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希特勒孤注一掷——第二次阿登战役

1944年12月16日凌晨,黑云压城,浓雾弥漫,德军在阿登地区发动突袭。这次进攻令盟军十分惊骇,他们的一些最高指挥官曾自信地表示,德军已经没有能力再发动一场攻势了。德军进攻很快冲破美军在阿登的防线,盟军面临被分割包围的危机,这令他们更为震惊。阵地后方警报连连,有人担心德军可能会冲到英吉利海峡海岸,敦刻尔克大溃败即将重演。这是希特勒最后的垂死挣扎,也是最为鲁莽轻率的一次豪赌。

但如果从德国视角来观察,一切都会变得不同。这场攻势胜算不大,甚至可以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胡来。盟军称其为“伦德施泰特攻势”,采用这个名字就像是用红布去挑逗公牛,因为伦德施泰特对进攻方案一直持激烈的反对态度。实际上,除了部分以他的名义执行的行动,他为这次进攻几乎没做过什么努力。由于没能说服希特勒,而且发自内心感到这不过是一次前景渺茫的冒险,伦德施泰特自始至终都袖手旁观,约德尔才是实际的指挥者。

决定执行计划的是希特勒,整个战略也出自他之手。如果他像战前那样有充裕的兵力和装备,这次计划原本能证明他出色的谋略。最初的进攻取得了惊人的成功,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年轻军官曼陀菲尔将军的策略。希特勒对资深将领很不信任,也对他们的观点不屑一顾,但对年轻军官的想法却十分感兴趣,因此当年仅47岁的曼陀菲尔提出自己的方案时,希特勒很快就被说服了。他认为,曼陀菲尔是他发掘的青年才俊,他喜欢大胆而出其不意的战术。

初战告捷很大程度归功于作战方案得到了高度保密。但过分的保密有时也会弊大于利,它所引起的混乱反而会让进攻取得的成果前功尽弃。但是,即使进攻没有达到效果,希特勒依旧坚持己见,导致德军遭到重创。如果盟军动作能更快一点,他们就能围歼德军。这一战产生的损失对德军防守有致命性的影响。

德军主要指挥官对战事的见识对我们很有启发性。级别最高的是伦德施泰特。9月初,盟军逼近莱茵河,希特勒急需一个声誉良好的人物重新凝聚支离破碎军队的信心,便恢复了伦德施泰特西线总司令的职位。伦德施泰特往下是莫德尔,他算不上什么伟大的战略家,但有能力从这个精疲力竭的国家中挤出一支预备部队;同时,他也是为数不多的敢和希特勒争吵的将领之一。他在战争即将结束时自尽身亡。

莫德尔之下是两位装甲集团军指挥官,泽普·迪特里希和曼陀菲尔。泽普·迪特里希是党卫军头目,曾在各种行业混迹,他为人争强好胜,颇受希特勒偏爱;而他也是伦德施泰特心中进攻关键时刻导致失误的主要责任人。曼陀菲尔属于年青一代的职业军人,出身名门望族,举止沉静而有涵养,颇有伦德施泰特的风范。他也是新战术的积极倡导者。不到一年,他就从装甲师的师长升任为集团军指挥。他不仅拟订了阿登战役的方案,而且正是他的突破给盟军带来了最大的威胁。出于这些原因,我将大量引用他的讲述,并用从其他来源收集的证据加以验证和补充。

曼陀菲尔的军人气质十分浓厚,很乐于在讨论中享受“重温战争洗礼”的乐趣,分析富有哲理,又不会过多纠结细节的失误。他还富有幽默感,能够经受战俘营中的艰苦生活——那时被俘的德军将领们被囚禁在战俘营,终日忧愁恐惧,为家人的命运而忧虑,担心此生再也无法与家人重逢。位于偏远山谷深处的战俘营沉闷死寂,阴气森森,即使没有带刺的铁丝网,也足以让人患上幽闭恐惧症。在一个阴沉的冬日,我来到格里兹代尔战俘营,我对曼陀菲尔说,冬天待在这里确实令人不好受,但夏天会好一点。他微笑着回答说:“哦,也可能更差。我倒希望明年冬天会在一个荒岛上或是停在大西洋中部的一艘船上度过。”

作战谋略

“阿登进攻计划,”曼陀菲尔告诉我,“完全是由最高统帅部起草的,作为既定的‘元首命令’下达给我们。预定目标是出动两个装甲集团军(迪特里希第6装甲集团军和我的第5装甲集团军)在西线取得决定性胜利。第6装甲集团军向东北方进攻,渡过列日和于伊之间的默兹河,直冲安特卫普,是主力部队。我的部队将沿着一条更曲折的路线前进,穿过那慕尔和迪南之间的默兹河,向布鲁塞尔挺进,掩护侧翼。到第三天或第四天,第15集团军(下辖部队包括布鲁门特里特指挥的特别组建的党卫军第12军)从东北向马斯特里赫特的默兹河挺进,协助第6装甲集团军向安特卫普推进。元首认为,阿登攻势会消耗掉大量美军的增援力量,这样,虽然第二次打击规模不大,但还是能有取胜的机会。“整个计划的目标是切断英军与其补给基地的联系,迫使其撤出欧洲大陆。”

希特勒设想,如若他能重演敦刻尔克大撤退,英国将会在实质上退出战争,德军将有阻击苏军的机会,稳住东线战局。

伦德施泰特告诉我:“当我在11月初收到此方案时,我大吃一惊。希特勒从没有向我提起过这次战役。对我来说,这次战役野心很大,兵力却根本不够。莫德尔的看法和我一样。事实上,没有一个军人有把握实现该目标,挺进安特卫普。但我现在知道,而今向希特勒说任何可行性问题都是徒劳。在与莫德尔和曼陀菲尔商议后,我感到唯一的希望就是提出一个可能会吸引希特勒的、更可行的替代方案,使希特勒放弃他充满幻想的方案,将进攻的目标约束在夹击突前在亚琛周围的盟军先头部队。”

曼陀菲尔向我全面地讲述了他们讨论时的情形和结论。他说:“我们就反对原进攻方案达成了一致意见。第一,战略部署就有问题,如果不能增强两侧的兵力,侧翼将面临严重危险。第二,弹药供应也无法支撑如此宏大的攻势。第三,盟军的空中优势将是实现目标的巨大障碍。第四,我们知道盟军在法国和英国都有强大的增援力量。我还突出强调,必须留意驻防在英国的空降师的干预,还有默兹河那边优良的公路网将为盟军的反击提供极大便利。

“我们起草了一份报告呈送国防军最高统帅部,强调兵力不足,难以完成既定任务。同时,我们提出了一个修改方案,计划让右翼实力强大的第15集团军在亚琛以北发起进攻,向马斯特里赫特挺进。第6装甲集团军将向亚琛南部发起进攻,从其后方插入,最终目标是在列日地区的默兹河岸建立桥头堡,吸引盟军的注意。第5装甲集团军穿过阿登山脉,从艾弗尔山脉向那慕尔发起攻击,目的是在那里夺取桥头堡。然后,军队向北推进,包围默兹河沿岸盟军阵地。如果盟军抵挡不住德军的强攻,德军可乘势向安特卫普挺进;即使不能实现,德军也不会冒太大的风险。”

曼陀菲尔说,他们最希望的是肃清从亚琛推进到鲁尔河的美军。但他更愿意等到盟军发动新的进攻后,集结德国装甲部队进行集中反击。正如布鲁门特里特证实的那样,伦德施泰特也持相同的见解。“元帅确实反对我方进行更深入的进攻。他的想法是在鲁尔河巩固防线,把所有装甲师都藏在那条战线后面,作为反击的强大后备力量。他想要采取防御战略。”由于希特勒拒绝这样的观点,那么唯一的希望就是以巧妙的方式诱导他改变进攻策略,让整次战役能在风险不太大的情况下取得部分成功。

曼陀菲尔解释说,这一方案的范围和方向与希特勒的原计划十分接近,而且特别强调了如果敌人防守崩溃就可趁机进攻安特卫普,让计划更具说服力。“据我所知,11月4日,这份替代方案被递交给最高统帅部,请求希特勒批准。方案强调,进攻发起日期不可早于12月10日,而希特勒原定方案是12月1日。”

曼陀菲尔接着说:“希特勒拒绝了这个比较温和的计划,并坚持原定计划。同时,由于希特勒一贯不会马上批复,而是让我们久等,因此我们在等待的同时还会对计划做有限的准备。我的第5装甲集团军所有战斗部队都已集合完毕,但部队之间还保持着较大的距离,分别驻防在特里尔和克雷费尔德,这样盟国的间谍和平民就会对该方案一无所知。部队被告知,我们将对盟军进攻科隆的计划进行准备,只有极个别的参谋知晓真正的计划。”

第6装甲集团军集结在更远的地方,位于汉诺威和威悉河之间的地区。部分战斗部队已经被调离前线进行休整和重新装备。奇怪的是,迪特里希没有被事先告知作战计划,也没有向他咨询他将执行的具体作战方案,直到临战前才给他布置任务。大多数的师长都在开战前几天才接到通知,曼陀菲尔的部队也花费了三天三夜才抵达进攻前线。

缺陷

战略上的伪装有助于出其不意的进攻,但对内极端的保密也让德军付出沉重代价,对第6装甲集团军尤其如此。指挥官们临战前才知晓进攻方案,没有时间去研究问题,侦察地形,做好准备。很多事情都被忽视,进攻开始后才逐渐浮现。希特勒和约德尔在他的大本营拟订了详细计划,看起来他们已经将一切问题全盘考虑了,实际上却忽视了局部情况的特殊性,以及各级将领素质差距带来的问题。此外,参战部队的需求问题他也太过乐观。

伦德施泰特指出:“后备部队严重不足,没有弹药供应,虽然参战装甲师很多,各个师部拥有的坦克却不多,简直就是虚有其表。”(曼陀菲尔说,两个装甲军的实际坦克数量约为800辆,这与盟国宣称的数量天差地别。盟军是根据德军装甲师的数量来估算坦克的数目,但如果按这样的方法计算,此战的德军装甲部队将是整个战争中最强大的装甲力量。)

汽油短缺最为严重。曼陀菲尔说:“约德尔曾向我们保证,将有足够的汽油让部队充足发挥战斗力,完成攻击任务。事实证明他的保证根本不切实际。最高统帅部按照一个装甲师推进100公里所需燃料进行刻板的运算,这根本无法得出正确的结果。在苏联的作战经验告诉我,实战中需要两倍的燃料,约德尔根本不明白这点。”

“考虑到阿登地形复杂,且为冬季作战,肯定会遇到意料之外的各种困难,我便直接告诉希特勒,应该提供五倍于标准规模的汽油供应。实际上,当发动进攻时,提供的汽油只有标准规模的1.5倍。更糟的是,大部分汽油被留在莱茵河东岸的大型卡车纵队中。一旦云开雾散,盟军空军开始行动,车队的行进就将受到严重干扰。”

军队对所有这些潜在的弱点一无所知,他们绝对相信希特勒,对胜利的保证充满非凡的信心。伦德施泰特说:“进攻开始时,参战部队士气高昂,他们确信已经胜利在望,只有高级将领才对实际情况心知肚明。”

新战术

初期进攻能够取胜归结于两个因素。首先,美军在阿登高地防御力量薄弱,德军掌握了有关情报,了解到75公里的防线上只有4个师。希特勒善于攻敌无备,他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弱点。而这也表明,尽管1940年德军曾在地形错综复杂的阿登高地发动进攻,但盟军高级指挥官还是没有吸取教训,对突袭毫无防范。

第二个因素在于战术得当。最初的方案并不包括这些战术。曼陀菲尔告诉我:“当我看到希特勒的进攻命令时惊诧万分,这些命令甚至对攻击的具体方法和时间都作了刻板的限定。炮兵在早上7:30开火,11点步兵发起进攻。这几个小时之间,空军轰炸敌人司令部和交通要道。步兵大部队实现突破后,装甲部队才发动攻击。炮击范围分布在整个进攻前线。

“在我看来,这个命令太愚蠢呆板,因此我立刻制定了不同的战术,并向莫德尔解释了这么做的好处。莫德尔表示赞同,但又故意揶揄我:“你也和元首解释一下吧。”我回答说:“好吧,如果你和我一起去,我就这么做。”于是,12月2日,我们两人就去谒见希特勒。

“我一开始就说:‘我们谁也不知道袭击当天的天气,面对盟军的空中优势,您确定空军能顺利完成任务吗?’我提醒希特勒,以前在孚日山脉两次经历证明装甲部队在白天不易展开行动。然后我继续说:‘我们的炮兵在7:30开炮等于是叫醒美军,然后他们就有三个半小时在我军进攻到来之前组织反击。’我还指出,我军步兵的实力已不如往昔,要进行深入渗透,尤其在地势险峻的阿登山脉,难度太大。美军的防线由一连串的前线防御阵地组成,其关键阵地异常靠后,很难突破。

“我向希特勒提议对原方案作出一些改变。首先,攻击在凌晨5:30开始,在夜幕的掩护下进行。当然,这将使炮火难以对准每个目标,但将使其能够集中在一些关键目标上,如炮兵阵地、弹药库和指挥总部。其次,我提议从每个步兵师中筛选精兵强将组成一个‘冲锋营’(军官由我自己挑选)。这些‘冲锋营’在凌晨5点整在黑暗中前进,没有任何炮火掩护,直接穿过美军的前沿阵地。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会避免战斗,直到抵达纵深。

“高射炮部队的探照灯将光束直射云层,反射到大地,为冲锋营的挺进照亮道路。前不久,这种战术的演示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认为这是在天亮前迅速渗透敌营的关键。”(奇怪的是,曼陀菲尔似乎不知道英国人已经发明了类似的“人造月光”。他提到了我在1932年出版的《未来步兵》一书,这本小册子给他留下了一定印象,但他忘记了应用这一技术是那本书的主要建议之一。)

曼陀菲尔继续说:“我向希特勒陈述了我的替代方案后,我认为,除了这一方案,没有别的能让进攻成功的方案了。我强调说:‘下午4点,天色就会变暗,所以如果上午11点发起进攻,就只有5个小时能用于突破。我们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实现突破。但如果用我的方案,就能多出5个半小时的时间,夜幕降临时,坦克即可全部出动。夜里,坦克可以顺利向前推进,并超过步兵,到次日黎明,坦克就可以沿着已经肃清的道路向敌人的主要阵地发起猛攻。’”

根据曼陀菲尔的说法,希特勒立刻就毫无犹豫地接受了他的建议。这一点很重要,看起来他愿意相信几位他信任的将领的建议,这样的人屈指可数,莫德尔是其中之一。希特勒本能地不信任大多数高级将领,他依赖身边的参谋,同时也认识到他们缺乏实战经验。

凯特尔、约德尔和瓦尔利蒙特从未参加过战争。同时,他们缺乏战斗经验,这通常使他们轻视实际困难,并怂恿希特勒大胆想象,让部队去执行完全没希望的任务。希特勒愿意听从有战斗经验的将领们的意见,他们的建议较契合实际。然而,虽然战术变化加大了进攻获胜的希望,但兵力的削弱还是让最终目标化为泡影。将领们很快就得到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由于苏军的进攻,东线的压力太大,原先承诺调来参加阿登战役的部队赶不上了。结果,布鲁门特里特对马斯特里赫特的集结攻击不得不放弃,这样盟军就可自由地从北方调集增援部队。此外,第7集团军本应当向前推进,从侧翼掩护进攻。可此刻仅残余寥寥几个师,没有任何坦克。曼陀菲尔听说后,表现得十分失望。他于2日向希特勒进言,在他看来,美军将从色当向巴斯托涅发起主要反击。“我指出许多大道均通往巴斯托涅。”

然而,雄心勃勃的进攻目标并未得到调整。奇怪的是,希特勒和约德尔似乎对进攻的势头没有精确的把握。曼陀菲尔告诉我:“到达默兹河的时间没有经过详细讨论。我猜想希特勒应当意识到,在冬季,还有百般限制,不可能实现快速推进。但很快我就得知,希特勒认为推进速度可以比实际快得多。事实上我们不可能像约德尔预期那样,两三天内到达默兹河。约德尔和凯特尔总是喜欢怂恿希特勒沾沾自喜地沉溺于幻想中。”

在希特勒拒绝“保守计划”后,伦德施泰特退居幕后,让能影响希特勒的约德尔和曼陀菲尔在希特勒允许的范畴内对原方略作些技术性调整。布鲁门特里特尖刻地说:“事实上,任何问题都不能再向西线总指挥征询意见。他只能按照元首的作战指示,以机械的方式发动进攻。那些命令规定了每一个极小的细节,下级不能以自己想法做调整。”12月12日,在位于巴特瑙海姆浴场附近的齐伦贝格西线指挥部举行了进攻前的最后一次会议,伦德施泰特只是按例行程序到场,希特勒则亲自出席,并掌控了全部议程。

错失好牌

有一次,我曾在交谈中向曼陀菲尔询问伞兵战术的问题。我说,战前我曾到过阿登高原的好多地方,令我感到震惊的是,事实并不像人们(尤其是思想古板的法国高级将领)通常所认为的那样,阿登高原实际上是可以在那个地区行进的。不过,那里的地形确实十分险峻,河流交错、山谷崎岖,如果有坚固的防御工事,那里将会是个艰难的障碍。在我看来,攻克这个障碍的答案应该是让伞兵部队抢先夺取战略要塞,然后用坦克部队推进。因此,在阿登战役开始时,我发表评论认为德军会动用伞兵部队。但实战中,德军并没有动用伞兵。我向曼陀菲尔询问了这么做的原因。

曼陀菲尔的回答是:“我完全同意你对阿登高地的分析,我认为按照你的建议使用伞兵部队将是一个绝妙的想法,能够打开防线缺口。不过,我不记得在制订作战方案时曾讨论过这个问题,而且我们可用的伞兵部队太少了。首先,我们缺少运输机;更重要的是,我们的伞兵部队兵力不足。东线形势危急,希特勒不得不把伞兵当成步兵去封堵缺口。其他的伞兵部队被调到意大利,在当地进行作战。因此,我们当时只有900名伞兵可供调动,他们被部署在第6装甲集团军前线。”

曼陀菲尔接着谈道,自1941年占领克里特岛后,德国的伞兵部队再也没能得到任何有效的利用。他说,当时曾打算派伞兵进攻马耳他和直布罗陀,但最后并未付诸行动;施图登特曾想在苏联战场动用伞兵,但遭到希特勒的否决。希特勒倾向于保留这些伞兵,用来发起突袭。最终,他们只能被当作地面部队浪费在常规作战中,没能发挥应有的独特作用。曼陀菲尔最后说:“在我看来,装甲部队和伞兵的协同作战效果是最理想的。”

在这个问题上,托马早些时候曾告诉我:“古德里安总是和伞兵指挥施图登特合作得很好,但戈林阻止了他想要保留装甲部队与伞兵部队联合作战的建议。他想保存空军的实力,总是十分吝啬地不愿为伞兵部队提供运输机。”施图登特向我讲述了伞兵在阿登战役的部署细节。9月初,德国在法国的前线崩溃,盟军攻进比利时后,施图登特被派往荷兰南部组建一条新防线。为此,他受命指挥一支临时部队,命名为“第1空降集团军”,实际上由一些残缺的步兵师和零星的伞兵部队组成,由施图登特进行训练。在新的防线组建之后,盟军的前进受到遏制,荷兰的德军被组建为H集团军群,由第1空降集团军和新成立的25集团军组成。施图登特同时兼任集团军群的指挥。

12月8日,施图登特被告知将在阿登发动进攻,并奉命挑选训练有素的伞兵组成一个加强营。此时离发动攻势只有一个星期。以冯·德·海德上校为首的加强营由1000名士兵组成,被派往迪特里希的第6装甲集团军。海德上校在与德国空军司令部取得联系后,发现负责空运的大多数机组人员没有伞兵战的经验,而且缺乏必要的设备。直到13日,海德上校才设法见到了迪特里希,迪特里希说他并不想使用伞兵部队,觉得这反而会让盟军提高警惕。但希特勒坚持要动用伞兵。

最终分配给伞兵部队的任务不是在装甲部队推进之前抢占难以攻陷的要地,而是降落在马尔梅迪—欧本—韦尔维耶十字路口附近的里吉山上,并在侧翼设立路障,以延缓盟军增援部队从北部赶来的速度。虽然海德提出异议,但他们还是在夜间而不是黎明被空投到战场上,以免让敌人产生警觉。不过,运输机并没有按时到达,空投不得不推迟到第二天晚上,那时地面进攻已经开始。只有三分之一的飞机成功抵达预定位置上空,而且许多伞兵在降落时被强风刮到森林和雪山上,出现了很大伤亡。此时,道路上挤满了向南疾驰的美军,海德手下只有一两百人,他无法攻克十字路口,也不能修筑阵地阻碍敌军,只能率领突击队员对盟军进行袭扰。由于迟迟不见迪特里希前来增援,他试图向东与大部队会合,但在途中被俘。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伞兵行动,”施图登特说,“在诺曼底登陆日,我军有15万名伞兵,构建6个有组织的空降师。其中,训练有素的有5万人,其余正在接受训练。但他们总是在忙于地面作战,我们没法完成对他们的训练。五个月后,当阿登战役需要伞兵时,能上战场的伞兵数量根本不够用。他们被当成步兵消耗殆尽,没有发挥伞兵理应发挥的作用。”

打击

阿登攻势使盟国感到极大震撼,力量的强大为1942年以来之最。但其实德军真正的实力并没有盟军当时所描述的那样可怕。这一点可由后来缴获的德军作战指示来证明。曼陀菲尔在陈述战况时非常克制,他并没有强调德军兵力不足,也没有为自己的失败找托辞——他就是这样的人。

12月16日,德军沿着蒙绍(亚琛以南)和埃希特纳赫(特里尔西北部)之间70英里的战线发动攻势,但第7集团军在南部地区的进攻实质上并没有效果,因为它只有4个步兵师。预定主攻方向是一条仅有15英里的狭长战线,由迪特里希率领的第6装甲集团军负责,该装甲集团军包括党卫军第1和第2装甲军,以及陆军第67军。虽然它的装甲师数量比第5装甲集团军多,但还是不足以实现战略目标。

迪特里希的右翼进攻一开始就遭遇蒙绍美军的强硬抵抗。他的左翼攻击冲破盟军防线,越过马尔梅迪,推进了30英里后,于18日越过施塔沃洛附近的昂布莱沃河。但德军在一个狭窄的关口遭到阻截,然后被美军的反击逼到绝境。美军增援部队接踵而至,德军的多次努力都没能成功,第6装甲集团军的进攻最终失败了。

曼陀菲尔的第5装甲集团军则向更广阔的战线发起进攻,宽度大约30英里。他向我描绘了部队的布局和路线。第66军在他的右翼,面向圣维特。“这样的部署是有特殊战略意图的,因为那里的地形比南方更复杂,部队难以推进。”第58装甲军位于中路,在鲁姆和瓦克斯韦勒之间。第47装甲军在左边,位于瓦克斯韦勒和比特堡之间,面向巴斯托涅方向。这两个军最初只有三个装甲师,虽然后来加强了兵力,但各自所拥有的坦克也仅仅有60到100辆,是正常编制的三分之一到一半。迪特里希的装甲师也强不了多少。

曼陀菲尔的进攻有一个不错的开局。“我的冲锋营像雨滴一样迅速渗透进美军前线。下午4点,坦克在‘人造月光’的帮助下在黑暗中推进。那时,奥尔河上已经架起浮桥。大约在半夜装甲师越过浮桥,在早上8点到达美军的主要阵地,然后召唤火炮支援,并迅速实现了突破。”

“但巴斯托涅难以突破,部分原因在于第7集团军力量遭到削弱,本来它要负责封锁从南部前往巴斯托涅的道路。”在达斯堡渡过奥尔河之后,第47装甲军不得不在沃尔兹河上的克莱沃突破另一个难以逾越的关隘。冰天雪地,关隘重重,造成了进军的延误。“坦克发动进攻时,敌军的防守很容易发生动摇。但当时装甲部队的推进速度太慢,这就抵消了战役初期敌军守卫薄弱的有利机会。等到装甲部队赶到巴斯托涅,盟军的力量就会得到巩固。”

18日,经过近30英里的路程,德军迫近巴斯托涅。但在前一天晚上,艾森豪威尔将军已经安排兰斯附近的第82和第101空降师支援布拉德利将军。第82空降师的任务是加强北部地区的防御,而第101空降师则沿公路赶到巴斯托涅。此时,美军第10装甲师的一部分军队及时抵达了巴斯托涅,帮助已经狼狈不堪的第28师抵御德军最初的攻势。18日晚,第101空降师到达巴斯托涅,这个交通枢纽的防御得到了巩固。此后两天里,德军从前面和侧面一再发起强攻,但皆无功而返。

曼陀菲尔20日决定,不能再为这个障碍浪费更多时间。“我亲自统帅装甲教导师绕过巴斯托涅,于21日向圣于贝尔挺进。第2装甲师从巴斯托涅北侧绕道。为了掩护绕道进攻,掩盖我军的真实意图,我用第26装甲掷弹兵师围攻该镇,从装甲教导师调集一个装甲掷弹团辅助突击。同时,第58装甲军迅速朝北转向,威胁在圣维特附近阻击第66军的盟军侧翼,协助其向前进攻。然后,第58装甲军从霍法利兹和拉罗什推进。

“尽管如此,对巴斯托涅的佯攻终究还是让我进攻的兵力有所分散,也就增添了迅速进军到迪南附近默兹河的困难。此外,第7集团军仍被挡在威尔茨过不来。在其右边的第5空降师穿过我的阵地,向前推进到从巴斯托涅向南延伸的一条公路,但并没能越过它。”

现在的形势对德军越发不利,曼陀菲尔没料到潜在的危险更大。盟军的增援部队正从四面八方集结,其兵力远远超过德军在进攻中投入的兵力。蒙哥马利暂时接管了突破口北侧的所有部队,英军第30集团军被调到默兹河,支援美军第1集团军。在突破口的南侧,巴顿将军领导的第3集团军的两个兵团向北迅速主动出击。其中一个军团在22日向从阿尔隆前往巴斯托涅的公路发起强力的攻击。尽管它推进缓慢,但它迫使曼陀菲尔不断从主攻部队中分兵阻挡。

机会最大的日子已逐渐消失。虽然曼陀菲尔急转弯冲向默兹河,引起盟军司令部的震惊,但为时已晚,难以构成真正严重的威胁。据德军计划,巴斯托涅在第二天就可攻占,实际上第三天才到达,第六天又不得不绕过那里。24日,第2装甲师的一个“小手指”触及距离迪南特几英里的范围内,但这已是德军此次进军的极限,不久这根手指即被割断。

道路泥泞,燃料短缺,德军的前行遭遇极大阻碍。由于缺乏汽油,只有一半的火炮投入战斗,空军支援也不能弥补这一不足。虽然最初几天浓雾笼罩,有利于德军的渗透,让盟军只能以地面部队应对;但到23日,天气转晴,这件朦胧的外衣消失了,德军薄弱的空军力量无力保护地面部队免受盟军战机的疯狂轰炸,损失异常惨重。希特勒也为自己的决策付出了沉重代价,他将主要力量第6装甲集团军部署在整个攻势的北翼,那里空间狭隘,难以回旋。

在第一周,德军的进攻就远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第二周开始,进军速度明显提升,但最终不过是徒劳。因为美军已巩固了交通要道的防守,德军深入纵深的结果只不过是被夹在这些关键枢纽之间。平安夜,曼陀菲尔直接给希特勒打电话,陈述了战局,并提出自己的建议。他像约德尔强调,时间所剩无几,巴斯托涅造成了严重阻碍,第7集团军行动迟缓,不足以掩护侧翼。他预计盟军很快就会沿南面公路进行大规模的反击。“今晚必须让我知晓元首的想法,是要我全力以赴攻占巴斯托涅,还是继续用小部队佯攻,主力部队转向默兹河。”

“然后我指出,我军最大的希望是到达默兹河,并陈列了各种理由。第一,围攻巴斯托涅耗费太多时间。第二,第7集团军力量太弱,不能封锁南面所有道路。第三,经过八天战斗,盟军肯定会加强默兹河的防御,我军难以强行穿越。第四,第6装甲集团军没能深入突破,被拦截在蒙绍—施塔沃洛防线。第五,很明显,我们必须在默兹河打一仗,因为我从休伊的盟军交管中心截获了电报,他们定期通报增援部队经过默兹河大桥的报告,我们已破译了盟军密码。”

之后,曼陀菲尔又提出自己的建议,让德军在默兹河的近岸向北迂回,以困住河东盟军,将其歼灭在河湾一带。这样就能维持德军的强势。“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敦促所有部队,包括国防军最高统帅部和第6装甲集团军的后备力量集中在拉罗什周围的乌尔特河以南,通过马尔凯,向列日进军。我说:‘把后备役给我,我就能拿下巴斯托涅,到达默兹河,再转向北方,帮助第6装甲集团军前进。’最后,我还强调,当晚我必须得到答复,最高统帅部的预备部队必须有足够的汽油,还要提供空中支援。直到那时,我还只能看到敌方的飞机。

“当晚,元首的副官约翰迈耶少校来看我,讨论后给约德尔打电话。最后我接过电话,亲自询问约德尔。但约德尔说元首还没决定,他目前所能做的就是再派一个装甲师给我。

“直到26日,其余的后备军才被调拨给我,但他们没法移动——由于汽油短缺,他们滞留在路上,部队绵延达100英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19日,德军已经推进到了离斯塔沃洛附近的昂德里蒙仅有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巨大油库,储存有250万加仑汽油,储备量为德军占领的最大油库的100倍。)

我问曼陀菲尔,若当时立即将后备力量调拨给他,并为他提供足量汽油,最迟12月24日发起打击,他是否有胜利的把握。他回答说:“我认为仍有可能取得有限的胜利,抵达默兹河,或者攻克河对岸的桥头堡。”然而,在进一步讨论中,他承认,从长远来看,占领默兹河阵地的目标拖得太久是弊大于利的。

“我们刚要组织新一轮攻势,盟军的反攻就开始了。我给约德尔打电话,请他转告元首,我要把先遣部队撤回至拉罗什—巴斯托涅防线。但希特勒禁止后退。我军未能及时撤退,而是在盟军进攻的压力下一点一点地被击退,蒙受重大损失。1月5日,形势格外严峻,我担心蒙哥马利会切断我们两支部队的退路,虽然我们设法避免了这种危险,但部队损失极大。由于希特勒的‘不撤退’政策,我们在后期的损失远超初期。德军承受不起如此惨痛的摧残,已经陷入绝境。”

后果

曼陀菲尔用两句话概括战争的最后阶段的局势:“阿登战役失利后,希特勒发动了一场‘下士之战’,德军不再有什么大规模作战方案,只有诸多零星的战斗。”

他接着说:“看到阿登进攻受阻,我想进行全面撤退,先撤至进攻起点线,然后退到莱茵河,但希特勒不予理会,致使德军大部分主力部队在莱茵河西岸一场无望的战斗中牺牲殆尽。”

伦德施泰特认可曼陀菲尔的观点,但他也明确表示,尽管德军主要倡导进攻战,但在此场攻势中根本没有展现自己的特点。“阿登攻势每推进一步,侧翼危险就增强一点,侧翼拉得越长,越容易受到盟军反击。”伦德施泰特边说边在地图上演示。“我在战役伊始想及早停止进攻,因为这根本实现不了既定目标,但希特勒大发雷霆,极力坚持作战计划,使斯大林格勒的悲剧重演。”

阿登攻势将“进攻是最好的防御”的军事理念推向极端荒谬的境地。事实证明,这是“最糟糕的防御”,使德军丧失了进一步发起抵抗的机会。此后,大多数德军指挥官最关心的似乎不是能否阻击盟军进攻,而是盟军为何不能更快推进,及早结束战争。

希特勒的谋略和希莱姆的警戒将德军指挥官们束缚在各自岗位上,但他们希望尽快解脱。在战争的最后九个月里,他们花了很多时间商榷如何与盟军取得联系以安排投降。

与我交谈的德军将领都详述盟军的“无条件投降”政策对延长战争的影响。他们告诉我,要不是顾念这点,他们及其部队会准备好更早单独或集体投降。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二战”期间,德军普遍“偷听”盟国电台。但是,盟军的宣传从来没正面论及和平要求,鼓励德军舍弃武器停止战斗。盟军在此问题上的沉默从反面证实了纳粹的宣传,即如果投降,他们将面临可怕的命运。因此,这极大帮助了纳粹,让他们能操纵德国军民继续战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