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韩哀侯逐鹿试剑冶炼师炉前殒命

古禹州时值深秋,苍木掩映之下的城墙之上,隐隐崭露出拙朴的宫阙那灰黑的飞檐和楼脊。城外的古木丛中突然惊飞一群临近河汊地段的白鹤。

一队车骑行走在城外的郊野。

随军行走的乐师吹起了一段类似箜篌的单纯音乐,乐声响起又随着白鹤的飞远而淡淡消失。

突然人群驿动,一队着精干打扮的骑队从车骑队伍中跑了出来,迎合另一队人马,那支人马从苍莽的古林中逐着一群鹿,带头的是束发箍金冠的韩哀侯,这个喜欢打猎一方霸主有三十岁的模样,他率领着那些兵座与车骑乐师的队伍合围一起,惊慌失措的鹿群茫然失措,东躲西藏,不知该往哪里跑。

马嘶阵阵,嚣尘泛起。

车辇行在兵卒中间的的韩王面露喜色。他体态显和略胖,行动也不是特别麻利,显然,他们的骑队追逐前方的猎物,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更要命的是前方的猎物似乎也跑不动了,幼雏拖累着它们遥母亲们。那些强健的大鹿是无法放蹄奔跑的。韩王早就看出这个鹿群的弱点,他急切地喊:给我杀之!杀之!他一边喊一边舞着一炳光泽发青的长剑。

恫吓,有时可以催毁猎物意志力。一时杀声四起。

领头的一只公鹿显然想保护它的群体,它留在了最后,边跑边回头,想诱引猎队走到歧途。韩王纵马向前突进,一马当先,挥剑就砍。那只雄壮的公鹿竟然用鹿茸抵向韩王砍来的剑锋。显然,它想舍向保护自己的妻儿。那舍命的相挣十分突然,更想不到的是韩王的剑竟然被震脱了。宝剑铮然一响,“忽”地飞落在荒草丛中。韩王大吃一惊,后随着士卒们群起而攻之那个鹿角滴着血的公鹿,那只舍身护群的公鹿还着浑身的重伤,挣扎着向一片几乎没顶的深草丛中跑去。

捕猎的军卒们岂肯放过?他们奋力追赶。

失剑的韩王气急败坏,他落在追撵公鹿士兵的身后大声喊道:聂冶!你给我出来!

一身随从打扮的士卒从尾随的护卫中跑到韩王的马头,这是一个面色黝黑的年青汉子,年龄大概有二十五岁左右的样子,他大汗涔涔地向上执礼道:大王有何吩咐,聂冶在此听命!

韩王气急败坏:你回去就给我打造一柄如比干和莫邪的宝剑来!如果十天不给寡人打造出来,寡人一定会用你和你的妇人的血来淬火的,你可听明白?聂冶一惊,但还是气喘噱嘘的回答:大王放心,聂冶一定在十天内炼造神剑。

韩王转怒为喜:你是韩国最好的造剑师,好,十天为限,寡人得到神剑一定要重重赏赐与你。聂冶小心的抹着沾着尘的汗水,神色有些不安地揖礼而退。

韩王转身呵问:侠累呢?

乘骑韩王车辇之后的大夫侠累引马贴近韩王说:大王神武之名列国皆知,岂能没有神器护身,侠累一定为大王督造此剑。这个看上去二十六、七岁上下的青年大夫,眉宇间凝结着一股阴郁之色。

韩王微笑地说:周文王制定阴阳周易之后,凡是寻乎平常的宝贝,莫不是上苍的赐给,即使是天赐神授予之物,也须有牺牲生灵来祭祀。听说吴越两国纷争之时,勾践的宝剑是玄武之神赐之的,而莫邪比干之剑就是蘸着人血粹炼而成,叔父多多费心,寡人的神剑俦成之日,叔父可替代寡人设鼎祭祀上天。

侠累笑着说:大夫替代国君禳灾,避险,祈愿,合乎礼仪呀。

韩王凝眉向远处望:如果不是剑不利,那只雄鹿怎么会跑掉呢?你把铸剑的事办好。

侠累眯眼一笑:君主只管放心,臣会一一办好。

说话间,士兵们抬着那只巨大的公鹿上前禀报:大王,您斩杀的大鹿已被擒来。

那只雄鹿角上滴着血,浑身上下到处就是伤口,但是,它羯色的眼神显得异常清澈、倔犟。它似乎对这群擒杀它们的人群,怀着深深的疑问。

随之马队一并鸣鸣地大叫,欢呼着:我王无敌!天赐神授雄鹿一只!

呼声稍停,韩王得意地朗声回应士兵:纵横千里,生灵草木哪个不披靡寡人的马下。

哈哈哈哈。韩王的笑声响彻得有些夸张。

都城外的草甸间,一群鹿远远地向这里张望,好像在等待着那只公鹿的回来。它们纯净而天真的目光中,有警惕,也有知天乐命。有的小鹿开始寻着母鹿吃着奶,它们浑身汗淋淋,大概跑得太累了。

马队再次冲来,将士们喊着:大王传令,杀鹿赐酒!

远处的鹿群再次惊散开来。

城内一院落,这是一处夯土而筑,起脊而设的房院一体的门户。一个荆钗粗裙的妇人在天井汲水,另一个妇人从黑木的牖窗探头喊:阿姐,快点,聂姐姐要生了!

院内的小灶上烧着火,土瓮在柴火的烧燃下冒着热汽。一个一抹小髻,约三岁上下的的女娃在一边抱着柴,向小灶边置放,并试着填柴。她显得拙手笨脚,灶膛里的火焰把她的小脸映得红灿灿。汲水的妇人显然是帮忙的邻居,她一边答应一边加快了动作:知道了,水热了。一边说小女孩说:莹儿,别烧着你,快躲开。她把木桶里的水,灌进冒着热汽的瓮内,兑匀了,又舀进木桶内。

聂莹不抬头地回答:不,我要给弟弟烧水。阿姐乐呵呵地:莹儿,你怎么知道是个弟弟?谁说的?聂莹天真地:他一定是个弟弟,我晓得。

阿姐一边向木桶里滔热水,一边不解地:聂家的人跟我们就是不一样,天上地下的事,什么也都知道。你说,你爹爹为什么还不回来看着你弟弟出生?你可不许说错话哟!

聂莹:我爹爹回不来了,他给大王炼剑呢。

阿姐惊奇:这个孩子跟太卜一样了,没有不知道的事。说着端着水进了门。

聂莹懂事地把汲上的井水向瓮里滔水,只是她滔不动,水洒了一身。她把这一切当玩耍,窗内,不时传来产妇的呻吟声,聂莹一边忙着自己的事,一边自言自语:弟弟,你别闹了,你把妈妈闹得快哭了。

火光把聂莹天真无邪的眼睛照得亮亮的。

隐约间,屋内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聂莹放下手中的水瓢,向屋内跑:弟弟,弟弟!

都城外,一队疲惫而兴备的猎队向城门方向赶去。

已经乘进车辇中的韩王把那只弹掉的剑踩在脚下,他对车辇前的仆从吩咐:取百镒金赐聂冶,聂冶他铸剑,铸成之前不许回家!

绺马的侍卫传令:聂冶领金百镒,宫院铸剑!随着车侧,轻乘而行的侠累面带阴郁地瞅了一眼垂着细帘的车辇小窗。徒步奔跑在车骑之后的聂冶高声答:聂冶听命。

韩国都城宫阙外,手持长戟的守宫士卒们如木雕泥塑,列队宫门两侧之下。

马队被滞留在宫门台阶十丈之外,只有韩王的车辇径向宫门驶去。

随行的大夫们揖礼车辇的背影。

侠累施礼回去:聂冶,取金领炭,即日开始铸剑吧。

远远站在大夫们后面的聂治诺诺回应:臣领旨。他粗布幞扎结的髻上冒着热气。他跪下接受宫中使者抬的铸剑玄金。

领命后,工匠们开始忙了起来。

几个赤膊的工匠在四合环抱的一个大院内,砌好了地槽起火的溶金炉鼎,炉火一侧有一棵合抱苦楝树,大量黑炭块填满了炉底。

院内山墙之下设案焚香,长案上置放酒器。

聂冶引领工匠们焚香叩祭祷告:火工聂冶拜祭火神香烛之下,我等奉命王旨,采集玄武青金,动用太室神火,催炼地藏金水,铸造比干躯身,化螭龙神物,避邪通神,天地百神必当佐佑神剑出世,臣聂冶自当谨奉上天之命而动工启火。

拜毕,聂冶以酒围炉而倾洒。

众佐工跪地泼酒。

一身青黄吉兽图案服袍,腰系佩剑的侠累在左右侍从的簇拥下推门而入。侠累趾高气昂地走在众工匠的跪拜的人头前,众人不敢抬头,惟有聂冶抬头说了一句:聂冶恭迎宰公,请开启神火。

侠累并不答话,他从侍从手里接过粘着树脂的火棒,施礼台案的油灯大盏后,引棒碰火。腾!火棒骤然燃起。

他把火丢进地灶火口。

明亮的火光映照着他略带嘲笑意味的脸上。

侠累转身朗说道:十日之内,众工不得离开火鼎一步,违令者斩!

火光骤然窜升出烟火简。像一只巨大的火矩,照亮了整个院落。

大院四边,站满了手持长戟的护鼎兵丁面无表情,炉院内显得十分神秘而森严。

侠累似笑非笑:聂冶听命!十日之内铸不成神剑,你自当投炉自焚,充当王城冶炼之神,继续监督神剑炼成。新工匠将以你的妻女融金为剑,融炉于金火,你听明白了?

聂冶汗流浃背:聂冶明白,神剑一但超过工期,聂冶全家必葬此炉。

侠累哈哈大笑,快步走出院门。

他身后的几个骄悍的侍从环门而立,充当监工。

工匠们个个战战惊惊。

夜色终于降临了,冶炼师聂冶家内正忙做一团。盼丈夫不归的妻子,就是那个身卧柴草土炕上的产妇,她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似在睡眼惺松之间,揽过了初生的婴儿。她的女儿聂莹捧着一个陶碗向母亲的枕边走来,明暗交映之间,聂母接过女儿的碗,喝下了漂着菜叶的乳粥。

邻居阿姐一边帮着她们母子缀连着婴儿的袍衣,一边笑着说:聂姐姐,你儿子的名子起好了?政儿?这个名子可是没听说过的。

聂母面带疲倦地笑着:政儿的爹爹,以后要儿子读书的,他早就说过聂家从他开始不再冶炼兵器了,以后呵。政儿要为聂家改换门庭。

聂莹一直惦脚凝望母亲怀中的婴儿,一动不动。

阿姐:聂姐姐,莹儿这么小,她在门外就知是个弟弟,好像她前世就跟政儿约好一起来到聂家的。卜筮上说,这人与人之间,跟人与神道之间一样的,相随相伴,恩仇情怨都是命数天定。

聂母抱着婴儿,自言自语:他爹爹怎么不回家看看儿子?

阿姐:聂姐姐,你家小郎以后读了书,会跟他爹哪儿不一样?他会成为上卿大夫。我刚才听丈夫说,聂冶大哥奉命要铸韩王剑了,不知哪天能回来。

聂母一惊,苍白的脸上略带不安,神色有些惶恐:政儿爹爹奉王命铸剑?不然,早该进家门了。

阿姐安慰:十天就回来了,聂姐姐不要担忧,聂冶大哥是韩国最好的冶炼师。

聂母愁眉结起,脸色有些苍白。窗外一阵风起,窗棂有些忽闪。

聂母试着下床,妇人忙说:姐姐别动,有事让我来。

韩王宫殿内,阳光滤过帷纱,空气显得纯净许多。

室内一片阳光斑驳。

据案而坐的韩王身边跪着两个丽衣侍女,她们垂眉顺目,不敢抬头,小心地为韩王续酒献食,无声地服侍。

韩王有些激愤地俯视殿下席地坐在毯上的众僚臣:众卿有什么计策说出来,韩国东有齐鲁,北有魏赵,西边还有秦国,身后的楚国,他们都象吃肉的狼,把寡人的封地当成案上的糜肉,这些邻邦既不奉周天子的号令,也没有把韩国当手足,不是上门索要酒巽就是牵走牛羊。封邑改了姓氏,良壤蚕食瓜分,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是为什么?

席间无人敢言。

韩王问:严仲子,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二十岁上下的样子的一个年轻大夫躬身回应:他们欺负韩国对邻邦过于友善。小臣以为加强边城护卫,让列国知道邻邦之间还是要讲规矩的,不能让他们行事过于轻率。

大夫侠累冷笑:严仲子信口雌黄,大王英雄豪杰,韩国多年不兴兵觅祸乃上国善邦之举,你管制人流那么严厉,是想让韩国得罪邻邦,以后没有安宁日子吗!

严仲子隐忍地:大夫所言极是,只是最近齐国西侵韩国边城两座,抵赖不还,还非让大王拱手相让,我们韩国君臣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如果不是外邦人流夹杂过多的邻国臣民,城池完全可以自守啊。

韩王目光有些闪烁:上国之君都不愿开衅战端,虽然荒废的边城已经形成虚设。寡人的意思是,只要他们以后不在闹事,事情也就罢了。

说话间,宫使传话:齐国使者觐见大王!

说话间,一名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华衣男子若无旁人地走进殿帐之下,他拱手笑道:使臣受命我国君王之命,三往贵邦讨要治管废城费用。为何韩国君臣迟迟不遣发资用呢?做生意还要讲个公平,况且国家大事。说着,笑带讥笑的地仰视韩王。

严仲子冷笑回答:贵国据韩国之土,三年不肯归还,还要讨要治管费用;齐国的都城要不要韩国人来管?我韩国君王不计锱铢之利,使者可回复齐王说之。

宫内一片笑声。

齐使面红耳赤,愤然离殿。

严仲子:大王,我韩国强化版图的时候到了,不然,三代蚕食之后,韩国就危险了。

侠累冷笑:严仲子,你想妄开战端?列国早就约盟,先起衅诸侯者,天下攻之,你想陷大王不公不义的地步?

严仲子张口结舌。

韩王也被侠累的话震慑住了,也不想再说什么,闭眼养神。

铸剑院落内,冲腾的火焰把院内的四周照得如炽如血。采用古朴方法的鼓风木箱形同小车,四五个工匠摇动风轴向通风口送风。

地火炽腾,采用大砖拱架的高台上,聂冶用长钎,试探鼎内融化的金水。他的表情凝重。院厅之内,赤膊的向个汉子在锤打着火红的金料。它还没有成形。

汉子喊:神龙出火了!

聂冶神态安详:不急,火未青,金水还不如流泻的水银呵。

聂冶身边的汉子悄声说:剑师,你的儿子该出世了吧?神剑铸成,咱们一起同醉一次吧,也算劫后求生。

聂冶平静地:兄弟,没事的,有我在,神剑一定能铸成。他一边说一边凝神变色的火焰,问炭工:这蓝绿的火色已经烧成几天了?

炭工:回剑师,这种火已经保持七天七夜了。

聂冶皱着眉:还得再来两天,滤金渣儿,接着烧。

说话间,一团青火扑面而来,聂冶急闪,但脸还是被熏黑了。他笑着说:这个火气够了,加足炭,送风,疏烟,兄弟们,再加把力气吧!

众工答应着,各自汗流浃背地忙碌。

门口侍立的监工们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好像在看守囚犯一般。

聂冶忘我的用钎勾挑着火,仔细地察看着火候,透着万分的小心。

侠累府内厅堂一片喧哗,开设夜筵的侠累居高位的样子形成君王,他丽衣附剑,峨冠广袖,身侧站着两个貌美侍童,捧觥服侍。他的厅内气像华丽,对面两侧集案召来的大夫们有六位,正在举杯痛饮。

甲大夫:大夫名列上卿之位,宰辅韩国的日子就在眼前了,以后还要请辅国大人多多培育我等,我们几位小臣甘愿为辅国大人效犬马之力。

几个大臣附和。

侠累豪迈的举杯与同僚痛饮了一杯。说:明日是铸神剑开光的日子,大王神授龙泉之物,必然请我代为祭天,诸位何不奏请大王按周公之礼,允我代行周公之实呢?

几个大夫同声:我等早有此愿,只待大人吩咐。

乙大夫:韩国内靖绥,外和善,天平之治,良策皆出侠累先生之谋略,我辈的荣华富贵也是受大人治国大政的荫护,在大王丹陛之前,我等必然会拥戴大人。

说话间,一将佐殿下相报:禀告大人,聂冶打造的韩王剑样品已经成功,聂冶献与大人试锋。

侠累推盏起身:献上来!

两个着着甲衣的士兵共举托盘走入殿内,托举过头,跪下。

侠累揭开青绫,一柄长股利剑晶莹裸出,寒气逼人。众起身的大夫个个惊叹不已。侠累轻轻捧出,握剑在手,轻轻划在挺盘之内,青绫如裁纸齐齐断开。众人一片惊叹。

他信手从士卒项上揪下几根发丝,放在剑锋之上,吹气。发丝断开。众人又是一片惊叹。

侠累笑了,回到案前,骤然转身挥剑向案角劈去,镂着祥兽的案几一角飞开而去,如切豆腐。众人又是一片惊叹。

众人夸赞:果真是神品呵!

他笑了笑,挥剑向侍女手中的金觥削去,金觥断口清亮如水,整齐而开。侍女惊叫一声,连忙抚嘴,吓得瑟瑟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侠累哈哈大笑,说:正品明天出炉,大王一定喜笑颜开。来,喝酒,他一手持剑,一手操起案上杯盏。

说着话,只听得厅外一声石破天惊的轰响。众人失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侠累紧张地向门外望去:来人,速去察看哪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大家议论纷纷:莫非,铸剑炉出了火?

不应该呀,出炉出用不了像闷雷啊。

那声巨响,就是从铸剑院落内发出的。此时的铸剑炉所有的院内一片黑烟弥漫。

铸剑之鼎爆裂了,神水泄地,金色火花腾空而起,烧炭的工匠有的仆倒而死,有的跌爬四躲,站在高台上用钎勾火的聂冶让热浪推向一边,高高跌翻而下。他的脸部已经全部熏黑,黑白分明的眼睛向毁坏的炉口火光和烟雾翻卷的地方望去,惊恐万分。

炉,炸了。

硝烟升腾上天!

聂冶家外,女邻居阿姐跌跌撞撞从门外跑入,扑进室内。

室内的塘火映着她惊惧万分的面孔,聂母好像从梦中惊起一般,望着阿姐嘴角哆嗦:阿姐,是不是政儿的爹爹出事了?

阿姐背靠扉门,说:聂家姐姐,快跑,聂家大哥传话让你们母子三个立即赶往齐国,他说只要你们活着,他也能活,不然全家一定没有了活路。说着,开始帮聂母收拾衣物。

聂母泪流满面,哽咽出声。一时不知该如何下脚了。

阿姐:姐姐不要哭了,再晚,可能连命也没有了。我丈夫在东门等你们,快走!

聂莹懂事的自己穿着衣服,有些惊恐从土坑上爬了起来。

聂母抱着婴儿,阿姐牵着莹儿拎着小包向屋外跑去。

几个人影钻进了一具简陋的木轭车内。一个瘦牛驾动的小车叽叽地穿行在青光泛起的街巷之间。车棚之内,传出压抑的悲泣之声。

阿姐小声说:不要出声,要出城了。

车行至东门下,一位小校一样的官佐高声问:按严仲子城使令,夜半出城若无虎符,皆按谍奸论罪,可立斩,你们是何人?有无兵简?

聂母探出身子,递出金骒子,说:家有亡灵,不能天亮祭礼,军爷方便开门吧。

军官挡回金骒子:向车棚内望了一眼,聂母头披麻纱,一身犒素,怀中的婴儿被裹着紧紧。军官唱诺:虎门放行,送走幽魂!

黑洞洞的大门启开了,牛车徐徐驰出。悲声隐隐传至城内。

清晨的铸剑院落,已经被捆绑起来的工匠们跪在棚厅之下,残裂的鼎炉废墟上还冒着不灭的青烟。聂冶乌黑的脸上露出万念俱灰的神色,他望着周围的工匠们,眼里溢出绝望的泪水。大家都黯然地垂着头。

押解他们的军士们个个如同凶神恶煞,火热的铸剑炉正在渐渐冷却,那种火焰冲腾的场面化做了灰烬,众工匠中不时地发出悲切的饮泣声,他们已经明白眼前只有死路一条了。

此时的韩王内宫已是晨光初照的时刻,韩王在侍女的伺侯下,穿上了绣着祥兽的华丽冕服。一柄表银色的长剑就摆放在案几上面。

韩王漫不经心地:听说叔父已经试过了剑?

候在垂帘之外的侠累:剑已试过,臣以为此剑不让勾践的龙泉之利,断金如泥,天下无二。只是聂冶不能再铸第二个可以此剑争锋的宝剑了。聂冶原本是魏国轵城井里人氏,一旦回到魏国,必然会泄露铸剑的方法。

韩王警觉地:那,如何发落这个剑师呢?

侠累:他们延误了正剑工期,论罪必死。

韩王犹有不舍:刖之下狱吧,也许,韩国还有用着此人的地方呢。

侠累目带凶光:此人不死,齐魏两国必生此等神品。上回齐国使臣不是曾向大王索要过此人吗?

韩王有些担心:哦,是这样呵。他们为什么偏向寡人要心肝宝贝呢?转而愤然地:不能给他们!坚决不可以。

侠累脸上掠过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笑意:圣君之道,就在于不能授天下人利器。天下治理,不能让老百姓明白太多的世间道理。

韩王好像把一切都忘了,说:烦叔父替寡人祭告神灵吧。

侠累:那就好,臣自会发送聂剑师他们。

韩王似有犹疑,但又不知该怎么办。他用手试了试剑锋:难道,这就是世间的绝品了?可惜啊!

侠累:只有天下绝此之术,此剑才会成为真正的神品。

黄昏古道边,一路逃亡一夜加一天的聂氏一家,已经显得疲惫不堪了。

携女抱子的聂母对牛车夫说:您先回城吧,我可以带着这一对儿女上路了。

牛车夫:不用急,等韩王有心思找夫人和公子小姐的时候,我们已经快到韩国的边城了。夫人只管放心。

聂母一边哺乳着怀中的婴儿,一边奇怪地:这孩子,几天没有哭一声,好像知道这世间的一切似的。

聂莹抱着母亲的胳膊,望着吃奶的弟弟说:弟弟一哭,我们会都没命是吗娘娘?

聂母一把揽住女儿:莹儿,你们姐弟都是懂事的,是不想让娘死。说着,哽咽出声。

聂莹也不禁哭了起来。

聂母收泪问:莹儿,你哭什么?

聂莹:我哭爹爹,他不能跟我们一起走。

聂母一把揽住了女儿。

废铸炉前的火早就冷却了,军士们已经奉命用干柴把废炉拱起了一个柴塔,积薪而起的铸剑院落内透着令人恐怖的杀机。

士兵们杀气腾腾地守着像猪羊一样被捆绑的工匠们。

侠累携带荷带兵器的兵丁推门走进大院。

他的脸上透着铁青的冷漠。他走到聂冶面前,转过身,说:聂剑师,今日是十天为限的最后一天,金汤崩裂,神剑难以再造,你可知君王之命的峻法厉刑?

聂冶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惧色,他从容地说:大夫所言极是,只是,铸剑是聂冶一个之过,与火工和煅造师们实在没有一点干涉。让我一人受死,聂冶情愿身焚炉火,只求大夫告之韩王一定要赦免他们,以后的韩国还是有护城的兵器,没有他们也不行。

侠累冷笑,别人的事你不用管了。

说罢挥了一下手,士卒们燃起了架起的薪柴。

火势骤然腾起,众工匠无不骇然失色。

几个武士把捆绑极严的聂冶拎起,投向火中。

众人悲声大起:聂剑师!苍天啊!

侠累又一挥手。

其他武士一簇而上,把工匠们一一投入火中。

院内的火光中和人群中,一片凄厉呼叫和悲号。

从火架上滚出的工匠被持械的士兵剌死,再度投回火中。隔着熊熊火光的聂冶大叫一声:侠累奸贼,韩国真不需要铸剑师了吗?你太阴毒了,韩国人早晚也不会放过你!

武士们用长戟向火光中的人们剌杀着,不许他们滚身脱离火丛。

侠累眉头促起,令身边一个:快带人搜捕聂冶家里人,一个也不许放过!

他仰首大笑,他的笑声也火中的悲鸣交织在一起。

一队兵士纵骑追赶而过,黄尘蔽日。

行动迟缓的牛车骤然停了下来,牛车夫回身对聂母说:夫人,我能听到后面追赶的马蹄声,他们离我们只有二十里了。

聂母: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们母子?

牛车夫思忖道:有追兵就说明聂剑师已经韩王所害,他们不等我们进入齐国就会把我们追上。你带两个孩子从那片树林穿过,那面有个丘闾村,你们绕过它,就到了齐国。追兵是不敢进入齐国界的。

聂母担忧地:你怎么办?

牛车夫一笑: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快走吧,不然来不及。

聂母只得抱儿携女下了车,她要跪拜谢恩,牛夫竟不拦她,只对跪下的聂母施一礼:剑师曾与小人知已相交,现在是小人报答聂剑师的时候了。

他说着,把聂氏一门扶过了土堰,指着一片烟树茫茫的树林说:快逃,不要回头了。

聂母只能跌跌连背带扛,唤着女儿向远处走去。

牛车夫急忙移开了牛车。

太阳明显偏西了。

牛车夫让追来的兵卒们堵在了路上,领兵头领舞剑示意兵丁上车搜查。

车上空空如也。领队的车头狰狞地:车夫,你把剑师的妻儿带到哪里?

牛车夫面无惧色:把她们送到了齐国境内。

兵头:通敌为谍,你可知国法峻厉?

牛车夫:剑师误了铸剑期限有罪,他的妻儿又有何罪?

兵头哈哈狂笑:老子是领赏金的,她们跑了你顶吧,挥剑砍下了牛车失的头。

牛车夫的残躯一下就跌翻了。

兵头一把拎着那个头颅,一面策马转头,说:你们把他的牛车牵回阳翟换酒吧,我先用这棵人头回城禀报上官领赏。

说着,带着几个兵丁策马疾行。

留下的两个兵丁无奈地牵着牛鼻驱赶。

谁知老牛嗅着主人的无头尸体不肯走。

两个兵卒用戟敲打老牛,牛急,一下蹿进深沟。

两个兵丁面面相觑,一个说:抓不到人,赏没了,回去得受罚,没准跟他一样掉脑袋啊。

一个说:逃吧?咱们也到齐国?

另一个说:我们这一身打扮,得让齐人杀掉假报军功,我们不能这么走。说着,他解入死尸外衣:我们扔掉自己的衣服不就行了。

说着,二人解衣换服,一上一下,去掉兵服弃掉兵器,沿路策马逃逸。

两个逃兵骑上马背,策马而走。

一个兵对另一个兵说:咱们哪儿当兵不吃粮,

另一人附和:对呀,可是,去哪儿好呢?咱们还是去鲁国吧,卖马换酒喝。哪儿当兵都一样。

说着,他们大笑起来。

嘻笑声渐没。

隐在丛林高外的聂母不禁哭出声来,她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想悲声引来灾祸。

聂政见他们走远,放下怀里的婴儿,对聂莹说:莹儿,你看着弟弟,阿娘得把恩人藏起来。

聂母跑下坡地,把牛车夫的尸体拖进了草丛中。

老牛泪眼麻花地瞅着眼前的一切。

逃了性命的聂氏一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傍晚下的齐国边城,一切都显得苍凉,而尘土气息在这个荒凉的城池内显得格外浓厚。一个女人抱着婴儿,拖着女儿,伴着一拐一瘸牛车慢慢行走。

市井上,行人渐少,一些临街的客店已经初燃上了灯火。

聂母牵着女儿,抱着儿子沿街行走,她的身后跟着那辆牛车,老牛一条腿折了,老牛可怜地一拐一拐地踽行,聂母不时地向路人讨要食物。

人和牛都显得又饥又渴,聂母和女儿的嘴唇起了干皮。

一个齐国青年男子在聂母乞讨的目光中停下了脚步:你不是我们齐国人吧?你是从韩国逃来的?

聂母泪光盈盈,我是魏国人,在韩国遭了难,求先生给孩子一口饭吃,他快饿死了。

那个青年男子叹了口气,送她一枚刀币,口气怜悯地:你的口音不是魏国人,其实你们韩国人流亡到我们边城的人很多。你不如到我家洗洗补补,我可以让你们不致冻饿而死。嗯,这个牛车归我吧,我用一间土房置换你们安身吧。

聂母感激下跪。

聂莹怯生生的躲藏在母亲的身后,向那个青年偷看。

青年男子拉起了聂母:这的年头活命不易,先保命吧。

聂氏终于有了一个安身之所。这里距边境不远,卫戍的兵丁们的衣服需要有妇女帮着洗,这是一个自古就有了的一个职业。

聂母在天井边捣衣。向阳的干草堆连,聂莹陪着包在衣裹里的聂政玩。她不知从哪里摸到一个蟋蟀,在聂政黑乌乌的眼前晃动:弟弟,你什么时候能像它那样能说话呢?

聂政裂着小嘴叽叽地笑,一脸灿烂。

那个青年主人有些不怀好意地在暗外打量着聂家三母子。

一个仆从附耳说些什么。

青年主人不住地笑着。

韩国都城兵马司虎贲堂内,正在坐堂督办查到聂家人的侠累似乎守了一夜。到了早晨,一身露水的兵头提着人头进堂禀报:回大夫的话,聂冶的老婆和孩子跑到了齐国,我们捉到了他的家人,这是人头。

正在焦灼等待消息的侠累大怒:我要这个没用的人头干什么?我要的是聂冶那一双儿女,你误我大事!来人,拉下去砍掉!

说完,兵头就让四个扑上的兵弁摁倒并拖出。

那个兵头满面惊恐:我不领赏,放了我吧。哭喊着被拖远了。

侠累侠怒未消,一脚把厚重的台案踹翻在地,几个兵丁诚惶诚恐地连忙又扶起台案。

远处传来兵头凄厉的叫冤声:大人,我冤啊!大人!饶了我吧!

叫声嘎然而止。

堂内一片萧煞的静默。

荒野间,荒野的草木迅速地枯了又荣了;荣了又枯了。一片山花如海泛起,野性而寂寞。

齐国边城一家酒肆的招幌,迎风而舞,酒肆的窗牖和大门全部洞开着,从外可见草席沾泥的小舍间,众人席地而坐,喧哗之声充盈人耳。

厅堂间的客人们推杯换盏。显然,这家酒肆内生意十分隆兴。

化妆成客商的两个逃兵倚窗外窥,他们喝着黑了陶杯觥中的黄酒。

悄悄地坐在他们身边又有两黑衣人,他们冷冷地打量着那两个逃兵。高个黑衣人:你们不是鲁国人吗?两个逃兵一惊,目露惊恐:两位大人是?

低个黑衣人微微一笑:商人。

两个逃兵会意一笑:我们也是。

矮个子黑衣人:你们从前是韩国的城门守卒吧?

一个逃兵说:我们是鲁国人,你看错了,你是秦国人氏吧?我见过你。

四个人相视一笑。

高个子黑衣人:各为其主。二位,你们知道韩国宫内又发生了什么事?

逃兵笑咪咪地摸出一件如同摊戏人物的金器,说:那得用它换。

高个子黑衣人冷冷地:好说。你先说吧。

逃兵四处打量一下:换个僻静地方吧,我今天见到了十国的人色了。韩国这是怎么了?

高个黑衣人:少说废话,我们要真信儿。

逃兵小声地:现在的韩国说话算话的人是侠累,他已经掌管了兵司。韩国把废城让给了齐国。韩国边城四个城池不敢驻兵。没准哪天就让齐国人又占了。

高个黑衣人:韩齐卫戍的兵丁好像也不多吧?

逃兵:只有五万兵了,给点金骒子吧。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齐国边城聂母住处,三岁的聂政和六岁的姐姐在炕上玩耍。

聂母正在窗外的院内晾衣物,一个院子晾得满满的。

改换了服饰,有些鬼鬼崇崇的院子主人(青年男子)遛了进来,他对聂母笑着说:聂姐姐,你想好了没有?

聂母正色,放下衣物,郑重说道:聂氏一门没有再嫁之妇,也没有二婚之男。先生是看错了人。

那人悻然:我也是为你好呵,做我的妾婢,就可以入齐国籍册,您没看到流亡到他乡的人有几个能植根异国的呢?您一定要三思再回话。

聂母漠然:不用想,除非死。

青年男主人:再给你几天想吧,你们总不会在这里等着饿死吧。说罢拂袖而走。

聂母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依然忙着手中的活汁。聂莹一边向灶内扔柴,一边对坐在炕上舞着小木条的聂政说:弟弟不要到床边。

两岁多的聂政笑着对聂莹:姐姐,抱我下来,我要跟你一起烧水。

家里的事做完了,聂母就得到河边洗衣。齐国的边城显得有些荒凉,城内河水倒显得十分清澈。这里聚着一些杵衣的妇人们,她们浆洗的,好像大多是褐色的麻衣军服。

捣衣的妇人们各自据石锤衣。一个老妪:你们听说过韩王杀死铸剑名师的事吗?听说,投火的有十几个人呢。

妇人人一片惊叹:韩国人真不要脸!

老妪:韩国太乱了,杀人如斩麻似的,向外跑的人越来越多。

几个妇人叽喳地:听说那个铸剑师被填进铸剑炉里了,才造的韩王剑。

老妪:一把剑能有什么用?

一妇人说:听说他妻女都跑到咱们齐国了。

一个年轻妇人:别说了,人家来了,她就是韩国人。

老妪:这样的人跑到齐国的太多了。

说话间,抱着衣盆浣衣的聂母从花径小道走来,她显然听到了大家的议论,只是她面无表情,让人没法猜测她内心的感情。她好像没有注意大家的存在,找了一个与大家贴近的石板前蹲下,利落的开始浆洗衣物。大家都不出声了。一片捶衣声。

日换成了月。

天色黑了下来。

捶衣声伴着蛙声响河岸。到了夜间,已经忙碌一天的聂母才回到家里,这时,一对儿女已经入睡,他们闻听到母亲回家的脚步,不禁向母亲身边拥来。一儿一女各自依着母亲一侧,继续悄然入睡。聂母突然睁开了眼睛,望着茅草铺成的屋顶发呆。聂莹蠕动了一下。聂母问:莹儿,你还没有睡?

聂莹:娘娘,你为什么不睡?

聂母:哦,女儿呀,我想带你和弟弟回姥姥家。

聂莹兴奋地:姥姥家在哪儿?

聂母:在积井里。那儿,也是你和弟弟的老家,你爹爹就是从哪儿出来的。

聂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娘娘,我爹爹是谁?我要爹爹。

聂母一把揽住聂政:政儿睡吧,不要问了,你们太小。

聂政听话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有些湿湿的,聂母轻轻地为他抹了一下眼泪:政儿,不要怕,有阿娘你怕什么?阿娘不会让你们姐弟受人欺负的,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

聂政:明天我和阿娘、阿姐要去姥姥家?

聂母:阿娘洗了三年衣裳,会为你们置换一个牛车带你们上路。

聂政懂事地:阿娘,政儿听您的话。

换了一套牛车的聂家三口穿过无人守看的韩齐两国的边境。

一身男人装扮的聂母回头对牛车棚舱内的儿女说:你们可以睡一会儿。韩国剑师聂冶逃亡三年的妻子和儿女,再度途经韩国时,人世间的变化好象并不太大。

聂母带着一双儿女在漠芜的田野间看到许多扶老携幼的男女,漫无边际地向国门之外流动。聂母拦住一位柱杖的鹤发老翁问:阿爷,这些人为什么要离开韩国呢?

他们一边同行,一边说话。

老翁:民不堪赋税,不能不逃啊。

聂母有些奇怪:韩国多少年不打仗了,还要那么高的赋税干什么?

鹤翁:高楼满城呵,上卿和大夫们一家比一个阔,韩国的童子们都会唱,我跟我学学:

连阶三十里,王城仙人家;椒房熏万户,阿房谁比它。

公侯日夜醉,郊外无椒谷,兵卒思故里,苍黎哀声苦。

老翁:谁敢明着唱呢,都是流传乡野的调儿。

聂母:韩国还是从前的韩国啊。

鹤翁:你一个妇人,怎么要到韩国?

聂母轻声叹息:韩国也是我离开三年的家呵。

鹤翁:哦,那你一定听说过一个名叫聂冶的人。

聂母一惊,连忙掩饰说:没听说过。

说罢连忙把脸转向一边。

老翁:你们要到韩国都城吗?

聂母:哦,是看一个亲戚,住不久的。

历经千难万苦,聂氏一门终于又回来了。韩国都城铸剑院落外,聂母引着牛车走近了这个院子,她小声地对聂莹和聂政说:阿娘要带你们看一个地方,你们谁也不许说,可一定要记在心上。永远也不能忘。

聂莹和聂政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车,停在了铸剑炉院外。

聂母牵着一对儿女向破败的荒院内望去。

这个院子显然已经荒凉很久,院内老鸦啼叫,落叶盈目,一眼望去尽凄凉。聂母推开了虚掩的坏门,带着一对小儿女默默的从一个积堆起的砖坯废丘上向院内望去。

聂母附在一对儿女耳边,小声说:孩子们,你们一定要记住个地方,以后,你们常来这里看看这个院子。

聂莹:阿娘,这是我们从前的家?

聂母断然:不是。可它跟咱们从前的家连在一起。

聂政疑惑地伏在一棵荆木树段上,向那里望去。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深秋的水。

聂母一把抱起了聂政,说他们姐弟说:我们要看看从前的家了,你们谁也不许说话,记住了。

聂莹和聂政点头。

聂母:莹儿,阿娘选把你们藏在驿馆内,过一会儿就去接你们。今天,我们得到从前的家看看。

乘着夜色降临,聂母把牛车停要街口,自己先走到了那个小院的门口,她轻叩门扉,院内无声。

这里从街巷走出两个布衣青年人,他们一胖一瘦,但都显得十分干练,俩人彼此递了一个眼神,结伙走到了聂母的身后,问:这位阿姐跟这户人家认识?他们瞧出束男装的聂母是个妇人。

聂母警觉地摇头:不,不认识。

瘦脸年轻人问:你不认识?怎么会找到这户人家叫门?你是聂家人吧?他阴险地笑着说。

聂母:我是齐国人,要到魏国才路过翟阳,想找处闲屋借宿。

胖脸冷眼打量着聂母,突然说:我认识你,你是聂冶的妻子,三年前,你就是从这里跑出去的。

聂母处惊不乱,装做听不懂:你是这家主人吗?租我住一夜吧。我会给你酬报。

胖脸继续追问:你有一对儿女,给你开城门和接生的女人你还记得?

聂母微微一惊。

胖脸继续进逼:他们为你,都已经被杀了,你不想他们?

聂母掩饰震惊:我是奉齐侯的重托想找这户人家的,你们如果知道她们下落我会重金酬谢,我找不到了,还要找你们当国的宰相查问此人。齐国公非常想找一个会铸剑的人。

聂母:请你们带我见你们宰辅吧。

两个暗哨吱吱唔唔:我们也不是公门中人,跟你一样,是路过。

说着借故走开。聂母径直走向府庭,护卫兵士以戟隔开,问:你要找谁?

聂母灿然一笑:我是齐国使臣随从,想上门讨茶喝。

兵丁哂然,放下了长戟:看你装束也是齐国人,一个妇人也随使游走列国?

聂母周旋:侠累将军进宫还没有回来?我想等他一会儿。

兵丁:哦,夫人,您留话给侠累大夫就行了,您最好先回铎馆。

聂母抽身回望,两个暗哨早已没有了踪影。聂母抽身下阶并不答话。

兵丁们都有些莫名其妙。

聂母从街口牵了牛车,向驿馆走去。到了驿馆门口,她下了车,吩咐驿馆下人照顾她的牛和车,径自回到客房。躲在客房内的聂莹和聂政一下扑进母亲怀抱。

聂母在驿馆中拜见了齐使:大人,小妇人是齐国边城人氏,想回魏国探亲,愿大人能赠我出关牒牌。

齐国使者还是那个相貌丑陋的汉子,他衣着不整,形象放浪。齐使对聂母说:你是哪国人不重要,但你们在齐国住过,而且已经自称是齐国人了,那么,本使就对你们有保护的义务,我给你赍发一个通关度牒,韩国人为难你,就是为难齐国,我正愁没理由上他们韩国王宫呢。说着,他从腰际摘下牒牌,送与聂母。

聂母感激地:谢谢使节大人。

齐使:你是不是昨夜受韩国人的盘查了?

聂母:是的,小妇人只是对韩国人的事好奇一些,就去看了他们的铸剑炉。

齐使一笑:没关系,他们昨天在剑师聂冶旧宅盘问齐国人氏事宜,我得找他们韩王说话。嘿嘿。韩国君臣是不敢与大齐寻衅闹事的,一旦引起战事,齐国的十万勇士就可开辟边城,占据韩国西南长线。

聂母:哦,使节大人,我本是浣衣村妇,但愿不由我来引起两国争执。

使节哈哈大笑:你对韩国没有私怨?我已疑你是聂夫人。

聂母一惊,忙低头:不知大人据何而言?

使节满脸肃然:你现在就说你是聂夫人,韩国也不敢把你如何?除非他们真的铁了心肠要跟齐国人过不去。当然,你也不可能是聂夫人啊,本使在韩国习惯了无事生非。

聂母有些惶悚:妾家与韩国君侯确实曾有私怨,夫君早已亡故,是为齐国战死的,如果他活着也不愿看到荆妇在此私怨公结,连累他的儿女。

使节对聂母另眼相看:夫人回魏国去吧,这里原本就没有你的事。如有什么麻烦,只管说与本使。

聂母向齐使拜别。

融金浴血般的夕阳下,离开都城的聂氏一家,向远方行车。

莹儿:阿娘,我爹爹还在韩国的都城吗?爹爹为什么不来见我们?

政儿:阿娘,等我长大了,我一定把我爹爹找回来。

聂母的眼角溢出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