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相府门第客盈户 紫恒禁守于溷栏

侠累相府内大筵宾客。

相府之外甲衣兵士和仪兵站满了街头和相府门外。

侠累相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人来车临,一片热闹和寒喧声,相府吏和仆役们迎客并向内厅引领。

府内传来阵阵笙歌。

前厅内,客人们拥坐一堂,东门代侠累酬客:今日是宰相大人的五十岁寿辰,君王赐筵相府之内,东门代宰相前厅酬谢了!

客人们哄哄闹闹:宰相大人什么时候能出来与我们这些下僚相见呢?

东门大人!你选替宰相饮一杯吧?愿您福祉广大,宰相天年与山岳同长!

东门笑着捧盂在客人间巡走。

犬耕进殿略迟,上前揖问:东门大人,宰相在后庭与谁人欢筵?犬耕想见一见宰相啊。

东门:君王遣使王宫内官来为宰相祝寿,宫乐正在后庭演奏,您已经听到了。此时内官在为宰相祝寿,宰相与宫中人敬酒,一会半会的出不来。在此,东门替宰相先敬过犬耕大人!说着,把犬耕引入上席案几之前,并为犬耕端起酒盂。

甲大夫凑了过来:今日这个隆重的盛筵,怎么不见严仲子大人过来?

东门:严仲子身为大夫,窃据边功,傲视朝野,从不把宰相放在眼里,听说,他天天求醉市井,你们听过了没有?齐国的女君已经死了!

众人皆惊:这个信儿从哪儿传来的?真的?

东门得意地:这还有假?齐使昨天就到了王宫,君王召见严仲子的时候,他一听说这个消息,当即就了晕过去。没准,他现在正有家里嚎丧呢。

众人连声叹息。

乙大夫:齐国可是严仲子的靠山,这靠山一倒,齐国还会跟咱们大韩的盟约接续下去?

甲大夫:看来,齐国跟韩国还得打起来,这一下,又乱了。

东门冷笑:现在的齐国,只听咱们宰相的,宰相向君王殿下要了一百个宫人,送与齐王。以后呢,没准这些宫人,有哪个养育出一个齐国的国君还未必可知,这两家亲戚还能打下去?

众人恍然。

犬耕:最近都城嫁女儿的特别多,是不是这跟齐国人在韩国选美人有关系?

东门:好了,咱们不管他们嫁不嫁人,也不用管齐国以后有没有韩国美人,真的养育一个新的齐国国君,我们只管喝酒吧。只要韩国太平,我们就不缺酒喝,对不对犬耕大人?

犬耕:齐国女君为严仲子殉死,她如此心仪我们大韩国的男儿,那还是看我们大韩国还是有血性的男人;齐国之所以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大家也别忘了边城五万韩国勇士面对十万虎狼之师的威胁,他们几度身陷死地而不肯投降,用拼死博杀和换来今天的太平。东门大夫,韩国的女儿如此美丽,韩国的男儿也是如此的铁血。若非前者,不会不使齐国心动;如果没有后者,韩国也许早就亡了。

众人感叹:犬耕大夫说得对呵,如果再早十年,韩国面对如此威胁,我们也愿浴血疆场,为国效力。

东门尴尬地笑着:如果韩国的大夫们都如严仲子,宁可在家赋闲也不上朝理事,这江山社稷交付与谁呢?

甲大夫:好了,咱们不说不高兴的事了,这不是宰相大人的寿辰吗?咱们喝酒,来,犬耕大夫,我们一起喝!

韩国王宫外,行过齐国人的车辇。从这里由齐国人接取的韩国美人们,从宫内走出,她们个个悲悲啼啼,一副不愿远离韩国的哀惋模样。

韩国的内侍在催促着那些美人:快着点儿,这又不是派你们出去打仗,是和亲。这种美事都让你们摊上了,有什么不好?

宫外的齐韩士兵们都面无表情。

韩王宫内,韩王气急败坏,团团乱转。他一看到那么多宫人在殿内垂手侍立,气不打一处来,说:你们都统统给我出去!

两个舞女也低眉顺眼的想退下。

韩王一指她们两个,你们留下。

两个舞女越发小心翼翼了。

宫内没有闲人了,韩王问她们二人:如果把你们俩个也送去侍奉齐,你们又该如何?

两个舞女跪下,流泪说:我们的命是大王给的,如果让我们再侍奉别人,不如大王赐我们现在就死。

韩王跺脚:走了那么多宫中美女,寡人又该怎么去想?侠累没有别的好主意,这就是他的和亲齐人的好主意?

两个舞女不禁小声哭泣。

韩王:好了好了,你们别烦寡人了,我想问一句,如果你们是韩国的大夫,会怎么去做?

两个舞女:和亲是互为往来的,齐国人如此欺凌韩国人,身为大夫,不应忍受这样的侮辱。

韩王:你们为什么跟那些美人们不一样呢?

两个舞女:我们受大王深恩宠爱,当思以死相报。

韩王:那些大夫们没有受大韩社稷之恩吗?

两个舞女哭泣道:可恨我们只是女身,无法为君王报效疆土,还望大王不要忧伤,大王身负社稷,还应以国家大事为重。况且,韩国并非没有铁血男儿。

韩王气得坐在软塌之上直喘气。

侠累府后厅内,侠累左右各坐着一个美童侍奉着酒食。他的周侧坐着齐国的使节和婢女。

齐使:宰相一番美意,小使定会传达齐王殿下,我国大王对宰相的美意也心领神授了,只是韩国上都的货殖商客们,都想有自己的馆所,不知宰相大人什么时候能拨出庭院赠予齐国商人?齐王殿下已经咐咐过客商,要他们分利于大人。

侠累哈哈大笑:谢过齐王殿下对老夫的恩惠。只是不知齐王殿下如何了断与严仲子的私怨呢?老夫与严仲子素不相和,更况此人傲君而欺负上官,此人不除,老夫食不甘味。

齐使眼睛一转,说:这等事情不是小使能说上话的,我国女君新崩不久,君王又是那么看重手足情份,虽然严仲子有负我国王室,恐怕一时也难以割舍与严仲子的恩恩怨怨。如果让我说,最好宰相大人还是相容于他,如果一但君王对严仲子心灰意冷,到那时你与他的私人嫌隙,也就是他人的事情了。

侠累:你见过严仲子,他知道女君而他而亡,他有什么表示?

齐使:此时,他正在府内闭门谢客,专事祭祀,他已经请小使转呈齐王要到齐国拜祭女君陵寝。

侠累:严仲子已经计穷无路,是不是想借机逃亡了?说着冷笑。

厅堂内的一片笙歌。

齐使瞅着一个舞女,深深看了一眼。

侠累:上使喜欢这个美人?

齐使正襟危坐,暧昧地笑了笑。

侠累:若上使不嫌,本相愿相送于上使。

齐使连忙揖谢。

侠累旁边的侍从小声说:宰相大人,此女乃宫人,恐赠与上使不妥吧?不如另选一个?

侠累:不必,既然上使看上的人,何不人情送到底?宫人嘛,再补上十个八个的又何妨?

说着话,有人报:严仲子来到了相府,要见宰相。

侠累一惊:他来干什么?让他进来吧。

齐使:小使在此多有不使,请准迥避。

侠累:上使但坐不妨,让我们一起见他怕什么?

说着话,严仲子头缠白绢幞冠,一身白衣进了内厅。严仲子一揖:仲子见过宰相并请求准予仲子礼祭齐国女君。

侠累见他身着丧服进来,不悦地:老夫寿辰,仲子身着祭祀之服上门而来,用意何在?

严仲子:仲子多有得罪,只是夫人新殁不久,仲子不敢更衣,请宰相宽恕。仲子婚姻于齐国王室,如若不去祭祀,不惟仲子无礼也恐有碍国体,请宰相准与国礼而往。

侠累:本相正想找你,据市井风传,你与先王赐死的聂冶之子聂政私交甚厚,有无此事?

严仲子:聂政是不是聂冶之子,仲子不知。仲子求问的是使齐求祭的大事。

侠累:聂冶迟误先王铸剑之期,先朝就具文通缉聂门一家,听说他还想谋剌君王,你敢私匿此人,居心何在?如若你不交出此人,就不要怪老夫不通情理。

严仲子:宰相如何知道聂政就是聂冶之子?风传何以采信?宰相又何必在仲子求祭齐国的事上节外生枝呢?

侠累冷笑:他是不是聂冶之子不要紧,只要把他送到狱司一审,不就清楚了?况且,拿问国家罪犯也是不老夫的私事。

严仲子忍气:齐国使既在相府列为宾客,仲子不便多言,只是仲子求宰相准予仲子使往齐国礼祭,待仲子回国再做了断岂不更好?

侠累:你身边围聚着数名身怀绝技的江湖中人,使得老夫不重兵护卫,你若把聂政一起带走,老夫从哪儿再找你们!

严仲子怒道:宰相是国家首辅,公私之分应有轻重,何必以小事苦逼于我?

侠累:聂冶受死是老夫下的命令,关系先王赐令,怎么是私事?难道聂冶之子妄想行剌先王也是私事?仲子,你未免糊涂了。

严仲子无奈之极:若不受国礼,仲子只好只身私祭。告退。说罢转身就走。

侠累:且慢,仲子既然来了,怎么说走就走了?来人!留客。

说着,几个武士上前堵住了严仲子的后路。

严仲子怒目而视。

齐使上前打圆场,说道:请宰相息怒,上卿乃齐国宗室贵人,若因祭祀大礼受困相府,小使归国无法向君王交待。请宰相不要为难小使。

侠累犹豫了一下:你可先回去,待本相与君王禀报后再做处置,请仲子不要离开府第,老夫自有话说。

说着话,门外有人报:报宰相,府外有人闹事。

侠累:是什么人?

仆人:三位持剑的人要找严仲子回去。

侠累冷笑:早晚把他们一起收监,你们下去吧。

严仲子气得脸色煞白,拂袖而去。

侠累府门外,三位侠士挺剑要闯,重侍卫层层相围,僵侍不下。

闻声出来的众大夫们也吓得脸色发白。犬耕出来安抚道:众位义士不要鼓噪,仲子大人正在内厅与宰相谈事,不会有什么事情,如果不信,犬耕可代你们前去把仲子约请出来。

盲侠冷笑:侠累想害我们大人由来已久,仲子大人一刻不出来我们就不会放心。请仲子大人出来与我们相见。

东门:你们想造反?这是什么地方?是掌司相府,你们不怕拿问论罪吗?

盲侠冷笑:东门大夫,你想拿问我们?得用剑跟我们说话!

东门:你们岂有此理!不怕王法如山?

盲侠:你这等屈膝齐人之下的猪狗,在我们眼里屁都不是,如果不是怕脏我的剑,现在就可以把你杀掉,你信不信?

东门吓得后退,嘴里嚷嚷:你们竟敢辱骂大臣,还不动手把他们拿下!

盲侠挺剑逼去,众军士用戟剑相隔。

正在喧哗,有人喊:仲子大人出来了。快闪开。

严仲子出现在大门口。

三位侠士舒了口气,问:大人,侠累没有把您怎么样吧?

严仲子冷笑:他想为难仲子,把先朝时被侠累下令冤杀的聂冶之事要侠于我,这个误君误国的奸人,逼我交出聂冶之子聂政,想与此交换我去齐国祭祀国礼,这是小人才能提出的主张。真是笑话。

犬耕等大夫私议:聂冶的事,已经过去了有二十年多了吧?

乙大夫:是啊,已经二十多年了,聂冶还有个儿子?

众大夫一时愕然。

严仲子走下台阶,对三位侠士说:走,咱们走,与这种奸邪小人是说不通道理的。

三位侠士也气咻咻地拥着严仲子:大人,我们走!我们现在就去齐国,看他能如何!

犬耕冲着严仲子等人的背影直摇头:韩国人能容齐国人,为什么不能容韩国自己人呢?

青娘客店内,严仲子携三位侠士匆匆赶了进来。

他们直接走进了聂政的客房。

聂政正在独自抚琴。

严仲子:政儿,我们要离开韩国到齐国祭祀夫人,侠累正在找你,一但我们离开,他必然会派人来围捕于你,政儿,你还是先避一下吧。

聂政:我既然到了韩国,就不想离开了。

盲侠: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而且,还会连累青娘客店,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现在侠累重兵护卫,防范极严,你一个人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子侠和燕侠:是啊,我们刚才想冲侠累的深宅,也没办法冲进去,你一个人在这里会吃亏的。

聂政:我知道了。

闻讯听到他们说话的青娘也急忙走了进来,她一下子扑到了聂政身边,说:政儿,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一起到齐国,如果齐国不容我们,我们还可以到魏国的轵城,天下哪儿能容我们,我们就去哪儿,好吗?

聂政惨然一笑:韩国的君相苦苦地寻找了聂家人二十多年,现在,聂家人也苦苦地等了二十多年,如果我离开了这里,岂不让我和他们都失望了?

说着,他拨了一下琴。

严仲子:先王冤杀了铸剑师,新君对从前的事未必知道啊。

聂政:聂政只找仇敌,不寻仇人的子弟,这是侠士之道。放心,聂政不会伤及新君。

严仲子:政儿,我们走吧。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和三位侠士都不放心。仲子不能因私连累于朋友,况且,这不是剌杀侠累的好时机。

聂政:仲子,不要怕,只要聂政在此,你出入上都是没有人能拦得住的。好了,让我们饮酒弹琴,以后的事,聂政自有了断。

门外的店僮来报:犬耕大夫在找仲子大人,他就在街头寻访呢。

严仲子对子侠说:你去把犬耕领到我府上,最好不要这里相见。

子侠答应了一声,飞身跃出了窗外。

严仲子:我们也从这里出去吧,赶到犬耕之前,他可能会有要事与我相报。

盲侠:对,我们不能在这里说话,不然,会连累青娘。

严仲子府内,严仲子和聂政、盲侠及燕侠刚到,就听老仆过来相报:子侠带着犬耕大人到了府前,要不要把他们领来?

严仲子:让他们进来吧。

盲侠:犬耕虽然跟侠累是同党,可这个人多少还有些血性和良心,估计他不会为难我们的。

严仲子:韩赵大战之后,犬耕多少对仲子另眼看待了,为此还得罪了侠累。

说着话,门外传来脚步声,严仲子连忙使眼色让聂政等人迥避,起身去迎。

犬耕进门一揖:上卿大人,犬耕贸然进府,多有得罪。

严仲子:仲子赋闲在家且有私祭,不敢远迎,还望大人恕罪才是。

说着,他们相对跪坐。

犬耕:犬耕敬上卿是一个真丈夫,此来不为别事,宰相忌妒你身边养士,防备有一天身遇不测,更况,市井早已风传前朝时的聂冶一案,至今还没有了结。您知道,聂冶被杀是宰相下的令,他听说聂冶还有一个儿子想寻仇,如果先王归位了山陵,他岂有不怕的道理?我想,今天的事情就是由此而发的。

严仲子:他要怎么样?

犬耕:只要你交出聂政,犬耕自会帮你料理去齐国国祭的事情。不然,犬耕也不好说话啊。

严仲子:莫说聂政没有在我手中,就是他是我的部属,仲子也不能干那种猪狗才能想出的勾当。侠累可以出卖韩国人,仲子决不会出卖朋友。

犬耕感动地:犬耕正是佩服大人的丈夫气概才来的。如果上卿想出国门,犬耕愿尽一臂之力,为大人选派贴已军士相陪,一路关卡,犬耕愿代劳疏浚。

严仲子:这会连累大人的,听说朝上就是因为你替仲子说过几句公道话,已经惹得侠累不高兴了,我走了倒是方便,只是,剩下你在上都可能会遇到麻烦。

犬耕:上卿大人不必多说了。你我都是韩国的臣子,犬耕敬重仲子,实为韩国人保留人才。如果韩国绝灭了像大人这样智勇俱全的铁血男儿,我们这些叨食国家奉禄的人也不会长久,还会祸及子孙。大人与我之间的事,不是私谊使然,惟有良心。

严仲子:犬耕大夫如此说来,仲子更不敢贻误国家社稷。仲子若不能国祭齐国,齐国人就会更加轻视韩国,他们会以为韩国最敢说话的人已经不能说话了,仲子想让齐国人还能看到仲子能堂堂正正地立在他们的眼前。

犬耕:犬耕正是有此意,才不惜私已的荣华富贵援手相助。

二人说罢对拜。

犬耕:今晚我就备好车马,引你出门。如何?

严仲子:仲子在此相谢,愿大人多多保重。

犬耕:如果大人不便回韩国,可暂时移居他国,犬耕会资你费用,不必过于担心,一但韩国生变,犬耕定会亲自请上卿归国主张大事。

严仲子:去此齐国不知所以然,仲子只能以静待变,如果一时不能回归韩国,必会差人传书于大人。

犬耕:好吧,一言为定。犬耕这就告辞了,天黑之后,我会差人引你们出去。说罢,犬耕起身告辞。

严仲子起身相送。

他们刚出门,聂政和盲侠和燕侠从帷后走出。

盲侠:今夜,我们得走了。

聂政无语。

燕侠:仲子离开韩国,侠累老贼就会绝了后顾之忧,韩国的事就可以肆意而为了。

盲侠:就是现在,仲子大人被他压制,他不是还在胡作非为?此人真该天杀之。

说着,严仲子和子侠一同进来,严仲子说:政儿,三位侠士,今夜,我们走吧?你们还有什么打算?

大家望着聂政。

聂政面无表情地说:我随仲子一起走,仲子无论如何也应当平安离开上都。再来时,我自己来吧。

大家略感惊诧。

韩国都城门下,严仲子和聂政等四人一起乘车辇走到城门之下,他们刚想过城,没想到城门之下突然冒出无数兵士,他们以弓箭相对。

炬光燃起,从门洞中引出一骑,守关的东门笑着说:侠累大人让本官在此等候各位多时了,严仲子,你把聂家人和这三个游侠交出来,这个城门可以为你放行。

严仲子和三位侠士大吃一惊,聂政冷静地望着东门。

犬耕突然从城边骑走走来:东门大人,请不要为难本官,仲子大人出城是应我相邀而来,此为国仪而奔走,请大人权衡厉害,放行仲子。

东门:犬耕大人,你太过份了吧?你以为你执掌兵权就可以私放妖人吗?你回头看。

犬耕等人回头一看,大街一端火光骤起,侠累亲自率领无数兵众堵在了严仲子的身后。

三位侠士拨剑而起,严仲子也拨了剑。

聂政没有动,他只是在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侠累在兵众的簇拥下大喝:把他们拿下!兵众向前涌下,聂政一下子在兵众中看不到了侠累。

犬耕带着自己的属下一拥而上,打散了东门的人,他们抢占了城门。

三位侠士和聂政一起拨剑向大街涌来的兵士们杀去,他们杀开了一条血路,聂政无心力战,一路寻找着侠累的身影,可是兵丛中早就没有侠累的身影。

犬耕带兵抢过了严仲子,他们一起向城门涌去,犬耕大喊:仲子大人出城了,不要杀了!

三位侠士和聂政一惊,急忙撒身。

他们身后突然万箭齐发。

聂政他们急忙用剑拨箭,边退边向城外撤去。

走出了城门聂政和三位侠士刚与严仲子会合,没料到城门两侧突然又冒出两翼的伏兵,他们乱箭射来,犬耕情急之下扑向严仲子,犬耕的身上立即像剌猬一样插满了箭头。

犬耕只说了一句:仲子快走!言罢就倒下了。

三位侠士拥着严仲子拼命向城外跑去。

聂政在兵丛中看到了东门,他飞身躲来军士们的戟剑,剑锋一掠,东门的头就落在地上。

兵众惊恐不堪,四散乱躲。聂政回身看了一眼如山如海的兵丁,没有发现侠累的身影,只得纵骑出了城。

城门的伏兵没有敢拦,任他远去。

城门下一下子变得没有了声息。

东门身首异外的情景,令人骇然。

躲在兵丛中的侠累见严仲子他们已经走远了,才战战惊惊地探出头去,眼前的情景让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恐怖之色。

城上城下,街道上,全是兵丁。

一时,都僵住了,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侠累喊:追!

兵丁们却没有一个人敢动。

黄土路上,聂政撵上严仲子等人,聂政说:仲子,你们先走吧,我要杀回去。

盲侠上去拦住:政儿,此去何益?待我们到了齐国祭过了夫人再杀侠累不迟。

严仲子:政儿,此去侠累定会重兵护卫,现在,他们知道我们去了齐国,我们什么时候回来他一定不清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聂政愤然地:可惜刚才他躲过了我的眼睛,不然,死的就不是东门了。

严仲子点点头:杀侠累,非你不可,你明白了吧?

聂政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好了,我们上路吧。他撕下一块袍衣,拭了剑,轻轻入鞘。他们齐国都城下,严仲子和三位侠士进了城,聂政对严仲子和三位侠士说:政儿的阿姐就是城内,我先去看看阿姐,再到驿馆找你们吧。

盲侠:政儿,我们在驿馆等你,好久没有见过莹儿,替我们问个好。

聂政不语,只是一揖。回身走了。

严仲子:我们先请驿丞转呈一下齐王,现在,我们的身份只是私祭,齐国万一不能相容我们,我们祭完就打道去魏国,那里有我的朋友,我们可以暂居一时。

盲侠:世事难料,没想到我们现在是这个样子来到齐国。不知齐王会怎么对待大人。

严仲子凄然一笑:现在,齐王还没有杀我的理由,无论如何,我与夫人夫妻一场,不论生死,,我也应当来此拜祭。说着,泪如泉涌。

盲侠:大人不要过于伤感,这样吧我们三兄弟先去驿馆,你最好先去王宫,我们把事情向驿丞禀报后,再到王宫外等你。如果去得晚了,怕侠累派人到齐国游说,这样会对大人不利。

严仲子:这样也好。说罢,他们分马而别。

齐国王宫外,严仲子在宫门外对门将揖礼道:我是严仲子,是当今齐王殿下的姻亲妹婿,专从韩国回来为女君殿下祭祀,请禀内宫知道我来了。

门将慌忙进去禀报。

严仲子面容忧伤,心怀忐忑地在宫外等候。在齐国驿馆内,盲侠等人见过驿丞说道:我们是韩国上卿严仲子大人的随从,因都城有变不得不匆匆赶赴齐国都城祭祀女君陵寝,此为私祭,望大人予与方便。

驿丞道:前度你们闯关出城,已经引起齐王殿下的愤怒,你们可以先留下来,待我禀报后再与你们说话。下官失陪。说着,出去而去。

三人坐在厅堂之内面色惶惑。

说话间,聂政进来。

聂政:三位兄长,如果在此不方便请到我姐姐家先歇息,髡头也在阿姐家,他们以为我到了韩国没有回来。

盲侠:政儿请不要担心,严仲子大人已经进宫面见齐王殿下,我们在此等侯是想等韩国遣使过来,如果侠累真的把他们派来,我们三兄弟就不客气了。

聂政:他们会来的。只是,我们可以先迥避一下,让侠累觉得我们已经穷途末路,到那时,我独自回韩找他就会让他防不胜防,可以让他措手不及。

盲侠对二侠说:政儿果然历练多了。他又对聂政说:也好,如果他们真的来了,我们就躲到城外小住,不劳烦聂姐姐。

聂政:我们还是去王宫外等一下仲子吧。

盲侠:现在,我们几兄弟身在房檐下,会多有不便。这样也好,你们三人先去等仲子大人,我自己在这里等驿丞回来说话。刚才听他们的口气,多半是不欢迎我们到了齐国。

聂政沉吟一下:好吧。我和子侠、燕侠先去接仲子,你在这里千万不要与他们争执,等我们回来自有办法。

盲侠点头,说:此次到齐都跟往常不一样,你们也要多加小心。

聂政和二侠与盲侠揖别出门。

齐王宫外,严仲子远远看到聂政他们走了过来,正在赶上说话,王宫门将过来宣:严仲子请进宫,君王要召见于你。

严仲子不及与聂政他们相见,就随着门将急忙向宫内走。

聂政他们远远见严仲子进了宫,他们也稍松了口气。

聂政:只要严仲子见了齐王,以后的事就好办多了。我们不用担心了,在这里等吧。

子侠:如果此时侠累派的人也来了我们怎么办?

聂政:不用担心,他们来了我们就躲一下,我们与侠累早晚有说法,跟他派来的人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们也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说着,他们已经到了王宫之前,几个人向大街两边望去,没有见到韩国派来的车骑。

齐王宫内,严仲子进殿拜伏于地,不禁恸哭出声。

怒目而视的齐王不语,只是打量着伏地而哭的严仲子。

过了许久,齐王的怒容稍稍退去了一些,齐王问:严仲子,你误寡人的大事,害死女君,寡人要杀了你!

严仲子泣不成声:仲子投死而祭女君,既使现在就死也没有任何怨言。只是仲子有一请命,一定要死在女君陵寝之前,此生再也没有憾事了。

齐王也不禁流泪:我妹如此眷恋于你,你为何要弃她而去?

严仲子:国难当头,不及回话,仲子生死不敢背弃女君,此心惟苍天可知。

齐王泣道:严仲子你为何如此相负寡人兄妹?我宗室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严仲子:殿下和女君待仲子恩深如海,若不是韩国悬命旦夕,仲子死也不肯不辞而别。

齐王以袖掩面:你去吧,女君恋你如命,你若不见她的陵寝恐我妹死也不安,寡人这一辈子也不想再见你了,除非要杀你!

严仲子起身,神态恍惚地:若见过女君,仲子领死而无怨言。说着,跌跌撞撞向外走。

一内侍连忙追随严仲子出了大殿。

齐王不禁伏案大哭。

众臣相劝:大王不可过于悲伤!不然,置太后于何地?

殿内一片饮泣。

夫人陵寝前的碑上写着:大齐女君陵寝。

严仲子在宫人的引领之下,向夫人的陵寝而来。严仲子痛哭出声:夫人!夫人!你为什么不等仲子回来!你丢下仲子,让他如何苟且而活!

聂政和三位侠士随在他们的身后,神色黯然且悲伤。

严仲子跪地大哭,泣不成声:

三年的夫妻,生死相随了一路,夫人呵,你怎么像火那么烈,那么急!为什么一步不让就走?退一步就有今天的夫妻团聚,此时,你却在陵中与仲子相对而不能再言!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悲苦的事,让我们这样一对患难与共的夫妻相隔生死,你为什么不等仲子回来,好让我再看你一眼。

你让我如此之痛,我还怎么活!

说着,突然拨剑自刎,聂政如电扑过,死死地抱住了严仲子:仲子不可!

众人乱了,上前捺住了严仲子。

严仲子痛苦的哽咽,说不出话:我心已死,不想再活,求你们让我,在此永伴夫人。

众人无法祭祀,强把严仲子抱抬到车辇之上。

远处,齐王坐在车辇内再次以袖掩面,悲泣出声。

齐国驿馆内,躺在塌上的严仲子睡去一般,只是眼角不注地流着泪。

齐王宫内侍对聂政等人说:韩国宰相已经遣使,要齐国把你们拿下,使者就在宫内。

盲侠:上卿与我们到齐国来,原没有生还的之意,如让侠累把我们杀掉,不如死在齐王的剑下。请内官奏请齐王殿下,说我们愿死在女君陵前,死后好与女君相伴。

内侍:你们也不要害怕,齐王还没有下旨。

三位面带不安之色。

聂政表情漠然地打量着内侍。

内侍一声叹息,退身而出。

驿丞进来说:哪位是聂政?

聂政一惊:我就是。

驿丞回身说:聂政在,请进来吧。

他的身后露出了聂莹的身影。聂莹表情不安地:弟弟!

聂政眼前一亮,阿姐!说着话,髡头也闪身走了进来。髡头:兄弟。

聂政望了一眼躺在塌上的严仲子,说:你们坐吧,上卿大人哀伤过度,不要打扰他。

聂莹和髡头点头,悄悄地跪坐下来。

聂政走到姐姐身边跪坐下来,小声说:阿姐,不要牵挂政儿了,你弟弟已经长大了,有些事,阿姐不要太担心。

聂莹不禁流泪:你说得多么轻巧?姐姐都不想活了你知道什么?

聂政一边帮姐姐抹泪一边微笑:阿姐,不要哭。以后也不要。永远也不要。

聂莹望着聂政,泪越流越多。

夫人陵寝前,严仲子独自跪在陵寝前默默地流着泪,表情极哀惋。

远处是三位侠士和王宫内侍。

齐王宫内,韩国使节觐见齐王。韩使跪拜道:大王,小使已经到了齐国十天了,不知齐国想如何处置严仲子。侠累宰相言明,如果齐国不想接纳严仲子,韩国自会对严仲子进行处置。宰相的意思是,严仲子屡坏齐国的大事,在韩国也极不安分,是乱国的奸人,此人不除,恐危害齐韩两国的利益。

齐王:严仲子在韩国会怎么样,寡人不想管,可是他已经到了齐国,若依你国宰相的说法把他交与韩国,从此哪个想避祸的列国臣子,还敢到我大齐来呢?这是寡人与你第二次说话了,这样的话,寡人再也不想说了。

使者低头:那,本使如何回禀我国宰相呢?

齐王:你不必总等着寡人与你再说什么,回去告诉你们宰相,只要严仲子还在齐国,他就耐心地在韩国等着严仲子吧。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韩使莫可奈何地:小使只是转达我国宰相的忱意,君王殿下既如此说来,小使也只好回国转达。

齐王脸色煞白,十分生气。

齐国驿馆内已是日薄黄昏。盲侠和严仲子、聂政及二侠一起商量:韩国的使者已经让齐王撵走了,下一步,我们该如果抽身到魏国了。仲子大人,您看如何把离开齐国的意图转给齐王呢?

严仲子面带忧色地:此时若走,齐王一定不会准予的。

盲侠:如果我们悄悄地走呢?

严仲子:此非上策,如果悄悄地走了,我们会被列国瞧不起,同时,也会引起齐王的愤恨。我们没有必要这么做。还是再等等吧。

大家一时无话。

聂政:仲子说得对,现在我们没有必要走。最好还是我回韩国,你们在这里等韩国的消息。

严仲子:政儿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他的想法也非善策。自从仲子知道夫人大行之后,我已心如寂灭,不愿再与人相争什么了。天下的事,并非仲子一人的事,由它去吧。政儿,仲子不想再伤一个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聂政:仲子何从此言,如果有一个用生命去担负一国的兴衰,死一命可拯救千万人的命运,又有什么不可以。聂政如果要做大事,不惟私恨和私怨,愿以薄命求问天下的公道和良心。有的活着,天下的人都活不安生,这样的道理是你们这些士大夫应当想的,再在,聂政与仲子私交多年,从中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有些事,是你能做的,还有些事,是你做不到的。聂政只想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盲侠:当下士大夫中,有良心的人不多了,就是有点良知也会被眼前的利益而蒙蔽了天良,只要富贵就不问其它。我们兄弟追随大人,不是求富贵,而是求天下的公道。

聂政:聂政自幼流离颠沛,看到太多的世间不公,不仁,不义。也见过太多富贵之人的无耻和自私。其实,他们形同行尸走肉,在聂政的眼里就是猪狗,这些人不死,就永远没有太平之世。

严仲子:因为志向相同,我们才聚到了一起,可是,仲子真的已经万念俱灰了。

聂政笑了一下:仲子,我和三位侠士并非不贪恋活命,敢亡命追随于你,是寄托太多人的渴望。你若灰心,我们又该如何去想这个恶臭的人世间?

严仲子:这样吧,等我们到了魏国再计议一下,当下要紧的是,我们都能冷静地想一些事,而不是贸然地去做。倘若当初我稍冷静一下,就不会误了夫人。

盲侠:我们怎么离开齐国,大人想好办法了吗?

严仲子:想好了。

严仲子:办法是有,就是仲子一时割舍不下夫人。我还要再陪陪她。他到了夫人陵寝前,从前的往事一下涌上心头,严仲子不禁泪流满面。随从不便走近,不远不近地躲开来。严仲子一人坐在陵寝前流泪,微风拂过,他的发丝随之微颤。

齐王乘马带人走了过来,他见到了严仲子,停了马,稍停了一下,引马走了过来。

齐王:严仲子,你天天在此枯坐,不知有何想法?

严仲子没有回头:此间无奈,神鬼都不会清楚。如果冥神有知,也不会令人如此无可奈何!仲子已经万念俱灰,想不出所以然。

齐王:寡人怜你如此痴情才不忍杀你。

严仲子:殿下不杀仲子,天,已经让仲子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了。

齐王:你还想回韩国吗?

严仲子摇头。

齐王:你还是走吧,寡人再也不想见到你。

严仲子回身,叩首道:仲子想见太后。

齐王:太后是不会见你的,你早点走吧。

严仲子:女君大行已去,仲子愿终身为太后的布衣儿子。

齐王沉吟一下,说:你的好意寡人会转奏太后,不知她恩允与否。

严仲子泪如雨下:只要仲子不死,愿终身拜在太后的膝下,再续妻室,愿以妻子为宗室假女侍奉宫中。

齐王不禁流泪:你有如此孝心尚好,等寡人与你回话吧。说罢,引马离去。

韩王宫内,韩王一副无精打采地样子,有气无力地由人扶入王位。

侠累:严仲子殆祸东门大人,犬耕也由妖人迷惑而自寻死路,现在,他已经逃亡到了齐国,本相已经令使讨回于他,至今未能得到齐王的允准。更况齐国的女君因他而殁,请君下旨抄其家,灭其门,以乱国贼子定罪其身,诏告全国,为奸臣贼子之诫。

韩王:众卿,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乙大夫:听说,他的门下食客还有一个名叫聂政的,此人是先王通缉的聂家之子,此人身怀绝世剑术,据说行剌过先王。如果此事是真,严仲子图谋不轨之心就昭然若揭了。

韩王:事无据实,如何奏来?

侠累:不论如何,两位大夫因他而死总是据实吧?

韩王:严仲子为夫人奔丧齐国,总不是错吧?你们为何相逼如此呢?生此祸变,总不是他一人之错吧?

侠累:君王为何如此袒护于他?满朝大臣的话,总不会错在哪里,清君王下旨查抄。

韩王:齐王为什么不因女君之死而杀仲子呢?其中必有原故。

侠累:其中有什么原故老臣不得而知,但老臣知道严仲子活一天,韩国就一天不得安生,如君王不肯下旨,臣自带人抄检其家。惟大韩生死存亡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韩王:宰相执意要把严仲子往死路上逼,有一天齐国的铁骑直抵都城郊外,你除了用美色贿赂这外,还有谁能替国家带兵驱逐外敌?国家已经没有马匹和粮草再献贡他国了。到那时,寡人只好自焚后宫,你们还要当二臣才好?满朝之内,现在还有谁敢跳出来说一句公道话?你们的良心都喂了狗?除了宰相,你们眼里还有寡人?还有韩国?

侠累怒道:殿下如此辱没于我,实在令人发指。你最好还是在后宫寻欢作乐才好,朝中之事还是由本相看着办吧,不要忘了,不是老臣拼命与齐国人苦战后又讲和,韩国早就亡了,到底谁没有良心天下人共知的。来人,扶君王回后宫歇息。

侠累一声令下,武上前拉着韩王就向后宫走去。

韩王大笑:寡人这个君王无非是贤相戏弄的孩童,贤相,你干脆把寡人发送到山陵岂不更好!

侠累不理会韩王,对武士们大喊:来人!现在就抄严仲子的家!老夫决不能再忍受了!

说着,气势汹汹地下了殿。

韩国卿相之争也该有个了断了,下回自有告白。