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三侠伏剑国门远 酬谢知音在天涯

齐王宫内苑,云霁风清。严仲子由宫中内侍引领到了太后的殿外。在殿外侍立的严仲子等候召见。少许,太后由人颤巍巍扶出,严仲子急忙跪地而拜:仲子叩拜太后!言毕,不禁泪流满面:仲子有罪于太后,没能保全女君,仲子罪该万死啊。

太后一头发白有些抖动:你误了我的女儿,还敢来过来相见,我问你齐王有什么对不起你?齐国的宗室有什么对不起你?

严仲子:大齐宗室待仲子恩如山海,是仲子福薄命蹇,竟无缘受命贵人厚泽呵。

太后:你不用再这里哭了,如果是想用眼泪换活命的话,老妪可以告诉你,齐国人不会杀自己的亲戚。女君也并非你把她杀死,只是,你负人太深了,你还是走吧,老妪再也不想再见到了。说罢试泪。

严仲子不禁恸然:阿娘!

太后略惊: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严仲子含泪而笑:女君弃仲子而去,仲子已是行尸走肉,此来上都,惟牵念太后而已。仲子此去生死茫茫,不和何日能见,请受儿拜辞。说罢再叩首。

太后以袖掩面。

宫人扶起严仲子向外走。

严仲子一步一回头。

齐王宫外,在外等到严仲子的聂政和三位侠士刚一见面,齐王宫内侍带几个人走了出来。

内侍:上卿大人,太后吩咐赠你些赤金,愿你逃亡他国去吧,太后担忧你回到韩国多有不便,已经敕令驿馆为大人准备了车骑。严仲子望宫门跪下,百感交集,不禁又哭。

内侍相劝:上卿不必如此,太后听到你的哭声,会更伤心的。

严仲子流泣:齐室待我恩深义重,我难以为报啊。

内侍悄声地:过个一年半载,大人再过来看看,太后还是很惦住你的,只是女君新薨,太后过于伤心罢了。愿大人不忘齐国人的恩惠。

严仲子哽咽不能自制,由三位侠士扶走并向内侍告别。站在一侧的聂政也不禁眼里含泪。

经人相劝,他们终于上车走了。

齐国都城外,严仲子乘在车辇内,聂政和三位侠士各自骑马出了城。前路一片茫茫。几个人神态恍惚。

行了一日,天色越来越黑,夜色下,他们走到的魏齐交界的一个荒村。这是一处筑土而围的村落,夜晚时分,除了天下的星光几乎看不到什么光亮。

严仲子下了车与聂政和三位侠士想找个下塌的去处,只是到处一片黢黑。

聂政扣了一家门:有人吗?劳您开一下门,我们是过路的客人!

屋内燃了一个光亮,出来了个老人,老人打量了一下聂政和严仲子几个人,说:你们是官家的吧?听说魏齐又要打仗了,村里的人都跑光了。

聂政:老人家,我们是投宿的,您家有个热汤热水就行,我们不会让您吃亏。

老人:我的家里可什么也没有啊,我岁数大了,跑不动了,只能在这里等死。

聂政:村里没有别的人家了吧?

老人:能跑的都跑了。

严仲子:老人家,这里到魏国都城还有多远?

老人:还远着呢,得走两天。

严仲子:老人家,您帮我们喂一下马就行,我们自己弄吃的。

老人咳嗽了一声,屋内又出来一个村妪,老人说:咱们帮官家弄点草料吧。村妪悄无声息地与老人一起走进了黑暗的夜色中。

聂政:看来,我们得在这里先住一宿了。

过了一会儿,老人抱着一捆干草放进家门外:官家,你们只能在草堆里睡觉了,我去喂马。

严仲子:我们再找些干柴,就是院里点火取暧吧,看来,只好先睡上一觉等天亮了。

说着,三位侠士不知从哪儿找出了干柴,引了火。

火光中,五个人取出干肉在火堆上烘烤着。

聂政:我们在此分手吧,我明天到韩国。

严仲子和三位侠士一惊。

盲侠:政儿,我们还是到了轵城再说吧。

聂政:不必了。

严仲子:政儿这次到韩国,侠累一定想不到。只是,一个人去韩国上都就太危险了。

聂政:聂政此次远行,就不准备回来,聂政仅有一个愿望了。

严仲子:请说?

聂政:不要告诉阿姐,此事,让她永远不知道。

严仲子等:我们明白。

聂政微笑:侠累已经死定了,以后韩国的兴衰全靠仲子了,我只是替一个好朋友完成他的兴国梦想。

严仲子感动地:你与韩国国君有私仇,现在还能为韩国王室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仲子替韩国谢你。说着,跪下相拜。

聂政笑了一下:你错了,我家与韩国的哀侯有私愤,但不相累他的子孙;他可以累及聂氏一门,聂政可以不把家仇延续在韩国王室的子孙。要知道,哀侯的千军万马,子子孙孙都与当年血债无关,因为聂氏子孙认准的是他一个人。

严仲子:哀侯死了,新君受挟累的摆布,还是无所作为。

聂政:现在,我愿与侠累以死相拼,是因为他的霸道,他的无耻,还有他的不义。他活着,会让太多的人没法好好活着。更况,当年是他亲自下令杀死了我的父亲和那些无辜的冶炼师。

严仲子:现在,整个韩国能杀此人的,只有你了。

三位侠士:我们与政儿一起走吧。

聂政:不必!我们一起去,侠累会因人众而及早逃避,不如我一人去,他会因此而疏于防范。这次,一定会完成大事。

三位侠士:如果你依然杀不掉侠累,我们还会继续与他相拼。如果你真的大事告成且不能回来,我们三兄弟也会与你一共去死。

说着,三位侠士和严仲子也跪地而拜。韩魏齐交界处的荒河边,车骑行止河边,五人下了车马。他们取出酒食,据河边而坐。风乍起,吹起一片风尘。

严仲子:我们兄弟在此而别,剌杀侠累的事,恐怕除我五人已经没人知道了。现在,我们喝酒击乐为聂政兄弟送行吧。在没有得到行剌成败消息之前,我们会取些衣物在此守侯,死也不肯离开此地。

说着,他取出宝剑,边舞边唱。

长剑为我舞之如长虹兮,鞘由空落而呜鸣;

大夫为国邦之如卧虹兮,悲从山陵而随风;

山陵为浩水之如怀抱兮,山倚星河而悲啼;

星河为乌云之如围困兮,宇宙因阴暗忿怒;

我如剑影兮而投身长空,长空剌破见星汉。

他舞罢,坐下抱瓮痛饮。

聂政感慨说:聂政交好仲子,就是因为他有如此的激烈情怀。剑铗不忿则鞘中自鸣;丈夫不忿者则风起云涌;剑客不忿者,必五步流血。

韩魏齐交界处的荒河边,小雨应春而萌,天地一片湿润。荒河上起着一片细细的水纹,细雨缠绵地一遍遍向河水铺来。严仲子和聂政这五个人的衣裳都浇湿了,可严仲子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严仲子又要举杯,聂政拦住:曲有终,酒有尽,相见不知夕,聂政先走一步,我们就是此一别吧!说着,起身负琴,上了马。

严仲子和三位侠士都跪地送别。

聂政回头望了一眼,在马上揖礼,引马渡向了河。

聂政的马穿过小河滩,身影湮没在烟雨之中。

严仲子和三位侠士不禁痛哭出声。

驿道上,烟雨中的聂政信马由缰,在雨中不急不缓地行走,他显得从容不迫且神色悠然。

潇潇的雨水**起一片灿烂的莹光。楚姒墓就在眼前了,雨却不知什么时候停歇了下来,天空好像让水洗过,雨后的天空格外地晴朗,太阳极热烈地照着雨霁后的绿树青草,山水好像沐浴一新。

聂政站楚姒墓前,慢慢跪了下来叩了一个头,起身上了马,不再回头。

聂政:姒儿,我们相见的那一天就是眼前了,但是,我必须与青娘告个别。但愿你不要介意,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相知,还有青娘的痴情,世上如此情深,令我那么无可奈何。

以后,我再也见不到青娘了。韩国都城外,至到黄昏时际,聂政独自一人向城内悠然地纵马而入。

此时,他想见的就是铸剑炉,也是向他从没有见过的父亲道别。

聂政引马入了荒院,他走到了废炉前跪下叩首:父亲,孩子要杀一个人,特来与父亲辞行。荒院中突然卷起一股风,沙尘飞**。聂政自言自语:韩国的君臣有负于父亲,冤主虽然身死,孽债尚未清算。孩子已经找不到韩王了,只能与一起害过父亲的侠累说话了。

说罢,再叩首。

风掠过,聂冶的身影仿佛随风而动。

聂政突然抬头望去,风已渐歇。

聂政抽出宝剑,低声呢喃:此剑沾着父亲的血汗,孩子一定要替父亲讨回公道。

一路寻找弟弟的聂莹终于跟到了齐国驿馆,一身男装的聂莹和髡头从马上下来,问大门外的驿卒:严仲子大人还在驿馆吗?身着灰麻短打衣的驿卒,打量了一下聂莹:你是?

聂莹:我是严仲子大人的朋友聂政的哥哥。

驿卒:您长得太像聂政了,开始我还以为您就是聂政,只远没有他身材高大啊。

聂莹:我想知道严仲子和聂政他们到了哪儿?

驿卒:严仲子大人已经到了魏国了。

聂莹急迫地: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驿卒想了想:有三天了吧,现在大概已经到了魏国的都城了。

聂莹的表情失望极了。

他们与驿卒揖手而别。

走不远,髡头小声说:阿姐,您不要再找了,他们到了魏国就没事了。

聂莹:可我的心在跳,好像要有大事发生的感觉,不行,我还得去找。

髡头:我陪你去吧。

聂莹:你不要去了,只是,我一定要把弟弟找回来。

髡头直挠头:你一个人单行山野,实在太危险了,还是髡头陪你最好。

荒野间,聂莹和髡头一边走一起说着话。

聂莹:只要弟弟还在魏都,我就放心了。

髡头:他一定在,不然,他会去哪儿?您别担心。

聂莹:好兄弟,你说,我的心为什么跳得那么厉害?我好害怕。

髡头安慰地:阿姐,这次我们一定把他请回家,再也不许他出门了。政儿是个很听话的好兄弟,他会听你的。

聂莹:我们还是快走吧,阿姐的心都快碎了。

魏国都城严仲子处,这是一处偏僻的院落。身着白冠白衣,如同守丧的严仲子和三位侠士聚在可以一眼尽望院子的旧房内,围小桌案席地而坐。

严仲子:聂政到了韩国,我们在这里很快就会听到韩国的消息,但愿这次会听到韩国朝野震动的那个信儿。

盲侠:大人,这次一但大事成功,你就可以施展平生抱负了,韩国也就会有希望兴旺起来,韩国人再也不用受强霸的欺凌,能了此愿,何不是我们兄弟这些游侠之辈,铲平世道不公不义的生平志向,就是因此而死,又没有什么可惜。

子侠、燕侠:我们兄弟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聂政能替代我们杀掉侠累,如果聂政死了,我们也宁愿相死以谢知已。

严仲子:有时,兴国大业是需要有些人去死。铲除韩国的奸人也许不需要你们,但还有些事是需要你们去做的,我们能把大事做好了,才是对聂政舍身而入死地的最好报答。

盲侠:聂政要做的事,是为大人施展兴国报负要做的一切,只是,这条路是用血铺成的,大人,你要做事的也许不是我们能做的,愿大人不负聂政与我们兄弟的生死寄托。

严仲子:韩国一但有消息侠累已除,仲子星夜也要赶回去。倘若聂政行剌没有结果,仲子只能客死异国他乡了。此时,仲子只是心忧韩国,心忧韩国的可怜的臣民。

盲侠凝思着:此时,聂政已经到了韩国境内了,他一定会迎面杀入侠累的相府。

燕侠担忧地:聂政如果正面突入相府会万分危险,重兵守卫之下,他一但失手,就会前功尽弃。

盲侠:以我的断定,聂政采取的方法只能是如此。他就像没有燃冒浓烟的烈火,只要暴发,就会如惊涛拍岸。

外面突然传来欢庆的音乐,击打钟鼓声从长街传来。

子侠:魏、赵两国和亲了。听说,魏王的妹妹要嫁给赵王的一个弟弟。

严仲子:赵魏由仇敌国到联姻之国,他们是想共同对付强大的秦国。他们的联盟会让秦国东进的意图暂时停止几年。

盲侠:赵王雄气勃勃,强悍而好勇,平时还喜欢亲自去捉活豹子,这样的君王都对秦国心怀惕怵,如果韩王也能像赵王那么悍烈就好了。

说着话,门外有人喊:严仲子大人有请!

严仲子一惊,站起身向外迎。

两个紫衣礼服使者站在门外,他们见到严仲子一身丧服,一惊,只是不便多问,只是相报说:我们奉君王诏令,请上卿严仲子礼筵东宫。

严仲子忙施礼:仲子奉命即往。

三位侠士也出门立在仲子的身后。紫衣人刚退下,又有青衣使进来,问:敢问严仲子大人可在?他们同样为严仲子身着丧服感到吃惊。

严仲子:你们是?

青衣人:我们是赵国来的仪宾,赵公子听说韩国上卿在魏国客居,特遣我们来礼见大人,如果大人方便,公子愿登门拜见。说着,有人抬着礼品过来,后面,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率引几个青衣人进入了巷口。

少年(赵公子)下了马,与严仲子微笑相视。

严仲子向少年揖礼:公子厚爱如此,仲子愧不敢当。

赵公子:我奉君王殿下之托,特意来看望先生。只是不知先生在此守丧,多有冒昧。

严仲子:仲子居丧此间多有不便,仲子知罪。

赵公子:仲子大人夫人大行山陵,赵国朝野无不震惊。说着,叩首。

严仲子:此为一个朋友守丧,愿公子不避忌讳。严仲子回叩赵公子。

赵公子微微一惊:生死是上天轮迥之道,何敢禁忌?

严仲子揖请赵公子入内。

赵公子与严仲子相携入室,二人对拜,对面跪坐。

严仲子:仲子使赵以来,多蒙赵王殿下的恩泽,敢问公子此来有何见教?

赵公子:先生是不世之才,初到魏国就听说仲子大人新寓魏都,不敢不来礼敬大人。

严仲子解下随身宝剑,双手奉上:仲子亡命异国他乡,承蒙上国王室垂爱,感恩莫名。仲子身无锱铢,当以随身家传宝剑赠与公子,万望不要唾嫌。

赵公子接过了宝剑,也解剑相赠:此为贴身之物,愿与先生交换,不辞为好。

严仲子:公子不知有何成命当使仲子效力马前?

赵公子:先生不要客气,我只是奉命和亲魏室。更况我国君王爱惜仲子人物风流倜傥,我亦愿与先生相识,本公子私好引为豪杰为知已,而没有非份之想。

严仲子:如果仲子还能返回韩国,定会与赵国宗室缔结亲眷往来,结盟累代。只是仲子眼下流亡在外,一时不知所言。

赵公子:英雄一时落寞,古来有之。先生何必如此忧伤呢?我国君王十分悬念先生的去留,不知上卿以后有何打算?

严仲子:仲子在此等待韩国君王的召请,若能真的再回韩国,仲子愿为韩赵结盟竭尽薄力。不知公子是不是这个打算。

赵公子笑而不答。

青娘客店内,青娘的歌声,寂寞地从窗内传出,窗内,青娘扶着一枝伸向窗边的马缨花浅唱道:

春天的河水流向看不到的地方,

有一个少年随着河水走在岸上,

姑娘想送少年一件缝好的衣裳,

少年呵,没有来得及穿上。

春天的早上开着不知名的野花,

有一个姑娘寻找着少年的家乡,

想把春天的消息带到河流下游,

姑娘呀,忘记了水的去向。

春天里的时光载着醇酒的芳香,

有一个梦里遇到过的城市里面,

走过多少个琴和剑鸣声的街上,

春天呀,留不住鹤的翅膀。

春天里的阳光就是少年的衣裳,

有一个姑娘羡慕着明媚的阳光,

一年年盼着少年回到他的故乡,

少年呀,为何不见了身影。

青娘的店内生意清淡,有托腮闲坐的,有倚窗而立的,店僮和两个婢女显得慵懒而无聊。

青娘望着窗外绽开的花儿,显得心情重重。

店僮在轻轻地扫地,听到青娘的歌唱有些不解:青娘姐姐,您还在想那个聂政吗?您不是说想把他忘掉吗?

青娘翻了店僮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有的人,是让人想忘也没法忘掉了,你懂什么?

店僮憨乎乎地:我从没有想过谁,也不懂想人的滋味。看您这样子,那种滋味肯定不好。

两个姑娘互相望了一眼,偷笑。

青娘:不管有人没客人来,我们也不能总这么坐着打发时光,僮儿,你去上灶,丫头们,你们去沥酒。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店里的客人依然不是很多,中厅内只坐着三二个客人。

窗外,聂政牵过了马,把它牵到了后院。沥酒的姑娘们和店僮都不禁向外张望。

听到动静的青娘急忙向后院望去,她一下子愣住了,聂政悄悄地来了。

青娘脸色木讷地为聂政端过了木盘,上面有酒和肉食。她放在就想退出去。

聂政拉住了她的手:青娘,等一会儿。

青娘:你想说什么?

聂政:青娘,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我要去杀一个人,而且,我可能回不来。

青娘一下子软了身子,扑在聂政身边,瞪大了眼睛:你要杀谁?

聂政摇头:不要问了,是一个能在韩国呼风唤雨的人。这是我既不然与楚姒用情,也不敢娶你的缘由。愿你能明白。

青娘流出泪来,跪拥着聂政:政儿,我们能不能不舍命?为什么要去拼命的人是你呢?求你告诉青娘这是为什么?

聂政:因为这个人活着,就有太多的人不能好好活着。能杀他的人,又偏偏只能是我。

青娘伏在聂政肩头痛哭。

聂政笑了笑:青娘,这是命中注定的。不要哭,也不要再惦记我。自从我们在边城相识,政儿已经把你害得太苦了,只怕此事无以回报了。聂政向青娘叩首。

青娘含泪笑道:我懂你了,你去吧,如果能回来,青娘随你天涯漂泊;就是不能回来,青娘也会陪你去死。

聂政:不要说傻话。更不许办傻事,记住!

青娘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她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许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这是你说的。

聂政泪光闪闪地:你会慢慢把我忘掉的,好好活着。聂政仅此一愿了。

青娘好像释然了:记着,有一个姑娘在等你回来,如果你不回来她会去找你。

聂政有些震惊。

青娘恢复了从前的神色,只是依然流着泪:青娘已经等了你三年,但愿这次不是空等。

青娘客店聂政客房内聂政一人闭门屋内,净衣静坐。

香案上烛火通明。

剑在琴案之上。

魏王宫内殿堂之上,灯火把整个殿堂烛照得如同白昼。

欢筵殿堂之上的大臣们欢声笑语。

赵公子绮丽的紫衣在殿堂之上显得十分耀目,他位居魏王下首,举盂说道:本公子受恩于魏国宗室赐婚,得益上邦君臣私爱,令人心存感激。今借上朝宝殿在此献酒,也是赵、魏两家社稷血脉缔结的开始,愿此酒先献于大王!

魏王也举起酒盂,对赵公子说:魏赵两国毗邻而邦治,如同两棵玉树一同临风,可谓根系相联,树冠交织。遇春兴而勃发,遭酷寒而萧瑟互依,应算是枯荣同运吧。公子既为魏室姻亲,寡人自会视公子为手足,视赵国为亲眷之邦,愿魏、赵两国从此成为一家人。

说着大家举杯而饮。

赵公子起身又向殿堂之上:本公子向此向王室亲眷和各位大臣敬酒,各位大人举杯。

众人又举了盂。

魏王:韩国的严仲子好像没有来吧?

赵公子:严仲子夫人新近大行,恐不便赶赴喜筵吧,才推托了。

魏王:仲子不来,还是请人赐酒府上吧,这个人还是有功于列国的。

众人称是。

魏国一大臣:据外廷相报,严仲子还想讨要韩国的边城,愿以重金置换,看来,这个人也算得上韩国的忠臣啊。

魏王笑道:应仲子请命,边城已经由魏人占据了,他何故出尔反尔呢?

魏大臣:如今魏赵联姻,我们不必再惧怕齐国和韩国了,臣等当即就拒绝了严仲子的陈请。

魏王:边城的一寸一土是魏国人用性命换来的,岂能随意相让。说着,他看了一眼赵公子,说:公子,你说呢?

赵公子机智地:大王所言极是。

魏王把酒一饮而尽,问赵公子:你对韩国的事情怎么看?还有那个严仲子?

赵公子也饮了酒,说:韩王如果再由侠累当政,很快就会沦为小邦,受人欺凌的日子不远了。严仲子是韩国的英雄人物,只可惜他太不得志。

魏王:如果此人得志于韩国,那会如何?

赵公子:严仲子如果能主政韩国的局势,韩国可能在十年内就会强大起来。

魏王:依公子之见,严仲子应当是魏、韩两国的敌人呢,还是朋友?

赵公子:韩国既使强大起来,也未发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真正的敌人是秦国。强秦企图吞并天下,改制分疆裂土,实现一统。事实上,秦国的梦想会危害天下人的利益,造成诸侯国无以立足,天下唯有一姓。真到那时,秦王就可以饕餮海内。

魏王:公子果然见解过人,寡人只是担忧严仲子回韩国后讨要边城。到那时,又是一场恶战。

赵公子:严仲子是个说话算话的君子,如果他敢毁盟,就是背信弃义。想来,他不会这样对待魏国吧?

魏王:当初魏国不出兵,韩国几乎被齐国吞吃掉。

赵公子:请大王放心,如果韩国敢于武力夺取边城,本公子一定会带兵讨伐韩国。

魏王大喜:好,让我们喝酒!

韩魏交界处,黄昏。

白衣白冠的严仲子和三位侠士用马车载着酒和肉食就装在车上。

车马被闲置身旁。

他们在荒惊的路边席地而坐,已经喝得半醉了。

盲侠流着泪说:韩国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严仲子也醉意蒙胧地:聂政一定会给我们带来好消息。说着,爬在了酒瓮之上。

子侠:仲子大人,如果聂政真的杀了侠累,你一定要回韩国,千万,不要辜负了聂政的以死相拼。他边说边哭。

严仲子迷迷糊糊地:你们,也随我回韩国吧,仲子图谋大事,离不开三位兄弟的辅佐。

盲侠哽咽道:我们都是游侠,不懂治国的道理,我们就不走了。

严仲子抬起头:为什么不走?你们要离开仲子?

盲侠:我会用剑把自己杀掉,以报聂政的相知。其他的事,就由你继续做下去。

严仲子惊了一头汗: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子侠:我们只办自己能做的事,做完了自己的事,我也会随盲侠大哥一起死。

爬在地上的燕侠:我也会。说罢,醉得一头裁在地上。

严仲子使劲地摇了一下头,见他们三个人都醉倒在地,释然地:哦,你们是说醉话呀。别吓我,仲子不许你们死,仲子没有你们,早就死了。以后,仲子还有太多的事要做,没做完之前,仲子是不会死的。说罢,又伏在了酒瓮上。

月亮慢慢地悬起。

四个人各俱姿态地倒在地上。

马儿们在地上啃着草。

魏国严仲子住宅外。髡头和聂莹牵马走了一处大门紧闭的小院外叫门。

聂莹:政儿,你出来一下!我是阿姐。

髡头:严仲子大人,你在家吗?快快开门。

一个邻居开门露了一下头:他们都走了,这个院子已经没人了。

聂莹连忙问:他们去哪儿了?

邻居:不知道,也许回韩国了吧。走了两天了。

聂莹失望地一下子靠在了墙上。

髡头:阿姐不要着急,他们走了怕什么?不行,您先回去,我自己去韩国把他找来,劝他回齐国怎么样?

聂莹:不行,你劝不动他,还得我去。

髡头有些发愁地:就怕我们到了韩国,他又走了。

聂莹:髡头兄弟,我现在心跳得厉害,一定要找到政儿,如果你有事就先回齐国吧,让我一个人去找他。

髡头:不行,万万不行,如果阿姐要去,髡头一定要陪着阿姐。

聂莹有些担心地:仲子大人他们为什么要回韩国呢?现在回去真的太危险啊。

髡头也有些不解地:我也实在搞不清楚,他们为什么回韩国?在齐国也好,在魏国也好,哪里比不上韩国?

韩魏交界处,两辆载着货物的车辇从韩魏交界的驿道走来,严仲子远远地喊:你们是从韩国都城来的吗?

客商见几个汉子在此喝酒,有此害怕地:是啊,只是,我们不是韩国人,是齐人。

严仲子:上都有什么消息说给我们听听。

客商:上都没有什么消息。

严仲子:侠累宰相可好?

客商:侠累宰相很好。

严仲子:侠累宰相最近在忙什么?

客商:这几天相府天天筵请客人。

严仲子:都是哪些客人呢?

客商:说不太清楚,无非是列国的使者和公卿大夫吧。

严仲子:好吧,你们走吧。

客商赶紧引车远去。

客商们在车上议论:他们是些什么人?怎么跑到这里喝酒?

一客商:管他呢,只是不是劫路的就好,还不快走。

魏都严仲子住宅外,赵公子带人过来,他们走到严仲子门下,有人叩门:请严仲子大人相见。

又有人高叫:请上卿大人相见赵公子。

邻居又探出头,说:这里的人已经走了,昨夜还有人找过他们。

赵公子手下人问:严仲子大人去哪儿了?

邻居见来人气度不凡,出了门,揖礼道:小人实在不知,也许,他已经回了韩国了。

赵公子凝眉,自言自语:严仲子不会不辞而别吧?

侍从小声问:公子为什么一定要见严仲子呢?

赵公子惋然:严仲子是一代豪杰,本公子怎么能不拜访呢?走吧,也许他就是附近,不愿出来相见。

侍从:如果他敢轻慢我们公子,我们一定把他捆起来与公子相见。像这样四处流**的弃国臣子,还敢邈视公子?

赵公子:放肆!你懂什么?这样的人只能是我的朋友,不能让他成为我的敌人,你明白吗?

侍从揖礼谢罪道:我明白了公子。

赵公子笑了笑说:这就对了,你们只能帮我结交天下朋友,不能替我得罪任何豪杰。

魏国都城大街上,率众行走在大街上的赵公子表情有些悻然。赵公子一边走一边跟贴身的侍从闲聊。

侍从:公子不要烦恼,反正严仲子一时回不了韩国,我们在这里总能找到了。

赵公子:听说严仲子养了不少死士,侠累如此逼迫于他,他会不会回国剌杀侠累呢?

侍从:这有可能。严仲子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更况多年受侠累的闲气,如今又与齐国失好,一下子没了退路,他很可能会与侠累与死相拼。

赵公子:你这句话说得有道理。只是,我听说韩国的侠累也派人四处寻找严仲子,侠累会不会也派人剌杀严仲子呢?

侍从:侠累心胸狭隘,定会如此。

赵公子:严仲子为了活命,也得跟侠累相拼了。

侍从:侠累相府重兵禁卫,严仲子的人如果行剌也只能自寻死路。

赵公子:你们知道严仲子曾令十勇士自杀的事吧?

侍从:这件事列国无人不知。

赵公子:韩国行剌韩王和侠累的事曾出现多次,这足以说明指使行剌的人,一定有极大的势力。严仲子多次挽救过韩国,可见这个人的能力非同一般。如果说他会剌杀韩王令人不足为信的话,但剌杀过侠累的人,就一定受过他的指派了,韩国君臣相疑,卿相不和到了这种地步,真是可悲。

侍从:严仲子亦正亦邪,他算是君子呢还是小人?

赵公子:算是豪杰吧,他行剌侠累也是被逼得无可奈何了。

侍从:公子为什么和列国的君王一样,都愿结交于他呢?

赵公子:这个人远比侠累有份量,他早晚会影响韩国的一切。

侍从:公子,我们一定要找到他吗?

赵公子:那到不必,我只想让他能感到我们大赵对他的一片好意就够了。

魏王宫内,魏王与众大臣在殿内议事,魏王笑问:这几天赵公子在都城都做些什么?他好像天天在闲逛,形影不定。

甲大臣:听说赵公子一直在寻找严仲子。

魏王:赵公子寻找严仲子?难道严仲子又跑了?

甲大臣:听边境过来的人说,他跟几个死党天天坐在驿道边喝酒,他们边喝边流泪。好象在等韩国的什么消息。

魏王:他是非曲直思念韩国吧?如果他愿意喝魏国人的酒,何不再派人送去一车,让他们天天喝吧。没有严仲子就没有魏国的边城,这个人对魏国还是有功的。

甲大臣:依臣看来,严仲子好像不是因为想念韩国,才坐在驿道边听什么消息的,也许,他想做什么让人想不到的事。

魏王:他能做什么呢?仲子毕竟到了穷途末路,他已经没有任何能力与侠累斗下去了。

甲大臣:臣听说他身边的三位侠客剑术超人,是他豢养了多年的死士。

魏王:严仲子仅凭身边的几个死士又能有什么作为?况且那三个人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甲大臣:严仲子私好江湖游侠,结交不少列国的王公大臣,更况此人志在高远,他不会天天迷恋在酒色之中。也许,他在韩国对侠累的攻讧已经在朝内开始了。

魏王:韩王素来懦弱,新近又被侠累困在内宫,如果韩王不能出面帮严仲子说话,朝中那几个庸碌的臣子有哪一个敢与侠累为敌呢?

甲大臣:韩国君臣都受侠累相制,可能没有人敢出面帮严仲子说话了。

魏王:如果这样,严仲子只能客寓他乡了。你们一定要善待于他,不要让他再流亡他国,他在魏国会为我所用,一但流入他国,也许会是魏国的敌人。

甲大臣:臣愿奉诏安抚于他。

魏王:好,不要吝啬美女黄金。假如一但他回到韩国,最好也是我们魏国人,在他落难的时候结交的朋友。

荒野外,髡头与聂莹一脸疲惫地骑在马上,他们神色茫然地策马赶路。到了韩魏交界处,远外是严仲子和三位侠士各自醉倒在地毡之上。太阳毒辣辣地晒着,风儿一阵阵地扬着风尘从草地上拂过。几个烧烤肉食的炭火堆,已经没有了火星了。髡头和聂莹并没有注意那几个野外纵酒的汉子。

严仲子从醉梦中突然惊醒,大叫:聂政!聂政!他的额角汗水淋漓,脸面显得有些污浊。

盲侠等人也被严仲子的叫声惊醒,他们几乎都拨出了剑,一霎那,他们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一下子又变得瘫软下来。

严仲子解嘲地:我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盲侠:我也是,只要一合眼,聂政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严仲子深深一叹:不知现在的聂政在哪儿?

子侠:这最后一博,他只能成功,聂政现在一定在打坐呢,他得敛气。

燕侠突然哭了起来:如果我们也能有聂政那样的剑术,就不用等到现在了,我们生不如死地在这里闲坐。

盲侠的眼泪好像流干了一样,说:来,让我们喝酒!说着,他举瓮喝了起来。

子侠:我们不必着急,再过两日,一定会有消息。政儿做事从来都是胆大心细,要不不做,要么做到极致。

严仲子强笑:好了,大家不要如此悲伤,让我们再喝一天,如果今天还没有消息,我们就回去等吧,我们不能天天在这里等了。

严仲子:子侠,你为大家吹只笛吧!壮士远行,我们当弹剑击筑而歌之。聂政不会喜欢看到我们流泪的样子,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子侠含泪取出了笛,他还没有吹起来,就看到一队人马从驿道上向这里行来。子侠向过来的人群指了一下,自己吹了起来。

车骑越走越近。魏国的甲大夫率二十多骑乘和两个车辇向走近。

严仲子站起身来。

甲大夫下马向这里走来,走到严仲子面前,深深一揖:我奉大王敕令,特来为上卿大人送来美酒和佳人,愿与大人相娱此间。

严仲子回礼:仲子亡命一介草命,何敢劳大王忱念和大人枉顾?

说话间,侍从们向这里搬来了酒瓮,锦辇之上又下来六个美女。她们丽服粉黛,抱琴而趋身拜见严仲子。

侍从铺好了彩毡,置放了酒食。

其他侍从在地毡边支起了账篷,并搬卸着酒瓮。

严仲子:车骑美女仲子不敢领受,只是上邦君王敕命,仲子不敢相违忤,请大大赐我雅乐美酒,大人即可返回复命。

甲大臣:小臣奉我王命犒劳上卿赠城之谊,区区酒色,何敢劳齿。请上卿与各位壮士笑纳。

严仲子:兵临城下仲子不敢不断臂求全性命,国家危亡之间,仲子不敢不献城挽救一国兴亡。献边城这样的事已经是人臣之羞,仲子不敢居为私功,万望大人不再提及。

甲大臣笑道:仲子与我大魏有私人之谊,魏人应当报答大人。

严仲子拜谢:仲子及门人能领受上邦的酒食和雅乐已经感激不尽了,万望大人体恤一二,不要为难仲子。

甲大夫一叹:上卿果然是丈夫胸襟,魏国臣子应以上卿这样的臣子为楷模啊。好,我听命于大人。说罢,他击掌示意于美人们。

二位美女操琴鼓乐,四位美女上前献酒。

严仲子举盂谢道:仲子亡国他乡,深谢魏国君臣的礼遇,心存万分感激。请酒!说罢一饮而尽。

甲大夫也饮尽了盂中酒,说:上卿大人,你在此荒漠之处引门人纵酒,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吧?

严仲子:仲子身为韩国臣子,在此只是聊慰乡愁而已,并无其他。

甲大夫:大人如此思念故国,真有古大臣风范,真是义士啊。

严仲子:魏国君王胸怀山川,气宇宏大,臣子万众同心,实为强国气象。仲子能受大魏如此垂怜,永生不敢相忘。说着,又饮一盂。

甲大夫笑着说:大人不必客气,你就把魏国当自己的家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严仲子不禁流泪而笑。

说到底,严仲子关心的是聂政的生死,那么,聂政的生死一博会是什么样的?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