将继续面对战争，谁能保证倒下的还是别人？ 不祥的阴影笼罩着宋江。

萧瑟寒风，鸿雁坠地，哀鸣不止，余雁远飞。宋大哥触 景生情，百炼刚化为绕指柔。那个纵横沙场的头领、杀人不 眨眼的豪杰，成了心慈面善的菩萨。若非心同此理，会见到 几只雁被杀，就心痛不已吗？

宋江严肃地教训燕青，从几只大雁谈到仁义礼智信的 大义。与其说是在谈大雁，倒不如说是在谈自身。燕青使弓 戏射的离群雁不正是朝廷把弄下，梁山好汉的宿命那般？

秋林射雁，梁山迎来了大衰退。公孙胜辞行，金大坚、 皇甫端、萧让、乐和等人留用，宋江带队征讨方腊。回京之 时，正副将仅二十七人归来，灰头土脸，惨胜如败。

节气恰当，时值暮冬，万物萧条，暗合梁山由盛及衰， 事业惨淡。人亦恰当，浪子燕青，多少有“劳燕分飞，青史 留名”的意思。

三、经典总相似

金庸先生之《射雕英雄传》何尝不是如此？

英雄始于射雕。铁木真弯硬弓搭铁箭，飞箭如电，射下 一头黑雕，开始一统草原的征途；郭靖更强，双臂之劲，眼 力之准，一箭双雕，开始名动江湖的旅途。

英雄终于射雕。成吉思汗取下铁胎画弓，扣上长箭，对着白雕射去，岂料未中。抛弓于地，英雄老去。郭大侠镇守 襄阳，昔日哲别不再射雕，挽弓杀敌。

至于为何是雕？试问，除了大雕，又有哪只鸟能当 得起成吉思汗一代天骄的睥睨、西北望的顾盼、射天狼的 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