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聂氏轵城寻旧宅 屠城将军受侠剌

韩邑轵城这四个字镶在城门方额之内。城内人流如水,城外野气四溢。意外的是城头插着大魏的旗帜。有车入城,车上人问守门兵卒:韩国的城池怎么换魏国军队把守?

兵卒答:两国交换了城市,现在这里属魏国了。

车上人一声叹息:什么时候能换回去啊——!

从城头向城外望去,上古时代的城邦形式让人有如梦如幻之感:简洁的形态、粗犷的建筑。城之外,荒凉而野性。

一具小牛车走向城内。

城街内,陶坊、酒肆、农商兵吏、闲人游人、男女老幼、穷富之人及车骑络驿不绝。

女扮男装,牵着牛车上的聂母出现在街头之上,牛车上的一对儿女好奇地从车棚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聂母回头对一双儿女说:莹儿、政儿,这里就是你们的故里了。出了这个城,有个名叫井里的地方,就是你们爹爹从小长大的地方。

聂政和聂莹:井里?

聂母:对,记住,井里。

聂政和聂莹:井里!

聂母牵着牛车从轵城穿行而过,出了城门向这里走来。

聂家三口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荒芜的野外,这里丽日当头,野外色彩斑,透着嗅不到的花香味道。这是一个朦胧而娇嫩的初春时节。

城外也有结庐而居的散落荒民。

笨拙的房舍,零落远近地簇成城外之城,一个没有城墙的,用围墙和高大房舍连接起来的镇邑。

牛车停了下来。

荒野之间,一树高大的荒树离土道不太远。

聂母把一套旧衣置入一瓮中,又从车上抱下一块砖制的小碑,把它放在了一边。她开始用一个小铲挖土坑。

她挖着土坑,对一对儿女说:孩子们下来吧!来,咱们一起给你们爹爹添衣。

聂母把一个不大的陶瓮置入泥土之中。

她捧着松软的黄土,一时百感交集。

聂政和聂莹也捧起了泥土。他们一起用手把往坑里填土。

一个圆圆的坟茔很快就起来了。

坟茔的旁边,聂母把砖碑置在黄冢之前:上面刻篆体碑字:轵城井里聂氏冶剑师之位。

聂母放好草香和馔品,叩首道:夫君看到了吧,我已经将两个孩子养成了人,你不用牵挂了。

说着,聂母牵着聂莹和聂政,一边一个跪在自己身边。

聂母继续说:韩侯冤杀丈夫,此时我惟有告祭神鬼。夫君,我虽然弱为女身,但丈夫弥天的沉冤我没有一天忘记。冤名有主,负债偿还,天地之间早晚会有人给丈夫发泄愤怨的。你不用着急,再等等吧,等你的儿子一天天长大。

她把聂政拉到前面说:政儿,阿娘和阿姐都是女流,无力为你爹爹做什么,以后阿娘和你阿姐有什么事都得靠你了。

聂政泪眼朦胧地:政儿听阿娘的。

聂母抹着眼泪,欣慰地:政儿,你说要把爹爹找回来,现在,你爹爹就在这儿,咱们把他的衣衫埋在地下,他就会随时回来换衣。等你长大了,要记着给你爹爹报仇。

聂政懵懂地跪在坟前,一边叩首一边说:爹爹,政儿不要你在这儿换衣,你不认得咱家的路,我领着你回家。

聂莹懂事地饮泣起来。

聂母悲从胸生,不禁也号啕地抱住了女儿。

聂政没有哭,他手中抓着了一个蟋蟀,放在泥土里,口中喃喃:会说话的虫子,你陪我爹爹说话吧。爹爹什么时候回来穿衣,你先说给我听。

牛车停在旷野之间,牛儿在一边悠闲地吃草。

这里没有城墙,只有一座气势不凡,天然聚起的士人和商农合居的城外城。它像一个只有尊严而没有任何防范的族群部落。

井里,地界碑标识边,聂母的牛车驰过。牛车向这个村镇内走去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牛车穿过荒凉的街内土路,一摇一晃地穿行着,街内衣着简拙的人们好奇地看着他们。

他们的牛车终于在一户闲房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所没有墙的院子,房屋之外,错落地四邻。

聂母抱下了聂政,牵着聂莹,说:进家了,这就是我们从前的家。以后,阿娘在这里为戍卫轵城的兵丁们洗衣,还要教你们识字,等你们一天天长大。

两个孩子满足地点着头。

在城门不远处的轵城兵备外,军士们向浣衣妇们发放着污衣。

那些颜色一样的葛布衣笨拙而脏乱。

取衣的妇人们,有的用盆取,有的用小车拉。

突然,大街上涌出了许多伤残的兵卒,他们浑身血污,有的受了伤残,这一队伤兵一路骂骂咧咧:杀!还得去跟他们拼杀。

一定要**平他们的城池!

纷乱之间,取衣的妇人们惊慌地迅速离开。

聂家院内井边,水,快溢到了井口。聂家守着井口取出了车内的污衣。

院内的盆桶之内,还有一些是洗好的衣物。聂母泡上污衣,开始取净衣搭晾在院内。

聂母晾完浣洗的衣裳,把聂政和聂莹叫在身边:孩子们,这里要打仗了,我们还得走。来,阿娘先教你们认几个字。

娘仨伏在院内的空地上,以树枝代笔,以黄土为书简,在地上写字:

她画了一个圆,中间点了一点,问:你们姐弟说,这像什么?

聂莹:像一朵花儿,刚张开的花儿。

聂政:像牛的眼睛,看着我哩。

聂母指着天上的太阳,说:你们知道太阳了吧?天黑为夜,太亮为日。为什么天亮是日呢?因为,每一次太阳出来了就是天亮了,一天就从太阳出来就开始了。日子就是这么从洪荒年间一天天走过来了。

聂莹:花儿是太阳的什么人?

聂母:花儿是太阳的女儿。她长得像太阳一样的圆。所以,这个字就是日。太阳出来了,一个日子就开始了。日,就是这样写的。花儿,就是这样写的。莹儿,你写写花这个字。你看它,像不像张开花瓣迎着太阳开呀?

聂莹一边划一边说:像!

聂母:政儿,你也写写。

聂政笨拙地在地上划圈儿,可怎么也画不圆。他总有不太规则的圆圈中间点着点儿,十分用力。

聂母又在地上划了个半圆,又在中间划上水云纹。

聂母:这是月。太阳管白天的事,月管夜里的事。你们再划一个让娘看。

小姐弟各自吃力地在地上划着。

姐弟嘴里叫着:日,月;月,日。花儿。

魏赵碑石两侧,各自打着旗号的军队虎视眈眈。他们旗纂遮日,戟剑如林。

古沙场上一片战前的萧杀之气。

对峙的两军突然蠕动起来,各自迎向对方。

两国军队对阵厮杀,各种战车和牙旗交错往来,遮天盖日。

一条穿行青色山谷间的河流由青碧变成了红色,夕阳下了。

两国交战的土兵奋战犹酣,各不相让。

戟剑磕碰,杀声喑哑而沉闷。

远处,一声如呜如咽的箜篌乐音穿流而过,不知是山里的寂寞还是漠视山外的战争,这让人更加感到古沙场的血腥味道。那种无奈和忧郁的乐曲淡化。

死尸横野的战争随着夜色的沉沦而隐去。

身着玄青服冕的赵国国君,大约在十七、八岁上下。他在接受魏国使节晋献的图史和书简。魏国使者献上礼品后退立一侧,等待赵国国君发话。

赵王不知为什么突然大怒,他推案拨剑,厉声呵斥:魏国人欺人太甚,难道赵军八万勇士血洒太阴之水,是白流的?把他们全部拿下!

随着一声喝令,赵王的禁军立即把随行的魏使护军全部缴了械。魏使高声大骂:你们赵王毫无信誉,胆敢擒杀专使,你不怕引起列国公愤,举兵**平邯郸?

赵王挥剑劈案,传令:把他们全部囚进地牢,等我亲自统兵督战阴水。

赵国的宰相在一边悄声劝解:大王息怒,不如先把他们关进瓮城之内,传令赵军乘魏国不备,一鼓**平东南十城,稳固疆界。这些猪狗不如战后,交给魏王杀之为妥。

赵王怒:把他们先拖下打二十棍再关起来!

已经派出重兵把守的轵城魏军开始巡逻城防,城圯也在连夜抢筑。火炬透着战争的残酷气息。女扮男装的聂母携儿女,牵牛车想避战火于城外,被魏军守城兵丁拦住,一个兵头策马过来问:你是何人?为什么连夜出城?

聂母取出齐国牒度关牌,上前解释。

聂母:军爷,我受大齐国敕命回魏国祭拜先人,复牒时限已经迫近,如果小人不连夜离开轵城,一但赵魏战事开启,小人一家如何离得开轵城呢?请军爷为我们开门放行。

军官不耐烦地:战端一起,非我即敌,你连夜想离开魏国,还要穿行赵国,既使我不抓你,赵国人也不会放过你们。来人,把他们连人带车一起关进地牢。

说话间,扑上前的魏军动手捆绑起聂母,躲在车内的聂莹吓得哭叫起来,聂政蹒跚下车抱着了母亲的腿,他想帮母亲解开绳索,只是力气太小。

动乱中,没有人注意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们母子一块被塞进了牛车,几个士卒牵着牛,把他们送走了。

轵城一片混乱。

黑压压的人们被硬塞了地狱,聂母拼着命,想从绳下伸手牵住聂政和聂莹,费了半天劲,刚抓住,娘儿仨又不时让人冲开,人前又把她们挤到一块儿,不时汇在一起。

聂政拼命地抱着母亲的腿,还不时地叫着:姐姐!姐姐快来!

仨人被挤到了黑洞洞的一个角落。

这里的人们个个惊恐,在黑暗中闪着惧悚的眼睛。

一个跟聂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也挤到了聂母的腰下,她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问聂政:你是谁呀?

聂政认真地:我是政儿,你呢?

女孩:我是青儿。

聂政:你也是跟你阿娘一起来的?

女孩:还有我爹爹。

他们正在说话,一双手从人缝中挤进来,把女孩抱走了。女孩与聂政四目凝视,她的目光天真而清亮。

黑压压的赵军兵临城下,领兵的将军挥麾指向城上,传令官大喊:魏国守将听令,你们有种就出来与我一决死战,不要据城抵抗,赵军数十万铁骑就是你们眼前,一但城破,你们会连累一城老幼孺妇。屠城无赦!

赵军喊话未止,乱箭射来。赵军只得引马退下。

两军对峙片刻,突然万火簇起。赵军顶着草席和木板,抬着树桩和云梯,四面向轵城扑来。

城下很快积起了人马的一层乱尸。

但四楼之角,很快又爬了一批赵军,如水涌进的赵军引火烧房,见人就杀。

城门洞开。

胜利的铁骑簇拥着领军的将军向城内涌入。

火光把骄横的将领的面孔映得通红,他挥剑下令:一个不留,杀光全城男女!

被关押的人们突然不见到守卫牢狱的兵丁,他们试着打开通向上方的关口,发现已经被乱石堵死。关在牢中的男女老幼,哭叫声响成一片。

聂母已经解开了绳索,紧紧拥着一双儿女低声说:你们谁也不许吱声,听到没有?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许说话。

聂政伏在母亲的腰际之间,对聂莹说:姐姐,你不要怕。

聂莹已经没有了眼泪,她抓住了弟弟的手,说:弟弟,姐姐不怕。

清晨的阳光好像并不知道夜时发生了什么,光亮亮的太阳好像要把一个被毁灭的城市清晰地刻在了它的记忆深处。

这个城市没有了一丝人间气息。房颓,人亡,听不到任何声响。

被杀死的狗和人一起横在街头。

遥远处,逶迤而去的赵军拖着一路的风尘向另一个城市开拨而去。

从地牢走出的人们吓傻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一座昨夜还人声喧哗的城市,一下子变成了一座死城。

人间烟火的城市与毁灭的城市形成叠透式的,对比强烈的转变。

有的人吓疯了,狂乱地四处乱跑。

聂母和一双女几乎是最后走出的地牢,她们也被眼前的景像骇住了。

聂莹再次被吓哭:娘娘,我们去哪儿呢?哪儿是我们的家呀?

聂母从烧塌的房子里找了些食物,领着儿女迈过如山的死尸向城外跌爬而去。

聂政好奇地问姐姐:这些人为什么躺着不动?他们睡着了?聂莹惊吓得直摇头,说不出话来。

魏国终于向赵国妥协了。魏国新派的使者战战惊惊,向长长的赵军士兵刀剑下放开的长路,蛇迤而行。

禅台上,威仪的赵王危坐仪兵围护的平台中央,他虎视着亦步亦趋的魏使。

魏使在十丈之地外,跪下:魏国使节承奉魏王敕令,前来献上魏国君王交好赵国君王的书信。请大王示下。

赵王令人把书简和图册放在书案之上,面带喜色,而且越看越兴奋。赵王说:赵魏交好多年,魏王受小人蒙蔽教竣,才迫使赵国不得不兵动阴水和魏国十城,这个轵城也是魏国抢夺韩国的,这次还给韩王就是。其实,我们大家都是朋友,也是敌人,更是谁也离不开谁的邻居。

魏使幽怨地说:大王,您的先锋将帅引军屠城,横尸充室,鸡犬不闻百里,赵国的军队实在有些过份了。请大王严令管制。

赵王沉吟:交兵之下,残杀过份在所难免。这也不是寡人的本意。如果不是你们围拱邯郸之南,为寡人看守门户,秦楚齐三个虎狼之国,早就把赵国撕吃了。魏王愿和,寡人何尝愿与魏国人动武呢?愿你们魏王懂我赵国的敦美之意。

魏使:魏赵两国应尽快和好罢兵,兵众和苍黎才会免受其苦。

赵王:我们打吧,打完再和。只要你们真的和好之意,寡人还会与你们宗室联姻子女,让我们成为亲戚。

黄金和布帛,美女和美酒从赵国君王面前一一过目而行。

赵王夺过案上杯盏,一饮而尽,纵情大笑。

魏国使臣表情极复杂地低下了头。

韩国边城几乎是一个自治的小城,也几乎看不到守兵,各种服饰的流民四处可见。母子仨人也不知是怎么走了几百里,到了韩国的这个无名小城之内。

聂母和一双儿女拖着沉重的脚步向这里捱了过来。

聂莹头发枯干,满脸污迹,好久没有被母亲梳洗过了。聂政更是脏污不像样子,聂母疲惫地带一双儿女投进了一家小店。

聂母带着一双儿女进了店家后院,找了一个硕大的木盆,开始为两个孩子一起梳洗。

聂莹:娘,我们洗净了,就不走了?

聂母:女儿,我们不走了。

聂莹:我们在这里住多久?

聂母:只要这里不打仗,我们就住到你和弟弟都长大。

聂莹:阿娘,我们住在哪儿?

聂母:我们就就在这儿,阿娘会给你们姐弟找一个家的。

聂政插了一句:娘,这里不杀人吗?他对轵城屠城的事印象太深了。

聂母看一眼四周,一边给儿子洗脸,一边悄声说:政儿呀,杀人的事,你记在心里,跟谁也不要说。记住了吗?

聂政:怎么才能记在心里?

聂母:不说话,心里想想,就记在了心里了,你记住了?

聂政一边玩水一边回答:好的,我不说了。

由于战乱叠起,流民四散,城内有不少房子已经没有了主人。聂母洗衣,修房的身影;一对儿女俯地写字的身影。院内不仅有晾的衣衫,还有种植的蔬菜,圈养的土鸡。一只奶羊卧在院内吃着筐内的青草。

院内的小树初长而成,显得青萃而篷勃。

聂母:娘给你们讲周易,这是个天地不变的数理,阴阳相冲,天地相济,世间万物彼此消长彼此相容,犹如神设鬼造。

这个字念乾。是天象,犹如一个家有父亲;这个字念坤,是地象,犹如母亲的给儿女脂血。

乾。

坤。

天大地大,惟此开端。

有了天地,万物衍生。

聂政和聂莹在地上用木棍划写着。

一天早上。边城市井授字坛上,一个形容枯槁的布衣老头开坛授字。他席地而坐,身后有香案和铜鼎。他的面前有年龄参差不齐的启蒙弟子。他们先与先生施礼后,把腊肉或布帛放在香案之上。老人颔首后,他们各领一卷书简,自带坐席铺下,打开书简,席地而坐。

围观的人都显得恭敬异常。

聂母从城内河边走来,远远看到周观的人,也走了过来。

她夹着盆认真打量老者。老者半合昏目,待学生有七、八个时,他缓缓开口。

老者:洪荒开世,万物相竟,人者,天设神授。字者,教化启蒙,礼者,冶炼灵性。天地是人授之神异之类物,非礼仪不能拘束,非文字不能传承父母君亲之缒记,非天地,不能收容君亲。

说文者,思故也。周公推演易,是象史也。

说礼者,文王之法,推礼而有城郭,而有房舍,而有父母子女。

聂母放下木盆,跪在老者一侧。

老者一惊,起身施礼:夫人必有见教,请说之。

聂母:我家有一个儿子,贫妇一心想让他师法古礼,见学当代圣贤,贫妇愿代子求师于先生门下。

老者收礼,平视了一下聂母,沉吟片刻,说:修金欠缺不是难事,人心求礼才是万难。夫人雏子幼齿几何?

聂母不禁流泪,他已经到了开蒙的年龄,贫妇怕他懵懂不懂世间道理,迟了,就会成废人。

老者一叹:何不请小郎过来?其母如此一心向学,想来雏子不会是顽冥不化的愚童。让他来吧。

说罢,老者席地而坐,正襟危躯。

聂母不禁流泪,抚胸自语:政儿有老师了,终于有老师了。

四周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唉,这是母亲替儿子求师呵。

还有人说:这是城内河边的浣衣妇人,她儿子叫政儿。

哦,这个名子好怪,像个贤人的名子。

聂母想从人群中挤出去。

老者说了一句:夫人,明天请小郎过来吧。只带一领草席就可以了。

一场大雪把整个城市好像埋了起来。四外是臃肿的房舍,城墙和高楼也显得矮了许多。

聂母:政儿,老师给你讲的这个字,是信字,你是怎么理解的?

聂政:它,就是人说出的话。

聂母:人,说出的话就是践行;说了的话就要像鼎。像鼎生成在那里。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如斯。义,是人的头顶上扛着丰腴的小羊羔。羊是人世之道的良善和赠与;你把它扛在头顶上予以别人的,就是义。信义,两字叠在一起,应当是人世之间,天地之间,宇宙之间的丈夫胸怀和志气。它可以让人顶天立地,可以让神鬼崇敬仰望,可以让人俯看屑小。

聂政:娘,儿子懂了。

聂母:男子汉,要懂得信和义。好了,政儿,你已经长到可以识字的年岁了,过些时日,阿娘会带你们姐弟去韩国的上都。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吗?

聂政:还记得。

韩国都城。与边城相比,这里的高楼和飞檐的多;街区要宽阔。它没有雪。

风惊过城墙的圯堞。

划过宫殿的檐角。

也穿行在宫城门如如塑如雕的士兵的长戟尖刃之间。

由仪兵开路的车,队缓缓从城内穿行。路上的行人被开路的兵丁逐开。乘在车辇内的侠累锦袍长帽,口里哈着热气,他面部表情显得十分阴郁。侍从把他引到韩王宫前,车辇停下。侠累由侍从搀扶,走下车辇。

走下车辇的侠累,停站了一下,侍从帮他整理衣冠,侠累明显地显得苍老了几分,光滑的额角少了几许发丝,他的虬乱的胡须更长了。这使侠累凶狠的形象中又多了几分老辣。

宫中侍卫把话向内宫传去:侠累大夫觐见!

声声内传。

侠累提衣快步进入宫门。

等在韩王召见的几位大夫,严仲子,犬耕,东门等一些臣僚见到侠累无不揖礼。侠累挺胸高视,轻轻一揖,算是打过招呼。

他引前,那些臣僚接踵其后,鱼贯入殿。

左右两侧侍立,宫中内侍传了一声:大王驾临!说话间,韩哀侯从后堂一侧,由左右宫女扶持,缓缓走向王位。

大夫们施礼迎驾。

韩王的面貌沉淀了许多暮气,他面无表情地拂了一下手,内侍传:大王赐坐!

左右臣子们据席而坐。

韩国宰相来得迟些,他从容地穿行在臣僚之间,走近韩王的王位左班首,躬身施礼,奏道:臣有要事奏请大王。

韩王:卿为韩国宰相,有何公议请讲,寡人偶染小恙,数月没有上殿议事,还是劳各位先生用心了。不必客套。

说着,韩侯故做姿态的轻咳几下,侍女忙奉盂和热巾侍侯。

宰相:启奏大王,魏赵开启战端之后,两家已经联了姻亲,据臣所报,我边城守备纵容各国人流涌塞,是齐、赵、楚、中山、秦和卫国谍报人员来往驿口。韩国宫中的事也能在数十天内传到列国之间。

更主要的是韩国边城远不及邻国边城卫戍得体,城主和内司官吏悬印无为,不敢干预任何外来刑讼,以致边城人民以为属国是谁也皆不知道。

魏赵开战之后,边城流民流入大韩都城过多,都城内司亦不敢疏导,致使城外冻绥人等坟茔乱起,实在有碍观瞻。

臣以为强兵修政迫在眉睫,以不致为列国所耻笑。

严仲子也起身:臣附议宰相。

两个臣子也起身说:臣也附议。

侠累冷笑起身道:宰相身负社稷,竟把内司事宜说与朝堂,实是素餐尸位,污渎显职。臣以为边城官吏乃宰相遣派,核查职任也是宰相应做的事,何故再问君主?严仲子趋炎附势,所持之言常常是道听途说。大韩二十年没有开启边衅,人民养生安命,为什么还要说什么修政强兵?斯是何居心?大韩四周邻邦,如果一但强化边城,国家积蓄必然散于流失,人民课税赋重,难道说这是强国之术?

臣以为应当罢黜宰相,驱逐严仲子之流,这才是真正的修政之道。

犬耕,东门两个大夫也起身奏请:臣等以为侠累大夫所言乃治国之要术,侠累大夫忧国思民,古圣贤者也莫如斯人,大夫言国事从不佞言,韩国有此贤者,是国之祥瑞之征兆。臣等公议,侠累应晋上卿之位,襄辅宰相。

宰相冷笑,反驳:侠累惑乱国政,请君王不避私嫌,拿他问罪。

侠累刚要说话,韩王有些不耐烦:你们不要吵了,寡人天天听你们争执不休,成什么样子?这样吧,宰相乃是国柱,寡人身有小恙,不宜多说,你们私下商议内司和修政的事,至于边城嘛,你们看着怎么辖治才好,下次朝会再议吧。

朝会寂静了片刻。

韩王:赵国屠城魏国易城的韩国轵城,杀的是我韩国属民,一夜之间神惊鬼泣,实是天下生变的气象。韩国地处中国,夹缝求生,列祖列宗制定的宪政已经非常适用现在的政体,寡人以为勿生是非,万事小心为好。

说着,起身想回内宫。

严仲子刚才说话,侠累斥责道:严仲子,难免道你也想发难君王吗?

严仲子在侠累的威逼下诺然不敢再言。

宰相人单力薄,显得十分无能为力,只能无奈地说:本相才拙,难以报国,臣私下与僚佐们一起商议就是,还望君王养息圣体。

韩王迤逦而退。

宫殿之内,大家一阵沉默。

大臣们三个一伙,两个一堆地在宫殿之外边走边聊。

严仲子想独自匆匆走开,侠累在他身后叫道:严仲子,你要匆忙走开吗?

严仲子回身凝望,他看到了侠累冰冷的目光,只得回身一揖:不知大夫有何见教?

侠累:以你的才干,晋身上卿只是时日的长短。侠累只是不明白,你为何总是想把韩国推到危险的边缘呢?

严仲子不服气地:国强才可民盛,惟有国自强,才能换取邻国的尊重。大人对外柔弱,对内峻法厉刑,恰与秦国之治相反。仲子认为治好小国,内施仁厚,外修壁垒,不可以弱示之,才是韩国崛起的本源。仲子虽然只是一个庸才,无力襄助君王推动韩国拓展疆野,但也不愿看到韩国在诸侯之间尽受屈辱。愿侠累大夫能明察我心。

侠累冷笑:二十年的清平无战事的韩国你不愿再往下看了?你愿韩国像魏国一样,一经血战再向强邻求和?

严仲子不肯让步:我只知弱国挨打,没有听说强国受人侵袭。

侠累:你想处处与我为敌?

严仲子:仲子只有公愤而不存私怨。

侠累:哼!你的公愤会为韩国,为君王罹祸。

严仲子:仲子良言献策,公议国事,有何祸端?

侠累冷笑:给大韩招灾惹祸,就是与本大夫结愆私怨。

严仲子笑起来:如此说来,大人是不是要与天下太多的人,要结私怨?

侠累气急:胡说!天下人的事并不是天下人说了算了,惟有几个人罢了,你想陷我于孤立?是何用心?

严仲子也有些沉不住气:大夫乃王室宗亲,我乃王室胤脉,难道我的公议还有什么私心?家国之大,惟天下论事是臣子的责任,我怎么能算与大人衍结私怨呢?

侠累拂袖而去。

站在不远外的宰相向严仲子招手,严仲子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

宰相笑着说:仲子果然是赤子,血脉如火。本相以为,韩国兴衰,还要仰仗先生。说罢,深深一揖。

没等严仲子还礼,宰相已经回步走去。

严仲子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往哪里走了。

侠累内堂烛光通明,钟罄鸣奏。乐师、舞女屏神凝息地机械演艺着。侠累的心情显然不快,他的左右据案席坐着犬耕和东门两位大夫。身着华装的侍女擎酒器为他们不时地献酒。

侠累:今日的形景,二位大夫有何见教?

犬耕:大人不必动气,我以为他们是故意跟大人过不去,只要君王不听他们鼓噪,他们所说的话,就跟放屁一样呵。他哈哈笑起来。

侠累也略笑了一下:宰相与严仲子跟老夫过不去,就是跟君王过不去。你们以为何如?说着,自饮一杯。两位大夫也紧跟着喝尽了盏中酒。

犬耕:大人放心,待时机到了,我和东门大夫一定帮着大人除掉此二人。

东门虽没有说话,但一直跟着点头。

侠累若有所思:齐人一直想再铸韩王剑,他们找到了剑师吗?你们可能消息?

犬耕:据我和东门所知,齐王遍招剑师,还从泰山找了一个冶炼师,没想到人家闻讯后就跑到了楚国。聂冶死后,列国的剑师好像一下子都没有人影,听说他们都跑到深山隐居起来,不敢出来。

侠累冷笑:把剑造得天下无敌的人,他们就是天下人的敌人。

东门突然插了一句:听说,聂冶还有个儿子?

侠累微微一惊:他的儿子可有踪迹?

东门:听说,他在齐国。

侠累恨恨地:可惜,当初没有斩草除根,成为老夫的心病。

犬耕:大人放心,还没有人听说这个人也会铸剑。

侠累皱眉:如果他还铸剑,那就好了,老夫无忧矣。

犬耕忽然明白:还是大人看得远。

侠累对他们说:你们还得寻访此人,如果他一但回到韩国,必除之。

两位大夫连连点头。

犬耕:留此人,就是留祸根。不过,他一个草芥之人,大人有何忧哉?

侠累:谁也说不清他在哪里,也不请他在干什么,老夫能高忱无忧?十多年了,这孩子该长大了!

一阵风吹进内堂,侠累打了个寒战。

侍从连忙为侠累披上裘衣。

喧嚣中透着疲惫的都城接纳着流亡的人们。从都城门道涌进许多风尘仆仆的乐师和歌女。他们的出现,让苍凉的城市多了几乎脂粉之气。

驿馆内,传来胡乐的箜篌,这是一种如竽的吹奏乐器。

它能明快,但透着说不出苍凉,苍凉中又带着幽怨。

这种旋律透着城市画面的古朴和绵长不绝。

城内官邸和豪门酒乐相娱的声音隐隐传之。一些中下层的官吏出入官家设置的女闾乐坊。乐师,舞女,还有听乐喝酒的官员分别置开来,在外厅观舞和听乐的官员们一边喝酒一边谈论韩国的事。

听说今天王室宗亲侠累与宰相争执起来了。

噫,宰辅大臣现在只是一个空架子,君王不替他说话了,以后的事,这个宰辅早晚还得虚位。

什么虚位呀,那不是宗室说了算了?当朝大夫侠累名列九卿,是很快的事,那个相位也得是他的,韩国早晚也得出这么个赵简子。

你说什么呢?不要脑袋了?

喝酒,不许说了,当心。

舞伎们面无表情地舞着长袖,她们似乎没有听到什么议论。乐师们躲在帷后的暗角,几乎着不到他们的面孔,只有幢幢的人影。

坐在席间的中下层官吏们也不敢大声喧哗,乐府门长史正襟危坐在正厅中央,记帐和吩咐侍从添炭或上酒。

一个侍从贴耳长史:侠累大夫想今天开设家筵,借走了几个乐师,是不是,咱们乐坊还要招募?

长史悄声:你留意列国到都城的声色人才,是为王宫准备的,王宫只要上乘的人物,一但有了,你要立即禀报本长史知道。

侍从:小人早就留心呢,驿馆凡来过往人物没有谁,能躲过小人的眼睛。

长史微笑:切记不要让人察觉,小心行事。

侍从:这些官吏议论当朝之事,要不要记下?

长史未置可否,似听非听。

侍从心领神会。

长史似有意和无意地说:听说魏国人一心想杀赵国的那位屠城的将军,你没有听到过议论吗?

侍从诡秘地:据小人知道,这都是猜测。

长史淡然地:哦。

侍人补充了一句:猜测的东西往往是准的。

三位青衿布幞冠发,腰束金带,背附斗笠和紫袱小包的佩剑客人叩门。店僮问:哪里客人?吃酒还是住店?

领头是客人透着门缝的幽光客气地答:求宿。是我兄弟三人,你们找个干净的客房。

门缝打开一点,总角发型的店僮出现在眼前,他显然还是个没成人的孩子。店僮看了三位客人一眼,回头向内唱诺:三位住宿,来客了——

店内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请吧。

门大开。黄灯扑向三位游侠模样的客人,一身短小打扮的小僮先是吓了一跳,几乎把门再合上,他看到前面的客人竟然是个半盲之人,而且一脸风霜之气。后面一位青年用带鞘的剑把将合的门,轻轻挑开。

店僮吓得面色苍白。

那位握剑的青年客人轻盈进门,这是一个相貌俊秀的男子他是三侠之一的子侠。

跟在后面的客人长着杂乱的胡须,他鼓着一双鱼眼的是燕侠,他粗声问:怎么?门也不想开了?叫你们主人来!说着,他先坐在小门厅的厚木糙桌前。

最后进来的那是那个半盲之人是盲侠,他有二十多岁的样子,凭感觉也找到了杌子。

店主人布幞包头,一副忠厚模样,他见怪不怪地笑迎:三位豪杰要喝酒?

燕侠:有没有煮在锅里的狗肉?来半只,打一瓮酒。

店主人唱诺并把店僮牵走:好咧,伺侯着——

很快,三个酒盂上来,一个酒瓮放在一侧,店主人亲自倒上酒。店僮把一个拙笨的陶盆端上,热气腾腾的狗肉上了桌。

店主人和店僮退下。

燕侠先给盲侠端起酒盂:盲侠大哥,这是您的,你先来!

盲侠一饮而尽。

燕侠对清秀男子说:子侠,你倒酒。

子侠倒满了盂:燕侠,你喝,我再倒。

燕侠也一饮而尽。

子侠又倒满了。

子侠喝了两气,勉强喝完。

接着,三人又对饮了一个满盂。

燕侠急不可待,下手撕盆中肉,他先给那俩侠客一人一条腿儿,自己掰了一块脊骨,啃了起来。

一边吃,他们一边说话。

盲侠:二位贤弟,快吃快喝,明天,我们还有事要干呢。

燕侠也悄声说:有话,我们一会儿回到客房商议,来,再来一盂。他兀自先喝了一盂,不等子侠倒酒,他已经捧起了酒瓮。

子侠连喝了几盂,脸色通红,他轻轻推开燕侠倒酒的瓮,央告说:燕侠,小弟我逢酒易醉,够了。

燕侠不高兴地:我们三兄弟有难同当,同生共死,喝酒怎么能分你少我多呢?来,我们得把它喝干了。

子侠央告盲侠:盲侠大哥,小弟要醉了。

盲侠微笑:醉了就睡呗。喝吧兄弟。

子侠无奈,只好一饮而尽,由于喝得猛,酒洒在前襟,湿了一片。

子侠放下碗,就晃晃悠悠地晕得倒在地上。

盲侠大笑:好了,燕侠兄弟,你把子侠扶到客房睡吧,我们再接着喝。

店主人和店僮面面相觑。

店主人:呀呀,我从没有见过这么能喝酒的客人呢。

店僮:他们会不会醉死?

店主人捂店僮嘴:不要胡说,让客人听到会惹麻烦的啊。

店僮吐了一下舌头:我看出来了,他们是好人。

店主人:你怎么看出来的?

门突然开了,盲侠和燕侠走了进来,燕侠呵问:你难道看不出什么是好人什么是恶人?

店主人连忙陪笑:我哪能不知客人是好人?我早就觉得三位客人是人中豪杰。

燕侠:少废话,我们是结帐的,明天一早就走了,先打声招呼。

店主人有些吃惊:哦,这么快呵。

夜间在小客店醉酒的三位客人聚在一起。

太阳还没有出来,雾气把树叶好像也打得湿漉漉的。

子侠打了一声唿哨。

从密林里跑出三匹高大的汗血宝马。颜色分别是黑、白、红。子侠牵过白马,一跃而上。盲侠乘上了红马,燕侠坐在黑马上面。

三个轻骑走上古道。

盲侠:我们尽快赶到邯郸!

赵都邯郸。

三侠监视赵将军出行的楼所之上,是一间隐秘的房间,一叶小轩之外,三个可以看到一处兵甲戒严的官邸。院落层层叠叠。盲侠听着他们讲解着院子的情况,他插了一句:你们要看清怨主的房间,决不能弄错。

燕侠:大哥放心。我会一直看着他进屋睡觉的。

子侠和盲侠各自伏案睡了。

邯郸是一座远比韩国都城繁华和整肃的城市。

高大的城墙,巍峨的宫殿,毗连的台阁,还有城内外款款流动的三条河流。城市之内的还有一个非常雄伟的内城,它是城中之城。

巡城将佐之间,一位面目骄横的将军跟在大将军的后面。他,就是攻打魏国边城的屠城将军。

他们的身外,是栉比的墙壁,错落的宫苑,连毗的楼阁,还有纵深如海的民房。

城防军人们城墙上下,各司其位,整肃得像镶嵌城市机要关口的木雕。

巡城归来的将校们各自拱手行礼分开。

那位指挥屠城的赵国将军,携带六个随从策马回到自己的城中府邸。

他下马后,把马绳交与了马夫,无意地回头望了一眼。

那一眼几乎跟伏在小轩之下的燕侠四目相对,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只见他匆匆走进有兵丁护卫的院门。

燕侠对已经睡醒的那个伙伴说:就是他。

夜色之下的将军邸外,身着黑衣的三位侠士客看夹街无人,三人如猿般迅速爬上墙外的高树,直达树冠之顶。

夜深了,起风了。

巡院的兵丁挑灯察看大院一周,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闲人,退回了庑房。

从墙外树冠上弹掠三个身影,直扑院内的桧树之上。两个黑影像猫一样逼进将军居住上房。一个守在卫兵睡觉的庑房窗下。

上门的门和窗分别被撬开。

黑影溜入,像水一样柔软无声,将军卧房内,突然间传来将军一声大喝:谁?!

已经持剑闯入的盲侠和燕侠已经挥剑劈杀,将军已经没有时间从悬在墙上的剑鞘内抽剑,只得挥起铜制长颈灯台隔开双剑,一边伺机反攻,一边大喊:有剌客!

说话间,他已经被杀伤,血流衣衫。

将军竭力大喊:来人——

言犹不及,盲侠一剑整入将军胸口。将军血涌口腔,倒在地上,口里吐字不清地问:你们是谁?受谁指派?

盲侠面不改色地把剑深**入,微微一笑:受魏国邑人重金相约,报灭门之恨。我是燕赵人氏。

将军鼓着圆圆的眼睛,慢慢倒下,口中吐出两个字:暗算!

将军没有瞑目。

此时的将军府邸乱成一锅粥。子侠与护卫侍从们杀了起来,他连杀五人。有一个跑到了楼上击鼓示警。

三个侠客冲出院门沿夹街狂跑。

示警鼓声惊动了城防卫戍士兵,一个巡夜校官,骑马率人向鼓声传来的方向急赶。

迎面相遇的三位侠士客纵身上房,燕侠牵着盲侠的手,一边讲路,一边飞纵,他们一起跑一起停,一起跳一起纵,二人如同一体。子侠警觉地断着后路,回首观望追兵。巡街的校官还没有反应过来,三个侠客已经越过街巷,靠近了城墙。

他们飞身上树,弹身上墙。投绳下缒,向城外跑去。

已经上马的侠客回头再望,邯郸城门已经打开。追捕的军马执火明杖,已经向他们追来。

蹄声碎如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