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城邑之外肥鱼鲜 仲子初使齐国行

楚姒开心地笑着,她和聂莹采了许多野花,两位难得出门游玩的少女显得异常开心。聂政席地抚琴,一边弹奏着轻快而明亮的曲子,一边看着不远处的伙伴们,已经成功地把两条野狗牵套了起来。

骑马携弓,车辇相随的几个市井子弟们在城外乱岗上诱捕野狗。

秋天的气息是浓郁的,一些野树上结满了果实。

两个捕完狗的伙伴,把野狗吊在了树上。

聂莹对楚姒说:都是一些野小子。

楚姒笑着看,随口答:他们挺好的。

聂莹:好是好,就是太野了。说着,她不禁笑了起来,两个市井少年竟然拎着另一个少年的腿抡了起来。众人一片笑闹。

两个玩闹的少年一起摔倒在地上。

大家一起开始上树摘果子。欢声笑语一片。

楚姒把碎花满天星扎了两个花冠,分别戴在聂莹和自己的头上,两个姑娘互相插花,她们也站起身边,四处采着野花,嘻闹、奔跑着。

城外河边上,还有聂政和他的市井少年朋友,他们有用树条编筐,还的下浅水摸鱼。

斜射的阳光把水让水面泛起一层如鳞的金斑。

楚姒站在聂政身边,神情向往的地望着野气十足的河汊:这里的河水好清亮。

聂政:只是河水东流,是不会回头啊。

楚姒一惊:你的心里透着太多的苍凉,你看太阳,多暧。

聂政:如果天上永远挂着朝阳,河水就会永远停止不动。真到那时候,风景就不会这么美。

楚姒脸红红的:不知道我有没有出嫁的那一天,如果我嫁的是心爱的少年,我一定会到这条河里把自己洗得像太阳那么干净,会象太阳嫁给给河水那样不会回头。

聂政微笑:我也不知我有没有娶妻的那一天,如果有,我就会带她从这里泛舟东去,哪里能容下我的帆船,哪里就是我的家。

楚姒想牵聂政的手,聂政回头望了望正编柳条小花筐的姐姐,阿姐!

楚姒黯然一笑:我好羡慕阿姐,她能天天着着你,能大声地叫你的名子。

聂政凝望楚姒:你,也像我阿姐。我也好想这么叫你。

楚姒幽怨地:可惜我不是,我只能是楚姒。

聂政:楚姒,哦,楚姒。一个离我太近也太远的名子。

楚姒:可是,政儿,这个名子总在我的梦里,他让我笑,也让我哭。

聂政:以后,不许再流泪好吗?你说你哭了,我的心就会像水一样,就会飘远,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楚姒:那,我会在一个你漂远的地方等你,哪怕等你一生一世。

聂政:那样,你会很苦,很累。我不想。

楚姒:你会忍心让我苦,让我累?

聂政:你在让我心碎。

楚姒:不,我不要你这样。

河边的少年喊:政儿,我们有鱼了,晚上我们还会听你弹琴吃鱼吗?

河边的少年:我们还有酒!聂政和楚姒回头而望,河边的少年们放纵的高喊着,象对河流说话。

有些寂寞的聂莹笑着看聂政和楚姒站在一起,她说:楚姑娘,你吹支笛吧,那是我听到世上最美的音声。

楚姒:阿姐,你想天天听楚姒吹吗?

聂莹愉悦地:是啊,我好喜欢。

车骑,犬马,夕阳。

悠扬而炫美的笛声,快乐而奔放的少年。

楚姒乘在车辇前吹笛时,风掠长发。

城池与车马少年和草莽之际的一线,像自由的风一样快乐。

车骑和车辇从繁华的齐国都城的大街走来。仪兵的牙旗上绣着篆体的“韩”字。

车行至齐国驿馆,仪兵通报齐国驿丞:韩国大夫严仲子奉韩侯敕令觐见齐国国君,请驿馆长史相见并转呈国书金简!

衣冠整齐的馆丞出门拜见,下了车辇的严仲子还礼。

驿馆客堂内的严仲子,与驿馆僚吏们谈笑风生。

严仲子:各位驿政吏官,本使受命王命敕令和侠累宰相重托,交好邻邦上国;与私谊来说,仲子喜欢齐人的风度,豪迈侠任,私谊深厚,可做生死相托的朋友。从公事来讲,严仲子受命和好齐国,所以,仲子此来既是私愿出是公出。

驿丞:严仲子大夫丰采佚俪,人物不凡,既是邻邦使节赠敕金券,俾官不敢怠慢公务,即刻报请我国宰相大人。请严仲子大夫稍待。说罢起身告辞。

客堂只有驿吏和严仲子,随从人员与驿馆小吏忙着在院内清点礼品。

严仲子:驿丞可与过往的韩国人多有交往?仲子对齐国人仰慕久远,今日终于踏上贵壤,得以与你相见。

驿吏冷淡地:不必客气。小吏职任所在,倒是见识过一些诸候国来往的人物。

严仲子:齐国士人,如何看待韩国士人?

驿吏:别的不知,小吏只知仲子大夫跟宗亲大夫侠累对抗时,诸侯国的士人无不景仰。现在,韩大人左右逢源,倨恭自如于当朝新贵,江湖之上来往的英豪,对大人的通达能力真是十万分的佩服。

严仲子:仲子不介意别人的一时看法,只是想知你是哪里人氏呢?如此熟知仲子境况?

驿吏:小吏祖上是韩国边城游侠,因与世不相容,后来携子女移居齐国谋生。

严仲子微惊:仲子好结侠义朋友,可否为仲子推荐游侠?仲子不惜金帛美酒。

驿吏讥诮地:听说大夫在韩国,两次投靠不同的宰相门下,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您从前倚为大树的宰相还话着吧?听说,他在牢狱吃不了少苦,至今生死不明。您去看顾过他吗?

严仲子闻罢,不禁哽咽出声:驿路传的消息真的太快了,严仲子受惠废相,至今犹记。只是,仲子一躯微命尚不可自何,不知该如何报答旧主。

驿吏不屑地:鲁国曾有一个人,大人听说过吗?

严仲子:谁?

驿吏:曹沫。

严仲子:你是说曹沫之事?

驿吏:我们大齐曾弹压过这个小邦,曹沫是如何做事的?你听说过吧?

严仲子:曹沫,一介小吏,以五步流血持刃胁迫,曾让雄才大略的齐桓公,归还了齐国占领鲁国的土地。他们之间,君子与侠士都算得上旷代的人物。没有曹沫的侠气或没有齐桓公的守信,这个典故都会让人淡忘。

驿吏:吴人专诸的事情你也知道?

严仲子:专诸用鱼肠剑剌杀王僚的典故,严仲子当然清楚。

驿丞一笑,三十多年前,还有一个奇人豫让,你一定知道他。

严仲子不禁伏案大哭:士为知已者死,女为悦已者容。有时候,这个世上的男子,生不如妇人,死不如猪狗,豫让的死,让我觉得自己羞于活在这个世上!

驿吏:知耻而勇者,仍不失为大丈夫。

严仲子:我愿私交侠友,终会报效韩国。

驿吏微笑:其实,我非常敬重你,果非人言所病诟。我听说你们边城有三个游侠,你可用心寻访。

严仲子谔然:边城?

齐国大夫设筵客堂,客人不太多。

严仲子举杯:齐国大夫设筵款等韩国使节,本使谢过。

齐国大夫:仲子大夫名贯遐迩,下官能与上使相遇此间,自然是位荣幸的事。请酒。

大家举酒而饮。

一位陪客:上使大人,韩国还有与大夫比肩人物与我们介绍一下,好让我们多见识一下韩国的才俊英豪。

严仲子:韩国不乏人物,只是仲子不能与之比肩啊。

陪客:您是说废掉的丞相?

严仲子:江河流转,前人的事,让仲子如何说?

客人们讪笑:这也不能怪错于仲子大夫,如今的韩哀侯把国政早已托与侠累,相当于侠累主政韩国,悬危之下,仲子大人当然得学会随机应变,废相,当然是不能提起的。

严仲子面带愧色:诸位有所知,也有所不知,当今韩国内修清政,杜绝佞人;外和邻邦,消弭战祸,怎知不是韩国之福?齐国之福呢?

客人们冷笑。

齐国大夫与大家举杯饮酒。

大家都有了醉意,有的人悄然地退去。

已经喝醉了的严仲子与同醉的驿吏坐在一起,俩人勾肩搭背,说起来私已话。

严仲子:坐席之间,惟君知我,韩国既是驿长的父母之邦,请襄助我,仲子招募死士,定会效忠韩国社稷。

驿吏表情淡然地:我们这里人来人往,我会留意。

严仲子:您的父母若真的是韩国人,你就一定会帮我。

驿吏:那是自然的事。

边城齐韩界处,做为韩国主官的严仲子与齐大夫各坐锦辇,两侧各有军队,他们在按两国和款行交接仪式。齐大夫展简,严仲子按和款书内容喊:精马,五百。

韩国军人看到号令小旗的指示。军人下马,后退。

令旗再摇:齐国军队列队进前牵马。

严仲子:粮万石。

齐大夫认真查看书简。

粮车在令旗的指向下,由韩国军队推放在韩齐分界桩前。

齐军放粮,粮又抬到等待的轮车之上。

金帛!

令旗再挥。

突然,他们看到韩国军队这里一排一排军人倒下了,齐大夫和严仲子都大吃一惊,以为发生了什么突然变故。

严仲子传令侍从:查明有何变故?请掌军校官过来说话!

一纠纠武官正步而来,行单腿跪拜军礼:报大韩上大夫严仲子大人,我大韩军人以为军马和粮草不战而屈于邻国之兵,是军人的奇耻大辱,他们宁愿自裁,以谢国家。

说罢起身。端剑平视严仲子:请上大夫报请我国君王,大韩军队不乏卫国死士,不战之兵毋宁国家不豢养,卑职愿以一死保留大韩军人的最后尊严。

说罢,横剑自刎,仆地而死。

严仲子不禁掩面大哭,以拳击打车辇:壮士!壮士!你让严仲子羞惭呵!

未死的韩国军人无不流涕军前。

齐国大夫面无血色,惊得嘴也合不上。

韩国边城之夜,显得格外凉爽。一介布衣打扮的严仲子,悄然独自一人走入深街幽巷。几个陌生人与严仲子相遇后,深入到一处隐秘房舍之内。一排麻衣挽髻,腰俩短剑的青年,整齐地端坐其间。

严仲子进门,在他们面前跪坐。郑重叩首。

短剑客们齐齐地回礼,相对而拜。

严仲子一挥手,两个军人形态,但衣着便服的壮汉,抬进沉重的一盘物品,严仲子揭开蒙布。是澄亮的黄金。

严仲子:此物是为各位死士赠养父母和妻儿的,请不要推辞。

死士们叩首:谢过大人。

严仲子待他们昂首后,深深叩首再谢。

晨议的大夫们都到齐了,韩王也由宫女们搀扶着入了王位,相比从前,韩王好像体质不如从前,只是他的脸上透着喜色,他先开了口:

韩王:严仲子到了没有?

一身冠冕常服的严仲子:回禀君主,臣在。

韩王:卿出使齐国,没想到齐国国君会还赠了丰厚的金帛,这是近二十年来所没有的,齐国国君回书中盛赞了我国上大夫的风度和仪象,使我大韩在列国有增色不少。宰相报请仲子出使有功于国家,寡人赠封你位居九卿之列,参与中枢事务。另赐金帛。

严仲子出列叩首:仲子殊遇君王恩宠,感激零涕;宰相携拨之恩,仲子没齿难忘。

侠累:严仲子这次出游齐国,听说韩国军士有的自尽了,仲子是如何安置?

严仲子:军人报效国家,原本就是天职,臣以为他们殉职国家且无军功,应按条款体恤和礼葬即可。不知宰相大人意见如何。

侠累:仲子所言较为稳妥,只是军中不宜提倡过激行为。军人任意枉为易起祸事,此类萌芽决不可助长。本相已经起草诏令,以后但凡私挟邻邦和君主的事情,如果惹出麻烦,一定按罪论治。仲子以为如何?

严仲子:宰相深谋远虑,比仲子见识深远。仲子铭记在心。

侠累满意地:仲子不枉君王一片裁培之意,本相深感体慰。

韩王:宰相操劳国家大事,非常辛苦,仲子出使有功,还是宰相谋划得体才有这般享誉。寡人准备酬谢宰相,你们看如何赏赐才好?

严仲子:宰相位据人臣之首,劬劳常年,不如让宰相自己说句话。

侠累自矜:谢过君王,臣驱身家国原无所求。

韩王:这样吧,寡人赠你金帛子女,以酬劳苦。

当即传内侍:为宰相选送十位侍女,镒金五十,赐与宰相。

侠累出列叩谢。

严仲子上卿府第外有了卫军,透着严仲子府第的尊贵。

严仲子车辇归来,相随的仪兵扶严仲子下车。

几个鬼头鬼脸的汉子,躲藏在距严仲子家不远的一外不扎眼的阁楼内,他们在这里向严仲子家院内偷窥。

几个人围着小窗私议:严仲子家藏私兵,今天我看到有十来个汉子出没宅院,决不像一般仆从。一定是私藏了死士。

他们挤在一处向外观看。

上卿府第多出十几个人算什么?这点小事也要禀报宰相大人?

你懂什么?如果这十个人出了麻烦,宰相就会要我们的脑袋,不报就是隐瞒。

我们得看清他们身上带不带兵械,这得弄清再报不迟。不然还得受怪罪。

对,看清他们是不是私藏兵器,如是真是这样,严仲子欲谋不轨就形彰著显了,嘿嘿,到时,宰相就会收拾掉这个变色龙。

他找宰相麻烦,就是找我们的麻烦。宁愿他老老实实,少生是非才好。

严府桧树下灯光明亮,几个勇士持械健身。有的舞剑,还有的角力相博。

严仲子过来与他们说话,由于太远,听不到他们再说些什么。远远望去,一切都显得十分朦胧。

这个狗贼果然又惹麻烦,快报宰相。

说话间,有人燃了烛火。

有人厉声说:快熄灭烛光,让严仲子看到我们就麻烦了。

火灭了,室内一片漆黑。侠累正在厅堂翻看书简,探子已经跪在书案一侧,汇报完了。

侠累凝了一下眉,沉吟片刻(自言自语):严仲子已经位列九卿,还有什么不知足吗?难道,他要谋轼本相?

暗探:严仲子心怀叵测,宰相大人不能不防啊。

侠累:来人!

相府长史来见侠累。

侠累对长史说:据此人报,严仲子府中私藏剑客,行为诡秘,你立即持兵符到幕兵府要人,严查严仲子府第私藏奸人的情形,再据实报与本相。

相府长史:是。转身走。

暗探紧紧相随。

幕兵府内,掌兵将军束带备马,他的身边聚集了几百兵丁。

幕府将军:奉丞相令,我等查封上卿大夫严仲子府第,只要查到身藏兵器的人犯,统统给我拿下!听清楚了?

兵卒:听清了!

幕府将军:立即进发!

兵队持械涌出幕兵府,向大街奔跑。

幕府将军挥剑令人翻墙开门,大门洞开。

守门的兵丁早已让幕府兵丁刀逼到庑廊,抱头不敢出声。

严仲子府内火炬通明,整个大夫府第男女老少,一片慌乱,内院已经充盈了看守的幕兵。

幕府将军当院宣令:请上卿大夫严仲子出门相见。

严仲子战战惊惊穿衣出门,睡意未消地拱手做揖道:将军,出了什么事要本官相见?

幕府将军出示兵符并一指暗探:本府据此人相报,说大夫府内潜进了奸人,本府奉相令前来查找,请大夫不要惊慌。

严仲子稍松口气,连忙招呼近身侍从:快把全家人都召进院内,请将军查点各房,不要有误幕府大事。

炬火之下,严府男女老幼被逐到院子当中,四周站着手持戟剑的兵卒。

大夫第并不太大,各房查找很快就搜完了。各队回报幕府将军:报将军,没有找到人和刀剑。

又有人报:报将军,没有发现嫌疑人藏匿!

幕府将军巡看了一眼严府家眷,没有找到精壮男子,回头向严仲子拱手道:大夫暂受委屈,不要乱动,待我亲自禀报宰相再来回话。说罢,转身出府。

严仲子额上沁着汗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衣着整齐,身佩宝剑的侠累在书案前团团乱转。

幕将军进门单膝跪下行军礼:报宰相大人,上卿大夫府没有查到任何奸人。请宰相示下。

侠累:把兵撤下,把这几个误事的家伙全部拿下。

跪在一边的暗探个个惊恐不安:宰相大人,小子们冤枉!

幕兵以剑相逼,把那几个人带了下去。

侠累少气无力地瘫坐在椅上,一声长叹。

幕府将军:本府奉令查检完毕,得罪之处请上卿大人见谅,本府告退。

严仲子哆哆嗦嗦:将军好走,恕不远送。

幕府将军揖礼而别,幕兵依次退出。

严仲子手一挥,家眷们都各自回屋。严仲子脸上掠过一丝冷笑,他爬梯上房,回处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可疑情况,下梯回院。

一声猫叫。

接着又是一声。

院内高大的梧桐树和桧树上,溜下十个着着黑衣的死士。严仲子与他们凑到一起,说:你们走吧,我们在濮阳道上会合。老贼是不会放过我的。

又一声猫叫,死士们纵身过墙,了无声息。

严仲子站在墙边谛听了片刻,没有听到动静,才放心的一摇一晃地回到家中。

严仲子侍妾在门口问:大人,你也要走吗?

严仲子:我得让老贼脸上不好看,我得离开一些日子了。

侍妾:那我们怎么办?

严仲子一边瞅着院内的动静,一边悄声说:放心吧,他们不会怎么着你们的。哼哼,先让老贼替我孝敬你们几天。

化妆成小商贩的严仲子与分别化妆成闲人的仆人,轻松自然地走出了打开的城门。

兵丁们肃立着,没有注意出入的闲散人物。

严仲子和仆从们匆匆行走,到了河边,他们招呼了一叶客船。

他们装做互相不认识的样子,各自付了船资。

晨议的大夫们都注意到严仲子的坐席上空着。

脸色阴霾的侠累向韩王私语了几句,转身传内侍:立即派人到严仲子府上请上卿大人进殿议事,如果他不在家,立即着人去追!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夜里的古渡边,点着炬火的严仲子和他的随从们弃船上了岸。他们前前后后,向荒野各自疏散奔走着。

严仲子望着天上的星辰,嘴里嘟哝:就是这个方向,没错。

他们很快隐入了夜色。

他们一路奔跑着,天,出现了曙色。远处的驿道上,一队追兵的铁骑一气走到了古渡口,他们把船翁叫来。

兵头问:老人家,你们见到一个长三绺胡须,身高五尺的汉子从这里走过吗?

船翁答:有这么个人,他乘船到上游去了。

追兵连忙逆行,沿河边追去。

快到了魏都的濮阳道上,严仲子与十位死士在界碑处相遇。严仲子吩咐:他们快追上了,我独自在前面走,你们让过他们,跟在追兵的身后。

十位死士齐声答应。

他们像猫一样,蹲伏了路边,等严仲子走远。

他们隐约听到了马蹄声,闪在路边的草丛中。

兵骑很快掠过。

兵们大喊:严仲子留步!宰相有话要给你说。

严仲子紧跑,但很快就被追兵围住了。

追兵揖手行礼:上卿大夫,我们奉宰相令请你跟我们回上都,请上卿不要为难我们,请上马吧。

严仲子做惊骇状:不不,我不回去,在此是死,回去也是死,你们干脆把我杀了吧。说着,干脆坐地不动。

追兵们只得下马相劝:上卿大人,我们只知奉命行事,你若不起,我们只得抬着你上路了,这样惟恐会多有不便。

严仲子:你们回去报知宰相,严仲子知恩图报,确实招募过死士,那也是为相府后备之用。宰相误解仲子图谋不轨,仲子只有死路一条。我这里有些赤金,请各位拿走,饶我不死,仲子定会来世相报。

几个追兵哪管这些,上前就要绑严仲子,这里,几个死士赶上,挥剑就砍。

追兵见势不好,骑马就逃,弃了两具尸体,各自逃散了。

看他们逃得没有了踪迹,严仲子一笑,说:我们走吧,后面没有人了。

严仲子带着十几个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濮阳城内。

濮阳某院落内,严仲子与仆从和死士们席地而坐。

严仲子:诸位勇士,我们报效国家的时候快到了。我已经致书侠累,分辩冤情。现在齐国人听说我逃逸了,一定会给韩国制造一些麻烦,侠累既然有和着我的地方,就一会还会请我回上都。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寻找机会做一番大事业。

死士们揖礼:我们一定会誓死报效上卿。

严仲子:好,让我们喝酒!

仆从取出酒瓮,一一为勇士们倒上了酒。

严仲子首先一饮而尽。

大家也随之痛饮。

侠累宰相府外,三、四个失魂落魄的骑兵从马上跌落下来,向相府内跌跌撞撞地跑进。

他们口里叫着:报宰相大人!都是相府护兵,所以无人阻拦,他们直进了内府。侠累从厅堂步入院内,面色铁青地望着这几个逃回来的兵卒:你们还活着回来?

逃卒跪地哭报:回相爷,我们追了一天一夜,快到濮阳界才追上严仲子。

侠累:他一个人?他会飞?

逃卒:他是乘船走的,我们问过古渡口。待我们追上时,严仲子躺在地上不肯走,称回去也是一死,不回也是死。待我们上前捆绑时遇到了游侠,杀了我们二人,我们几个拼打不过,骑马逃了回来。他们边说边哭。

侠累:没用的东西!那是什么游侠?分明是他的同伙!

逃卒:我们也不知,总之,被杀散了。

侠累:他们有多少?

逃卒可能吓晕了,胡乱说:有五六十个的样子。

侠累:他们没有马?哪来这么多人?

逃卒:我们哪里知道,从天而降的一伙人。

侠累疑惑地:是魏国的兵卒?难道他跟魏国还有勾结?他跑到魏国去干什么?

几个兵卒还在啼哭,侠累一挥手:下去吧。

几个兵卒叩了头,退了出去。

侠累气得一跺脚:现在韩国和齐国的麻烦事这么多,这个狗才跑到魏国去干什么?真是该死啊严仲子!

野风疾起,夹带着沙石。

齐国的军队纵马跑过韩国的边境追逐几只野猪。

韩国的军人出来阻挡,被行猎的齐兵射杀仆死。

韩国军营鸣起了警报,一校官带兵出营拦截,两军厮杀起来,很快,韩国军营大帐起了火。后续的齐国军队追杀而来,退下的韩国军校扛着牙旗狼狈后撤。

齐国将领挥剑下令:一个不留,杀!

很少几个骑马逃出的韩国军人,绕过边城,向纵深外急逃。齐国的军队一举闯进了韩国的边城。

齐国的军队像逛街似簇拥到了边城兵备司前。

兵备司大门敞开来。

城主扛着一柄利剑出门相迎齐军的将军。

密集的齐军围住了孤独的城主,一个汉子对面无数的敌军。他放眼四顾,发现此时的兵备司内还有城头的老兵,其他的人一个也不见了。整个城市,好像只有他一个韩国的军人。

齐国将军拱手施礼:城主大人,别来无恙?

城主并不还礼,他扛着剑,面带从容的微笑:将军是夺我城池,还是找本城主讨酒喝!是朋友私访,还是你我两军对决?

将军大笑:本将并没有奉令攻城掠地,只是逐猎路过,想讨老朋友的酒喝。

城主用剑一指院内的大瓮:那里全是酒,想喝?

将军:怎么才能喝到你的酒?难道先把你杀掉才能取酒?他的话音未落,百支利剑已经逼向城主。

城主面不改色,从容地:你可以杀我,最好的方法是咱们一对一,不要依仗你的大军压境。你怕吗?

将军从马上下来,抽出宝剑,对左右下令,你们散开!

齐兵只撒了一步。

将军大喝:退一百步!

齐兵步调整齐地后退。

一个宽阔的博杀场由上千军人,像栅栏一样围在中央。

突然,从天而降,三位剑客跳入中场,围护住了城主。

城主对三位侠士客:没你们的事,这是两军争斗,不涉民间,请你们走开。

说话间,上百弓箭手拉弓对准了四人。

城主对三位侠士客大怒:两国交兵,没有平民的事,走开!不然,我会自决殉职!说着,横剑架在自已脖子上。

三位侠士客收剑,无奈地离开了城主的身边。

将军一挥手,士兵们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城主提剑向将军剌杀。

将军挡开城主的剌剑,后守为攻,直剌城主胸口,城主一剑隔开,剑走偏锋,斜劈过去,将军再次弹开城主的重剑,剑剌回绕,逼向闪开破绽的城主半身,一剑剌去。

城主的左肩被剌入,鲜血流了一身。

将军收剑:城主,你输了。能给我酒喝吗?

城主:可以,不过,你的军队全部撤出边城,我只陪你喝酒是私谊,本城在刀剑下喝酒会觉得太没意思。

将军:只有我们俩人在城内喝!

城主开心一笑。

将军:如果我的士兵也想喝酒呢?

城主:也可以,但他们必须全部放下刀枪。

将军沉吟片刻:这样吧,我命令我的军人都在城外等我,我买尽边城所有的酒,怎么样?

城主笑了,很好,这个主意不错。

将军手一挥,齐军退出了边城。

城主:我得找几个朋友陪将军,你怕吗?

将军笑:大丈夫,生死须臾都应面不改色,你说我会怕吗?

城主:弟兄们过来吧,朋友来访,我们一起大醉!

三位侠士翩然而到,他们站在城主的身边,对齐国的将军怒目而视。

将军毫不在乎,一揖:朋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请问阁下尊称。

三位侠士还礼:盲侠,燕侠,子侠。

将军大笑:你们不是边城人,这里的人物我没有不知。

城主携将军与三位侠士席地而坐,咐吩:拿酒来!喊了一声,周围没人。他只得自己去抱瓮。

血,顺着胳膊往下流。

五个酒盂倒满,城主端起: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喝!

城主一饮而尽。

有人见没事了,城中商户主动送来酒食和美酒,默默退下。

还有的城中商户,用车向城外运酒。

整个边城透着小心翼翼,街市上,几乎看不到人,只有城主,将军还有三个游侠。

纵酒的兵士们有人吹起了笛子。

幽怨而寞落的曲调,透着万种无奈和千种哀愁。

城主与将军对酒痛饮,他们彼此泪流满面。

三位侠士目光空落落的,寻找不出渲泻的理由。

幽怨的笛声,催人泪下。

将军:此时齐韩两国交兵,你们在一起喝酒,你们韩王一但知道会不会杀你?

城主:我是为边城百姓的性命才与你喝酒的。

将军:我是奉命而来的,你不要怨我。来,喝吧。

城主有些醉了:我并不想与你喝酒,可惜手中无兵,不然,我会与你对杀阵前。

将军:我们已经对杀过了。

城主流泪:我宁愿死在阵前。

将军:这是为什么?难道你不怕死?

城主摇头,一饮而尽。

被齐国杀掉的三千韩国士兵,他们东倒西歪在倒在大营内。

几乎所的被杀的兵卒手中并没有武器,显然,他们是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被突袭的齐兵杀掉了。

马匹和军粮被齐军抢劫而去。

几个正在装粮的齐兵议论:这些韩国人怎么不拿戟剑跟我们拼呢?

这些傻人,没有听到杀伐的命令就不敢开战。要说,还是韩王帮了咱们的忙,不然,死在这里的三千人中,至少也得有我们的一千人。

这些韩国人命真苦!他们嘻笑。

从乱军中逃出的韩国将校向城内疾驰。守地之兵刚要拦截,被浑身带血的校官高声喝开!

都市的人流纷纷避让。

在街口不远处肢解狗肉的聂政视而不见。他专心致志地屠解着肉块。

从马骑上翻下的校官闯进衙门。

他们跑入中门,直奔幕府中堂,在大堂外跪地相报:边守戍卫校佐有万分火急禀报大将军!

幕府长史急忙出厅,见状大惊:你等有何要务,快快报来!

校官大哭:齐兵掠我边戍大营,内守官兵三千将士全部殉难!

长史面色苍白,呵令下人:快扶下去疗伤!他一边说,一边改换军服,向门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快备马!

幕府长史长揖在公案前,向侠累禀报边事。

幕府长史:齐国军队已经进入边城,三千内守将士全部被杀尽。

侠累颓然瘫在椅子上,好久,才吐出几个字:传严仲子,即刻出使齐国!

侍从等了一会儿,才悄声说:上卿已经逃逸了。

侠累回过味来,突然一脚踹翻侍从:传犬耕和东门大夫快来!

边城下。齐国将军与城主在城门之下告别。

从城门向大街望去,此时的边城大街已经空无人一。他们几人如走空谷,将军一边走,一边纵声大笑。城主左臂的血已经凝固,他与将并肩走到城外。齐国的军队已经列队在等候将军。

将军上马,回首一揖。

城主施礼相送。

将军:改天,城主找本将喝酒,一定!说着,策马放步。齐国的铁骑随之扬尘而去。

望着齐军远去,城主面色苍白,仰身倒去。三位侠客抬着城主回到城内。

城门徐徐关上。

被抬着的城主睁开了眼睛,他目光空落落地望着夕阳,眼里再次涌出泪来。

三位侠士客:城主,要不要杀掉他?今晚我们就可以取他的人头。

城主摇头:不,他确实是我的朋友,杀他应在阵前,而不是行剌。

三位侠士客默然。

臂扎白带的城主引着着边城的一群男人们,站在被焚烧的军营边,他们望着横七竖八的军人尸体,面色悲怆。他第一个动手,把那些军人的尸体抬到平整的地方,一一给他们排好,像他们生前的列队。

篝火燃起。

长风掠着风沙扑面而来。城主默默地向死去的军士们跪拜,抬尸的百姓也跪了下来。

风中,只人三个游侠远远的站着,像三株迎风的树,他们的衣衫被风扯起,像欲跃的风筝。

韩王宫内,绮丽服饰的宫女们翩翩地起舞,乐师班子除了琴父之外,已经全部换上了女乐师。闭封良好的偌大宫殿之内,灯光昏暗,乐器轰鸣。韩王左右拥着两个舞伎(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她们云髻高挽,白乳半裸,在清翠的曼纱后面与韩王狎昵缠绵。

白了头的琴父视而不见,半闭着眼。

在乐班抚弄古琴的楚姒跟所有的女乐一样,画着如蝶的蛾眉,在灯火阑珊处,显得心绪繁乱,她在抚着已经声乐杂乱的曲子。

她们的服饰异常绮丽。由于化妆过于苍白,在昏黄的灯光下,从侧影望去,肤色有些发青。

有歌女轻声吟唱:

水流浣后宫,绢花报长春;一夜熏风注,君王绛宫来。

三千女儿家,着红披轻纱;脂胭敷红润,肌肤若水滑。

京华落日早,谁比奴妾家;宫阙传声唤,登楼归仙葩。

佳人千般娇,年岁如驹马;青丝挽明月,醉眠黄金塌。

韩王低声细语怀中的舞伎:脂胭敷红润,肌肤若水滑。卿卿果然是如水的女儿家。

舞伎妖媚地:宫阙传声唤,谁比奴妾家。大王啊,如此年年岁岁,奴妾终会老去,相伴君王的还有三千女儿家,想来,令人心里酸楚。

韩王突然一把抱住那个舞伎放怀,娇娃娃,我可舍不得离开你,年年岁岁如此不好么?

另一个舞伎抚着韩王的脸:奴家也不离君王左右,就这样岁岁年年。

乐班繁乱的音乐一下子停了下来。

琴父垂头轻轻一叹。

女乐丛中,楚姒突然有了一种解脱之感。她放下古琴,神凝窗外,似有无限心事。

两位女医官为韩王做了一番脉诊,又做了简单的顺气揉捏。韩王气顺了,吃了一碗汤。

女医官跪下启禀:大王该歇息一会儿,这样操劳会伤神动脉。

韩王:寡人知道了,卿卿扶我回寝宫吧。

这时,内侍来报:启禀大王,外廷有边事相报。

韩王一惊:那位来报的呀。

内侍:是兵幕府。

韩王:宰相侠累知此事吗?

内侍:宰相已经知道了。

韩王:那,就让他办不就行了?寡人身人暗疾,这些臣子们为什么总拿这些小事烦寡人呢?

内侍小心地:也许,这次不是小事。

韩王:哦,天晚了,明天晨议再说吧。

内侍诺诺而退。

两位女医架着韩王离开了这里。

韩国宫城之外,楚姒与琴父同乘一辆锦棚大车。楚姒愁眉不展。

琴父揽过女儿的肩头:孩子,也许爹爹错了。

楚姒一惊:爹爹何出此言?

琴父:也许,我们不该来都城。

楚姒轻轻摇头,把头贴在琴父的肩头:女儿好累,只想睡去。

琴父催车:快走吧。

马车快步走开。

琴父:女儿,你是心累,爹爹知道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