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 德尔斐神谕

西奥菲尔·赫莫莱和埃米尔·博格特这两位学者都已经离我们而去，挑起他们留下担子的是皮埃尔·德·拉科斯特-梅塞利尔，这位艺术家及学者将生命中的大半时间投入到了对神庙的研究之中。他主持的发掘工作让他出了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在和这些古代的石头废墟待在一起。

——查尔斯·皮卡德，《德尔斐》，巴黎，1957年

德尔斐是阿波罗神的神庙，这里是希腊最重要的占卜之地，也是一个宗教中枢。人们将它视为地球的中心，或者“世界的肚脐眼”。阿波罗神庙的内殿是最为神圣的场所，在其中靠近阿波罗黄金雕塑的地方，立有一块象征着“世界的肚脐眼”的石头。与其他神灵相比，阿波罗与人们对石头的崇拜之间有着更紧密的关系，值得庆幸的是，内殿里这块石头幸存了下来，可供我们研究。它和一个小土丘的形状差不多，这种形状也是古代英雄坟墓的形状，只有约3米高，直径约4米。这一古代圣物出土于塞拉城的南墙附近，发现者是法国考古学家科尔比，他发现这就是著名的“翁法洛斯石”。这块石头不仅象征着世界的中心，同时也是被阿波罗杀死的巨蟒皮同的坟墓。石头上有三个古体字母，前两个是“GA”，象征着生下皮同的大地之母，还有一个神秘的德尔斐字母“E”，连普鲁塔克都不知道这个字母是什么意思。

翁法洛斯石

翁法洛斯石过去可能位于一块巨石的裂缝上面，这处裂缝会往外喷出蒸汽、烟雾或者气味香甜的水汽，这些水汽据说是来自于圣蛇或者其他地底神灵，人们传说它能将皮提亚（即女主祭司）带入预言未来所需的恍惚状态中。她曾经在卡斯塔利安泉里洗浴，焚烧一只短小的月桂枝叶，以大麦作为餐食，然后来到神庙的内殿中。到达内殿后，她会坐在翁法洛斯石前面的一张三脚祭坛上，喝下来自玛索蒂泉的水，进入到一种占卜所需的恍惚状态，有如受到神灵启发一样。

于是，我们遇到了德尔斐最大的一个谜团。有很多古代文献都提到了石头的裂缝和其中散发出的蒸汽，但这些文献的历史都不算久远。它们是否能证实当时真有地下之魂往外吐气，让皮提亚进入到恍惚状态，得以预知未来呢？这种情况下，研究原文本中所提及的传统，而非查看二手资料，便显得十分重要了。

狄奥多罗斯在公元前60年到公元前30年这段时间写道，古人是通过一群山羊的指引，才发现了德尔斐神谕所的（马其顿的古代首都埃德萨是一群牧人建立的，他们也是靠着山羊引路才发现了这个地方）。在德尔斐神谕所最神圣的地方，地面上曾经有一道裂缝，当一只山羊靠近之后，它就会一跃而过，并且发出奇怪的喊叫声。牧羊人见此情景，走到了裂缝上方，靠近之后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他失去了自己的感觉，变得恍惚，眼中开始浮现出未来的景象。有关这一自然奇观及其影响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人慕名前来此地，亲身尝试这种奇怪的迷醉感。然而，有一些人靠得太近，不慎坠落到了地缝之中，于是乎当地居民决定让一位处女来做这里唯一的女预言者，代表所有人来传达神谕。人们给她打造了一个三脚祭坛，这样一来，她就能在祈求神谕的过程中坐在上面，保持安全了。

查士丁在他的《腓利史》第24册中提到，在帕纳萨斯山的半山腰处有块平地，地上有个很深的洞，里面会涌出一股股冷水汽，就像是被一阵强风吹上来的一样。这股来自大地深处的水汽会让女占卜者的灵魂痴狂，让她们得到神启，向寻求神谕的人提供答案。

生于公元前63年，卒于公元19年的著名地理学家斯特拉波为我们提供了一些有关这条地缝的信息，这是我们能获得的最早信息。但很遗憾的是，他本人并没有到访过德尔斐，全是靠道听途说来撰写相关信息的。他这样说道：“人们说神庙里有个很深的冷洞穴，它的开口不大，里面会冒出一阵阵启迪人们的蒸汽。开口旁边是一张很高的三脚祭坛，皮提亚会坐上去，吸入蒸汽，然后以诗歌或散文为形式，向人们说出神谕。”

普鲁塔克是我们最好的证人，他自己就在德尔斐担任过一段时间的祭司，对神谕所有很深的了解。他这样写道：“求神谕的人会坐在房间中，房间里偶尔会充满一股清香的水蒸气，但这股水汽的出现间隔却不一致。它会在内殿里像泉水一般涌动，其香气犹如最高档、最好闻的香水一般。”这样看的话，普鲁塔克说的是一种水汽，但并没有提及地上的裂口。

生活于公元39—65年的罗马诗人卢坎在他的史诗中提到了一位皮提亚，她过于激动，变得疯疯癫癫，痴狂状态最终完全掌控了她。这部史诗讲述的是庞培和恺撒之间的内战，也是卢坎的唯一一部作品，他是在第五章的169—174页中提到这件事的。

虽然说这些人的话语都具有重要价值，但它们都来自于古典时代之后。查士丁的《腓利史》在公元3世纪后才出现，更早一些的资料也仅仅是在公元前100—公元100年间诞生的。德尔斐神庙的影响力在公元前6世纪左右达到鼎盛。

希罗多德（约公元前468年）、欧里庇得斯（约公元前450年）以及柏拉图（约公元前400年）等古典时代的大哲也向我们讲述了关于皮提亚、祭司、神谕所的一系列信息，提出并回答了一系列问题，但他们从没提到过岩石中的那条裂缝。岩石或者地面上真有条缝吗？真有预知未来所需的蒸汽、神秘的气体或气息从地下涌出来吗？

让我们听听现代科学对它的解释。法国考古学家埃米尔·博格特参与了德尔斐的挖掘工作，他说自己曾期望得到发掘的废墟能揭露神谕所的内部构造，也就是它的运行模式，但又听天由命似地补充了一句：“我们也不知道过去神谕所的核心部分具体是个什么样子”。有一种想法一直萦绕在考古学家们的心头：“我们似乎碰上了遭到蓄意破坏的遗迹”。是谁对这进行了破坏呢？是撤离此处的异教徒，还是一位想要一次性彻底消灭异教神灵的年轻基督教徒呢？最后一位皮提亚让这一秘密与她一道长眠了。

如果石头里真有道裂缝，那现在人们应该能找到它的踪迹。德尔斐所处的山地由石灰岩构成，但它并不是建在石灰岩上的城市，而是建在了页岩所组成的平台上。按照奥佩的观点来看，水是不可能侵蚀这种页岩的，但他也承认，在页岩与石灰岩相接触的地方，水确实有可能侵蚀出一个孔洞，这可能就是水蒸气的来源。奥佩个人觉得传说中的石头缝其实是卡斯塔利安泉，时至今日，人们还能在德尔斐的圣地附近看到它，有两道石墙处在它的两旁。奥佩对阿波罗神庙下方的洞穴和水蒸气嗤之以鼻，认为那只不过是祭司和很久之前的历史学家们所编造的东西。

1913年时，另一位法国考古学家科尔比对内殿的地板做了仔细检查，传说这里就是裂缝所在的地方。这是他的结论：内殿下方的地面没有破损，石头中也没有任何自然或人工的裂缝。他找不到任何开口的痕迹，也找不到任何地陷的征兆。

而另一方面，罗伯特·弗拉塞莱尔则认为这一传说故事十分明确，以至于不需要质疑蒸汽和裂缝的存在，他还认为德尔斐可能发生过滑坡或者地震，彻底改变了这里的地貌。这里有必要补充一句，德尔斐确实是地震多发地区。

早在6世纪时，闪耀之石上就有许多大块的碎片掉了下来，严重破坏了寺庙平台的北侧。弗拉塞莱尔认为，到了普鲁塔克那会（或者是在公元100年左右时），地缝可能已经淡出了占卜流程，这也就解释了普鲁塔克为何完全没有提到裂缝。在我看来，如果某位传记作者或者历史学家没提到某个现象，那这个现象也不一定是不存在的。希罗多德造访过吉萨金字塔，但却没提到旁边的狮身人面像——可那里确实有这座建筑物。其实当希罗多德来到此地时，这座巨大的卧狮已经在那躺了两千多年了！普鲁塔克自己曾经当过德尔斐的祭司，因而可能要保守秘密，出于这种宗教考虑，便选择对香气之谜缄口不言。

最后，博格特斩钉截铁地表示石头里肯定有条渗漏出刺激性气体的裂缝，即使有关它的证据石沉大海，我们也不该否定它的存在。

有两个事实一直没能得到足够的关注，但它们似乎是最为重要的。公元前373年时，整个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都倒塌了，原因可能是大火，或者按霍莫莱的说法，是一场地震所导致的。废墟中的灰烬很少，除开这点灰烬之外，也就没有任何着火的证据了，这让地震说更加可信。另外，整个帕纳萨斯地区也是地震多发地带，这又是一个证据。一场大地震确实可能让一条狭窄的裂缝被堵上，并在过了2000多年后，让人们完全无法找到一点儿裂缝的痕迹。

还有一件事需要各位留意：在我所查阅过的，有关德尔斐的文献之中，没有一份提到过任何由训练有素、对帕纳萨斯的石灰岩和页岩层有深厚了解的现代地质学家所做的研究。根据我现有的了解来看，菲利普森教授是唯一一位在这方面做过研究的地质学家。他认为德尔斐这条著名的裂缝压根不存在，这些传统故事都是“祭司们搞出来的骗局”，但他的发现实在是太过时了，现在没有什么说服力。弗拉塞莱尔最早在1938年时就表示，如果研究者们能向一位现代地质学家寻求帮助的话，那研究工作将得到很大帮助。但为什么一直没人去找他们咨询呢？这又是关于德尔斐的一个谜团了。人类的历史也是一样，其中的主旋律是疏忽，而非探索。

美国历史学权威莱斯特·霍兰德在1933年提出了另一种有趣的理论，他以十分聪明的方式进行了论证。皮提亚的三脚祭坛位于土丘形的石头上方，这块石头有一个非比寻常的特征：它从顶部一直到底部都被打通了，因此形成了一条穿过中心的小管道。支撑着它的石头底座也被打通了，而且样式和它的差不多，所以霍兰德觉得当时的人们会用这条管道（或者管状缝隙）将水汽输送到皮提亚的三脚祭坛底下，这股气味甜美的气体是人们在石头地板和内殿下方制作出来的。

“管道说”让人们大受启发。但为什么这股水汽一定是人造的而非天然的呢？霍兰德并未解释这点，他唯一的依据就是其他权威们的观点，这些权威认为石头上没有自然形成的开口。

无论皮提亚是怎么样进入到恍惚状态中的，她本人肯定不是个骗子。柏拉图将皮提亚所陷入的状态称之为“痴狂”，这是个很中肯的形容词，因为它描述了一种受到神灵启示的状态，但又和精神病没有任何关系。

皮提亚们的话语受阿波罗所启迪，记录并宣读它们的却是祭司，后者会将神谕进行润色，使其尽量慎重。德尔斐的神庙中有许多奴隶，其中一些是圣战中抓来的俘虏，另一些是各个城市和市民们送来的礼物。已知世界的各个角落时常会送来各种外国奴隶，献上用以还愿、价值连城的祭品，送得越多，求得神谕所需等待的时间就越短。

全希腊地区的皮提亚竞技会大约始自公元前590年，它将德尔斐转变成了艺术活动的中心，也让这里成了举办各种竞赛的地方，这些竞赛是献给缪斯女神们的。有许多观众从遥远的地方赶来这里，从而让这儿的商业活动兴旺发达，希腊人的语言和思维方式也因此扩散到了全世界。祭司们会仔仔细细地将他们用于宰杀祭品的刀子堆到一块，按照普鲁塔克的说法，在祭祀期间，祭品从头到尾都要不断颤抖，不然的话就不能宣读神谕。祭祀活动期间常举办宴会。

在神谕所的鼎盛时期，有三位处女轮流担任皮提亚一职。她们来自于德尔斐，需要严格地保守贞洁，住在阿波罗神庙内的“皮提亚之屋”里，受到严密看管，不能和任何人接触。色诺芬说，皮提亚必须是毫无经验、一无所知的人，这样的话，她才能在面对神灵时保有一颗纯洁无瑕的心。这一职务也存在着危险，因为蒸汽会让皮提亚们陷入一种异常的激动状态下，她们经常要受到这种力量的影响，以至于其中有几位在执行仪式时丧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