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丁岛 千塔之岛

撒丁文化和爱琴海文化之间有无数共同点,这显示出在腓尼基人来到撒丁岛前很久,爱琴海文化就已经在这座岛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记。

——克里斯蒂安·泽沃斯,《撒丁文化》,巴黎,1954年

撒丁岛是一个炎热而贫瘠的岛屿,它的丘陵、山峰和峡谷都沉浸在孤独之中。燥热干旱、寂静壮阔是此地乡村的主要特征,在这走上几公里,可能也碰不到任何活物。

撒丁岛曾经和科西嘉岛相连,在地理角度上讲,它的历史非常悠久,比阿尔卑斯山以及整个意大利更古老。撒丁岛浮于海上,是某块基本沉入海底的大陆的一部分。经过数百万年,这块大陆沉没,比意大利半岛的形成早很多。地理学家们也假设现在的第勒尼安海过去曾是一片名叫第勒尼斯的大陆,这块大陆最终被水淹没了。

不过撒丁岛自洪荒时代起便形成,一直挺立于此,它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片阳光明媚的南方沃土,却是一片受到南方夏日骄阳炙烤的土地,阳光无情地照射着这里,就好像和这座岛有仇一样。岛上的花岗岩悬崖,玄武岩峭壁,孤独而壮阔的群山,乃至渗透各处、几乎包围了整座岛屿的悲伤气氛,都会缠上来到此处的人,让他觉得自己离欧洲有十万八千里。

这里主要吹的是来自非洲大陆的风,因为没有陆地保护带把撒哈拉挡在撒丁岛之外。岛屿东部的花岗岩和片麻岩峭壁直指天空,上面常有令人头晕目眩的悬垂结构。深蓝色的海水拍击着巨大的天然石壁,发出雷鸣般的巨响,这些石壁往往延伸数公里,如果有人因船只失事漂了过来,那他根本找不到一块地方落脚。大海腐蚀了石壁的底部,留下了巨大的洞穴,洞穴中尽是海水的轰鸣声。接下来,我们还能看到充满白沙的荒芜海滩,阿拉伯人统治此地期间建造的低矮哨塔,歪歪扭扭的树木,不为人所熟知的花朵,沉默寡言、脾气恶劣且遵守一套类似中世纪骑士精神的男人们,如同圣母般谦卑、仪态庄重的女人们,由仍穿着长裙和白色上衣的女孩们像女王般昂头顶着在郊野间“穿行”的美丽水罐以及农民们周末时身着的鲜艳服饰。

这里曾有很多属于不同种族的统治者,但此地唯一恒久不变的就是它的史前史,它的岩石,以及它那历史悠久的塔楼,也就是所谓的努拉吉——这些塔楼是岛上最大的一个谜团。

撒丁岛的形状和人的脚或凉鞋类似,这也就是希腊人将它称为伊科努萨(“脚印”的意思)或者桑达洛缇斯(“凉鞋”的意思)的原因。这座岛屿在上个冰期时(于公元前8000年左右结束)很显然无人居住,并且在那也没有找到任何石器时代的人类遗迹。直到公元前4000—2000年间的新石器时代,才有人首次踏足这个岛屿。我们不知道这些早期移民来自何方,长相如何,但需要假定他们不是印欧人。自公元前5000年起,来自东方的航海者们便划船向西前进,逐步踏足地中海诸岛。撒丁岛上的这些先民们居住于洞穴,石室或者茅草屋里,主要在平地上,并且一开始大多靠近河湖及海洋。岛上有许多壮观的洞穴里都有发掘出这些勇敢的航海家们所留下的遗迹和工具。

第二批移民随后到来,他们可能来自亚洲,这些移民演变成了全世界最耐人寻味的民族之一,他们建造了奇怪的努拉吉塔楼,所以我们管他们叫努拉吉人。这些人和新石器时期来到岛上的居民完全不同,他们对建筑学有很深刻的了解,并且一开始就有一套发达的文化体系。努拉吉人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登上了岛屿东部,开始建造各种圆形塔楼,塔楼倾斜的外墙由天然石块堆成。这是努拉吉人给我们留下的主要遗产。

努拉吉塔楼

最后,到了公元前1400年左右,第三批移民也来到了岛上。他们是萨迪或沙德纳人,多半是从亚洲出发的。这些人带来了一套城市文明,并和前两批移民之间进行了通婚。

岛上曾有8000多座努拉吉塔楼,现在还剩下6500座左右,只有很一小部分仍保存完好。

我们不清楚努拉吉人所用的语言是什么,可惜,他们没有文字,所以没有留下任何书面历史记录。不过放眼各处,只有撒丁岛上有这种样式,质量颇高的巨石塔存在。撒丁岛人将这些塔楼称为nurakes、nuraxis、nuragies等一系列名字,都是“努拉吉”这个词的变体,具体用哪一个,要取决于岛上的具体区域和方言。吉奥瓦尼·利利乌教授是撒丁岛古代文化领域的权威,他认为这些词汇来自于一种前印欧语。在岛屿的腹地中,nura或nurra的含义是“土丘”或者“洞”,nur-aghe的意思大概是“高高的柱子”或者“中空的塔”。

努拉吉是一层层未经切割的石块垒起来的塔楼,其外墙朝内倾斜。大多数努拉吉只有几米高,不过有些足足高达60多米,直刺湛蓝的地中海天空。它们的外墙有6~16米厚,低矮的那些塔楼一般只有一个房间,不过最高的那些塔楼则被分出了三层。

当时的人们为什么要建造这些塔楼?这种塔楼的原型来自何方?是西班牙、非洲还是东方?我们不知道答案。

从一座努拉吉内往上看时所能看到的场景,这些建筑物是撒丁岛酋长们的住所,也是他们的武士所拥有的坚固据点。

它们不是神庙,也不是墓地,倒更像是当时的人们为抵御持续不断的进攻而建的要塞。当时撒丁岛从未得到过完全统一,各地区的族群或部落由酋长管理,这些酋长居住于塔楼之中并将其当作据点。随着时间推移,人们扩建了塔楼,将它们改造成了一套规模更大的防卫体系,如果出现紧急情况的话,塔楼将能容纳数百人在此避难。利古里亚人、腓尼基人、迦太基人都曾多次攻打这里,最终,罗马人也对这发动了攻击,这也意味着撒丁岛人必须再三抵抗入侵者——虽然总是输掉战争。

即使敌人能攻入一座塔楼,他也一样处于危险之中。塔楼内部有些门通向一片漆黑的死胡同,还充满了各种陷阱,潜伏其中的努拉吉人会手持长矛及利剑,将粗心大意的入侵者们杀个落花流水。

塔楼的顶部是平的,目的是让人们在上面瞭望各处,进行防卫。塔顶还有一层栏杆,可能是木制的,并且还有一些投射石头及箭矢的装置,这些都让塔楼易守难攻。放眼全地中海,仅就同类军事设施而言,撒丁岛人的这套防御设施是最早出现的。

最早的塔楼建于公元前1500年左右,它们的外墙向内倾斜的程度很明显,这是一个主要特征。后来兴建的努拉吉要更陡峭,而到了公元前1000—500年左右的早期铁器时代,努拉吉建筑到了其巅峰期。到了最后,撒丁岛人建起了面积巨大,防卫完备的城塞,以防范闪族布匿人从海上发动的攻击。利利乌教授表示,岛上的牧羊人和武士们为了保卫自己所属的政权,应该承受了不少牺牲。撒丁岛人十分单纯,也十分坚韧,他们和现在的撒丁岛人一样。他们每天都遭遇着失去自由的风险,自卫战争对他们而言肯定有种宗教意义了。这些习惯于简朴生活的人学会了不屈不挠、低调做事以及在危急时刻互帮互助的精神。最后一批努拉吉建于公元前600—250年之间,最终成了岛民的躲藏之地,原因是罗马人在公元前231年成功征服了撒丁岛。岛上的游击队们躲到了荒郊野岭里最偏僻的塔楼之中,但罗马人靠着训练有素的猎犬,无情地将他们消灭殆尽。

撒丁岛的首府是卡利亚里,在同名的省份中矗立着一座历史超过2000年的山,撒丁岛人将它称作苏·努拉希。1940年时,人们在这座上上进行了几次试探性发掘,利利乌教授在1951年开始对这个全欧洲最有趣的史前遗迹之一进行有计划的发掘工作。

我曾站在巴鲁米尼附近的原野之中,独自一人审视着这片孤独的荒漠。万籁俱静,一片空旷,面前是一组非常强大的要塞,其中包括了最初建造、处于中间的塔楼,后来逐一建起、位于四角的四个塔楼。巨大的外墙以及位于要塞前方的一整个有破损了的圆形石屋的村落。

我也曾拜访过利利乌教授,他在卡利亚里的一家小但表现活跃的大学任教,是考古系的负责人。这座大学位于山顶,能俯瞰整个首都。利利乌告诉我,他从1951年开始,一直到1956年结束,花了5年时间来发掘这个地方。中间那座塔楼分为上下两层,他将下层支撑梁上的一块木头寄给了哥本哈根国家博物馆的实验室,那里的丹麦科学家们运用碳放射性测定技术算出了这块木头的“生日”:公元前1270年左右(这种测定法存在正负200年的偏差,属于正常现象,是没有问题的)。外面的四座塔楼是第二阶段时建设完毕的,而在第三阶段,人们则给所有的塔楼和城墙做了加固,可能是为了防范迦太基人的攻城锤。利利乌和他的助理们还发现了城墙上防御用的附楼、壁炉、进行祭祀仪式的坑、用于揉面团的大型石制器皿、能射向围攻者的大石球、磨石、用于磨玉米的槽状器皿、石头座椅、制作面包用的设备以及后来逐渐出现的各种手工艺品。

我向利利乌教授提出,这座城塞及定居点位于石块、残骸和数千立方米的土地下方,在如此炎热的气候下,当时的人们肯定花了不少力气来建造这片区域。他却没有回答,而是盯着自己面前的论文。不过,只要是看到过地处旷野中,群山环绕的巴鲁米尼的人,就明白当地坚如磐石般的地面,火烧火燎般的西罗科风,以及这块使人忧郁的土地上那干燥而残酷的环境,都给这位考古学家的工作带来了无比巨大的挑战。这里曾经一片繁荣,但放眼望去,繁荣的唯一见证者,就只有四周的群山。

公元前6世纪时,迦太基军队发动了一次旷日持久的围攻,最终摧毁了巴鲁米尼,将努拉吉要塞被夷为平地,村落被焚烧殆尽,当地人也流离失所。不过数世纪之后,顽强的撒丁岛人又回到了这里,在废墟中安家落户,他们的生活方式与习俗和撒丁岛人文化鼎盛、享有盛誉的黄金时代完全一样。

努拉吉人没有文字,于是研究者便分析了他们所用的某些千百年不变的名词,尝试推测出他们最初使用的语言是什么。这些名词大多是动物、植物、山峰以及河流的名称,根据分析结果看,努拉吉人应该来自于亚洲,这是因为他们所用的一些词汇可能起源于阿尔泰山脉、美索不达米亚、阿塞拜疆、高加索地区、努里斯坦(卡菲烈斯坦)、哈萨克斯坦,甚至可能起源于中国的西藏或新疆地区。

不过塔楼的内部则与爱琴海诸岛的建筑物类似,特别是与提林斯、迈锡尼和克里特-迈锡尼文化之间的建筑相似。撒丁岛人的精神生活以及物质文化的大部分也都和克里特、塞浦路斯和希腊等地的爱琴海文化区有相像之处。

撒丁岛人除了给我们留下塔楼之外,还有另一项遗产,那就是独树一帜、美轮美奂的铜器艺术。撒丁岛人不光是勇猛的战士,还是技艺超群的雕塑家。

岛上的黄铜雕像时至今日仍让人痴醉。它们富有生气,引人入胜,刻画了距今2800多年前孤寂而美丽的人们,且其形象独一无二,无人可比。虽然如此,这些雕塑仍然十分直观,甚至还具有一股神秘而无法解释的现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