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猜错,两位就是子虚先生与乌有先生吧!纯阳子虚,翠玉白衣,烛花掌天下无对;皇家乌有,李弘之师,一身点穴功夫深不可测,我在长安都听说过的!”袁安说。

“在雪夜晒月亮,我们都快冻成四根凌冰挂树上了,你们两位就披一件葛布的袍子,不冷吗?乌有先生你还摇着你的纸扇子,会伤风的啊!”上官星雨说。

“你们饿吗?宇晴师父的黄梁驿里,应该还有剩下的驴肉、馒头和黄粱酒,味道不错的,虽然是凉的!我去替你们弄一点过来吧!”吴耕说。

“媪妇谱……棋王他老人家果然去了万花谷。”李离说。

少年们的四张脸冻得通红,在月色里向上仰着,四张嘴轮流开合,比刚刚闭嘴入睡的喜鹊们更吵,又在棋局如此关键的时刻。乌有先生真想伸出他的纸扇子,是戳他们的哑穴,让他们乖乖地闭上嘴,还是直接敲在他们的手上,让他们扑通一声掉下树,让世界清静下来呢?乌有先生团团脸、酒糟鼻,胖胖的,就像庙里的弥勒佛,蓄起头发胡子,换下僧袍转行做起道士,艰难的棋局令人费神,弄得他脸上层层油汗。子虚先生清癯、瘦削,好像一只打坐的鹤似的,乌有出子慢吞吞的,他却很快,闪电似的,手指将棋子掣出来,稳稳地弹到棋盘上,棋子就放在他们身边一个荒废的鸟巢里。听到有少年提到媪妇谱,子虚转过脸,淡淡地说:“你会下棋?”

李离点着头:“嗯嗯,打扰两位前辈了。我名叫李离,他们是上官星雨、袁安与吴耕,黄梁村的老黄拿走了我半包金叶子,是宇晴师父让我们爬上树,向你们问路的,我们想知道万花因隧道的入口在哪里,我们想去万花谷。”

“对,我刚才还看到宇晴那丫头在树下掉眼泪,就为了那几十头蠢驴子!总算你们四个孩子留下来,不然她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哭上半宿?”乌有叹了一口气。

“我们也不知道入口在哪儿。宇轩谷主说,这盘棋会告诉你们。可是我与乌有老儿下了半宿棋,发现王积薪那小子的媪妇谱,就是四个字:此路不通。”子虚接着叹气。

袁安、吴耕、上官星雨、李离的脖子伸得更长了……他们眼前的黑檀木棋盘上,黑黑白白,或散或聚,已布下了一百多粒棋子。李离、袁安、上官星雨稍懂一点棋理。其时围棋风行天下,国手王积薪更是天下知闻。王积薪少年成名,集下名谱无数,其中最出名的,是为媪妇谱。据说王积薪青年时期云游天下,往来巴蜀道中,一夜投宿邮亭,清夜缘亭外小溪散步,上行十余里,听到溪上茅草屋里,婆媳两人联床夜话,下盲棋近百手,最后婆婆以九子胜出。王积薪只记下其中三十六手,怅然步月归,第二天早上再去沿溪找那间茅屋,溪流淙淙,朝暾洒满草林,茅屋却已不知所踪。王积薪在邮亭里精研这三十六手,觉得奥妙无穷,又勉力向后推算其余几十手,更是匪夷所思,无限可能,要形成婆婆以九子胜出媳妇的局面,却比登天还难。王积薪百思难解,后来又为东方宇轩所邀,隐入万花谷,就是为了精研两位女仙所传的“媪妇”无双谱。开局三十六手,七十二子,已经是天下围棋手皆知的常识,由子虚与乌有打出的棋谱来看,一代棋王已经将之推演到了七十余手,生杀变化,玄机莫测,不知是胜是负。

两个老头子得王积薪授谱,固然是老神在在、殚精绝虑,李离等人,一入迷局,又知道此局与万花因隧道息息相关,也觉得浑身火热,头脑中电光石火,瞬息万变。

七十余手集中在棋盘的南部,袁安所据一方。子虚的黑棋与乌有的白棋纠缠在一起,如黑白双龙盘曲苦斗,其他东、西、北三方,则落子寥寥。乌有定下一颗白子后,盘面转胜,轮到子虚指衔黑棋,苦苦沉思,他的脸本来狭长,他这一皱眉,将脸更是弄得像北风吹打的老丝瓜似的。

“你来替我下这一手。”子虚抬起头,看向李离。千结万结,不如无结,让这小子试试看,子虚先生这是在赌时运啊!

李离也毫不客气:“东五南九放一子!”

子虚手指一轮,一枚黑子直射到棋盘上,正是“东五南九”的腹地,虽然是孤军犯险,但跳出重围,弃子争先,也妙。

乌有盯了李离一眼,又转向一边发呆的吴耕:“我们李家的孩子,懂一点棋,没什么,你小子浑头浑脑的,莫非也下过棋?”吴耕连忙摇头:“我不会下围棋啊,倒是会下一点双陆,在村里,我们没事就用树枝横竖三道画个棋盘,捡石头子下双陆。”乌有说:“你莫慌,随便下下,天下到处都是路,无非就是远近缓急不同罢了。”吴耕大着胆子报出来:“东五南十二放一子!”

乌有苦笑着布子东五南十二,偏入东南的边地,四周全无白子接应,黑子只在东北星位布下一子,白子虽取镇虎头之势,但春庭寂寂,意绪寥寥,其实是一步废棋,天外飞星,哀哀孤鸿,不知何时可派用场。

上官星雨也扑哧一笑,吴耕就是一头大蠢驴,他这一缓,乌有先生的白棋局面落后不少,她抬头看向子虚:“子虚爷爷这一着我来帮你下,要是我下得不好,你可别用你的烛花掌烧焦了我的头发和眉毛!”子虚点头。上官星雨眼眸一扫,脆脆地说:“西八南十。”子虚射入黑棋之后,众人发现,这一招竟然是大摇大摆,大刀阔斧,直扑向重围中的白棋,寒光照铁衣,险象环环生,将白棋陷入了重重劫难之中。饶是一向淡定缥缈的子虚先生,在细研棋形之后,也面露一丝喜色,心想就是今夜积薪那小子自己跑过来,搔破头皮,能应出来的,无非也是这一手吧!

“唉,上官家的姑娘上一辈子都是做狐狸的。”乌有先生连连叹气,白棋本来已经落后,经那黑小子废棋一缓,又被这姑娘直捣中宫,被缠绕的一块大棋已经是陷入了走投无路的绝境,这情形,大概就像当下天下的时局吧,一派歌舞升平里,皇帝与文武百官领着朝廷,已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去年乌有先生与子虚道人出谷查看天下之势,黄昏里经过潼关,只觉得残阳如血,雄关雾列,草木交缠在惨惨兵气之中。两老修道学易,知道此地是天下关键,十年内外,必然有事。果然十年之后,潼关之上,灵宝西原,哥舒翰的大军陷入崔乾祐重围,数十万的大军出潼关,渡黄河,被叛军的虎狼之师赶进高原中的深堑,在对岸雷鸣一样的鼓声里哭爹喊娘地被刀剑切割成残肢,被木石冲撞成肉酱,被油火烧成焦炭,马血与人血,骨头与脑髓,泥浆与草木,搅拌在一起。暮色四合,潼关泣血,天策府的女将军曹雪阳绰长枪,领着将士们百战断头,蹚在血海里,奋力杀贼,饶是如此,也难挽哥舒翰力战败北,归降安禄山。大战之余,朗朗晴天风云变幻,电闪雷鸣中,暴雨如注,**涤谷中血肉,将数十万腥臭的尸骨冲进黄河。大唐经此一役,由盛转衰,奄忽百年遂亡,这是后话不提。

江山如棋轮转在儿男们的铁骑中,翠玉白衣,皇家乌有,武功盖世又如何?尽出万花谷子弟,能唤得醒天下醉生梦死的达官贵人平民百姓?正如同眼前这一局棋还能救吗?有救吗?白子历历,好像将士在马蹄刀枪下呼号,看得乌有先生心惊胆寒,老泪涟涟,当此之时,恐怕王积薪由谷里赶来,也会束手无策。过去几年,王积薪将自己关在棋室里,苦苦解析媪妇谱,怕也是卡在这里,无法再有寸进。

黄梁村里喔喔喔,又响起了第二阵鸡鸣,群山之外,隐隐回应着吭唷吭唷的驴鸣,黑驴们驮着黄梁驿的客人,在棋盘一样的山岭里,已经走出了几重山。这是天亮之前,最黑最冷的更次,明月如同精铜,群星灼灼,雪光微微,但是宇宙间的暗影却一层一层地沉积下来,缠绕在积雪的山岭与大地上。

乌有先生分神潼关兵气,心情激**,周身真气牵动,涌向头顶,将身边的积雪融解成水滴。对弈的子虚先生也看出了端倪,担心老友脉息分岔,走火入魔,伸手就想拂乱棋子,终了此局。不料袁安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西九南十放一子。”

乌有先生强忍住咳嗽,将咳在左手掌上的血水抹在身侧雪枝上,右手拈起一颗白子,依袁安所言放置到棋盘,一边唠叨:“我刚才在窗外看过你小子在黄梁驿里打拳,东一脚西一腿,乱七八糟,好像拜了几百个师父,我心里想,这样的王八拳,是妓院的护院镖师教的吧,花拳绣腿当什么用,老黄一个黄雀在后,就可以将你送到黄泉等见你娘,没承想你闪闪躲躲,偷偷摸摸,还占了上风。你这个下棋法,大概也是几百个棋待诏教你的。一着深入虎穴,盲人骑瞎马,不怕死,这个好!老头子我听你的!”等他布下子,嘴里的唠叨却停了下来,眼睛里忽然泛起惊奇的神光,那边厢,子虚道人的眉头也紧紧地皱起来,七八道皱纹成列,好像叠起来的石片一样。

一子解双征!细研这打入绝地的孤子,在加厚了白棋的力量的同时,又巧妙地回应了黑棋的征伐,将两路凌厉的进攻都遥遥制住,看起来平淡的一着,却质朴有力,以退为进,将满盘的杀气消弭为无形。

在山溪边的茅草屋里,媳妇就是这样回应婆婆的吧!

再厉害,再唠叨的婆婆,也怕默不作声,又自有主见的媳妇。

婆婆一手拍在床板上,将顶棚上暗中观战的几只老鼠都吓了一跳。

回到十年后血海肉林的灵宝谷,如果届时我们毫不犹豫地出手杀了哥舒翰,去掉将要轻出潼关的主帅,大军就会由混乱里镇定如常,反攻叛军,稳住阵脚,回师潼关,天下的大势就会发生转换,大唐的元气会重新凝聚起来。

子虚先生正襟危坐,由灵宝的军阵、榆树顶上的棋盘收回心神,与他的老朋友乌有一起,抬头眺望头顶的星海。银河由南至北贯通天宇,繁星亿亿,所谓星汉灿烂,洪波涌起。细察房、心、尾、斗,天田、天渊、牛女、离珠诸星,其形其势,不就是一局天上的“媪妇谱”!

白雪皑皑,冬月盈盈,黄粱有梦,万花有因。这十六字真言并非虚谈,说的就是冬至日午夜的星象,合乎王积薪所记媪妇谱,世外的旅客,可据此找到去往万花谷的道路。少年们随两位老人往天上看,各自手攀棋盘与树枝,仰着头,一时也看得心神俱醉。

“原来我下的是天田!”吴耕说。

“那我下的牛女,可是我并不喜欢那个狠心的织女啊,自己飞升成仙,不要牛郎也还罢了,那两个孩子却是无辜的!”上官星雨说。

“嗯,我的东五南九是离珠。”李离说。

“我下在了北斗位,可是,是北斗中的哪一颗,是贪狼还是破军?乌有先生,我也觉得是破军!”袁安激动地盯着北斗七星看。小时候,他在油灯下等母亲回家,着急了,三更半夜,就会推开门走到灌满秋风的大街上,看着长安城墙上的星空,看到钩子一样的北斗七星,像母亲跳胡旋舞时穿的缎子鞋。

“你们身上有玉吗?”子虚先生低下头,笑眯眯地问。

玉,金子,金银财宝……原来还是要买路钱,你们果然跟老黄是一伙的!

李离一脸鄙夷地说:“我倒是有一包金叶子,只是刚才被你们的老黄收走了,本来他应给我四头驴的,明天早上我还可以牵着它们去下山那边会仙集的汤锅。”

袁安、吴耕摇着头,一路上被李离公子赏了三个月的饭,他们爹妈给的银子都被花得精光,哪里有什么玉。

上官星雨却有一点迟疑,终于下决心伸手到腰间,由破衣下面扯出一块玉玦递给乌有先生。

“这是你祖姑婆给你的,对吗?”乌有先生接过玉玦,沉沉生碧,月光里柔美温润,带着女孩的体温。女孩幽兰一般的气息,白玉般略宽的脸庞,灵慧的眼神,热烈而坚定,何其熟悉。今夜星雪海,似是故人来。他想起一个甲子之前的长安,乌有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整天魂牵梦绕,想念深宫里明眸善睐的佳人,他满世界去抄龙族啊鬼母啊的传奇送她看,她则托人将冰雪深沃的交州荔枝带出来给他吃,将新写的诗给他念。

那样一个生机勃发的初唐,那样一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人。

“对,祖姑婆去世前,将这枚玉玦送给我父亲——她在上官家的侄子,对他讲,玦就是抉择的意思,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选择比能力更重要。”上官星雨提到她那位名满天下的祖姑婆时,语调有一点伤感。那个女子天纵其才,却又命运多舛,她为女婴时,即没入宫掖为奴,周旋在帝王将相间,一生的遭逢遇合,尽是仰人鼻息,考较利害,不得已而为之,哪里又有选择可言!

乌有强抑着悲辛将玉玦递给子虚,子虚将玉玦交到左手,右手却与乌有递玉的右手在棋盘之上,紧握在一起,两人运行花间游内力,乱洒青荷、碧水滔天、兰摧玉折、商阳指,一时虎踞龙蟠,白发支离,面目赤红,氤氲白汽蒸腾在百会穴上。内力游龙一般在二老脉息里运转,最后汇聚到子虚右掌,与指间的玉玦相激**,令玉玦璀璨生光,如同一颗由天庭里摘下来的星星,嵌在子虚食指与拇指交错的指节上。

子虚先生食指劲弹!玉玦直奔星海,破空而出,内环、断口与风相摩,发生哀哀啸叫,子虚乌有二老内力的叠加,令它光华更盛,好像在天地之间,在晦暗的雪岭与繁盛的星月之间点起了一盏灯。人间道路曲折回环,天上星月更替交错,往还之间,是凡人玄妙莫测的宇宙。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子虚先生又岂是凡人。他看破红尘,一心向道,道成世界,周流不息,不息不停之中,凡人认命,得道者造命罢了。棋在棋盘上,棋也在天地星宇里。他与乌有先生已经悟出了今夜天地之间的“媪妇谱”,遂明白东方宇轩诸人布置万花因隧道的关键,他们这两个牛头马面老家伙,庶几可不辱使命矣。

“烛花掌!一子解双征!”李离解说给小伙伴们听。少年们抬头追踪玉玦,看着它浅浅一线,朝向北斗七星与北极星之间的一块暗影飞去。如果将夜空划成纵横十九道的棋盘,那里就是袁安说的“西九南十”吗?玉玦啸叫不息,秉赋二老一百余年的修为,已得人力之极,令它像一颗细小的重返天宇的流星。一颗流星,在了解宇宙明暗、强弱、虚实、快慢、存续之理后,可破碎虚空,化作棋子,改变天地局面?

等到玉玦啸叫停息,它射出的光芒也达到了极盛,就是这样的极盛,也只是亿万星河中的一粒,长安上元夜万千灯火中的一盏,黄梁村后池塘夏夜流萤中的一点,夏日莲花中的一瓣。只是我们的天地,又何曾忽视过一粒、一盏、一点与一瓣呢?少年们好像听到由银河里传来的一声叹息,感到纤细星光微微的悸动,大榆树轻轻震颤,积雪忽忽飘落,黄梁村像簸箕中的一粒黄豆上下跳动,跳动之轻微,连村里最灵醒的狗子与公鸡,都没有感应出来。

玉玦引发的细微变化,让少年们觉得心头一动,好像由今夜开始,积雪终会融化,榆树会抽出新枝,黄梁村谷仓里的小麦与高粱要做好发芽的准备,秦岭之中的草木也将重返春光,秦岭之外,黄河得到了破开冰凌的勇气,那些将要打破潼关的恶贼,他们的好运,也决不会出现。

长安,长安,十年弹指一挥间,哪怕是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哪怕是最后一簇焚城的火苗业已熄灭,它也终将由噩梦里醒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如果一岁的轮回太短,十年,一百年,又有什么关系。

“原来一行和尚与司徒一一经营几个月,是将万花因入口,藏在了山顶松树林里!”乌有先生嚷道。少年们抬头往天上看,他与子虚却在打量四周的山岭。玉玦射出的奇光往北,恰好划过黄梁村后的大山,山脊白雪皑皑,青松列列,山脊一线曲折如蛇。天地动摇的一瞬,山脊如龙蛇摆尾,瞬息即停,玉玦与山脊相交的几棵青松,莹然生光,好像松树之下,隐藏着大山的口吻,忽忽由山腹之中吐出微微珠华,将它们照成琼枝玉树。

少年们欢呼起来,紧紧地抓住棋盘,他们的手已经被冻得又麻木又僵硬,要是身边雀巢里的喜鹊醒过来,啄他们一嘴,就会将他们扯到树下去。

“你们真的要去万花谷?”子虚先生问。

“是的。”李离与上官星雨说。

“一行和尚与司徒一一特意设计的万花因,能生人,也能吃人,你们不怕?”

“不怕。”袁安与吴耕说。

“你们双手捏紧棋盘,要是怕,就闭上眼睛。”子虚先生的语气冷冷的,乌有先生的话语里,却有一点慈爱。

袁安、吴耕、李离、上官星雨依言十指扣牢棋盘,四人各据一方。

子虚乌有各出一掌,击在棋盘之下,棋盘弹跳向上,顿时离开树顶,带着四人冉冉腾空飘浮起来,如同纸鸢一般,摇摇****,凭风飘向黄梁村后的山岭。少年们努力地睁着双眼,觉得耳边雪风呼呼,刮得耳廓耳垂生疼,他们离头上的群星越来越近,榆树与黄梁驿在他们脚下滑过,黄梁村中的村巷环绕,如同棋路,历历展开在他们身下。

看着孔明灯一般乘大风飞浮出去的棋盘,子虚乌有二老顺势跃下榆树,飘落在树下的雪地上,携手离去。被惊扰大半夜的鸦鹊,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子虚兄,四十万人在长安城听闻万花谷,四十人来到黄梁驿,也只有这四个孩子,找到了万花因。”

“世上的事,本来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前进则有,后退则无。这四个孩子都不错,姓袁的孩子宽厚,姓吴的孩子实诚,这两个都有大成之象;上官家的丫头聪慧,你们李家的小子也有情有义,他们没有袁、吴两少年的浑成刚毅,凭其智计,足以在乱世中保全其身。眼下万花谷也是一盘棋,到了风云变幻的时刻,不知道东方宇轩的这一着,会引出什么样的变化。乌有兄,我近年修道,觉得天命既可为,也惟危,不如不为。天地无言,是造命,还是听命,吾不知也。我们今天晚上,来干犯天地,凿开万花因,予万花谷,也不知是福是祸。”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黄梁村予万花谷固然是进入关键之一,万花谷在秦岭之中,秦岭在九州之中,九州在天地之中,又岂是偶然,说不定,它也会是天地之中的一子解双征。”

“我们两个老的,边走边看吧。那四个孩子,能不能爬出一行和尚与司徒一一设下的迷宫一般的隧道,还是未定之天。就是由隧道里爬过去,进入了万花谷,凭他们四个新人,真的能将万花谷搅动起来?”

“宇晴这个小南蛮丫头,也不知道留一壶酒、一盘驴肉给我们两个老家伙,她说宇轩也在黄梁驿里,也没见他露个脸儿。唉!在大榆树上冻了半夜,还得回谷去找思邈大哥讨酒喝。”

“这一回最开心的,恐怕是积薪那小子,我们机缘凑巧,解开了媪妇谱,他听到,恐怕得‘漫卷棋书喜欲狂’,还是喝他的酒好了!”

二老接引大事既了,心情愉悦,在雪地里边走边聊,又停在黄梁驿门前,噗地吹灭了挂在门柱上的最后一盏灯,之后拔身而起,扶摇直上,运转轻功,起纵之间,径回万花谷。

他们身后,油灯灭处,黄梁村,会仙集,村巷列列,夜雪映月,又兴起一阵喔喔鸡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