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个叫做“听话”的测试
坐在案桌前休息了一会儿，林奕先差人将图纸做了拓印后，便向绣坊走去。
管理绣坊的女官见林奕走进来，上前恭敬地行礼。
“刘副官安，可是有什么安排？”
林奕点了点头，将图纸递了过去说道：
“这是象王盛装的刺绣模样，找这里绣工最好的绣娘来做，千万不可有什么闪失！”
听罢，女官小心翼翼地接下，然后想了想说道：
“论精细功夫，这里最佳的应该是巧莲，我现在就去寻她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娇嫩的女子跟着女官走了过来，林奕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轻轻皱着眉头问道：
“你们绣坊里绣工最好的，竟是个这么年轻的？”然后露出担心的神色看向女官。
还没等女官搭话，那女子低垂着头回道：
“回副官，手艺在于磨炼，和年龄没有太大的关系。”
忽听到来人如此大胆地抢话，还能不卑不亢，林奕将视线转了过来，心里有些意外，倒是忽然有了些兴趣。
“哦？听你这口气，倒是像一个有底气的手艺人！”
女子依然低垂着头，作揖行礼并开始介绍道：
“副官，小的叫白巧莲，是从有绣城之称的饶城来的，从小就跟着母亲和姐姐们做女工活。我六岁时做出的绣品就在我们那里远近闻名，后在入宫选拔绣娘中，我的绣品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入选的。”
白巧莲虽一直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林奕还是能从她的话里听出了自信，扭头又看向女官以证实这些话的可靠程度，女官连忙行礼道：
“刘副官放心，这名绣娘除了有手艺，还很有天赋，的确是在选拔比赛中获得第一名进宫的。平日里巧莲负责的各宫娘娘的锦绣，都是被主子们差人来夸的！”
林奕听闻放心地点了点头，而且他听到了白巧莲说的“饶城”，想起了阿布也曾说起过这个地方，如此看来，倒是有些缘分。于是露出微笑说道：
“那刚刚我真是以貌取人了！见谅！”
没注意到白巧莲将头低了又低，林奕继续说道：
“这绣品需刺绣在赤红绒布上，过两日我就将裁剪好的绣底拿过来，你可以先研究一下图纸。”
白巧莲轻点了几下头，又问道：
“副官，这绣品可是需要加急的？听说是给佛牙节准备的？”
林奕想了想，发现自己竟忘了讲工期，心里开始因这细心的问话，对白巧莲有了些改观。
“加急，一个月如何？”
“可以！”白巧莲依旧是低垂着头，直接应下。
不带犹豫的回答让林奕微微有些惊讶，心里开始相信这绣娘应该是有两把刷子的，于是露出了和善的微笑继续说道：
“上面的绣线颜色搭配你可以先按自己的经验想想，过几日我来送绣底的时候可以和我说说。”
“是，我必会认真查看研究图纸。”白巧莲低头回应道，然后略带羞涩地说道：
“那我......等你！”
没有多想，林奕在交代完图腾图纸后，便转身走出了绣坊。
“巧莲，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生病了！这马上要赶工了......”行礼目送林奕走出绣坊后，女官转身却忽然发现白巧莲脸颊泛红，惊呼起来。
“柳姑姑，我没事，可能是刚才副官问话，我太过紧张了。”白巧莲捂着心脏位置解释道。
“这刘副官之前是内官监掌印，倒真不是善茬！你说话谨慎些，做事更要谨慎。”柳姑姑听到白巧莲说的，当真介绍起来。
但只有白巧莲自己知道，那种紧张可不是因为被林奕冷峻气场吓出来的。刚才还没等白巧莲走近时，就看到站在绣坊门口的林奕了，心忽然就像是漏跳了一拍，至此便再也没有敢抬起头。
虽然是个公公，怎么会生得如此俊美，真是生生把魂魄勾了去！白巧莲躲在一个角落里，一边用手当着扇子，不停为自己降温，一边害羞地想着。
刚走出绣坊没多久的林奕忽打了一个大喷嚏，心里有些生气地联想道：定是哪个狗东西在骂我！
思忖着再去工坊看看贝壳加工情况，路过尚衣局小院门口时，林奕真就看到个“狗东西”！
刘赤诚一脸不安地站在门口，下巴处的红印还没有消散。见到林奕时，立马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喊道：
“师父！”几步跑上前，一把拥了上去。
想起在遐福殿中的偷听，林奕再看到这个一如在牢狱中，将自己激动拥住的少年时，感觉那些笑容里写尽了虚伪，但又想到在暗处偷看到了刘安熟练的虐待......他却又恨不起来。
不易察觉的，林奕轻轻叹了一口气，至此在他心里，赵喜和刘安的眼睛又多了一双。但被热烈拥着时，林奕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最终还是轻缓地拍了拍少年的后背。
“赤诚，你怎么来这里了？”
“师父，好久都没见你，我自是想你了！”
说话间，还是那一如既往的笑容，而在少年白皙清瘦的脸上，那红肿的痕迹倒像是坠落在雪地上的鲜红花瓣，扎得林奕眼睛疼。
“你这脸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吗？”林奕摆出一副心疼的样子，试图用手轻轻触碰，焦急地问道。
见林奕伸手过来，就在要碰到下巴时，刘赤诚紧张地向后躲闪，眼里显出一丝慌乱，但依然咧嘴笑着说：
“师父，我本就是一小太监，被主子们教训是常有的事！不打紧的，过两天就好了！”
看了看少年，林奕踌躇了几下还是轻叹了一声道：
“走吧，进屋里，我给你上点药！”
尚衣局屋内，案桌前。
刘赤诚乖乖抬着下巴，让林奕一点一点涂抹着药膏。林奕侧目看到刘赤诚仰起头时，露出微微轻动的喉结，装作忽然想起来，问道：
“赤诚，你可有带着餦餭？”
闻言，刘赤城猛地直起身，从胸前找出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小瓶说道：
“师父，以后我每日都来给你送药，啊......不，给你送餦餭吧！”
林奕笑而不答，却顺势将小瓶摘了下来，自顾从里面倒出两小粒，一口咽下后，然后将小瓶在刘赤城眼前晃了晃说道：
“每日都来不太麻烦你了，而且容易引起怀疑的，你直接把它留下给我不是更方便？”
刘赤城脸上尽是藏不住的惊讶，但却缓缓说道：
“也好也好，还是师傅想得周到！”
林奕弯腰向前凑了凑，来回看了看刘赤城的眼睛，假装没看出眼里的失落之色，打趣地说道：
“这瓶子总是挂在你身上，你小子不会因为好奇，偷吃了吧？”
闻言，少年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连连摆手道：
“师父啊！我......我偷吃什么也不会偷吃这个的......我又不需要。”最后的话刘赤城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但林奕丝毫没有理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我只是开个玩笑，怎么会真的怀疑你呢？”然后又想了想，继续说道：
“你要是不忙，想来便来找我。若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也可与为师说说！”
少年带着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感激的眼神看向林奕，又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点了点了头。
“赤诚，你用过午膳了吗？上午一直在尚衣局赶工，都没来得及吃，要不一起吃点饭，你再回去吧。”
刘赤诚刚刚感激的眼神立马换成了惊讶，自己刚来不久，林奕便又安排着让回去，但却又邀着一起用膳，这样的话听着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看刘赤诚有些不太高兴的点头应和，林奕自是不会告诉他，是不想让他跟着去工坊看贝壳加工，不想象王盛装制作过程中出一点闪失，于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气说道：
“唉，这几日每天赶工到深夜，天天住在这尚衣局。今天终于设计完一部分，就想着一会儿回耳房补个觉。”
既然已经确定刘安目前对自己没有杀意，林奕终于敢安心回耳房了。
听林奕如此说，刘赤诚了然，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说道：
“正好今日赤城也没有用午膳，和师傅吃完饭，我送师傅回去！”
这时正好小太监将膳食送了过来，林奕轻瞟了一眼过去，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
“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粘着师傅！快趁热吃吧！”说完又去摸了摸刘赤城的头。
刘赤诚没有察觉异样，笑着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那小太监低着头眼睛轻瞟了几下，退了出去。
看着眼前的安静吃饭的少年，林奕有一些悲哀。既然都是刘安手中的“傀儡娃娃”，让其中一个去监视另一个，其中用意怎么会只是情报，毕竟刘安从不缺少眼睛！
这不过是一场测试罢了！这场测试中没有固定的场景、试题，但最后的审判标准都是一样的！先前的刘谈玉显然已经被淘汰了，而刘赤诚还在这场测试之中。
这是一场叫做“听话”的傀儡测试！
拿起筷子夹了几口菜，林奕看向刘赤诚，漫不经心地问道：
“赤诚，你最近可有见到干爹？”
忽然有筷子掉落的声音，刘赤城低头慌忙去捡，起身时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说道：
“师父的膳食如此美味，我竟是个抓不住筷子的！”直起身后坐定，刘赤诚又重新夹菜吃了起来，边吃边说道：
“最近我总是跟着赵喜，倒是见到过几次干爹。”
“那他可有谈起过我曾在浮光宫，向皇上皇后推荐神医一事？”
虽已知道了刘赤诚的底细，大致判断出他也说不出什么有用信息，但林奕还是好奇地问了出来。
果然，生性懦弱的少年没有让林奕失望！刘赤诚摇了摇头说道：
“未曾听干爹说起过此事。”
点了点头，林奕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
“没事，我就随口问问！快吃饭吧！”
少年也夹菜往林奕碗里送去，学着林奕口吻说道：
“快趁热吃吧！”
二人皆是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容背后，却是两个心越来越疏远。
林奕吃着刘赤诚给他夹过去的菜，看了看还在大口吃饭的少年，轻笑着说道：
“快乐的人，胃口总是很好！我这里的饭够你吃，别吃得狼吞虎咽！”
听闻，少年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林奕，鼓着腮帮子含糊地说道：
“只要是和师父吃饭，赤诚就会很开心！”
林奕微微有些愣住，不去理会少年眼中泛出的泪光，笑了笑埋下头自顾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五味杂陈。
出了尚衣局，刘赤诚跟着林奕朝着副官耳房方向走去，一路上二人皆是无话。
林奕不知该和这个少年再能说些什么，心里有了提防，感觉嘴巴就像是上了一道锁。但却忽然听到刘赤诚惊呼一声：
“师父！”
“何事？”
“你，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少年向林奕走近了几步，定定地看着他熟练地往烟杆里放烟叶、点火的动作。
“师父你之前在牢狱里，还很怕这烟杆的！”
轻吐出一口烟雾，林奕露出一个魅惑的笑容，拍了拍刘赤城的肩膀说道：
“赤诚，很多事情，都是会变的！”
说罢，抽着烟直径朝前走去，留下一脸惊讶的少年。
走到耳房门口，林奕转身看向刘赤城，轻笑着等他开口。
“师父，你要是已记得起之前，是不是也想起了你身体的秘密......”
“是！”
刘赤诚瞪大了眼睛，转而又低下头咬着嘴唇问道：
“那......你之后打算如何？干爹他定是想让你......”
“赤诚，你不仅是我的徒弟，也是我心中好友！这件事无论我做何选择，都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的感情！”林奕看向少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坚定地说道。
但他心里却知道，自己的选择或许直接关系到另一个“傀儡娃娃”的命运。
从某种角度看，林奕与刘赤诚之间，是竞争对手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