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卿相失和社稷危 琴女都城觅知已

韩国都城内显得十分萧煞。高大的宫阙,厚重的城墙,宽阔的长街。只是,这里过于清冷了,街上缺少那种人间喧嚣的凡尘欢乐气氛。

一条十字街,琴父和楚姒家的锦棚车与聂家的牛车终于分开了。聂政与楚姒四目相对,他们各自守着自家的车,此时,纵有话说也不知再能说些什么了。

楚姒突然大喊:聂政哥哥,我们在哪儿还能见到?

聂政急回应:就在这个城里,我们会见到的。

聂莹看着他们依依相别的样子,不由地一笑。

在十字街,他们分开了。两辆南辕北辙的车辆渐远。

从城门看,聂政新购置的家,距城门不太远。由于城墙距民房较宽,这里显得既开阔也远离了城市中心的喧闹。这是有上下房的院落,是聂家前所没有居住的那种较大厦房和院落的新家。在上房忙碌的聂母和女儿把家洒扫得十分洁净。聂母欣慰地:女儿啊,我们终于回来了。聂莹好奇地问:娘,我们离开这里多少年了?

聂母:记不清了,但我知道,我们迟早还是要回来的。

聂莹:娘,我记得小时候你带我们来过,还看过一个很大的院子。我们是不是在这里还有一个家?

聂母:女儿,你一定要记住,从前的事你永远把它们忘掉,你们只要记住现在,记住我们在齐国,在边城住过就行了。从前的家,我们是不能回去的。

聂莹懂事地:女儿记住了。

聂母,一会儿,我们得帮你弟弟收拾房子,他呀,不会收拾家的。你是姐姐,他的什么事你也得惦记着。

聂莹:我现在就去给他收拾屋子吧,他天天出门不在家。

说着话,聂政从外面回来了,他的衣着打扮全变了:没有了宝剑,没有了白衣;一身粗犷的装扮,更像市井人。他一左一右,拎着两条死狗回了家。

聂莹吓了一跳:弟弟,你这是?

聂政乐呵呵的:阿姐,以后,我专干这个,你和母亲什么也不用干,我能养活你们。

聂母出门一看,也吓了一跳,她不解地问:政儿,你这是做什么呢?从哪儿弄得这两个死狗?

聂政说:以后,我专杀狗煮肉送给店家。你们以后再也不要洗衣绩麻了,我要养活你和阿姐。

聂母疑惑地:这能行吗?

聂政:母亲只管放心。说着,他麻利把用把狗悬起,像脱衣似地跟狗剥了皮。快刀斩乱麻在把狗肉解开,扔进木桶里。

做完这些,他在大院一角开始砌灶。聂母和聂莹面面相觑,她们没想到政儿这么快就动手操办居家过日子的事情了。看来,他真的长大了。

距离聂家有半城遥的韩王宫,此时与往常一样戒备森严。

晨议的大夫们悄无声自息地从宫门向宫殿进入。

宫殿之内。已经早到的侠累佩剑立在王位之下,侍立殿柱两侧的内侍前所未有的佩剑隐在朦胧的帐纱之后,透着杀机。

王位空空如也。

一进门的大夫们早已嗅到了不祥的气息,他们个个心惊战地走到自己的坐席上伏地而跪。犬耕和东门等侠累的私党也早早进了殿,他们也身佩宝剑,站在侠累的一侧。

宫中的钟罄悠然响起。

宰相和各们大夫们都来了,宰相站在侠累的对面,望着他们杀气腾腾的架式,额角的汗冒了出来。殿内一片沉寂。宰相踅身想转后堂,刚走两步,两位内侍持剑栏住:相爷请归位!外庭任何人不能进去内庭。

宰相怒责:我乃王侯相宰,是辅弼邦国的重镇,国君且视我为国之石柱,你们是何等人物,竟敢拦我,快让开!我要与大王说话。

侠累在身后冷笑:宰相稍安勿躁,邦国重臣岂你这般放浪形骸奉国侍君的人?

宰相回头怒视:侠累大夫,倒想问你,你身为本相僚佐,罔上而无君主,胆敢佩剑进殿,我倒想问你了,究竟意欲何为?

侠累冷笑:哈哈,诸位大夫都瞧瞧,这也是我朝相宰大臣?简直就是语无伦次,头脑混乱的人。一,这么多年斯人处处与国君发难,逆水行舟,罹祸列国,实为国之蠹虫,而不是什么柱石;二,不能分忧国家大事,行事没有法度。君王沿未入殿就吵闹宫帷,真正罔上无君的,正是斯人也;三是,韩国喑弱多年,正是由于斯人占据相佐之位,无替君父忧虑国家之实,只有衣冠堂皇之虚,殆害国家深远矣。大家说说,韩国还要这个废人有何用?韩国需要彩呢锦雕的偶像又有何用?

侠累的身边死党连连响应。

犬耕:废掉宰相,光复韩国平景之治。

东门:宰相是奸贼,请君定罪而诛之。

殿内一片喧哗。

跪在殿内与宰相和侠累都不亲切的大夫们都不敢抬头。

严仲子说了一句:我说句公道话,罢黜宰相当是韩侯定夺的大事,好像不是朝堂大夫应当说了算了。再说,庙堂之上,喧哗骚乱实在不是臣子们应当的本分。宰相身为臣子领袖,最好不要引发争执,一切待大王临殿说话岂不更妥?

宰相明知自己争不过侠累,再争吵于已更加不利,就借着严仲子的话,合眼闭嘴,不再理会。

侠累人私党们攻讦:严仲子!你也是个阴暗小人,在你的眼里,国事从来没有是非。你也是个空食国家奉禄的小人。

严仲子讥诮:我不附你们谤讥首辅,就是空食国家奉禄?反之就是国家良弼人才?自古未闻这种道理,真是天大的笑话。

侠累气极:严仲子献媚宰相,与争食的猪狗有什么区别?你看各位有气节的君子,哪个会附你而言?

正在争吵,内侍传:大王驾到,殿堂肃静!

上殿的韩王有些气喘吁吁。奇怪的是,扶韩王上殿的不是宫女,而是内侍和佩剑的武士。看来,韩王也知道了殿堂的事。

韩王坐在王位之上,有些糊里湖涂地:你们刚才争吵什么呢?寡人身上有疾,头总是疼。是不是侠累大夫与宰相又吵架了?以后呢,你们的事寡人是不管的,寡人内宫的事还管不过来。唉。本邦国治以来,历代君王的臣僚都没本朝这么当廷吵闹过,你们天天跟孩童打架一样,吵得寡人都生了病,如果把君父放在眼里就不会如此这般不懂情理!

殿下大夫们有的忍俊不禁。

侠累皱着眉:大王,我等佩剑上朝,君主知道原因吗?

韩王:想跟寡人一起狩猎了?不行,寡人身上有疾,不能行走了。

有人竟笑出声来,但很快就收敛住了。

大家没有想到多日不见,韩王竟然更像一个白痴,或者过于聪明了。

侠累正色地:大王,臣子不能不说,当朝宰相太霸道,我们在这里谈论公事还担心有性命之忧。现在,大家都想罢黜宰相,另行举荐贤者,不知君王意下如何?

韩王扭头对宰相说:你贤乎?不贤乎?

宰相万般无奈,只得跪下说:臣不才,没办法辅佐君王,请君王准我辞退,以保本躯体。

韩王:哦,知道了,你不想干宰相了,你说谁来当宰相,天下能太平呢?

宰相:臣不知道。

韩王:那,就让我想想吧。说完,起身想走。

犬耕和东门赶上前说:臣等有话说,宰相无形,没有彰德显才分忧国君的邦国之治,国君可以不治他的罪,也应罢黜这等小人。我们公议,都认为侠累大夫可代行宰相之位。

韩王小眼一转,看到殿内之后的武士个个面带杀机,有些心惊肉跳。他只能重归王位,正色道:宰相既然不能代君分忧国家重任,寡人准了他的辞请。侠累原本王室宗亲,多年劬劳朝中大事,你们觉得他代宰相而行政邦国公器,真的可以吗?

侠累私党一片欢呼:臣无异议!臣无异议!

幕后的武士们霍然拨剑,杀机毕露。

没有说话的臣僚们也急忙附和:臣也无异议。

严仲子冷笑,没有说话。

侠累恶狠狠地打量着严仲子。

严仲子漠然无视。

韩哀侯回寝宫,一群美女上前为他宽衣解带。他突然发现这些宫女都不是他熟悉的人,疑惑地:寡人怎么没见过你们?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美人们媚笑不答,内侍总管趋身上前:大王,这都是侠累宰相新近选送的美人,如果大王不满意,宰相吩咐再另行选派。

已经让美人们服侍的舒舒服服的韩王顺手摸了一下搀扶他的美女脸蛋,那个美人倩然一笑,满意地:你告诉侠累宰相,寡人很满意,只是再送几个好的乐工更好了。

他被扶进内廷大殿,坐在高台之上,咐吩:给寡人奏雅乐。

内廷乐声四起,美女们从帷后走出行礼后,翩然而舞。

韩王又问内侍总管:这些舞蹈,寡人从没的看到过啊?乐府又是从哪儿选来的舞女呢?

内侍总管:这些是侠累宰相选送的狄夷舞。

说着,美女们身上的轻纱解开,身着短狭的彩衣,带着蛮荒的边野气息袅娜群舞。有两个袒胸露脐的舞女已经舞到韩王的案前,媚眼酿酒飘送,毫无忌讳。

韩王感觉十分新鲜:哦,这都是野人舞呵,宰相是不是也要寡人当野人了?

言毕大笑,只是,他的笑人无人响应。

韩王收住了笑声:给这些美人们赐酒,我要她们跟我一起醉!

此时,率众抄府的一队人马正在忙碌着,士兵们用长戟挑下了“宰相府”的门第大匾。大门之外,已经列上了戒严的兵卒。一个骑马的武官带着另一批士兵走进紧闭的大门之前叩门。

一辆带棚囚车停在门外。

门打开。

武官带兵直入厅堂。

已经去掉官服,身着布衣的宰相急步出来,见到那么多人,口中呵责:你们是何等人,竟敢闯我私人府第!

武官毫不客气:你就是废黜的宰相?

废相:正是本人,你据何而来!有无诏令和敕书?

武官冷笑:我拿问罪犯,他也只能与狱司说话,难道还要韩王再给你敕书才能拿人?来人,给我拿下!

众兵拥上前把废相绑起就走。

废相大叫:我有何罪?为何不据罪下诏?侠累奸贼谋陷大臣,赶尽杀绝,他不得好死!

有人往废相的嘴里填上布团,撬塞之间,废相的嘴巴流出了血,已经说不出话。人被拖了出去。

相府的人全被赶出,老少男女,跪在院内,情景十分凄凉。

院内挤满了兵丁。

大门之外,严仲子惊呆了。

政敌之间的恐怖手段超过了他的预料。他匆忙躲到了一边,继续观望。

兵丁们正在屋内和院内搜查,换上便装的严仲子躲在离家不远的一个酒楼之上,他从轩窗之内可以看到院内发生的一切。

严仲子对身边的一个仆从说:快去帮助备车,我们今天就得离开都城。

仆从:是的大人。

夜里的狱神庙显得格外阴森。两座油缸,火势熊熊。把这个人间地狱映得鬼崇之气十足。

大堂正中,危坐着司狱长史。他的身后站着两名狱吏。

黑暗的门厅四处是狱卒打手。

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废相,被人踢打着走了进来。他万念俱灰的抬头四视,庙堂两侧全是用胳膊粗的油木栅成的牢狱。

废相认真地打量着囚在里面的人。他突然发现里面关押的人,几乎都是他的僚属。有人认出了他,不禁痛哭:冤枉呵,宰相!宰相!

站在狱司长史身后的狱吏呵责:不许喧哗,这里只有囚徒,没有宰相。

庙外传来一阵敲打声和鞭声,那些声音中夹伴着是糁人的惨叫。声音凄厉而尖锐,令人不寒而粟。

狱司长史,坐在火盆夹着的大案之后,缓慢地翻开书简,一字一句地说:据案对证,你们是一伙祸国殃民的私党,现在,受王命已经全部收监。慢慢说吧,你们把如何卖国求荣,陷害侠累宰相,谋轼君王的条款,一一道来!嗯,是不是得从十年前说起,倘若不肯如实招来,本官一定会让你们筋断骨裂,万劫不复!

废相艰难地:诬陷。

狱司长史:你们都有家眷,如是不想让他们在这里与你们团团圆圆,最好,还是如实地说吧。

废相一下子就傻眼了。

狱司长史:你就是那个废黜的宰相?

废相已经没有了傲气:正是。

狱司长史提醒:这里不是高官显贵发威施令的地方,刚来可能还不习惯,只要住上个一年半载,您一定会非常习惯。

他一声断喝:先把他关起来,容后细细刑审!

废相的意志力已经崩溃了,他顺从地由人推搡地进了一个牢门。

城关的出口已经戒严了,兵士和校官正在严格的询查出城人员。

化妆成马车夫的严仲子一脸污垢,他牵着马车向门外走。

门丁:车上有什么人?

严仲子:都是一些驿客。

门丁们一拥而上,发现一个清秀的、长三绺胡须的男人,问:你是严仲子?

假严仲子:不是。

门丁上前扯出假严仲子,我看你像。留下等问。

门丁训斥严仲子:你敢携带罪犯就别想活,还不快滚!

严仲子连忙引车快走,马车出了城关。

见城关已经远,严仲子不顾一切地引缰策马。

马车飞快。严仲子亲自策马加鞭,惟恐追兵赶来。

韩王显然是不常到这个地方的,所以他身边的侍从分外多。一个内侍过来说:今天有一对父女传为大王演奏。说着,他一击掌,乐声响起。

离韩王案几不远的殿侧,琴父和楚姒父子奏起了音乐。

这对父女的弹奏技巧非常娴熟,很快就把乐府大殿带入了仙人雅乐的境界。

琴父和楚姒父女高雅的演奏技艺让听音乐的韩王及一起围坐的达官显贵们听得如痴如醉。

侍从低语韩王耳际:这是宰相荐来的人。

韩王满意的闭目点头。

乐曲终罢,韩王意犹未尽,他睁开了眼。

韩王:琴父的演奏,真是天簌之音啊,让寡人觉得是仙乐飞到了人间宫阙。老人家,你不要离开韩国了,干脆就是乐府做我的长史吧,这样以来,寡人可以天天听到你奏演的仙乐。你意下如何?

琴父跪拜:布衣受恩大王,不胜感激零涕。只是,我以微小薄技博得君王如此恩宠,实在让人心存不安。

韩王:哈哈,寡人能做你的知音,你为什么不能做寡人的知已呢?你们父女初来韩国上都,住驿馆终究不太方便。最近一些不臣的叛逆,让侠累宰相的逐一清除,除了官名。所以,一时闲房很多。这样吧,寡人赏你一处,做你的乐府长史府如何?只要你们父女肯用心伺侯,寡人给你大夫的名节,可尽享人间富贵。

琴父:卿相大夫是国家名器,布衣不敢擅想。

韩王:嗯?

琴父刚要说话,韩王身边内臣说:琴父,这样浩**的恩宠,自古少有呵,你还不快谢王恩!难道还想有拂王意不成?

琴父只得拜谢:大王天恩浩**,令我至死不敢相忘。

韩王大笑:好,好。以后,你不要离开王宫左右。寡人好声乐,算是与仙人相投契吧,如若听不到雅乐,会寝食难安。

说罢,起身离开,一群王公大臣紧随其后。

琴父父女,一时如堕梦中。

华丽乐官服饰的琴父父女携着一群女乐人流,依次坐在内殿一侧,开始演奏乐器。韩王假寐软塌,似听非听。

古色古香,且悠久明亮的金鸣釜韵;

铮琮丝弦,如同雨落春江;

王室的尊荣,阳光的明媚,春天的苏醒,秋天的高洁,款款泻来。

只是,这种声乐中听不到民间的叹息,征人的悲声,流民的哭啼。

宫中府乐真是仙乐。

钟磐,丝弦,古琴,长笛等乐器编制成华丽而典雅的宫廷的虚幻,把韩王的休眠催生得如入仙境。

这是一处荒僻而简陋的民房,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寒伧。

严仲子不安地在房内踱着步,他的几个仆从,个个垂头丧气,显得十分落魄和凄惶。远离都市和宫帷,一身布衣的严仲子,心头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一仆从:大人,我们还得回到都城。如果大人想搬倒侠累,总不能身处荒野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当年的公子小白,就是那个后来的晋文公,还有越王的勾践,他们都是使尽了韬光养晦的手段,最后才一举成事的。

大人,您不妨也用他们的办法。

其余仆从:是呵老爷,侠累真正的眼中钉是宰相,只要宰相倒了,他进而取而代之,还会计较的过错吗?宰相之外的人都顺从了,他何必要专跟你结死仇呢?

严仲子一叹:多少年来,我跟这个老贼处处作对,他能放过我?真是笑话。

仆从:大人,你最好写封信,向他表示追随的决心。我们呢,不妨也投其所好,按他的想法给废相裁倒的井里,多填两块石头,反正有这两块石头没这两块,废相早晚都是一个死,就让这个将死的人多替您背个罪名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况且,以后真正能为废相伸冤报仇的,放眼朝中,还能有谁?只能是您啊!

严仲子心动了:那,我写信,你们谁去见侠累?

仆从:我去吧,我曾与侠累府的人有旧交。只要有贿金就可以办得到。

其它仆从:我们还得贿赂东门和犬耕这两个侠累的亲信,他们说话,侠累一定会相信。

严仲子一狠心:好,这事交你去办了。记住,我们东山再起,就看你们了。

仆从;小人与大人同荣同辱,如若办不能,小子只能以死谢罪。

严仲子:不必担心你们的生死。我相信这个新相爷还有用着我的地方。只要我不跟他为敌,他至少睡觉都会笑出声的。我不死,他们不会跟你们过不去。

正在厅堂与一群官僚和死党议事的侠累冷笑:严仲子自己冒出来了,他也承认跟宰相祸乱国政的罪名,现在,他终于要乞求本相不治死罪。你们看,这个严仲子是不是变得真快?我早就知他是废相没干什么好事。

犬耕:宰相明察秋毫,什么事能躲开您的眼睛。这个严仲子是什么意思呢?他不是躲起来了吗?难道想自投罗网?

侠累:这个人世之间,无非就是富贵荣华这几个字。他离开了韩国,如同丧家之犬,假如他不肯让列国的人当狗使,就得过贫寒的布衣生活。可能他一个人能受得了,只是他的仆从们不一定受得了。他身边只要有那些人,他就不可能安守清静,仆从们就得逼他向本相卑躬屈膝。

犬耕十分佩服:宰相果然英明过人,他从前投身废相,现在,那个倒霉的废相身系牢狱,这个严仲子没有大树可靠了,只能向宰相摇尾乞食。

东门:他想投到宰相的门下?哼,他还算聪明。

侠累:这条恶狗,十多年来一直跟老夫作对,现在想起,老夫犹有切齿之感。

犬耕:不如让他回来,然后再找个什么罪错,他以后的日子就只能陪着他的那棵大树一起,在牢狱里终老天年了。

侠累大笑。东门:那就让他先回来,看住他,想收拾起来就容易得多。

这时,有暗探相报严仲子的事,侠累听完探子说严仲子已经潜伏回来,侠累从寝**披衣站了志来。两个佩带短剑的内侍跪在门外也在等侠累的吩咐。

侠累:你们看清了?

两个内侍:小人以人头担保,绝没有看错。

侠累狞笑:好,立即调狱司兵丁拿人,要快!而且,不能动静太大。

已经居住华室的琴父也有仆从伺侯着,他席地坐在中堂厅内与女儿楚姒对案就餐。

楚姒似有所思:爹爹,女儿想找一个人。

琴父没有抬头:我知道。

楚姒:是吗?你说我要找谁?

琴父:知女者,莫若爹爹,你想找的人身在市井,可能跟你不是一路人。孩子,我们侍奉在深宫,就不得不身许王室。如果私情过重,可能会给女儿造成不测。所以,爹爹还是劝你把他忘了吧。

楚姒:爹爹,女儿死都不会忘掉他,纵使以后沦为贫贱,身陷死地,女儿都不能忘掉他。说着,不禁流泪。

琴父:女儿大了,心思就多了。爹爹老了,活不了多久。女儿呵,我所有的担心不是爹爹的尊荣富贵,而是你的。孩子,这个世界上,还能谁能像一个父亲爱女儿那样爱一个女子吗?没有。

楚姒感动:爹爹,您说的对,可是,如果女儿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女儿活着也会形同行尸走肉,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说着,她哽咽起来。

琴父:孩子,怨爹爹把你宠坏了,这样吧,如果一但找到那个人,而且他也愿意跟我们一起走,爹爹宁愿放弃在韩王这里得到的一切,也情愿把这一身的枯骨丢弃在古道边,也不愿看到我的女儿不快乐。

楚姒哽咽出声:谢谢爹爹如此懂得女儿的心。

琴父:我担心的是,我们即使找到了他,他会像我女儿这么在意一个情字吗?孩子,如果他没有那样的心思,你会很可怜啊。

楚姒:女儿在乎他,并不要求他在乎您的女儿。也许,这是夙命。

琴父直摇头。

潜回都城的严仲子和他的仆从,稳藏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街口,他们聚在一起。严仲子问:旧宅的看护还在吗?

仆从:不在了,我已经打发他们找地方喝酒去了。

严仲子,你们先进去,留一个望风的,千万不要中他们埋伏。

其他仆从:大人放心,我们先去了。

仆从们一个一个进了院门,走进深院。

一个放哨了仆从打了一个唿哨,严仲子跟着进去了。

门轻轻合上。

严仲子率领仆从们,小心翼翼向上房摸去,门被打开,几个人闪了进去。

幽暗的灯燃起,严仲子用纱罩住,几个脑袋挤到了一起。

严仲子:我明天进相府,如果我到晚上还不出来,你们就各奔东西吧。

仆从们:大人,我们不会离开你的,如果侠累把大人关了起来,我们也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严仲子家大门刚开,隐在附近的狱司兵丁们一拥而上,擒住探风的仆从,后面的人破门抢入。

一拥而上的兵丁们,把衣着不整的严仲子按地捆绑。

严仲子回头望着他的仆从们,有一个跪下:大人,小人实在没有办法,上次回城时,就让宰相的人擒住了,小人不敢不据实全说了。他磕完头,随人出去了。

严仲子不禁大笑起来。

笑声未止,侠累已经带着兵丁进了门。

侠累大笑,一揖:严仲子,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回来了?这种鸡鸣狗盗的差事,好像不该是国朝大夫所为吧?他讥诮地瞅着摁在地上的严仲子。

严仲子再度大笑起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大人高居相位,严仲子不回来恭贺大人的升迁,好象也不是士大夫的气度吧?是的,仲子明白得罪过相辅大人,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仲子回来,就是要把一躯薄命交付给大人。

侠累冷笑:你到是很会说话了,呵呵。只是,老夫不知道还有谁能救你?你依靠的那棵树还在吗?你还有什么攻讧老夫的话要说么?多少年来,老夫一直很欣赏你的伶牙利齿。

严仲子:仲子已经无话可说,生死皆由宰相发落吧。

侠累一挥手,摁严仲子的兵西松开了他。严仲子席而坐,依旧笑容满面:仲子有罪,也是各谋其主。仲子曾蒙废相厚待,知遇之恩不得不报,与宰相大人羁伴多年,只是不能不发的弩上之箭。宰相不会不知道。

侠累:你想活命?

严仲子:想。

侠累脸色一变:你这条狗!

严仲子不愠不色:您说得对,我原本就是条狗。

侠累:如今老夫也是当国宰相,你也会对老夫像狗一样的恭敬?

严仲子:仲子从来都恭敬知遇者。

侠累:那好,本相驱你为鹰犬,你会如何报效老夫?

严仲子跪地叩拜:倘若如此,甘做犬马。

侠累哈哈大笑,老夫只是试试你,说着,上前携住严仲子的手:把地个告密的仆从唤来。

门外立即出现了严仲子那个仆从的身影,他一下跪在地上,吓得直筛糠。

侠累:本相最恨不忠效主人的走狗,来人,拖到狱司,把他的舌头割掉!

严仲子起身一揖:请宰相大人宽囿这个小人吧。蝼蚁尚且偷生,更况人命。仲子不想怪罪于他。

侠累一笑:那就放了他,逐出城门,不许再回,若在都城再见,必杀无赦。

严仲子感激零涕:仲子眼瞎,恨不早追随宰相,致有今日蒙羞。

侠累得意地笑了笑,说:好了,老夫把家宅和你的眷属全还于你,老夫身为相辅,还要与大夫一起同做大事。明天,本相召集僚属,一起为仲子接风洗尘。说罢起身就走。

严仲子跪地相送:宰相如此大度,仲子自愧自惭啊。

一片灯火笙歌。

灰头土脸的严仲子,由仆从抬着礼品,略带羞惭地进了府门。

犬耕、东门及侠累的私旧大夫们面带嘲笑地看着严仲子向挟累行叩拜进见礼。侠累好像根本就没有把他们之间龌龊记在心上,只是淡淡地指令侍从:带大夫入席吧。

严仲子由侍从引领,坐在靠门的末席之上。

侠累似笑非笑地:严大夫公出远邦公干,连月辛苦,本相今夜专门召来僚属和私交,为他接风。来,喝酒!

大家都向侠累敬酒,同时也纷纷扭头看着严仲子取笑:严大夫是不是周游了列国?可讲讲出门的见闻,好让我们大家长一些见识。

严仲子笑着起身行礼道:大人们取笑了。只为仲子糊涂,不得已躲在国外数月,去国的日子,仲子天天面壁思过,现在经宰相大人点拨,仲子才得以脱胎换骨,改张易辙,以后还望各位大人多多指教,让仲子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犬耕大笑:多少年了,严大人今天说的,才像句人话。

满堂哄笑起来。

严仲子面不改色,一脸笑意:犬耕大人说话从来都是这么有风趣。

满堂再次大笑,只是,这些人好像刚认识严仲子,既有些瞧不起,也感到了一种亲热。

东门端上一盂酒,说:早闻严仲子饮酒如水,请喝下此酒如何?

严仲子:不敢劳东门大人相敬。说着,取出自己的酒盂,满满倒了,一饮而尽。

大夫们在侠累的率领下进堂议事。

严仲子的出现,让许多人感到新鲜。

韩王问:仲子何故一直没有临朝议事?

严仲子叩首:启禀大王,仲子做错了事,面壁思过些时日。

韩王:好,古大臣无不慎独自爱,有错改了就好。

朝堂之间,大家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的自矜,有的面带嘲笑。他们好象习惯了僚属之间的际遇变故。

侠累:最近,韩国与齐国关于边城外界有一些事宜,别人办理本相还不太放心,所以,本相荐举严大夫去办吧。

严仲子有些意外:不知宰相有何托付?仲子必做犬马趋劳。

侠累:是要严大夫与齐人交涉两国之间的关系,你出使齐国,其中条款,可按朝堂议好的条款行事,只是,不能有分毫的池差,仲子大夫,你可明白其中的利害?

严仲子:宰相交办的事情,仲子岂敢有半分懈怠?至于如何去办,仲子还要请宰相大人周详示下。

侠累满意地:好。是这样,齐国人不许韩国边城卫戍有兵,为了不起麻烦,边城的兵卒已经撤尽,实行了内防卫戍,为了不使齐国军队过来占据边界四城,曾用的卫戍兵款项应该重新商议了,至于韩国发往边界的精粮食,及两国的调和消耗,老夫自有安排。

严仲子:议和的事,仲子一定办好。

侠累:算你明白,你只管榷商融洽两国关系,别的事情就不用多操心了。

严仲子连声应命。

有人小声议论:用军资费用讨好齐国,这样做稳妥吗?

侠累威严地:还有谁,提出疑问?

廷堂立即没有了声音。

韩王坐在王位上似睡非睡。

上了车辇的侠累把严仲子唤到了车辇之前。

侠累:你明日即可赶赴齐国,把我的美意告诉齐国的宰相,并请齐国派出使者回访,我可与来使说话。如果韩齐没有战争,军资费用,用在哪儿都一样。其中的道理,你可明白?

严仲子:宰相大人只管放心,下官已经十分明白,就是说,打仗也要资用,谈和也要资用。所以,打仗不如讲和。仲子一定按大人的意思去办。

侠累满意地微笑。

车辇行走,严仲子一直目送很远。

回到寝室内的严仲子望着月光浸入小窗,心时悠然升起一股难言的幽怨之气来,报国无路,施展抱负也没有机会,只能受侠累这样奸邪小人的闲气和戏弄。严仲子在窗下的睡塌下辗转难以入眠,不由间他的满脸沾着泪水。

为严仲子伴寝的侍妾问:大人明天就要走了,为什么还不歇息?

严仲子忧郁地:睡不着呵。

侍妾心疼地:大人流泪了?

严仲子叹息:侠累大人私交齐国,韩国大批军马和军资费用都要交给齐国,假如三年之后齐国真的打进韩国,那时的韩国既无兵备又无军饷。韩国的铁骑就会返回韩国攻城掠地,韩国,实在太危险了。

侍妾:大人,不要多想了。韩国的事又不是大人你说了算的,废相大人的下场你不是没有看到。如果你再跟侠累宰相冲突,不仅于国事无补,你的生死还有全家人的性命,妾不知还能保留多久。

严仲子不禁埋头饮泣。

侍妾安慰:大人不要多虑,救韩国的人总会有的。在没有这样的人之前,您最好还是忍着。严仲子泣声不绝,只好咬住了衣衫。

聂政家的狗笼内,存了十几条狗。它们似乎对未知的命运根本不知道。

聂政牵从狗洞里摸出两条。带了出去。

门外宽阔地上架着粗重要木杆。聂政把狗缉投上,一拉,两条狗无声地吊了上去。此时的聂政完全是市井粗人的打扮,在木杠边,他又有了新的石球,还有一根粗如碗口大的檩木。利用狗吊起来的时间,聂政开始玩起了石球。

市井少年阿井过来了。他也牵着一条狗。

聂政头顶冒着热气,放下了石球,问:阿井,你有什么事吗?

阿井抱起了石球,试着玩,但是那棵石球好像跟他不熟,不太听话,几次差点砸脚。他一边玩一边说:政儿,我想找你喝酒。

聂政笑了,指着狗说:这是酒菜?

阿井,对。

聂政:你把它收拾了吧。一会儿,我让阿姐给我们煮上。

阿进也想投绳吊狗,可狗根本不听话,扯着松开的绳子想跑。

阿井一气之下想动刀斧,狗儿冲着他哀号。聂政走了过去,那条狗吓得卧下,一个劲儿的尿。聂政用掌在狗脖上磕了一下,狗就垂头昏了过去。

阿井十分钦佩,拎狗进了院。

聂政把那根粗檩放在背和臂上,开始玩起来。它好像会动一样,在聂政的手中,肩上,背部和腿上翻转飞旋,呼呼地生着风。

许多过往的行人被他舞去这个庞然大物感到新奇,他们围过来观看。

聂政也许不想太引人注意,他轻抱那根檩木,放在了院外墙下。

院内的阿井喊:阿政,我已经收拾好了,我一会儿去叫朋友,晚上咱们喝个够。

聂政把自己吊起的狗拎了回去,两只大狗拎在他手里,像两只兔子一样轻松。

人们逐渐散去。

空落落的场院一端,站着一个貌如世外仙人一般的美丽少女。

少女的美丽,让人们不由多看几眼。

她,就是楚姒。

楚姒的身后是锦车,车侧站着两个精壮的、身着乐礼服的护从。

也许,她做梦也想不到那个会弹琴,会剑术,一身英气的少年现在竟然靠杀狗为生。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不解和疑惑,但她分明认定了这个杀狗的小伙子就是她苦心要找的人。

她突然体会到了一种心酸的滋味。

阿井突然看到了楚姒,并深深为她的美丽打动:真是太美了!

几个门丁向聂家方向指点:那里来了一个姑娘,像仙人一样美。

她站在那儿干什么?不会是想吃狗肉了吧?

去吧,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吃狗肉?

这是一个新砌的两层的院子。中间空过一个月门。他直接进了内院。

聂母和聂莹在渍麻。院里依然有井,种着菜,养着鹅。

聂家母女不再浣衣。

聂政对忙碌渍麻的母亲和姐姐说:母亲,阿姐,晚上我要跟阿井他们喝酒。

聂母:记着要少喝,千万别喝醉。

聂政答应:不会醉,放心吧。

他一边说,一边跑到了外院。

他察着院角亲手砌好灶上着大瓦缺罐,罐内煮着狗肉。灶下的火灰忽明忽暗,聂政取出一束木柴,填进了火塘。灶边一个巨大的木案上,阿井收回发呆的目光,低头正在麻利地肢解着脱了皮的裸狗。阿井看聂政到了外院,忙回头。

阿井:阿政,这些都炖上吧。要不要再开一个火塘?

聂政说:我来吧。他把一个备用火塘清理了一个,往别一个罐内注水。

阿井把分解的狗肉置放在罐内。聂政引火,装了柴。

他们一边洗手一边说笑。

阿井:阿政,城外荒岗子上有不少野狗,改天,我们去逮几只回来?我爹爹酿的酒你觉得怎么样?回头,我帮你酿。

聂政:酿酒呵,我也会。不难的。你还有几个朋友要来吃狗肉?

阿井笑呵呵,一会就知了,这只狗,就是他们送给我的。

聂政一边说着话,一边摸着先煮的狗肉罐,说:这个煮透了。捞到桶里得换这两只。他一边说,一边找出一个三爪的钩子开始钩肉。

阿井情不自禁的撕下一块,一边吃一边叫:好香!

俩人正在说话,聂政突然停止了动作,他听到了外面的笛声。聂政推门外望,空****的阔地上,没有一个人迹。锦车也不见了。

三四个少年席地喝酒,吃狗肉。他们的身边一小丛篝火。

聂政的姐姐不时从院内给他们送来汤水。

聂政取出鹤翁送给他的琴,他让姐姐坐在自已身边,他开始弹起了琴。

他们有说有笑,十分热闹。

聂政:阿姐,我教你弹琴吧,只要你想学。

聂莹:我不学,只想听弟弟弹。

聂政:好呵,我给阿姐弹吧,今天是月亮圆的日子,我弹月亮升起的曲子吧。说着,他开始轻松地拨弄那种非常单纯,也是十分迟缓的慢节奏。一种宁静如秋水**开的旋律伴着月晕的散淡而开心悠扬的奏起。聂政正在埋头抚琴,实然感到一股鲜香的气自己扑鼻而来,他不禁抬头。他的眼前,站着衣裙飘然的美丽少女,她正在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楚姒!

聂政好象早知她也要来,没有动,只是笑着说:请楚姑娘坐。楚姒依着聂莹坐了下来。

聂政依然弹着自己的琴,问:你怎么在这里找到的我?

聂政不抬头:楚姑娘,喝酒吧。

聂莹取出一个盂,倒上。

楚姒一饮而尽。少年们不禁喝彩。

聂政依然不抬头:吃狗肉。

楚姒凝了一下眉,用聂政席间的箸,挑起一块儿,轻轻咬去。

旋即她直点头:好香。

少年们又是一起大笑。这样一个貌如天仙的美少女,肯定了他们的肉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

聂政依然不抬头:喝酒。

楚姒一饮将尽,聂莹一把夺过:楚姑娘,这样喝,会醉的。她嗔怪聂政:弟弟,你呀!

少年们不肯再喝了,他们都注意着楚姒和聂政这一来一往的话语。

聂政请楚姒弹琴,楚姒毫不客气,抚琴而奏,一串如风拂来的春风快意,一下子把中秋的月亮弹得如炽如火。她的指法娴熟,令人听着透不过气来。

聂政一言不发,一饮而尽。

他再喝第二碗时,酒盂被轻轻捺住,他慢慢抬眼望去,楚姒睛目如秋水一般地望着他,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