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德国将领眼中的战争 第十一章 希特勒如何击溃法国、拯救英国1

任何重大事件的内情往往与表面不同,庞杂纷乱的战事尤其如此。数百万人的命运取决于一个人的决定,而这个人可能会受到最古怪的动机的影响,从而做出改变整个历史进程的抉择。仅仅有幕后的少数人知道做出决定的内情,他们通常有充分理由选择沉默。有时某些真相会被揭露,某些内情则永远石沉大海。

真相的浮现常常证明“事实比虚构更离奇”。小说家总想让自己构思的情节显得更有说服力,但对于历史上真实出现过的惊人矛盾,他却总是会犹豫是否真的加以采用,因为这些矛盾往往是一连串非同寻常的意外和心理的扭曲而引发的离奇历史。

1940年发生了不计其数的决定性事件,其形成过程十分复杂。法国迅速崩溃投降,这令许多德军高层都出乎意料——他们甚至觉得自己很难取胜。法军计划非常严谨而产生骄傲自大的情绪,德军则不断修改、拖延自己的计划却误打误撞获得大胜。更离奇的是,英军能够成功从敦刻尔克撤退,这也让英国免受直接侵略。在本书中,我们将要揭露的事实是和当下的流行观点相悖的。对当时的英国人民来说,这似乎太过难以置信,希特勒的大多数狂热追随者也同样感到不可思议。纽伦堡审判也没有揭露什么蛛丝马迹。德国军队高层的一小群人都知道这些内幕,但只有少数人掌握关键线索,而且他们并非德军的最高层:有一天,当他们在伦德施泰特的指挥部时,希特勒曾透露了他的想法。

英军从法国逃出的行动常被称为“敦刻尔克奇迹”。因为德国装甲部队已经尾随英军到达英吉利海峡沿岸,深入佛兰德斯地区腹地,切断了他们与本方大本营以及大部分法军的联系,将他们孤立在海边。那些丢盔弃甲的英军常常也不明白当时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希特勒的干预拯救了英军,而其他人却无能为力。敦刻尔克近在咫尺,希特勒却在电话中突然发出命令,阻止了装甲部队的行动,一直拖到撤退的英国人到达港口,从他们的手中溜走。对于此事,伦德施泰特以及其他有关的将领从指挥官和高级别参谋等角度出发,向我讲述了这令人难以相信的命令及其影响。

尽管英军从法国的绝境中逃脱了,但是保卫英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英军大部分武器都被遗弃,国内的武器库几乎一无所有。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英国武装力量规模小且薄弱,面对的却是刚刚征服法国、装备精良的德军,他们之间的障蔽仅有一条并不宽阔的海峡——然而入侵就此突然中止。

我们曾经认为德国空军在“不列颠空战”的失败救了英国。但这只是部分原因,而且不是最重要的理由。最根本的原因是希特勒不想征服英国。他对入侵的准备工作缺乏兴趣,也没有敦促他们,一有理由就取消了。

在详细讲述这些决定命运的内情之前,我们需要先提一下进攻法国。“二战”早期的一系列事件充满戏剧性,时而**迭起,时而急转直下。希特勒拯救了英国,却对麾下将军们的意见不予理会,无所顾忌地占领了法国。

当法国被德军踩在脚下时,众多德军将领并不知道当初德军高层对胜利并没有把握,总参谋部犹豫不决,高层以隐秘的方式强迫其执行作战计划才令战役取胜。如果德军将士被告知,六个月前他们差点被命令向柏林而不是巴黎进军时,大多数人都会感到惊愕。然而,这些都是隐藏在胜利外表背后的事实。

为什么希特勒决定进攻法国

虽然在回首往事时,希特勒侵略西欧显得如此势在必行,但入侵方案却是在一种恐惧和怀疑的气氛中孕育出来的。美国评论员将“二战”初期西方盟国的不作为称为“假战”,这并不公平,因为盟军缺乏采取进攻所需的装备,后来的事态发展也证实了这一点。不过,德国方面确实存在一些“假”的因素。

德国征服波兰后,一边与苏联坐地分赃,一边试图与西方列强谋求议和。当他被拒绝时,他对自己酿成的事态感到恐惧。他认为,与英法长期的消耗战将会把德国有限的资源逐渐消耗殆尽,并使其面临苏联从背后发动的致命攻击。他对将军们说:“任何条约或协定都不能确保苏联的长期中立。”他的恐惧促使德军在西线发动进攻,迫使法国同意议和。他希望,如果法国战败,英国人会识趣地达成协议。他推断,时间从各方面来看都对他极为不利。

希特勒不敢冒险采取稳守反攻以静观法国是否有意参战的战术。他相信目前德国实力强劲,装备优良,能将法国摧毁。“在某些武器中,尤其是一些决定性的武器,德国拥有明显的、无可争辩的优势。”希特勒觉得他必须尽快出击,以免错失机会。他的命令是:“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今秋发动进攻。”

1939年10月9日,一份长长的备忘录列出了希特勒的估算和指示。他对当时局势中的军事因素的分析是精辟且有远见的,但他没有考虑到一个至关重要的政治因素,即英国人民在感到愤怒时,“会像公牛般固执”,并奋起抗争。

看起来,这显得十分奇怪,因为在《我的奋斗》中,他曾大谈英国人在战争中的“顽强决心”,并警告性地谈到德国人在这方面的自欺欺人倾向——“我们不得不为这种低估付出沉重的代价”。难道希特勒因战争初期的胜利而太过兴奋,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警告?一个更有可能的原因是,一旦他将英国卷入战争,早就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就会采取更为极端的措施,尽管他仍希望英国人的妥协习惯能够最终战胜他们“公牛般”的固执。此外,很明显,英国发言人的表态也让他感到,即使他试图求和,也不可能立刻就达成妥协。

在9月下旬,当波兰的抵抗正在崩溃时,希特勒已经开始考虑尽早向西方发动进攻。瓦尔利蒙特当时在最高统帅部“国防”科担任科长,他告诉我:“在波兰战役的最后阶段,我曾造访希特勒在波罗的海的佐波特的总部,那时我第一次听说了希特勒的这个决定。连将这一决定通知我的凯特尔都被吓了一跳——当时的德军无论在事实上还是思想上,都没有为这样的战役做好准备,更不要说有什么计划了。9月底,当军方高层得知了希特勒的决定,并被告知要准备计划时,他们更是感到担忧。他们一直期望能先稳定局势,留出时间让西方国家冷静下来,考虑一下发动一场持久战将付出的代价,或是干脆让他们在德国前线上发起一次毫无希望的进攻,以打消他们的热情。既然德军的大部队可以从波兰转回西部,就有充分的把握击退英法两国的任何攻势。

但希特勒坚持认为,他不能再等了,为了保护鲁尔和莱茵河的工业区,他有必要发动进攻,因为这些地区离比利时边境很近。他认为比利时人并非发自内心地希望中立,并指出他们的防御工事都是沿着德国边境修筑的,法国边境却没有任何新修工事。他引用了情报部门关于英法和比利时的军方人员秘密会谈的报告,并强调英法军队主力正集中在比利时边境,必须防止他们进入比利时并在鲁尔附近的德国边境部署,“以免战争接近我们军事工业的中心”。(希特勒的担心并非毫无依据,因为法军总司令甘末林在9月1日已经提出了相关的建议——正如法国的档案和他自己的回忆录中所揭示的那样。)

由于这些原因,德国的进攻将主要针对比利时,然后是法国——以求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希特勒接着说,他并不想进攻荷兰,而是希望与荷兰就德国和比利时边境的马斯特里赫特地带的领土达成政治协议。(然而,在10月时,在空军的影响下,他又倾向于占领荷兰。)

领导层的分歧

希特勒的将军们同他一样,都对事态可能的发展感到恐惧,但他们并不认同希特勒短暂的信心。他们不认为德国军队能够轻而易举地打倒法国。

从数字对比来看,他们的观点似乎不无道理。按照惯例计算,他们在师的数量上并没有成功必需的优势。法军动员了110个师,还有500万受训人员,其中85个师(后来增加到101个师)将集中面对德国。英国人派出了5个师,还有更多的师(冬季又派遣了8个师)即将陆续抵达。比利时人调动了23个师。另一方面,德军参战时有98个师,但其中只有62个师可以投入作战——其余的是预备队,装备尚不完善,而且主要由40岁以上的人及曾在“一战”中服役的老兵组成,需要经过大量的再训练才能发挥作用。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部队必须留在东部,以占领波兰,并对苏联进行警戒。

在这样的比较下,德国高级将领对进攻前景不看好也就不足为奇了。希特勒认为新的机械化武器——装甲部队和空军将能够战胜敌人的数量优势,但将军们并不赞同。(而且,贝克将军在1938年的备忘录中也清楚地表示了对另一次世界大战的担忧,将军们对此也有同感。)

与我交谈过的所有高层人士,包括伦德施泰特和他的参谋布鲁门特里特都承认,他们对在西线发动进攻充满疑虑。正如布鲁门特里特所说:“只有希特勒一人相信,我们有可能取得决定性胜利。”但是,有两个特别的年轻将领,也就是曼施坦因和古德里安,都相信只要采用新的方法,就有可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在希特勒的支持下,他们有机会证明他们的观点,并因此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希沃特将军从1939年至1941年一直担任布劳希奇的私人助理,他说,直到波兰战役之后,陆军高层才考虑过在西线发动进攻的计划。10月初,当布劳希奇接到希特勒的指示,准备这样一个参战计划时,他非常失落。“布劳希奇激烈反对。与这个计划有关的所有文件都可以在档案馆里找到,表明他曾建议元首不要发动西线攻势。他亲自去见元首,以证明这种战略不明智。当他发现元首异常固执,无法听从合理建议时,他开始考虑辞职。”我问反对的理由是什么。希沃特回答说:“布劳希奇不认为德国军队有足够的力量来击败法国,并认为如果他们入侵法国,英军会全面参战。元首对此不以为然,但布劳希奇警告他:‘我们从上次战争中已经了解了英国,他们无法被摧毁。’”

这次争论发生在11月5日。最后,希特勒推翻了布劳希奇的反对意见,下达了军队要在11月12日做好进攻准备的命令。然而,在7日,这个命令被取消了——因为气象学家预报天气条件不允许。日期被延后到17日,然后又被推迟。希特勒对恶劣的天气感到十分恼火,因为他知道将军们非常想以此为理由推迟进攻。他甚至觉得,他们已经准备好用任何理由来不断推迟进攻了。

面对军队首领们的质疑,希特勒于11月23日在柏林召开了一次会议,向他们灌输自己的信念。我从勒里希特将军那里得到了一份报告,他当时是总参谋部训练部主任,后来负责汇编1940年战役的经验教训。勒里希特说:“元首花了两个小时对局势进行了长时间的审度估量,说服陆军司令部必须立刻在西线发动进攻,这很重要。但是布劳希奇予以反驳,并引来元首的严厉斥责。”当晚,两人单独进行了会谈,希特勒重申了他的观点,布劳希奇则直接申请辞职——希特勒则直接拒绝了他的辞职,并告诉他必须服从命令。

勒里希特还说,哈尔德将军同样对进攻计划表示怀疑。“他们都认为德国军队不够强大,这是唯一有可能阻止元首的论据。但希特勒坚持己见,认为他的意志必将压倒一切。这次会议之后,为了增加军队力量,成立了许多新的编队。”(到1940年5月,西线已经增加到130个师,装甲师也从原先的6个增加到10个。)

希特勒对高级指挥官们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认为最终危险会来自苏联,因此在西线必须获胜。但是英法一意孤行,断然拒绝他的和议,远远地躲在防御工事后面,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对德国攻击。德国能忍受这种局面多久?虽然现在有优势,但六个月后就可能**然无存。“越往后形势越复杂,越对我们不利。”即西线有着令人不安的隐患:“我们有阿喀琉斯之踵,一个致命弱点——鲁尔……如果英国和法国穿过比利时和荷兰进入鲁尔,我们将处于最大的危险中,这可能导致德国抵抗力量的瘫痪。”必须先发制人以消除这一祸患。

但即便是希特勒,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胜的信心。他将这次进攻形容为“赌博”,是“在胜利与毁灭之间”的选择。此外,他以一个颇为消极的预言结束了训话——“在这场战争中,我将傲然矗立或颓然倒下。如果人民蒙受耻辱,我也绝不苟活”。

在纳粹解体后,人们在最高统帅部的档案中发现了该讲话副本,并在纽伦堡出示。但其中没有提及希特勒在讨论中遇到的反驳与抵制,也没有提到在战争的第一个秋天就可能将希特勒推翻的事情。

将军们被他们不祥的预感所驱使,忐忑不安,不得不考虑采取补救办法。勒里希特告诉我:“布劳希奇和哈尔德在国防军陆军司令部提出,如果元首不采取温和政策,坚持让德国参与对英法的全面斗争,他们应该命令在西线的德军掉头,向柏林进军,推翻希特勒纳粹政权。

“但对这项计划的成功至关重要的一个人拒绝合作。他就是德国国内武装部队总司令弗洛姆将军。他认为,如果军队倒戈,大多数人都不会响应,因为他们对希特勒死心塌地。虽然我们不必在这一点上怀疑弗洛姆,他拒绝合作并非出于对希特勒的忠心,和其他人一样,他厌恶这个政权,并在1945年3月成为希特勒的牺牲品。”

勒里希特接着说:“即使排除弗洛姆犹豫不前的因素,我认为这个计划还是会失败。德国空军狂热支持纳粹,控制着高射炮,可以粉碎陆军的任何叛乱。早先让戈林和德国空军接手陆军的防空力量,是削弱陆军力量的一个非常精明的举动。”

弗洛姆对军队反应的估计十分正确,因他拒绝合作而感到沮丧的将军们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推断。而且后来在德国即将走向失败的日子里,人民对希特勒依然怀有信心。在1939年,尽管这一密谋无法实现推翻希特勒的直接目标,但它仍能使全德国感到惊愕,令希特勒征服法国的计划不能实现。如果那样的话,所有欧洲人民就不会再遭受那场虚幻胜利所带来的磨难。即使是德国人民,也不愿忍受长期战争和频繁空袭的痛苦。

尽管将军们的密谋夭折了,希特勒却没能如愿在1939年发动进攻。事实证明,天气的阻挠比将军们更有效,在12月上半月,一场异常的寒流让进攻计划一再延迟,希特勒只好决定等到来年,并批准了圣诞节休假。圣诞节后,天气还是不好,但希特勒还是在1月10日把进攻日期定在了17日。

一个决定性的意外

就在希特勒作出这一决定的当天,一件意外戏剧性地干扰了所有计划。这个故事是德国空降部队总指挥施图登特告诉我的。“1月10日,我派遣一位少校作为第2航空队的联络官从明斯特飞往波恩,与空军讨论计划中一些并不重要的细节。不过,他身上携带了在西线的完整作战计划。在冰天雪地的强风中,他在莱茵河上迷失了方向,飞向了比利时,迫降在那里。他没来得及烧毁全部的重要文件,一些重要文件,尤其是整个西线的进攻计划大纲落入了比利时人手中。驻海牙的德国空军武官报告说,同一天晚上,比利时国王与荷兰女王进行了长时间的电话交谈。”

当然,德国人当时并不知道到底有哪些文件落入了比利时人手中,但他们自然会往最坏的方向考虑,也不得不往这方面考虑。在那次危机中,其他人大多惶恐不安,希特勒却显得十分冷静。施图登特说:“观察德军高层对这件事的反应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戈林大发雷霆,希特勒却保持着冷静……一开始,他想立刻出击,但幸运的是,他克制了自己的想法,并决定放弃整个作战计划,以曼施坦因的计划取而代之。”

对盟军来说,这很不幸,虽然他们又得到了四个月的准备时间——因为德国人的进攻又被无限期推迟了,计划也得重新制定,直到5月10日才发动进攻。而在进攻发动后,盟军便立刻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法国军队瞬间土崩瓦解,英国人从海上勉强逃出了敦刻尔克。所有这些惊天动地的事件,都是由那个奇怪的意外——一个单纯的少校把德国人的原定计划送到了外国人手中引起的。

人们自然会问,这是否真的是一场意外。战后,我在与许多有关将军的讨论中探讨了这个问题。可以想象,作为战俘,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非常乐意展现一个有利于自己的印象,而声称是自己安排了这次对盟军的警告。然而,事实上,没有人这么做——而且所有的人似乎都确信这是一次事故。但我们知道,德国情报机构负责人卡纳里斯上将(后来被处决)曾采取了许多来挫败希特勒的计划,并在春季对挪威、荷兰和比利时等将遭到攻击的国家传达了警告——尽管它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我们知道,卡纳里斯的行踪一向很神秘,因此1月10日的致命事故的真相仍将是一个悬而未解的历史谜案。

希特勒从这场令他改变计划的意外中受益匪浅,盟军则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整个事故中最奇怪的一个特点是,对这份送上门的警告,盟军竟然毫无作为。德国的计划没有被完全烧毁,这些文件的副本很快就被比利时人传给了法国和英国政府,它清晰地显示了德国计划的轮廓。但是两国的军事顾问以及比利时人竟然都认为:这不过是德国人的虚张声势。这种观点很难说得通,因为它太过愚蠢,不仅会导致比利时人提高警惕,还会让他们与英法进行更密切的合作。他们很可能会直接开放边境,让英法军队进入,以求在进攻之前加强防御。

更奇怪的是,盟军最高统帅部没有改变自己的计划,也没有采取任何预防措施来应对德军改变计划的可能——如果计划是真的,德军肯定会把进攻的重点转移到其他地方。

方案的重大变更

最初计划是由哈尔德领导下的总参谋部制订的,与1914年的计划大致相同,不过其目标没有那么远大。主要的力量将集中在右翼,由博克领导的B集团军群进行一次穿越比利时平原的进攻。伦德施泰特指挥的A集团军群在中路面对阿登地区,将发挥次要作用。勒布指挥的C集团军群,在左侧,面对法德边境,只是为了威胁和牵制马奇诺防线的法军。博克有第18集团军、第6集团军和第4集团军,从右到左排列;伦德施泰特有第12集团军和第16集团军;勒布有第1集团军和第7集团军。更重要的是,全部的装甲部队都要集中起来由勒布发动攻击。伦德施泰特一辆坦克都没有,他的任务只是向默兹河推进,并在那里掩护博克的左翼。

1月,伦德施泰特的兵力得到了增加,他得到了一个装甲集群,他在计划中的作用也变得重要起来——他要推进到默兹河对岸,在那里建立宽阔的桥头堡,与博克的侧翼连接起来,以求更好地掩护它。但这只是局部的调整,而不是彻底的改变,计划的重心仍然在右翼。

现在,我们很清楚,如果计划得到执行,德军就难以起到决定性的胜利。因为英军和最精锐的法军都挡在了这个方向上。德军的正面进攻会直接遭到他们的迎头痛击,即使能够突破比利时的防线,盟军也只会被推回法国北部的防线上,那里离他们的补给基地更近。

在经过一步步的追踪后,我才了解到整个计划被改变的内幕,那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故事。从一开始,德军将领们就非常主动地与我交谈军事问题,他们都在自己的专业上拥有客观性。我发现,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我著作的“老学生”,都愿意与我交谈和交换意见。他们也愿意坦率地评论大多数纳粹领导人,并由衷地厌恶他们。对于希特勒,他们一开始还有所保留,很明显,他们已经被他洗脑了,或是对他充满了恐惧,以至于在提到他时显得犹豫不决。当他们逐渐确信他已经死了,这种畏惧就消退了,并开始自由地批评他的行为——尤其是伦德施泰特,他一直在批评希特勒。但他们仍然有一种倾向,不自觉地掩盖军队内部的分歧。所以在经过多次讨论后,我才真正了解到德军的大脑们打败法国的真相。

新计划的灵感来自曼施坦因,他当时是伦德施泰特的参谋长。他认为现有的计划太明显了,而且太过重复过去的计划——盟军最高司令部肯定能够预料到接下来的行动。

如果盟军如预期的那样进入比利时,两军就会发生正面冲突,那就不能保证德军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引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们也许可以在比利时打败盟军,我们可以征服海峡沿岸,但我们的攻势很可能在索姆河上遭到遏制。然后就会出现类似1914年的局面,虽然我们能够控制海峡沿岸,但再也没有议和的机会。”

另一个缺点是,德军要与英军决战才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曼施坦因认为,英国陆军很可能是一个比法国人更难对付的对手。此外,能否胜利取决于的德国装甲部队,他们必须要穿过一个平坦但到处都是河流和运河的国家,这将严重影响他们的行军速度。

于是,曼施坦因设想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即把主攻方向转移到阿登地区,他认为,敌人绝不会想到德军会在如此行动困难的地区使用大量的坦克。然而对德军坦克部队来说,这应该是切实可行的,因为在推进的关键阶段,很可能不会遇到太大的阻碍。一旦他们走出阿登,并越过马斯河,法国北部宽阔的平原,将为坦克迅速扫**并突破到海边提供理想的空间。

曼施坦因在向我更详细地介绍他自己的情况时还说:“我的计划还有另一部分,我计算出法国人将试图用他们在凡尔登以西,或默兹河和奥兹河之间的预备队进行反攻来阻止我们的进攻。因此,我曾建议,我们强大的预备队不仅要在埃纳河和索姆河一带抢先建立防御阵线,还要阻止法军的每一次反攻。希特勒和总参谋部都采纳了这个计划。我觉得,我们必须避免让法国人建立新的战线,否则1914年那样的阵地战将会重演。”

当新计划在脑海中逐渐成型后,曼施坦因便向古德里安咨询这一计划在装甲战方面是否可行。当时是11月,古德里安向我讲述了当时的情况:“曼施坦因问我,是否可以让坦克通过阿登地区向色当方向进行运动。他解释说,他的计划是在色当附近突破马奇诺防线的延长线,以避免和敌人早就熟悉的施里芬计划相重复。我在‘一战’时就已经了解了地形,并在研究了地图后,给了他肯定的答复。曼施坦因随后说服了伦德施泰特,并在12月4日向总参谋部发出了一份备忘录。他们虽然拒绝了曼施坦因的想法,却还是把这一想法告诉了希特勒。”

总参谋部认为阿登地区不适合进行大规模进攻,而且那里的地形对坦克来说太复杂了。如果不是因为古德里安是装甲战的专家,就根本不可能说服他们。法军的观点和德军高层一致,而且比德国人更食古不化——这给法国人带来了致命的后果。[11]

瓦尔利蒙特提供了证据链上的一个环节。他向我说明了曼施坦因是如何阐释自己的计划的:“大约在1939年12月中旬,我短暂地访问了伦德施泰特在科布伦茨的总部,并在餐桌上坐在曼施坦因旁边……回到柏林后,我在给约德尔的报告中提到了这次谈话,但他似乎对曼施坦因的想法完全不感兴趣。不过我相信,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曼施坦因的‘脑电波’第一次传到了最高层。”

几周后,空降部队的少校迷失方向,把计划带给了比利时人的事件产生了巨大的推动力。1月10日计划“流产”后,曼施坦因的计划才得到重视,然而希特勒仍然不愿意做出任何涉及推迟进攻日期的改变。12日,当天气预报再次不利时,他只是将“A日”从17日推迟到20日。这已经是第11次推迟了。但在16日,天气还是不见好转,情报部门的报告也显示计划已经落入了比利时人手中,这才让他无限期地推迟了进攻日期。

瓦尔利蒙特说:“就在1月16日,希特勒终于下定决心,彻底改变进攻日期和作战计划。但即使在那时,改变计划也主要是因为事故,以及15日的报告:比利时和荷兰某些地区已下令进入战备状态。”

又过了一个月,希特勒才彻底支持曼施坦因的计划。约德尔的日记显示,2月13日,他向希特勒提交了一份备忘录,说明如何将兵力集中于南部战线,但他在说明的最后却又表示了疑虑:“我请他注意,向色当推进是一个可选的‘秘密通道’,但这条路也可能让人们陷入战神的手掌。”

最后的决定是以一种非常奇怪的方式做出的。布劳希奇和哈尔德不喜欢曼施坦因以“脑电波”的方式来改变他们的计划,于是将他撤职,派他去指挥一个军。这样,他就会远离决策,难以推行自己的计划。但在这次调任之后(1月底),希特勒召见了他,让他有机会能阐述自己的想法。这次会见是希特勒的首席副官施蒙特安排的,他是曼施坦因的狂热崇拜者,他认为曼施坦因遭遇了不公平的待遇。据他回忆,15日曼施坦因谒见了希特勒,并迅速地推动了整个计划。

瓦尔利蒙特说:“几天后,随着希特勒越来越催促将新的想法转化为实际计划,凯特尔和约德尔不得不着手说服陆军总司令和总参谋长遵循新的路线。陆军高层极不情愿地开始执行,但还是认可了这个计划,并将这个计划执行为总参谋部最出色的一次工作。”

曼施坦因计划具有如此多的大胆和独创性,而这些大胆和独创性一直吸引着希特勒,但令人奇怪的是,希特勒并没有一上来就接受了这个计划。最可信的解释是,他想要尽可能早地在西线开始进攻。而在他下定决心推迟进攻,并采用新计划后,他很快就自觉或不自觉地认为这个方案出自他的手笔,曼施坦因的功劳不过是和他看法一致!后来在谈到他们的讨论时,他曾说:“在我与所有的将军们谈论西线的新计划时,曼施坦因是唯一一个理解我的人。”

总参谋部没能认识到方案的价值,但还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希特勒强行把胜利的钥匙推到了手中。但希特勒并不满足于这一崇高的功劳。与曼施坦因分享功劳,可能会削弱他最高战略家的威望,而且他也不愿意这么做:他记得,曼施坦因曾是弗里奇和贝克的得力助手,属于“反纳粹阵营”。值得注意的是,希特勒并没有干涉陆军统帅部将曼施坦因调离决策层的行动。

这是一个典型的具有讽刺意味的决定——孕育了战争胜利的人竟然不被允许参与他自己制订的计划的执行。由于曼施坦因在掌握机动装甲战的潜力方面,比总参谋部的任何其他高级成员都表现出更多的想象力,因此,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全新的机动战术即将全面发挥自己的潜能时,他却被派去负责一个步兵军,只能在最初的进攻中跑跑龙套。

有幸的是,古德里安能够亲自完成这个计划,并对整个进攻的前景产生了比曼施坦因所能做到的更大的推动力。不过,如果当时曼施坦因能继续留在伦德施泰特身边,古德里安的推进会更容易。

古德里安向我讲述了计划发展的进一步阶段:“2月7日,在哈尔德将军的指挥下,在科布伦茨举行了一次战役推演,以检验曼施坦因方案。我提出用装甲部队独立进攻默兹河,而不用等待步兵,结果受到了哈尔德的严厉批评。他判断在战争打响后的第9天或第10天之前,我们不可能对默兹河发动什么有效的攻击。

“在李斯特将军的第12集团军总部进行的第二次推演也得出了同样的消极结论。李斯特将军主张装甲部队到达默兹河后就应停止进攻,等待步兵过河。第14集团军司令维特斯海姆将军和我对这个主张提出了抗议,但伦德施泰特还是决定,装甲师只能跨过默兹河并建立桥头堡,不应再奢望其他目标。那时是3月6日,很明显,伦德施泰特对装甲部队的能力没有明确的概念。那里需要曼施坦因!

“3月15日,伦德施泰特和他的部下,还有克莱斯特将军和我,在柏林谒见了希特勒。每个人都要交代他的任务,以及他所建议的执行方式。我是最后一个发言的。当我讲完后,希特勒问我,在渡过默兹河并取得桥头堡后,应该怎么做。我回答说,应该立即向亚眠和海峡港口的方向继续推进。希特勒点了点头,没有人反对。”此时古德里安感到,当把计划付诸实施的时候,他就能按自己提出的方式实施计划。他看到了将深入战略纵深的理论付诸实践的可能,并决心充分地利用这一机会。他的那些正统而谨慎的上级可能还会加以阻挠,但此时他们已经很难再阻止他了。

在整个讨论过程中,古德里安一直坚持认为,一定要在阿登地区的突击中使用尽可能多的装甲部队,这是一个基本的先决条件。如果像陆军司令部所建议的那样,只在那里投入少量装甲师,看起来危险性较小,但在逐渐渗透后就会产生更大的危险,从而丧失产生任何决定性胜利的机会。正如古德里安对我说的那样:“一两个师不能像一个装甲集群那样执行独立作战。用装甲集群进行独立作战的前提是有足够的装甲兵力。因此在1940年,我要求动用我们所有的装甲部队向英吉利海峡进行突击——并成功地获得了大部分的装甲部队。”

法国的作战计划

德军在阿登高地突袭战中大获全胜,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法国的计划。从德国人的角度来看,法国的计划正中下怀。事实证明,对法国人来说致命的不是他们的防御态度或“马其诺防线情结”,而是他们计划中的进攻设想。法军将左翼部队向前推进深入比利时,正好让他们落入陷阱,被敌人所控制——就像1914年,近乎致命的第17号计划差点让其覆灭。这一次的形势更险恶,因为对手的机动能力更强,以机动速度而不是步行速度前进。这也导致了更严重的危害,因为在左翼的推进的法国第1集团军、第7集团军和英国远征军是盟军装备最现代化、机动能力最强的部分,一旦他们陷入战场,法国最高司令部就失去了大部分的机动部队。

德国新计划的最大优势在于,盟军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使他们更容易受到伦德施泰特的侧翼攻击。这在起草计划时就已经预见到。伦德施泰特本人告诉我:“我们预计盟军会试图通过比利时和荷兰南部向鲁尔进军,这样我们的进攻将因此产生反击的效果,并从中获得优势。”这项计划使盟国觉得远超预想,但还远不止这一步。德国右翼进攻比利时和荷兰边境的行动就像一把手枪,刺激盟军冲进这些国家,执行他们在秋天拟订的D计划。博克的直接突进诱使盟军远离自己的防守阵地,并向前进入空旷地带,使其侧翼和后方暴露在伦德施泰特的迂回突破之下。

斗牛士斗篷

希特勒对西线的突袭在海峡沿岸的侧翼取得了非凡成功,如同斗牛士的斗篷般抓住了盟军注意力,令他们专注集中到足以忽视阿登高地突破的程度,为德军锋芒直指法国心脏创造了机会。

5月10日凌晨,德国空降部队向荷兰首都及其交通枢纽鹿特丹发动袭击,同时对其东面100英里的边境防御工事进行攻击。在双重打击和德国空军的疯狂轰炸下,荷兰全国陷入了恐慌之中。利用这一混乱局面,德国装甲部队迅速穿过南翼的缺口,于第三天在鹿特丹与空降部队会合。法国第7集团军赶来救援,可德军就在它的眼皮底下抄近路,直奔目的地。第五天,荷兰投降。

德军的突袭强行打开了进入比利时的主要门户。空降部队抢占了马斯特里赫特附近阿尔贝特运河上的桥梁。到了第二天,装甲部队开进了空旷地带,从侧翼包围了列日防御坚固的桥头堡。那天傍晚,比利时军队被迫放弃了它坚固的边境防线,并向西撤退,因为盟军正按计划赶往迪莱河。

当时,德军对荷兰和比利时的直接攻击势不可当,让人产生了大兵压境的印象。值得注意的是,德军军力投入并不多,在荷兰尤为如此。屈希勒尔将军领导的第18军攻打荷兰,其实力远不及对手,而且网状的运河和河流纵横交错,前进道路被横断,易守难攻。德军主要依靠空降兵猛然突击先发制人,不过这支新型队伍规模之小出乎人们的意料。

“我们的力量有限,迫使我们集中精力于两个目标,这两个目标对入侵的成功至关重要,为非夺不可的战略要地。我指挥主攻鹿特丹、多德雷赫特和莫尔迪克的桥梁,这些桥梁是从南部穿过莱茵河口的主要路线。我们的任务是在荷兰人炸毁桥梁之前将之占领,并在我们的机动地面部队到达之前保持畅通。我的部队由4个降落伞营和1个空运团(由3个营组成)构成,我们出色完成使命,仅伤亡180人。我们不敢失败,因为如若失败,整个入侵行动都将受挫。”施图登特本人在此战中负伤,头部被狙击手的子弹打中,不得不静养8个月。

“第二次攻击是针对海牙,目的是攻克荷兰首都,尤其是占领政府办公机构和指挥司令部。部队由格拉夫·斯波纳克将军指挥,仅有1个降落伞营和2个空运团。这次袭击没有得逞,我军伤亡数百,还有许多人被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