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 马里,奇迹之城

这些经过火焚的泥板,这些的残垣断壁,这些千万人踏过的铺路石,都在讲故事。古建筑从未如此鲜活。

——安德烈·帕罗,《宫殿》,第6页,巴黎,1958年

三十年前,人们在近东地区发现了一处极重要的考古遗址。这还要多亏了四处漂泊的贝都因人,他们在城市附近捡到了一尊无头雕塑,由此拉开了此地考古的序幕。泰勒哈里里这座城市已经在幼发拉底河岸边静静沉睡了数千年。谁会想到位于东叙利亚的一座无名山丘之下,竟隐藏着公元前3000年时全世界最著名的城市之一。

在著名的东方学家雷内·杜萨德的支持下,挖掘工作开始了,而法国国家博物馆和教育部则给予了资金支持。

1933年12月14日,人们开始挖掘泰勒哈里里城。在掘开表层后之后不久,就有几尊小型雕像重现于世。1934年1月23日,挖掘工作刚进行40多天,三个重要人物:国王拉姆吉·马里,城中的高官艾比·伊尔,还有负责向城中运送谷物的伊迪·纳鲁姆的雕像出土。雕像上都有一些手写的符号,它们是解决东方古代史中一个重要谜题的关键所在。通过分析这些符号,研究者们不仅意识到他们找到了一个供奉伊什塔尔的神庙,同时还发现了更重要的一点:泰勒哈里里下方埋藏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马里城。

遗址中出土的东西里最为重要的是拉姆吉·马里的小型雕像,之所以说它重要,是因为马里城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雕像背部的右侧,以及右臂上部的后边都刻着这样一句话:拉姆吉·马里,恩利尔的大帕特西,将他的雕像献给伊什塔尔。

国王拉姆吉·马里像

艾比·伊尔像

从1934年到1937年期间,伊什塔尔神庙大部分被发掘了出来,考古人员挖开了4180多平方米、深6米的土地。考虑到工程的浩大,三年内,人们就从泰勒哈里里这移走了2万多立方米的土。法国考古学家安德烈·帕罗按降序用A、B、C、D、E标记了这座城市遗迹的各层。通过分析E层,研究者发现伊什塔尔神庙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了。当时的人们用未经烧制的砖头搭建起神庙,并在地板上涂了一层精细打磨过的灰泥。神庙的中心有一个“内殿”,这是个带壁炉的房间。在房间较短的那道墙边有一座祭坛,而出口则位于较长的那面墙边,离至圣所尽量远。祭司和神庙管理者的房间位于隔壁。整个神庙像典型的带有中央庭院的东方建筑。帕罗在庭院里找到了许多水槽,即所谓的“长船”,大门左边有两条,右边有五条。这些容器是在向神灵献祭的仪式中使用的。内殿在神庙中肯定具有很重要的地位,人们也对其敬畏有加。我们之所以得出这种结论,是因为帕罗在那里找到了许多奇特的物什。地板上有顶部装着铜把手的铜制楔子,饰有长方形的天青石板、白石板或银板。就像现在我们要建楼的时候会铺下奠基石,马里的建筑师们当时也会打下一块奠基用的楔子,将他们固定在地上,有镇庙之用,也有别的宗教目的。这所神庙内有13个奠基楔,其中有7个位于内殿,显示出这座房间的神圣地位。

马里城的居民们会向神明供奉小型雕像,这些雕像是红石、石灰石或白色雪花石膏所制成的,祭司们会把它们放到架子上去。其中大部分只有15~17厘米高,不过最大的也有50厘米高。马里的居民们显然是十分虔诚的,因为他们将供奉这些小雕塑看成一种祭拜特定男神或女神的方式。小雕塑被置于神庙内。它们双手相交,做出虔诚祷告的姿态。

帕罗观察了这些雕塑,有一些十分耐人寻味的发现。马里的达官贵人们不想让代表自己的雕塑和过去一样千人一面。他们希望自己的雕塑和自己相貌类似,可以确定他们会来到艺术家在城里的工坊,坐下让艺术家们以自己作为模特设计雕塑。于是乎我们便了解到了许多马里居民的真实相貌:有些人头发长,有些头发参差不齐;有些留胡子,有些把胡子剃的干干净净;城邦里的武士和官员们身着华丽的长袍;女士们则拥有十分活泼的表情。四,五千年之后,这些人像或坐或站,永远保持着他们眼中应在神灵面前所保持的姿势,他们对虔诚信仰的诚心诚意在其上留下了标记。他们睁着大眼睛,用黑色的瞳孔凝望永恒。我们看到了他们优雅的发型,我们欣赏他们华丽的服饰,我们注意到了他们那标志性的自信微笑,我们眼前的东西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宝藏之一:一个闪米特民族的生命及艺术的结晶。这个民族居住于远在我们所理解时代之前的幼发拉底河岸,发展出了一套及其发达的文化。在其中一个雕塑中,有一男一女坐在一起,男人的手温柔地握着女人前臂,手腕的上方。虽说雕塑的头部已经不见了,但剩下的这些栩栩如生的石制部分,仍然能让我们看出两人之间存在着伟大的爱情。安德雷·帕罗将这座雕塑称为“无面或无名情侣”。马里人同样也有幽默感。我们发现了一座刻画一对音乐家的雕塑,两人像小丑一样嘲笑我们。这同样也是虔诚马里人表达对阿施塔特的敬畏和永恒信仰的方式。

马里王宫出土的一尊生育女神雕像,出土时碎成了几块,后被复原。她的手上拿着一个容器,里面流出的是“生命之水”。

闪米特民族的生活方式具有高度文明,宗教十分发达,距今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3000年,这一点十分令人称道。在公元前4000—3500年期间,整个美索不达米亚都是苏美尔人的领地,而他们并不是闪米特人。苏美尔人的文化发源于前4000年左右,其文化圈更是覆盖了整个南美索不达米亚。我们都知道,研究者在诸如乌尔、埃利都、拉尔萨、乌鲁克、拉加什、苏鲁帕克、基什、埃斯-努纳和乌皮等该地区的一些最重要的考古地点都有惊人的发现。当代权威将公元前4000—3000年的前半段称为美索不达米亚历史上的“早期王朝时代”。到这一时代结束时,闪米特人才登上舞台,而苏美尔文化离消亡仍有很久。此时苏美尔人虽然在精神和文化领域都处于主导地位,但闪米特人却更为坚韧,性格更强。公元前2600年左右,阿卡德王朝领导下的闪米特人成功夺权,新建了一座城市,这座城市成为当时已知世界的中心。闪米特人从苏美尔人那学来了楔形文字,这两个民族也产生了融合。闪米特人充沛的精力和苏美尔人的艺术才华、精湛技艺和优秀品味结合到了一块,旧的苏美尔元素则渗透到了巴比伦—亚述文化和闪米特生活方式的方方面面。马里这座闪米特城邦有很多苏美尔元素,但也进化出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在耶稣基督降生前3000年时,这里就已经在艺术和建筑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在宗教和生活方式上也是如此。

马里王宫的壁画

马里城最了不起的地标是它的宫殿,这座宫殿是公元前3000年左右时整个近东的建筑物中最为宏大的。安德雷·帕罗检验了这座令人惊奇的建筑物,发掘出了一个占地约1公顷的巨大建筑综合体,其中有走道、庭院和300多个房间。

当时的人们或许花了很多年来建造马里宫殿。这座宫殿有各式各样的庭院体系,原因是马里的建筑师们在开始这番大事业的时候,似乎还没有把方案固定下来。这里曾经是皇家居所、堡垒、粮仓、政府办公地、行政中心和最重要的皇室权威的象征。我们甚至还知道是基姆利里姆国王用宫殿精美绝伦的壁画装点了这里。挖掘工作显示,壁画是美索不达米亚的一种非常古老的艺术形式,即使在很早的时候,这里的人们就已经掌握了极高的壁画技艺。帕罗强调,基姆利里姆的宫殿壁画底下还有些其他壁画的碎片,描述的是一队参与宗教活动的人,其中的人在面容和服饰上都具有异域的西闪米特民族特征。

研究者目前在泰勒哈里里下方已经挖掘出了五座神庙,以及一座巴比伦式金字形塔(或阶梯式塔)。他们还找到了一些饰有狮子的花瓶和仪式用的瓶罐,巨大的陶土器皿,一间有28张石板凳的课室。同时,现场还出土了一些石制圆筒,上面描绘了船只、宴会、人们与动物的格斗以及吉尔伽美什国王制服猛兽的场景。宫殿的庭院里有一些雕像,刻画了一位闻着花香,露出心满意足神情的女神。其中最美丽的一座是公元前1800年左右生育女神的泼水像,它差不多有5米高,用白石雕成,眼睛镶嵌有宝石,头发是编着辫子的红发,并且还带着六排项链。

就算我们在泰勒哈里里下面找到的只是神庙、宫殿、雕塑、房屋和城墙的话,我们对古代东方的了解仍会大大提升,而且我们所发现的远不止是这些。马里城还埋藏着一个巨大的宝藏,让我们掌握了当地民族独特的文化、日常生活和历史的丰富信息,同时也让我们更深刻地了解到马里当时和其他城邦之间的关系。这堆宝藏中还有在基姆利里姆国王的宫殿中发现的2万多块刻有文字的泥板,这些泥板代表了马里的国家档案,包括了马里末代国王基姆利里姆的国书和私人信件。其中有许多信件来自于亚述的沙姆希·阿达德,其中包括了他对自己儿子雅苏玛·阿达德的一系列教诲,雅苏玛代表亚述统治马里数年,后来被王位的正统继承人基姆利里姆所取代。

马里王宫遗址出土的泥板

泥板上的内容表明,当时的统治者们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战争爆发,他们会围攻防卫完备的城市,设立防御性同盟条约,并将人们拐做奴隶。假如某人在进攻时遭遇到了抵抗极度顽强的城市,那么他往往会将整座城市的居民充做奴隶。比如说,当西巴特要塞被攻克之后,进攻者抓到了无数囚徒,以至于连私兵们都能分到一些奴隶来任他们驱使。沙姆希·阿达德国王攻占马里之后颁布了一道命令,要求把雅顿林年轻的女儿们带到自己儿子的房间里去,然后,沙姆希·阿达德将她们训练成了乐手,让他的儿子命令她们随时随地弹奏自己想听的各种曲目。

沙姆希·阿达德在另一块泥板上对儿子说道:“我曾决定让你留下维拉努的儿子们,这样的话,未来如果和他做谈判时便有了筹米。现在我明白维拉努不可能和我们订立任何协议了,所以你应该就在同一个晚上逮捕并处决掉他的儿子们。别搞什么纪念或者哀悼仪式,给他们挖好坟,把他们杀了,再把他们给埋了。将他们头上的饰物,身上的钱财、黄金和服饰拿走,顺便把他们的妻子交给我。你可以把那俩乐师留下来,不过要把萨梅塔的侍女交给我。我是在泰伦之月第15天的晚上发给你的。”

泥板上常提到神灵。这里说的“神灵”只有一位,或许是马里城名为达根的高级神。泥板上海提到伊图尔·梅尔神,而在附近的特尔卡城,和它一同出现的则是伊克鲁布·伊尔。所以说,马里城也很熟悉闪米特人的神灵伊尔或埃。不过战争与和平的决策权却掌握在伊什塔尔女神手上,她也掌管马里居民的日常生活。如无天意认可,一切事都无法运转,所以人们会对所献祭动物的内脏进行占卜来找出神的旨意,这种占卜适用于个人事务以及重要的政府决策,也同样适用于战争。在世间所有的上古文明中,蛇都有一席之地,这里也不例外。有一次,除非人们能弄来一种名为扎扎的稀有蛇类,否则就没办法对未来做出预言。沙姆希·阿达德国王希望能在发动某场战争前先祭祀神明,而与此同时,如果在战前不进行所谓的“沐浴仪式”的话,战争就不能开始,所以他推迟了这场战争的发动时间。他还为了进行一场埋葬式献祭而回到了自己的老家特尔卡。

这些都是我们根据马里宫殿内2万多份楔形文字档案所分析出的信息。我们了解到当时的人们不仅能建造房屋、神庙和宫殿,还能建造运河以及河堤,我们还看到了当时牛羊的繁殖情况,以及掠食性动物所带来的威胁。由于基姆利里姆国王特别喜欢狮子,所以他不允许人们猎杀这种动物。有一次,一只狮子来到了附近的一座城市,在房顶上安家落户,城里人不得不给这只野兽提供食物,直到国王确定该拿它怎么办之后才结束。虽然它给整座城市的人们造成了恐慌,但仍不能杀死它。驻军指挥官最终把它抓到了一个笼子里,将它运到了马里城。

马里王宫遗址出土的国王和狮子浮雕

有一天,这位国王与狮子的游戏突然结束了。汉谟拉比,这位公元前1728—1686年间统治巴比伦的伟大的国王和立法者,对基姆利里姆发动了夜间突袭。他的军队击败了基姆利里姆,并在公元前1695年彻底摧毁了马里,使其从此再也没有恢复。马里的能工巧匠们停止了雕刻、绘画和建筑活动。这座“幼发拉底河边的巴黎”忘记了编织华服的技巧,这里曾经无比迷人的生活方式也消失无踪,直到20世纪才重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